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楚汉]与子同归(晋江VIP正文+番外完结) 作者:青木源 文案 当到一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取暖靠抖的时代后,时不时要为小命担忧,这实在是——太坑爹了—— PS:此文非历史正剧,纯粹是小白作者胡言乱语之物,经不得半点考据。若是考据实在是走错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豪门世家 时代奇缘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娖 ┃ 配角:张良,刘邦,项羽,吕雉 ┃ 其它:小白同人,YY ☆、楚国   楚国国都郢在初升的日光中开始了新的一天。郢都为楚国国都,极其繁华,联袂遮天擦肩摩踵。此时也有人出来走动,为这寂静中增添几丝活气。城中一阙三道的水路的水面上泠泠水光,此时陆陆续续已经有船下水了。   前些年楚军与秦军交战,被秦军大败,那秦人夺去了十多座城池。今年楚军再次和秦军交战,国人们莫不期盼着前线能传来项燕将军击败秦人的好消息。   清晨尚未到蚤食时分,但是平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几个着短衣大口袴戴平帽的平民手持农具聚在一起讨论。   “项燕将军已出征矣……此战胜负……”   “秦已灭韩赵魏,我们楚人哪怕身首分离也不受这屈辱!”   “对!大不了不过一死而已,有甚好怕的!”   “对!不过就是一条命罢!”   楚国和秦国积怨已深,两国之间战争频繁。因怀王客死秦国,楚国对秦人之恨更是雪上加霜,两国断交。几十年来战伐不断,楚国的西陵巫郡黔中郡先后被夺。就连先王墓夷陵都被白起给烧毁了。   此等深仇大恨非鲜血尸骸不能解。   更何况此刻秦人灭韩赵魏三国,让楚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灭国危机。现在的楚国国力已经不比当年问周天子九鼎如何的时候了。但楚人也不愿宗庙被毁,国君被虏。   和平民一样清晨起来劳作的还有贵族府邸中的奴婢,奚隶们身着葛麻顶着晨时的露水忙碌。   楚国举国好奢华,已经不见楚子带领民众开垦山林的艰苦简朴之风了。整个郢都除非是奴隶着葛麻,哪怕是平民也喜欢穿着丝绸。   身着曲裾的侍女穿行在行道中,庖厨下女奴战战兢兢的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捧着交给面前的侍女。   侍女打开木桶的盒子,热水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她眼都不抬一下,直接指示其他的奚隶将木桶放在一个大台盘上,由两名女奴抬着向后院而去。   木门的格子间都蒙有白绢,侍女走在门前,门被室内守在门口的两名同着曲裾的侍女打开。奚隶自然不能踏入贵人寝室,又有侍女将奚隶碰过的地方用白布抹了,把木桶抬入室内。   室内立着一面漆屏,侍女们将漆器放在漆屏前,又在漆器前加了蒲团。   漆屏的那边是一道道的帷帐,帷帐下还饰以珠玉流苏。之后则是贵人的塌。六足榻上坐着一个披着头发只着中衣下裳的小女孩儿。   “少君,该灌发了。”塌边一个女子上前道。   “嗯。”小女孩应了一声,赤脚从榻上走下。侍女将帷帐撩开,以便她通过。女孩子绕过漆屏跪坐在蒲团上,她身子向前伸出头低下来。   侍女赶紧用绢布系在她脖子上,以免热水溅在衣服上。热水浇下,打湿了黑发。女子一边给小女孩灌发一边轻声道,“少君之发甚黑甚丰。日后定是极美。”   “鱼……”女孩子张开嘴,“快些吧。”   洗完头发,侍女们拿来绢布将小女孩的头发上的水珠吸干。圆铜镜照出的容貌并不是非常清晰,那女子打开奁盒取出木梳给她梳发。   奁盒外面以黑色打底,盒盖和盒身上都用朱色绘出精美图画。   细细的梳齿梳过留的不太长的头发,女子在女童身后道,“少君之发比前些时候长了不少呢。”   女童原本保持着一张僵脸坐在铜镜前,听见女子这话后顿时有些把持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以为古人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的思想是不会剪头发的。到霉催的穿过来才发现:古人小孩儿不在此之列。幼童大多剪发,男童剪发只留头两边留长梳总角。女童剪发留头顶部分头发束起来,此发型有个很通俗的名字:冲天辫。   等幼童略大些才不剪发留长。   她该感谢自己的头发一开始没被和家里的那个小鬼一样被剃得只剩脑袋两边么!泪奔。原来当年的红孩儿那个发型也是有历史根据的啊。千恩万谢她不用被剃,不过顶着一个冲天辫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幸好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让她留头发了。   发干后换上外衣。因为年龄还小腰间不挂玉饰只配一对装有香物的锦囊。   蚤食是要去和现在的生身母亲也是这家的主母一起用的。鱼走在她身边照看她以免她一时不小心摔倒。其他的侍女低头跟在身后。   被她唤做“鱼”的女子乃是她此生的乳母。打她在襁褓中能睁眼开始就陪伴在她身边了。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好的是她穿的这户人家乃钟鸣鼎食之家,衣食用度不愁。坏的是她一开始完全听不懂这里的人说的话。   “%&%&¥%……#¥”那时候她听了一耳朵的外星语。成人的语言学习能力其实是不比真正的孩童,因此学话也要比其他孩童晚些。因为这个她差点被别人认为智力有碍的傻子。   当能听明白这里的语言后,她立刻被现实轰成渣渣。各种赤色凤鸟的图案差点闪掉她的眼,什么祝融高阳氏之类被乳母拿来当做小孩睡前故事讲,说我们楚人当年如何如何,后来又说什么秦人坏秦国全国都坏的黑透透的。这么一来她要还再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那就真的要去撞豆腐了,不过这时节豆腐发明者西汉淮南王刘安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呆着。   春秋战国,尼玛!   “阿娖!”正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六岁的锦衣小男孩。面目间和她极为相似。小男孩见着她笑嘻嘻的走过来,后面跟着好几个侍女。   “阿娖,阿兄得了新的玉玦哦!”小男孩看上去没什么哥哥的样子,一上来就对着妹妹炫耀,还摸出了一块玉玦显摆。   这块玉玦由白玉雕成,上有楚人崇拜的凤鸟图案,凤鸟张翅欲飞格外精致。   被男孩叫做阿娖的伪儿童看了一眼玉玦上造型比较抽象的图案,问道“雉?”这两只长腿跑的活像一只奔跑着的大火鸡。   “非雉,非雉!”小男孩对这个非常没有常识的妹妹表示气愤,“乃凤!”   看着正太那张气得通红的脸,伪儿童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阿娖观之似雉。”正太跺跺脚,从妹妹手里抽出玉玦把头一扭。   小女孩似乎挺喜欢看哥哥发怒,她双手拢入袖中。观赏的眼神不似五岁稚龄孩童。   入得主母室内,奴仆将案摆置完毕。又将豆砒勺等食器摆放在案上。   一名着深色直裾的贵妇从纱帐中走出,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多的模样,眉目极其美丽景致,一头头发都在脑后绾成椎髻用玉笄固定住。直裾按照衣绣锦边所制,袖口和领口都是以横线条纹为饰。腰带下是成双的两组玉杂配,碧玉的玉璜用金缕穿起来,玉璧上是浮雕而成的云纹。只要一走动就会作响。   此贵妇便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郑氏。   两个孩子已经由各自站在案边,只等母亲入坐。父亲因为秦军的事情忙的一天到晚都不见人,自然也不太可能和家人一同用膳。   贵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妇,老妇是这家主母的乳母。因为放不下看大的孩子也跟着过来,在这个府邸里也呆了好几年了。   “阿成,阿娖。”郑氏跪坐在案后,唤了一声两个孩子的名声。   “拜见阿母。”两个孩子跪下双手举起和在一处拜下行礼。   行完礼便是用膳,稻羹陪着翠绿的菜蔬格外赏心悦目,豆里还盛着肉食,要食用了用匕切下即可。   一顿饭食用的无声无息,用完让奴仆撤下。   用完膳食之后,便是母亲过问孩子的学习了。   “阿成阿娖,夏言学的如何了?”楚国内部使用的是楚言,但是对外一律用的是夏言。贵族的夏言还是相当流利,他们作为楚国三大氏屈昭景的昭氏,更加不会含糊。   兄妹两人各有老师,伪儿童现在名为昭娖的刷了绿漆的老黄瓜,也是早早的请了女师教习她礼仪语言习字。   “……禀阿母……”先回话的自然是身为嗣子的昭成,他做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拜礼。“孩儿不敢不听先生言。”用的是夏语。   他要学的不仅仅是相当于后世普通话的夏言。贵族男子当习六艺,文武一样都不能少。   昭娖垂下头,只顾盯着自己面前的衣角。她是没想到一穿来变聋子哑巴,开始两三年还因为开口晚差点被当做智障儿童。现在好不容易将楚语说的顺通,又要去学夏言。她原来还傻傻的以为终于听懂这个时代的话了呢。没想到人家也分对内和对外的。   她现在也只有好好学了。   “阿母,阿父现在可是为杀那秦人忙碌?”耳朵一动,听见昭成如此问道。昭娖也抬起头来。   她虽然历史不行,高中自打选理科后便再没怎么碰历史书。但也知道最后是秦统一六国,十五年后被陈胜吴广的那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给闹个天翻地覆。她还记得初中的时候那篇陈胜吴广学狐狸叫的还作为语文课文学过呢。是《史记》吧?   “你从何处听得这些。”郑氏脸上似是露出不愉。连说话的语气也沉了几分。   “无处听得,是孩儿自己猜的!”昭成改坐为跪,一张小脸满是自豪的神气,“那秦人甚是可恶!夺我楚人城池,毁我先王墓夷陵。此等仇恨自然要用他秦人性命来还!”   这话听得他身边的昭娖心里神兽狂奔:卧槽,这话像个六岁孩子说出来的吗。   “孩儿也想做出一番大事来!”   郑氏人听了,和身后老妇对视一眼,带些笑意道,“你一稚子,有甚大事想做?”   “破军杀将,为上柱国封上爵执圭。不辱没昭氏之名。”上柱国,这是楚国最高的武官,这小鬼志向非常高。   楚国官名和中原不同,能比上柱国更尊贵的只有令尹。令尹一职相当于中原的丞相,昭氏一族里所出担任要职者不少,其中最是出名的便是昭阳。昭阳是威王怀王时候的令尹上柱国,他带兵攻打越国,杀死越君令越国城池归入楚国版图。怀王时代,昭阳率兵攻打魏国连夺八邑威慑其他六国。不过也不是个个都如昭阳这般的。昭雎昭鼠都是出将入相的人才,但是中了秦军的离间计。弄得楚国失去汉中一带的土地。后来楚怀王入秦昭雎反对,结果还是拗不过令尹子兰的那句“不要失去了秦国的欢心。”   一句话,荣誉和纠结并存。   “如此,阿兄必要好好在三闾大夫面前表现一二才是。”昭娖略带笑意道,脑海里立即出现一个胡须飘飘的老头儿。三闾大夫负责管理屈景昭三氏子弟教育,也负责推荐三氏中出色的人才。屈原也担任过这样的闲差。   昭娖对屈原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把飘逸的胡须还有“三闾大夫”响当当的名号。弄得她到了这个时代一听到“三闾大夫”这个官职名第一反应就是屈原。   “那是自然!”昭成面对昭娖那满眼的促狭,心中的豪情壮志被激成了被人看低了的怒意。小孩子么总是不怎么喜欢自己宏伟大志被看低了的,即使那人还是自己的胞妹。这岁数的男孩已经养成了对小女孩的鄙视之情。这个妹妹待他,总是像是个长他许多的长辈,完全平常妹妹那般。   要不是母亲还在场,恐怕给个鼻孔的特写也有可能。   而昭娖不可能真的和个孩子置气,她微微一笑,垂下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爪子痒又发文了,望……女主名为昭娖(chuò )。娖,有拘谨谨慎的意思。 ☆、纠结   “女君,少主心怀大志,好事啊。”老妇在贵妇身后道。   昭娖一听到那声“少主”,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张菊花脸的公公对身后如花似玉的小少年道“少主,请这边儿走~”   噗!   她心里乐的差点满地打滚,但是脸上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刚刚她和昭成看起来也不过是寻常兄妹斗嘴而已。   昭成昭娖兄妹也不过是相差一岁,不要指望小男孩会对自己妹妹有什么相让爱护之情。平常人家里兄妹还会打架吵闹呢。   “好了,阿成赶紧去学堂吧,不要让家老久等。”家老是家臣中的地位尊重者,负责族中子弟的教导。昭娖曾经见过那家老一面,看上去是个十分慈眉善目的老头。   “还有阿娖,今日阿母可是会问女师你学了多少东西的。”   家中所请的女师并不是老态龙钟的妇人,但是也格外不好对付。昭娖对着跪坐在面前的眉眼间已经显出老态的女子拜下身来。   “娖拜见女师。”昭娖俯下*身子。楚国虽然一开始被中原鄙为蛮夷,倒是到了现在一切与诸夏也没有什么差别。楚国礼制大多还是按照周礼。   家里自然也少不得管教贵女的女师。昭娖这女师请的有些早,她的母亲曾经因为以为自己生了个傻女弄得不安了好久,虽然后来她的表现证明了她智力真的没有问题。也不能让受到惊吓了的母亲安心,于是早早请了老师给她。只求她能早些开智。   “请少君重新施礼。”头上传来淡淡的声音。   昭娖闻言,依照女师所言,起身后双手在身前持平,跪直了身体向着面前的女子再是一拜。   这个礼施的比刚才好些。女师看着昭娖再道,“少君请再次施礼。”   昭娖稍微活动活动一下因为跪坐而变得有些僵疼的腿,然后又行礼。不骄不躁,眼里平静的很。也没有年幼贵女们被要求多练习几次礼仪后的不耐和哭闹。贵族家儿女早熟,七八岁便学礼,其中老师严格些胡闹撒混的也是有的。   几次礼敬下来,腿脚便更有些麻,稍稍转换了一□体重心。她倒是真的挺想吼嗓子“你妹!老娘以前也只拜过乡下的那些老祖宗们!”。但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吼吼了。来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不然小心被人抬了出去做成红烧小乳猪。   女师的任务是教导贵女妇言妇容妇德妇功,对着这么一个小女娃,说什么妇言不免有些勉强。还不如先行学礼仪来的好些。   拜拜走走手臂举得酸疼,转身转的眼前景物都要成了围着她转圈圈的诡异感觉。   因为身高问题,昭娖需要扬起那颗脑袋才能仰望那位女师的面容,不过她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位是如何的一张面孔:一张涂满白粉的脸,再擦茜草所制成的红粉,眉毛去掉,画上细长的眉,唇上一点红。这时候的妆容大致都是这么回事,看上去千人一面。   侍女们赤足站在两边,低垂着头不发出半点声响。   等到女师面露满意笑容之后,这种绕来绕去,拜拜停停的动作才结束。对着女师行礼的时候,昭娖的眼睛真的要变两只转转的蚊香眼了。   看着跪坐在面前的昭娖端端正正行礼。这礼比方才好了不止半点。   礼仪课过后便是识字之类,现在七国被秦国灭了三个,但是最开始教的还是楚国的文字。楚国喜好飘逸,连文字都飘逸充满了美感。昭娖看着竹简上充满飘逸感的楚文字,一口鲜血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吞不下去。若是秦篆她还能猜出几个的话,那么楚文她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完全她的文化水平已经和这个时代的学龄前儿童划等号了。诗书?她只记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后句是啥不记得了,算?不好意思她玩不来那些算筹。御?那是男人学的和她无关。   别的妹子穿越过来是口吐诗篇,随便个媚眼引得一群英雄尽折腰。她是大字不识一个,对着竹简瞪眼。   楚文飘逸,导致写起来有几分像是在作画。不过大半天画下来也被她弄成个鬼画符。不过即使写成了鬼画符也没人责怪她。就算是战国,也不要求女子能出口成篇的,毕竟哪怕是对于贵族来说女子能识字就可以了,写什么的并不强求。   楚服袖子宽而袖口窄,和后世所称的琵琶袖有些相似。所以倒也不担心袖口宽大会动作不便的问题。   昭娖前世也是写的一手鸡爪字,不过对着竹简上的鬼画符还是老脸发热,赶紧又重新来过。   反正她用的是墨,竹简写坏了洗了擦了在她看来或许还能循环利用。女师对于昭娖的礼仪抓的比较严格,但是对她诗书之类要求并不严格。   手臂因为之前的练习礼仪,早已经酸疼不堪。虽然之前休息过一会,到底是人小力弱,一个时辰下来已经到了极限。   “啪嗒”手中笔掉落在竹简上,手腕已经脱力,笔头的墨溅出来落在竹简上也落在赤色的垂胡袖上。   “少君!”早在一旁看着不忍的鱼小步跑过来,手在她的手臂上揉捏几下为她舒缓酸楚。   女师见到昭娖已经累成这幅模样,便说道“少君今日便到此吧。”   昭娖听了这话连忙说道,“今日娖扰烦女师了。”这沉稳的模样出现在稚女的小脸蛋上,倒是有几分让人忍不住逗弄的效果。   “少君言重了。少君年幼却勤学,怎可说烦扰呢。”   昭娖抬头,目触及女师脸上那厚厚的白粉,立刻又把头低下她还不想惊吓到自己的小心脏。   从女师那里退下来,由鱼抱着回了寝室。   “少君实在是太勉强自己了。”鱼命侍女去取热水和帕子,自己坐在六足榻下给榻上的昭娖揉手臂。   “鱼……你说现在我们和秦军打的怎么样了啊?会不会赢?”昭娖看了看室内守在幔帐那边的侍女轻声问道。   现在项燕和秦军在蕲掐的死去活来,按照她脑袋里的那点历史知识她弄不明白楚国什么时候被秦国灭了的。历史书上只写了“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还有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时间。   公元前多少年来着?坑爹!她全忘了!她只晓得现在是王负刍四年,再别的搞不清楚了!   历史书上没怎么写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怎么处理这些六国贵族,但是语文课上的学过的课文却是提过的:皇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这么说应该是把六国的王女和妃嫔给弄到秦国去了。   那么……那么她会怎么办啊?   到秦国被西楚霸王咔嚓,到六国贵族身上被秦人咔嚓。尼玛,人生怎一个悲催了得。她现在就跳进自家府里的那个大池子寻求解脱成么?   “少君,项将军乃是我们楚国饶勇善战的将军,对付那秦人自然是会胜的。”鱼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听得昭娖心里一个劲的翻白眼。   真要那么厉害就不会被灭了!   鱼是出身吴地的女子,说出来的话也是柔美软软的音调,听得人好不舒服。“莫慌呐。”   手臂在有技巧的揉捏下消去了酸疼。   “少君呐——”鱼看着小女孩闷闷不乐的脸,叹口气。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应该到处玩耍的小女孩要忧愁这种问题。   “鱼——”昭娖有气无力的望了乳母一眼,乳母唤来两名侍女替她换掉身上的外衣取下腰间的香囊,服侍她入睡。   年纪小受不得累,没过多久睡意便是铺天盖地。   守在榻边的乳母见得昭娖已经沉沉入睡。再将被角整了整,瞟一眼立在幔帐两旁的侍女。   “少君已睡熟,我等先退下,毋要扰了少君好眠。”   “诺。”两个侍女轻轻的应下,轻手轻脚放下幔帐,退出来。   几日后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左司马昭座终于是回到家中。换下官服高冠,穿上直裾常服,跪坐在正屋东位和妻子郑氏说话。   “如今秦军攻势甚凶,之前秦人已夺十余城池,若是此战不吉……”昭座说着拍拍妻子的手,“阿成阿娖就托付于阿雅了。”   被秦国灭亡的韩赵魏,那些没有逃走被秦军俘虏了的王公将相,无一例外得被秦人不是杀了就是充作了贱民。   贱民,那是什么。人人得而可贱之。就如府邸中养的那些奚奴,牛马都不如的存在。   之前一直沉默着听夫君说话的郑氏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隐含怒意“夫君何出此言?秦军攻势再凶,可我们楚人也不见得怕了他们!怀王之辱,楚人不敢忘更不敢不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夫君莫要想这种消己志气之事。雅已命巫人占卜此事,夫君毋要再想了。”   说完,郑氏转过身,取来几片竹简,“夫君看看,这是阿成阿娖这几日来的习字用的竹简。”说完将两个孩子用过的竹简递给丈夫。   知道妻子并不想继续将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昭座倒也看向了妻子手中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迹带着稚嫩,向人表现着书写者的幼小。   接过那几片竹简,看了看,昭座开口道“阿娖之字倒是比阿成这个阿兄好些。”昭娖这个刷了一层绿漆的伪儿童倒是在毅力上比昭成这个纯正嫩正太好些,所以字也练的稍微入得眼。   “听说阿娖自己苦练,无旁人敦促。”   放在这个喜欢乱动淘气的年纪,倒也难得。   昭座线条分明的脸上露出笑容来,“阿娖倒是勤勉,若是好好调*教。日后说不定也是一哲妇。”   楚国与中原几国不同,并不将妇人有才看作不祥,甚至允许王后、夫人参政。贵族们也是以妻为内助,时不时和妻子商讨外事。就是平常人家妇人掌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周人曾经就对楚国允许妇人参与国政的做法严重看不惯。   夫妻俩说些轻松的话题后,也就到了晚食的时间。   晚食是和孩子们一起用的,因为男主人回来所以食物也格外丰盛。昭娖跪坐在那里,看着青铜器里装着的被煎炸的冒光的鸿。然后又扭头看了看青铜豆里的野鸡羹。耳朵里是那边敲响的楚乐。   贵族用膳食有乐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昭氏为楚国公室也是如此。   青铜钟的乐声格外悠长,但是对着昭娖这个乐盲来说,真的是对牛弹琴了。   现在昭娖也没心情去聆听欣赏着悠长的楚乐,她现在对着一桌子的野味犯难。   她、她不怎么喜欢吃野味呃……   上次她见识到的和黄鹄、鸽还有酸甜作料一起炖的豹肉,胃里就各种翻腾。   最后还是喝了几口大羹,吃了些肉。所幸味道还不是让她彻底无法接受。这时候的饭食真的是比较原味,而不是由调味品堆出来的。   嚼着口里的肉脯,昭娖看向昭座那边。楚人以东为贵,昭座的位置自然是东边。此时昭座手持青铜酒爵喝酒。   一口喝尽,正好瞅见昭娖看他。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带点小兔子般的怯意,眼巴巴的瞅着他。   放下手中的酒爵,“阿娖看阿父做甚?”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阿娖想知道阿父刚才在喝什么。”自从能睁眼,她没有看这位生父多少次。这次她就是想瞅瞅他长得啥样。   真心而论,昭座长得比较符合楚国人对于男人的审美:高大健壮,而且有一把好胡须。但是看在昭娖眼里就比较悲剧。   在她心里,留胡子的不是啥艺术人士就是特殊人群。看着个大胡子感觉真奇怪。   这审美筑起的鸿沟还真的难跨过。    ☆、婢女   她朝着昭座的腰瞟去,可惜他的腰被几案挡去了看不到。楚人好细腰,不仅美女腰细,就连士人都流行细腰风。   楚灵王好细腰,朝中多菜色。其实楚灵王好的乃是男人腰,女人腰细或许容易,但是男人腰细也只能靠顿顿野菜外加丝绦束腰了。于是一个个大老爷们扶墙而起外加一脸菜色。昭娖不知自己这个高大威猛的阿父是否也拥有着让人眼红的细腰。   她瞪大了一双眼,乌黑的眼珠溜溜的。   昭座自然也不会知道的想法,他向昭娖的位置一挥手。就有奚隶捧了酒樽跪在她案前。   “哎?”她有些弄不明白昭座的意思。   “想知阿父所饮之物,阿娖自己喝口就知道了。”抚一把美髯,昭座笑道。坐在一旁的郑氏倒是脸露不快。   “孩子那么小,夫君这是作甚。”郑氏在一旁道。   “我们楚人没有不能饮酒之人,阿娖好奇便让她试试。”说完,昭座看着还呆跪坐在那里的昭娖,“阿娖,这是兰陵所产美酒,还不尝尝?”   这边伪儿童低头瞅了瞅自己两只肉肉的小爪子,差点当场泪奔,“阿娖拿不起来。”   昭座哈哈大笑,让昭娖的乳母替她接过酒樽,将酒尊中的酒倒些到漆耳杯里。鱼用箸沾了青铜酒樽中的酒液,想往她嘴边送。   “那点太少,要喝就喝一口,莫要浅尝。”昭座看见乳母的动作,出言道。   让一个五岁的女孩子喝酒,这里面是不是哪里不科学?昭娖看着已经被移到自己跟前的漆耳杯想道。不过对于古酒的好奇立刻把疑惑给打了下去。   犹如小猫喝水,她捧起耳杯,清凉的酒液入口。淡淡的辛辣立刻就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个时代的酒液浓度不高。她前世只喝过葡萄酒之类,而且是能不碰酒就不碰。到了这个时代后更是没什么机会碰酒。她身体也的确是五岁稚龄。一时间倒是有些受不了。   她立刻放开手中的漆耳杯,捂着胸口咳咳咳的咳嗽。舌头上的辣味感觉一直要延伸到胃里去。   “如何?阿娖。”咳的泪眼朦胧,听得东面来这么一句。   “味辛。”等到好些了她才回答。   “阿娖日后喝惯了就好了。”昭座看着满脸通红的女儿道。辛味的东西对于楚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在日常的饮食中也喜欢吃味辣的食物,酒也是不可缺少之物。   “阿父,孩儿也要饮酒!”见到妹妹喝酒昭成也不甘落后嚷了起来。   六岁小屁孩还要喝酒。伪儿童在心里翻个白眼。   已经缓过来的昭娖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和昭成做鲜明对照组。   昭成倒也真的得了酒,不过因为喝的有些急咳嗽的眼泪直飞,倒是比她当时难看些。   晚间是没啥夜生活的,吃过东西就被乳母带着一大群侍女簇拥着回房间了。青铜武士烛奴一双青铜手臂上拖着烛火,将室内照得透亮。   昭娖回到自己房间,肚子吃饱了。又因为白天已经睡过了这时候并不渴睡,于是她又忧心自己将来问题了。   跪坐实在是让腿受累,她干脆把两腿伸直踞坐。在一旁的鱼看了吓得不得了赶紧过来劝“少君这是作甚,这样实在是无礼啊。”女孩子伸开两条腿踞坐像什么样子?啊呀呀呀!连袍里面的下裳都露出来了!   不像样子,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   先不说一个女孩子踞坐实在是无教养的表现,踞坐乃是对对方藐视的表现。庄子之妻因为这踞坐被休弃。   哪个贵女会是这幅模样!   “鱼,我只是腿麻……”见着面前女子一口吴侬软语说的着急的不了,昭娖满脸黑线之余,赶紧出言解释。   “少君,这样可是太为无礼了。慎独,要慎独啊。”这满屋子的除了昭娖一个贵女外,有的只是侍女。侍女地位比奚奴也好不了,对着她们踞坐问题并不是很大。怕就怕在小小孩子养成习惯了,以后若是大了还是这样那就是麻烦。   昭娖明白自己现在的坐姿在这个时代的确很难看,只能把两条腿给收了回去。鱼这么说也是为了她好,她总不能好歹不分。   见着自家少君听劝,鱼张罗着洗漱的事情。   由得昭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她的手放置在膝盖上想着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她那点子历史知识完全靠不上。不过她从鱼那里知道现在秦王叫嬴政!原本心里存着的侥幸一下子灰飞烟灭,脑袋上似乎被浇了一盆冰水。   她心里像是有好几只猫抓挠似的,青铜烛奴上的烛火被偶然开启的门透入的风吹的抖动几下。   赤色的墙壁上镶着一块阴刻云雷纹的玉璧,玉璧是上好材质的绿玉。被烛火照的格外黯淡。   昭娖跪坐在塌上,抿紧了唇。   嬴政会怎么对待这些六国贵族?杀了或许更有可能性。就算真的是把六国贵女往阿房宫里送,她也不觉得嬴政有那么重口连幼女都不放过。   上齿咬住下唇,她双手收进。难道她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侍女手捧锦帕铜鎜等物鱼贯而入。   鱼行至她身边,轻声细语道“少君,洗漱吧。”   昭娖点点头,站起身来   洗漱过后褪去衣袍,昭娖只着中衣下裳躺在榻上。她眨巴着眼睛“鱼,我睡不着。”女子跪坐在榻边,将锦被的边角压了压。   “鱼,讴歌吧。”她眼睛晶晶亮充满希翼的望着自己的乳母。   鱼是吴人,吴侬软语最是好听。唱起歌来也是软的很。   “诺,”吴地女子性子柔顺,鱼低低应下,用吴地独有的柔软音调唱了起来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歌声很低只能室内的人能听见,这是诗经小雅里的。说是主人和客人的融洽关系。昭娖被吴调迷住之余,又对自己还没见识过楚国的宴会而有些遗憾。   年纪太小家里长辈不允许她出席,而且有些宴会实在不是贵女适合去的。   贵族府邸里的宴会,让女伎一展舞姿歌喉之余,还会有家养的倡女陪着客人嬉闹。男女交坐笑声连连。场面的确是有几分不堪入目的。   这种儿童不宜的场合昭娖哪怕日后嫁人了恐怕都不能去,别说现在的萝莉时期。   鱼的调子缓缓的柔柔的,听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待到几遍歌声过后昭娖的一双眼皮终于黏在一块了。   贵女的生活一日复一日翻不出新意来。无非是每日里学礼学字。然后吃饱喝足滚回去睡觉,还有到生母面前卖萌。昭娖的外表长得相当不错,皮肤细嫩雪白五官已经看出精致的影子来了。   这样倒是颇得母亲的喜欢,郑氏也很喜欢给自己女儿喂食。她手里拿着一个已经剥好了的橘子,一瓣瓣的喂给女儿。   昭娖老老实实跪坐在郑氏身前,张开嘴来一瓣就吞掉一瓣。乖巧的稍微有些过分。   “换新的来。”喂掉一个橘子,郑氏指指案上的一个青铜鎜。旁边立刻有奚奴将那鎜捧了下去,有女奴手碰装有果品的青铜鎜走了进来。   这时候正好昭成从外面进来,他年龄小,作弄别人的心思强,看见那个手捧果品的女奴低眉顺眼的模样便心生了调皮的心思。他径直走过去撞在她身上。女奴一时吃惊没来得及躲避开,手中的青铜鎜便掉落在地,果子滚了一地。   那女奴来不及为自己身上撞痛的地方叫痛,赶紧跪在地上冲着昭成连连叩首。   里面的郑氏听见响动,便问道“怎么了?”说着还替昭娖擦擦嘴角。   立刻就有人回话“是个不长眼的奴婢冲撞了少主。把手中果物洒了。”   郑氏眉一挑,视线只是放在昭娖脸上,语气愈发冷淡“既然不长眼,那么拖出去处置了。”   “诺。”   面前人一揖,立刻就退了出去。   昭娖听见郑氏那轻描淡写的“拖出去处置了”,立刻抬起头来看郑氏。郑氏脸上依旧浅浅的笑着。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女君饶命,女君饶命呐——”外面立刻响起了拉扯的声响还有年轻女子奋力大呼的嗓音。   “女君——唔唔!”大呼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口被堵住后发出的呜咽声。再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那边的昭成,看着女奴在自己的面前被塞口堵住。只是别过了眼。   对着管事的连连告罪,他也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室内的侍女们沉默着低垂着头。不敢多发出一丝的声音。   郑氏眉头稍稍皱起,“竟然让贱婢叫出声来。”   昭娖呆呆的望着郑氏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没反应过来,她当然知道在贵族的眼里这些奚奴和牛马羊差不多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拖出去打杀了也是常事。但是像今天这般看着郑氏轻描淡写的让人把那婢女处置了的,还是头一回。   心中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怎么的,她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昭成这会已经走了进来,他双手和在一起,大拇指向外翘起,拜下“阿成拜见阿母。”   脸上倒是不见半点看见人从自己面前拖走的惊愕。   “阿成起身。”郑氏端坐在案后道。   或许是男生女相昭成的眉眼和昭娖极为相似,若是换上女孩儿的衣服,乍看之下倒也难分辨。   六岁的男孩子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换做平常昭娖会好好的笑他一番,然后抄手在一旁看正太发怒的脸。   现在她没了那个兴致,而且精神也恹恹的。郑氏瞧见她那副样子立刻让人带了她下去休息。   当晚夜里她便起了低烧。昏睡中梦里女奴那讨饶的尖叫和秦人猛刺来的长戟交换出现。尖利的嗓音让她头疼,长戟刺来的寒光让她欲躲不得。   低烧持续了一晚上,然后她很荣幸的……被巫人烧了乌龟壳。   楚国巫蛊之风盛行,大小事宜几乎都要交给贞人占卜一番。生病之类更不用说了。   “已经向二天子大司命等神祷祝过,少君此次定能恢复。”那些巫人这么回答道。幸亏也只是烧乌龟壳占卜,若是让巫女来昭娖房间前驱邪,恐怕她的低烧非得要转重不可。    ☆、灾难   梦境中女奴凄惨的叫声一直在脑海中徘徊,朦朦胧胧中听得身边细细的足音。   昭娖颇为艰难的张了张口“水……”   一直守在昭娖身边的侍女听得她的声音,赶紧取来装有水的漆杯。那些侍女扶起她小心翼翼的将水喂下。已经有人已经去叫已经休息了的乳母。   这个时代生死无常,白天还气力十足到了晚上边失去性命的人比比皆是。孩子夭折更是不分贵贱,贵人们的孩子哪怕生下就夭亡了的也很多。何况才一个五岁的幼女?   若是贵女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服侍的侍女们恐怕也不会落个什么好下场。   “少君,少君。”乳母匆匆忙忙赶来,扶住昭娖的身子。   昭娖喝下漆杯中的温水,清醒了些。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乳母“鱼。”   “果然鬼神赦了少君,”鱼伸手在昭娖额上试试温度,她额上的温度已经退了下来。鱼放下手松了一口气。   昭娖听着也没什么力气去吐槽生病和鬼神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她现在全身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她的肚子却闹腾腾的诉说着里面的空荡。   “有膳食么?”靠在鱼的怀里,昭娖有气无力。   鱼反应过来,赶紧吩咐侍女“赶紧拿些肉糜,不可,少君现在应食用些稻羹才行。”侍女得了命令赶紧出去了。   昭娖靠在鱼的怀里,抬眼看向那些垂首站在翠帷边的侍女。把能看到的几个侍女看了一遍之后,她发现这些年轻女子都是些生面孔。平日里看熟了的侍女却一个都不见。   “鱼,这些……都好眼生,原来的那些人呢?”   身后柔软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少君刚醒来,还是多多休息吧。”   她此刻也是头昏脑胀,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管旁人。于是靠着鱼闭上了双眼。   昭娖康复的消息倒是让郑氏松了口气,没哪个女人愿意自己孩子有个病痛的。为这女儿康复的事情,郑氏再次令巫人酬谢神灵。   昭娖一恢复,昭成继续上门炫耀。今日学了什么什么,又向谁谁学了剑术。   “趋?”昭娖跪坐在坐垫上对于昭成的话表示疑问。   “否!乃缺!”昭成继续对妹妹的脑袋表示强烈的鄙视。   “缺为何人?”昭娖虽然是嫡女,但是一天到头跟着母亲在后院里过活。不像昭成小小年纪有一大堆的老师教。   “子缺乃家老之长子。其剑术乃一绝。前日教为兄击剑。”昭成面上显出得意来,身为嫡长子他就算有什么得意也不能对着一群家臣表现出来。小小年纪苦逼的绷着脸装成熟。心里憋的忒慌只能对着比自己小的妹妹唠嗑。   一面说一面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来。   昭娖接过侍女奉上的温热蜜水,浅浅的抿了口。面无表情的望着已经快要把尾巴翘起来的昭成,“善。”   “……”一下子就让正太的表情萎了下去。   昭娖低下头盯着昭成腰上挂着的一对玉组,玉上做云雷纹且玉质剔透……话说能值不少钱吧?   “女子果然无甚意思。”   见到妹妹完全不按照自己的套路走,昭成颇有些不乐。   “阿兄能知女子有甚意思。”听着昭成这话,昭娖不由得笑出声。   “女子不似男子,男子可出入朝堂,可血战沙场……”   昭娖听着越来越离奇,出声道,“阿兄说的那些,女子并不是做不到。”出入朝堂的有上官婉儿,血战沙场的有那花木兰。   “嗯?”昭成原本说的正在兴头上,被昭娖这么一打断便有些不乐。他不怀好意的看向昭娖,“阿娖可如此?”   “阿娖亦女子。”   昭娖看着越来越有胡搅蛮缠的昭成,下巴微微抬起“阿娖亦可!”   说完才发现自己和个小孩子斗嘴个什么劲。立刻拿过点心郁闷的咬了起来。只剩的昭成在一旁笑。   昭成的笑过于得意,看的昭娖一时闷气,干脆带着一群侍女哒哒哒的跑到那边水面上的栈桥看风景去了。   此时秋意已起,风中都夹杂着凄凉的萧瑟感。昭娖仰头望天,今日天气甚好,但是掌心却是冰凉的。   木栈桥下流水汤汤,水里还可以清晰的看见鱼在里面自在的游动。她站在栈桥上,双手拢入袖中。此次她所着衣服袖子较窄,但也容得下她一双手。   那边木廊上所挂的玉石帘幕被风吹动的起了声音,碧玉珍珠料珠相互碰撞,十分悦耳。   深深吸了口气,她双手抓住木栈桥上的木栏。   “少君,此地风疾。不如回吧。”鱼碎步走在昭娖的身后轻声道。   “善。”昭娖点点头。这里的风的确有些大,而且风燥,嘴唇都要被吹得干裂。   室内比外面温暖的多,不等她吩咐,已经有侍女用玛瑙杯盛了温热的蜜水奉上。上好的蜜水都冒出淡淡的甜香。   “好想迁入温室。”昭娖喝了一口蜜水,对着鱼说到。楚室里按照四季温寒的变化置有不同的小室。夏天有清凉的夏室,冬天自然也有温暖的温室了。   “迁入温室还有些许的时日。”鱼轻声细语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玛瑙杯。   此时昭娖已经除去了脚上的丝履,只是着锦袜踩在蒻席上。铺在地上的蒻席并没有带上寒意。踩着还算舒适。身后的那些侍女没有着袜的资格,个个都是在大冷天里赤*裸着双足站在那里。   此时昭娖喝完蜜水,开始对着镶在墙壁上的玉璧瞧。楚国贵族好奢华,就连她一个小女孩的居室也是尽量装潢得华美。   不过这也是她为嫡女的缘故,要是哪个庶女丢在角落里都没人搭理。   鱼守在一旁见着小姑娘对着玉璧一瞧就是大半天,而且目不转睛的,心下奇怪。问道“少君?”   “鱼,此玉值金几何?”抬起手来指着墙上的玉昭娖问道。她看着这玉挺漂亮,但是也不知道值多少。   鱼被她问的一愣,惊愕的睁着眼看着面前一脸正气的小女孩。她看了看那块玉璧,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家少君解释。   府邸里养着的那些家伎们光是脂粉钱就能抵过平民全家几个月的开销。更何况是贵人们房里的东西。弄不好便是十几户人家几十年的开销都不止。   昭娖见鱼没回答,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昭成是一日既往在昭娖面前吹嘘自己那名老师是如何高明,听的昭娖心中光火。就算是孙猴子也会被唐僧念的满地打滚。何况昭成这个正太罗嗦的能力一点都不比五六十的老妪差多少。   当时昭娖想都没想直接抓起果盘里的一个枣子对着昭成就丢了过去。准头很好,直击昭成面部。   昭成自然不愿自己被妹妹打中,立刻拿出在学了的功夫来,侧身躲过。然后朝自己妹妹扑过去。   昭娖就地一打滚,立刻躲开他的袭击。   “噗通!”他扑了空,人倒在坐垫上。   昭娖随手抄起云虎纹漆案上的果子,然后猛冲在前一把把正太按倒,骑坐在他身上,把手里的果物塞他口里。   周旁的侍女们看的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了上来将这对兄妹拉开。   两人揪打在一处的事情立刻就报到了郑氏那里,郑氏对这对兄妹能打起来的事情有些哭笑不得。   让人把两个小孩叫过来。两个孩子的衣服被揪的歪了,头上的两只总角也是毛毛的。   “阿成,身为长兄,竟然与女弟揪打。成何体统!”   昭成原本垂着的头一下子抬起来,满脸不服“阿母,女弟先欺我!”   此话一出,郑氏好气又好笑。一个男孩子竟然被妹妹欺负,竟然还敢喊出来。   昭娖头发此时也乱蓬蓬的,虽然她抢了先机把昭成压在身下。但是练过的终究还是要比她这个完全娇养的人要强。   吃亏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被训斥就是了。   昭娖抬起来,眼里水雾朦胧,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阿娖原本只是想与阿兄玩闹的,谁知……谁知……”说着已经是泫然欲泣,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动着,看着就要掉落下来。   昭成在一旁看得张大了嘴。   女孩子能当着这么一屋子的人对着母亲撒娇,男孩子能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同样的,会撒娇的孩子更招人喜欢。在这个上面,昭成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郑氏一开始也没想着要把儿女怎么样,孩子们打架么,她也知道兄弟间打架斗殴的比比皆是。只是这兄妹打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都是没体统的事情。   “阿娖,汝为女子,当自重些。”郑氏看着女儿那副强忍着不哭的模样,她端坐在上道。   昭娖低下头伏下*身,“阿娖知错。”   女子应当文静知礼。而不是像个男人一样。她知道这个。   好日子并没过多久,王翦大败楚军,楚将项燕自杀。楚国对战败的将领一向不留情,项燕若不想被秦人俘虏杀掉或者被楚王下令自杀,只能赶紧的自我了断。   楚国倾力与秦国一战,如今兵败,不得不让即将到来的新年蒙上一层阴影。   昭娖很敏感的感觉到从那位并不常见的阿父昭座身上一种浓浓的压抑,那双鹰隼里更是沉重的叫她不敢多看一眼。   往年新年的准备总是忙碌的,因为除了府邸里还有要到处祭祀。如今她看到的只是行道上卷起的竹帘随着萧瑟的寒风微微摆动。   而郑氏也是终日的满脸凝重。心情也格外的不好,大冬天的从她房里拖出去仗毙的奴婢比往日里都要多。   作为一个小孩昭娖接触不到外界多少信息,但是她多多少少能从昭座和郑氏的反应上看出些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楚国败了。   她当即翻遍了她自己房间,想找出值钱的东西。一圈翻下来有钱的东西不少,但是能带着跑的估计也只有那些玉环。   她年纪小,脑袋上还只是梳了总角,全身上下除了那些锦缎外便只有腰间的挂的玉佩了。   玉佩若是碎了便不值钱了。   话说回来,她真的有逃跑的机会么?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里昭娖满脸痛苦的倒在榻上打滚。   楚国的新年一向热闹:置厌胜避邪之物,饮椒酒,庆贺楚人先祖祝融诞辰。现在昭娖除了满眼的寒风和侍女们惴惴不安的脸以外,再也看不到什么。   新年将近,她却被乳母带进了昭座寝室下的地室。   因为楚地多雨,楚国的楚王和封君会在自己的寝室下建地室,放置钟器。当然也会在地室钟作乐。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家里养的那些女伎们,女伎们水袖飞抛,腰肢被丝绦束得非常细紧。乐人们在竹帘后吹响乐器,讴者们伴着乐曲唱着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舞女们的一旁还有人甩动着长鞭,来控制这些舞女们的节奏。一般来说这种宴会不会让年幼的孩子们出席,最多的就是吃喝完毕由各自乳母领下去。歌舞什么的基本上看不到。   如今却让他们看,昭娖不由得心里打鼓。   席上的昭成看的眼都不眨,昭娖看着女伎们抛飞的长袖眼睛有些晕。女伎们水袖翩飞,眼眉含情。   弯下细细的柳腰,女伎们踩着音乐的节拍举起被细薄衣袖遮住的玉臂。   由于缺少艺术欣赏天赋,昭娖只能将注意力从女伎们的舞姿转移到她们的头发上。此时女伎们的发型没有以前看电视里的那样繁复。只是将一头长发梳在脑后扭了小小一个发鬟,其余的头发垂下。   简单的很。   女伎们统一的将水袖抛上空的,她的眼神由头发转移到了人家的腰上。女伎们的腰用丝绦勒得很细很细,加上女伎们个个年轻貌美苗条,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舞过,主座上的昭座挥了挥手让那些女伎和乐人退下。   就连那些奚隶也被退下。偌大的正居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青铜烛奴上点着兰膏,空气里弥漫着香气。   昭娖藏于袖袍下的手不安的握在一处,她转过头看着昭座面前的那方漆案。眼睛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凤虎图案不放。   “阿成刚刚那场歌舞看清楚了?”昭座突然发问。   “嗯,孩儿方才看清楚了。”昭成见父亲问话,立刻挺起小胸脯。   昭座抬起手来指向位于宴后的那列青铜所制的钟。   “那么看到这些了吗?”   昭成昭娖两个立刻在礼仪允许内把脖子伸长,去望那一排排的钟。在楚国钟的地位十分重要,就连国之重器并非中原的鼎,而是大钟。   “孩儿看见了。”昭成跪坐的一丝不苟,神态礼仪上挑不出半点错误来。   “那么好好记住,这是我楚国之物,无论它将来被何人夺得。哪怕豁掉性命也要夺了回来。可懂?”   昭座保持着指着钟的动作,宽大的广云袖扫在黑底红纹的漆案上。脸上神情不似以往看见的那般,面上肃穆像是在交代什么一样。   “孩儿懂了。”昭成并不是太明白父亲这么说的用意,但还是这么说了。   昭座转向昭娖,看着女儿恪醍懂不晓世事的脸。心中哀恸却又无可奈何。   “阿娖。”   “阿父。”昭娖望见昭座的脸上一下子变得相当哀戚,应了一声以后便是闭紧嘴巴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阿娖,倘若阿娖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是楚人。”   “?”昭娖听这话觉得这事情太遥远,但也听出其中的意思。这楚国的都城郢怕是难以从秦人的金戈铁马下保全下来了。   话说,要是真的保不住,楚王不会带头跑路么?   她眼下还处于认字阶段,对于楚国的历史并不了解。觉得若是真的郢都保不住了恐怕那些王族恐怕也不会蹲在这里等秦军来捉。   昭座和郑氏的反应让昭娖再次相信大难临头,她回到房间里好好的将自己能找到的那些值钱的东西收好。她甚至想把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翠幄上的玉璧珍珠拆下来打包。   鱼看着她守着自己的那份奁盒不放,有些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少君,这……是作甚呐。”一次昭娖让室内服侍的侍女全部退下,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   “鱼,秦军怕是要进城了吧。”昭娖手里捏着装着自己尽可能收拾的值钱物什的包袱道。   鱼脸上的表情顿时在那一刻凝固了一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跪在昭娖面前“这种话——这种话——是哪个不长眼的奴女说的?”   奴婢们这段时间私下里长舌头说秦军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若是遇上哪几个不长眼的趁着贵女睡下聚在一起嚼舌头不是完全没可能。   “和她们无关。我自己猜的。”昭娖跪坐在榻上淡淡道,“鱼,我怕。我怕秦人把我杀了。”   这不是说谎,她是真的怕。按照她的理解秦军能斩楚军几万人头。杀几个楚国公室又算得什么。只是她真的不想让自己一条小命交代在秦军手里。   若是给个痛快还好,怕就是怕来个坑杀之类。在她的印象中,秦军时不时就爱玩坑杀。   “少君……”鱼脸上一下变得相当悲伤,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她向着昭娖膝行了几下。伸出手抱住自己看大奶大的小女孩,用软软的吴调道“莫慌呐,少君。若是真有那一日,鱼定陪少君于九泉之下。” ☆、逃亡   项燕自杀的消息早已经传至郢都,大片楚国国土被秦军攻陷。秦将王翦逼近楚国国都郢。都城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左司马昭座的府邸里,也是如此。奴婢们等同牛马,命值不了几张羊皮。但是外面流进的秦军将攻入郢的传言还是让这些奚奴们惶惶不安。   府邸外戈戟行动,甲士轮换站岗。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所拥有的私兵。昭氏学堂里,气氛沉闷。   好十几名梳着总角的男孩着直裾跪坐在漆案前,手持竹简。   今日授课的老师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持竹简。   学堂内的昭氏子弟虽然年岁不大,但也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因此此时个个也没有了平日的活泼劲,反而一个个绷着脸反倒露出些成人的稳重来。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而流亡。”   童子们都在稚龄听不太出出老师是在诵读《哀郢》,《哀郢》乃是作于楚倾襄王元年,秦军破郢之后。描写了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其中浓烈的思乡之情让堂内的童子们似懂非懂,懵懵懂懂不甚明白。青年读完自嘲摇头一笑。   **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案前梳着总角,着一身以赤色打底的直裾的五六岁小女孩对着黑底云纹漆案上的竹简读出声。   女师在女童身旁看着眼里流露出赞许之意。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族和士人的特权,识字之人和那些朝生夕死的庶民就有很大的区别。   贵族子弟是必须识字的,还没有听过六国里哪个贵族子弟是个目不识丁的。但是贵女就没有这个要求,就算真的一个字都不认得,也没谁来指责。   贵女们是父兄们用来笼络权力的工具而已,有绝世容貌和绝好的后宛手段才是必要的。才学可有可无。   毕竟真正喜欢自己正妻或者姬妾是个才女的男人少之又少。   昭娖的学字一直处于放羊状态,爱学不学。如果她放任自己这么下去,倒是真的会成了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样能学习的日子已经不多。自然是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赶紧学。   现在她倒是能磕磕绊绊的读出一些篇句,眼睛在竹简上扫过。见着不认识的字她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   女师也懒得管她能不能把全篇都读完,本身她专攻在礼仪妇容妇德类。而不是这些简牍。昭娖所为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外了。   恼羞成怒的把自己不认识的字全部跳过,眼睛一路瞟去,最后直接读的要口吐白沫了“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反正她就是无耻到底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在漆案下挖个大洞把自己小身子给塞进去。   选什么不好,偏偏要挑个合符自己目前有些小忧伤的文艺心情的。瞧吧,出丑了不是?   “少君之才甚好。”   正等着训斥的昭娖等来这么一句。   哈?   要不是因为着学着的礼仪,这回昭娖估计早已经张大嘴了。   她忘了在这个时代下女性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大前提了。就是贵女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算啥!   礼仪课早在之前已经上过。只要礼仪上过关了,女师也乐得给昭娖放学。   “今日于此了。”   昭娖跪起身来,双手举起拢在一处拜下。   走廊上的竹帘半垂,却依旧遮不住帘外的春光如许。昭娖朝这竹帘外一瞟,也没心思去看那姹紫嫣红。径直的回了房间。   她把自己房间里能打包的基本都用包了起来,看着房间里的翠帘她都想把上面的玉片还有料珠给拆下来。   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低眉顺眼的侍女,昭娖莫名的觉得心烦。   “汝等且在此,不可随我入内。”丢下这么一句话,昭娖脱掉了脚上的丝履。着白锦足袜上了蒻席。   昭娖年纪虽小,却是嫡女。对她们生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不随着进去,万一贵女有个闪失。主母只会怪罪到她们头上。因此个个都觉得相当为难。   昭娖却不去管她们的难处,直接撩开珠玉所成的帘子进去了。   在她的镜奁旁有一个鸳鸯形的漆盒,上绘击鼓图,极其精致。她走过去打开漆盒上的盖。那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用做佩饰的杂玉组。这些年郑氏也渐渐的为她配置了这些贵女必需的玉饰。   这些玉饰上都阴刻成几何图案。玉质剔透。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想带出去怕是没有什么想头了。   秦军在击败项燕后,秦将王翦和蒙武向郢发起攻势。楚国在蕲一败,元气大伤。眼下已经抽调不出能够和秦军这支虎狼之军对抗。   以前唯楚国能和秦国对抗,奈何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昭氏的府邸自然要离得王宫近些,即使是这样,似乎还是能听见从城门哪里传来的厮杀声。和石块被投石机投射进来砸到房屋的破空声和碎裂声。   街上平民能逃能躲的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原本繁华的郢此时在秦人的猛烈攻势下已经一半化为了废墟。   “若是有哪个贱婢敢乱传谣言,立刻拖出去仗毙,不必报我!”郑氏抱着自己嫡女,冷冷的对着下面跪着的管事道。   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女儿,“吾女,无事,无事呵!”   “诺!”那人得令,赶紧去了。   今日昭娖清早睡的朦朦胧胧间,听的帷帐外的侍女在低低私语,细细一听原来是关于外面的战事。那两个侍女担心若是都城沦陷,她们这些奴婢们恐怕比无根之萍更加凄惨。   她们的担忧却恰好也是昭娖的担忧。   没有家族保护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命比牛马还要贱!她这样的昭氏之后会收到秦人怎样的对待?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缭绕不去,知道她去见郑氏时,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阿母,我怕那秦人。”   郑氏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是听了那些婢女乱嚼舌头。一个养在府中的年幼贵女哪里知道秦人攻城的事情。定是那些婢女。   “无事,无事呵。”郑氏轻轻拍打着昭娖的背,她温言柔语的哄着昭娖。   从郑氏那里出来,昭娖看向守在廊两边的侍女。那些侍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头低垂着。   今日天气大好,又是个利于进攻的晴朗天。   昭娖望着天,空气似乎里还混有烧灼后的臭味。   巨石不断从秦人的投石机上投入郢城中,火箭被射入城墙之上。不断有楚兵倒下,同样也有云梯上的秦兵被楚兵一戟刺下,从梯上掉下。城墙下积堆起来的尸体一层压一层。一百多名秦兵肩扛巨木撞击城门。城门那边同样也有楚卒顶住城门不放。   直到夜幕低垂。   昭娖早早用完了膳食,正坐在屋内发呆。突然听得外面急促的脚步。然后鱼急急的走了进来,抱起榻上的昭娖就往外面走。   “鱼,这是去哪里?”昭娖被紧紧的抱在怀里,差点都透不过气。   “少君,莫问莫问。”鱼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低下头轻声道。此时廊上侍女一个都不见,和平时大为不一样。   她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颤动。   昭娖顿时安静下来。   府邸外手持长戟的甲士成一个方形,中间是一队马车。   昭娖抬起头看了看,当她看见门外全副武装的甲士时,顿时嘴都合不拢了。她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她家的私兵。看这架势,怕是要逃了!   鱼抱着她走到一架马车前,放下她。跪□。   “女君,少君已来。”   “快快快!”马车前的竹帘被打起来,“吾女快上来。”   鱼赶紧起来,把昭娖抱上马车。   “鱼呢?”昭娖脚一触到车厢立刻回头问。   鱼愣了愣,“奴女就在后面,少君莫忧。”   说罢边退出去了。   “阿娖!”昭成此时也坐在马车里,跪坐在郑氏身旁。   “阿母,阿兄。”昭娖唤了两声,也到郑氏身旁跪坐下。外面火把的光芒透过车前的帘子照进来。   郑氏被这微弱的光芒照着,昭娖能看见她紧抿着嘴唇。   昭娖脖子缩了缩不敢开口说半句话。   突然听得昭成问“阿母,阿父呢?”   说完,昭娖也抬起头来望着郑氏。   “自然也一起走。”郑氏长叹一口气。眼看着这都城是保不住了。昭座虽然心里明白,但万不能让家族在这种战乱里覆灭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话里说的三户并不是楚国只剩下三户人了,而是指屈昭景三族。赔上楚王也是完全没办法,要是连三族都被秦人给灭了。那么才是真的是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身为一家之主,若是不能让家族在战火中保全下来。死了也没那个脸去见祖宗。昭氏的头一号祖宗就是楚昭王。   保下一条性命,不愁没有将来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要楚室还留得血脉在。   这年头并不是人人都是屈原,听见国都沉沦去自沉江河。血性重要,留下一条命反击更重要。   御者在前,手中的长鞭轻轻抽打一下马的背。   车轮转动。   昭娖跪坐在车厢里,手在腿上捏成了拳头。她,要离开郢了!    ☆、上杀   听着外面甲士整齐一致的脚步声,马车内昭娖的心稍微安稳下来。这个时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兵,而且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比国君拥有的军队甚至还要高。   就是不知道对上秦军会怎么样,昭娖抿紧了嘴唇。马车里的其他两个人也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楚国公室跑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早在倾襄王元年秦军攻陷楚都,这些贵族们跟着楚王逃出了楚都。   渐渐的外面开始噪杂起来。郢的布局和其他六国并无多大区别。   这时国都里人心惶惶,哪怕是晚上也难以安静。   一队人从离王宫近的南门靠近。几个城门统统都有秦军在,但是秦军不能对每个城门都是布以重兵。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秦军势力相对弱的城门冲出去。   “秦军攻城了!!!”   随着这声似乎用尽生命的大喊的是几排火箭。火箭射上城墙头。经过连日的激战,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已经疲乏不堪。晚上又被这秦军一攻,这都城看来不保了。   突然马车外就变得非常不对劲了,马的嘶鸣声还有戈戟相撞的声响在这夜晚里格外激烈。昭娖头一次听见这样真正的冷兵器厮杀的声音,不由得全身发抖。甲士分成几层,外层负责与与秦人厮杀,里层围在几乘马车周围负责保护车里的人。   “阿成,阿娖,快过来!”郑氏一把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   马车前的御者轻声叱喝,让马匹安静下来。   青铜戟一刺,戟上弯钩便勾破对方铠甲刺进血肉里。长戟一回,对方脖颈上血雾四起。鲜血喷溅而出和躯体倒下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甲士们顾不得身边兄弟倒下,他们眼前的任务远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多:护送主公一家顺利冲出郢!   这会要逃的绝不止昭氏一族,郢城里还有些其他贵族也是恨不得立刻背上长一双翅膀赶紧飞出去。   贵族们算准了现在主力正门,他们手下的私兵也是血海里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比起有虎狼之称毫不逊色。   “嗖!!”箭镞破空而来一箭要走人的性命。   “咔!!!”一支羽箭直接穿破家眷所在的马车车厢,半截箭身卡在车内。   不等车内的母子三人回过神来,直接一支羽箭再次刺穿车厢壁直指郑氏太阳穴。被郑氏抱在怀里的昭娖听前自己身边传来一声刺破的声响,抬起头。看见一直羽箭插在车厢上,箭镞对着郑氏的头。   心中原本被拼命压制住的恐惧在那一刻爆发,昭娖嘴一张。郑氏眼明手快的一把把女儿的嘴给捂住。两只手臂将一双儿女搂住身子压下。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护住。   “唔唔唔——”原本出口的尖叫被郑氏的手一捂,立即化为了呜咽。昭娖整个身子被郑氏压在了席面上,眼睛因为近在咫尺的死亡瞪得快要脱出眼眶。眼泪不断的流出沁入席中。此时郑氏无法出言安慰。她一只手死死的按住昭娖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她下了太多的力气,要是昭娖那声尖叫传了出去恐怕对己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昭座手下的私兵立刻冷静下来,“射!”   一排排羽箭整齐射向天空。   外面厮杀声连天,车厢里呼吸声粗重。郑氏这会早已经鬓发凌乱,没有了平日里优雅的模样。   昭成被外面这么真刀真枪的一吓,此时早已经呆若木鸡被郑氏按在身下。浓厚的血腥味从车廉外流进来。   他们甚至能听见兵器刺入肉里的声音。   “趋!”外面御者手中策鞭笞马背,在外围甲士射手的掩护下向前奔进。此时六国交通,从国都就有道路向四周发散而去。   郢都城门这边,百来名秦卒肩扛巨木撞开了郢都的城门。秦兵手持长戈冲入郢都大门看见楚国的兵卒就砍杀。   破城而入的秦军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将这个商代就存在的国家一点点啃噬殆尽。秦军攻入郢城之中王城所在的小城,将楚王负刍俘虏。并将郢都里被楚国人视为国之重器的钟全部找出来打碎。楚王室的宗庙同样也被捣毁。   国君被俘虏,宗庙被毁。楚国……这是被秦人亡了!   **   昭座一行人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南方一路奔走。等到天色大亮后方没有秦军追上,才就地稍做休息。昭座令人查看一下伤亡情况后,便走到了妻儿所坐的马车前。   他府邸中还有许多的姬妾庶子庶女,但是真正带出来逃难的只有嫡妻和一双嫡子女。   他让人打起车前的车廉,车厢上插着几只羽箭向人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阿雅……”昭座不让旁人打起车廉自己掀起车廉。   一眼看到妻子搂着两个孩子坐在里面。郑氏的头发乱了,身上衣服也凌乱不堪。两个孩子在母亲怀里也是目无焦距。尤其是昭娖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像是失了魂魄。   “夫君。”郑氏看见昭座的脸,回过神来。她一女流说不被外面的那些厮杀鲜血吓到,那绝对是不可能。但是眼下这状况她就是再怎么样也要咬牙撑下来。   “阿成,阿娖。已经出了郢了!”郑氏松开一直护在两个孩子身上的手臂。   昭成已经七岁放在这个年代,已经到了男女分席的年纪。他从一晚上的厮杀惊吓中稍稍清醒过来。他怔怔的望了望母亲,然后将视线转向昭座。   昭座此时一身戎装,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一看就知道曾浴血奋战过的。   昭成不愧是昭座的亲生子,他一下子就从惊吓里脱了出来。对着昭座双手持起,拜下去。   “阿成拜见阿父!”   “起来吧。”看着儿子拜在地的小小身躯,昭座一把把他提起来。   “告诉阿父,怕不怕?”昭座此时满脸的血污,看着就有几分狰狞。   “不怕!”昭成挺起脊背,“孩儿乃昭氏之子,怎可被这样吓唬住!”   七岁幼童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稳重,昭座揉了揉嫡长子的头,“那么阿成日后一定要记住,从秦人手里抢回来。”   “诺!”   郑氏看着父子俩的对话,原本苍白的脸色好歹回过一些。低下头看见女儿痴呆的跪坐在那里,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   “阿娖”郑氏轻轻唤了一声。   但是怀里的女儿却没给她半点回应。   该不是被吓傻了吧?郑氏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立刻拍了拍她的背,“阿娖阿娖?!”   昭娖被郑氏这么一喊一拍,原本石板一样的脸有了裂缝。她眉头皱起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也怪不得她,本来就是在平和的坏境下长大的,一下子让见到了最原始的冷兵器战争,还差点被要了小命。的确受不了。   昭娖哭的很大声,突然听来头上一声暴喝“止泣!!”   她顿时被吓得收了哭声,涕泪满脸的望着面前高大如山的昭座,“小女儿哭哭啼啼有何用!”说罢,昭座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郑氏望着昭座远去的背影,看着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女儿,叹了口气揽过儿子。   被昭座一喝,昭娖这会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她爬到车口,慢慢挪动身躯。   这一幕正好被郑氏看见,“阿娖,你这是做甚?”   “吾欲寻鱼。”昭娖低下眼眸,低声回答。   “现念着为何!”郑氏被女儿这话弄出怒气。都在逃亡路上还在惦记着乳母!   “阿母之老阿姆呐?”这个时代唤乳母为阿姆,昭娖知道郑氏也是把自己的老乳母带着的。   女儿这么一说,郑氏想起自己车后跟着的乳母。她怀里抱着儿子,不好下去。   昭娖稍稍提起裙裾,抓住车辕立即就跳了下去。   “阿娖!”眼瞅着女儿在自己眼前一下子就跳下车了。郑氏出声制止。但是终究还是快不过昭娖的动作。   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已经照下。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露水气息。周遭都是一排排树木。   车道一直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马车周围都是大战过后的甲士。满脸的血污还有满脸疲乏。   昭娖站在道路上,头上两只总角早凌乱不堪,几缕乱发贴在脸颊上。抬起头望望天空。天空湛蓝无比,几只鸿鹄拍打着翅膀。还没飞过她脑袋上这片天,一直羽箭射出直接就射在其中一只的头上。   连悲鸣都没有,这只鸿鹄直接掉落而下,掉在离昭娖不远的地方。羽箭贯穿了这只鸿鹄的头部,箭簇从眼睛处射进,为上杀。   羽箭把大鸟的两只眼睛射穿,一点都没有伤及那身羽毛,甚至连血出的都少。这等功夫也算难得了。   “彩!”那些士兵里似乎起了小小的喝彩声。   昭娖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鸿鹄,想着这一箭毙命,定是不痛苦罢?士兵们纷纷拉开弓箭对着天空飞过的鸿鹄们射杀。   羽箭尾部有着便于回收的粗线。铠甲摩擦的声音由远而近,一双短軪靴出现在已经死了的鸿鹄旁边。   昭娖抬起头顺着那双靴子看上去。看到那张铁胄下的脸的时候,昭娖愣了愣。那张脸很年轻,而且相当的俊美。虽然脸上沾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但是昭娖还是能猜测出被肮脏血迹遮盖下的肌肤应该是很白皙的。   这个人她之前是半点都没有见过。   年轻男子捡起地上的鸿鹄,抬头正好对上昭娖看他的一双眼。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皓齿。   “少君为何在车外呢。”他问道。   昭娖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话一问出口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过于愚蠢。除了子女,没谁会在逃亡的路上带上一个小女孩吧?   “我欲寻阿姆,壮士可愿帮我?”她并不清楚鱼在哪里,这时代的人尤其是士自尊心特别高。对他态度无理些,哪怕对方是贵族,说不定都会拼了一条命杀了对方。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女,没有什么资本对别人指手画脚来着。   “阿姆?”年轻男子眨了眨眼。手里提着已经死掉了的鸿鹄向昭娖走来,“少君请随缺来。”   那只大鸟被倒提着,殷红的血从两只被射穿的眼洞伤口中一滴滴的落下。随着年轻男子走动的动作洒成了一行殷红的点线。   昭娖看见黄土地殷红的血,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强烈的恶心感随着空虚的胃袋一路顺爬向上。   此时她肚里空空如也,就算吐也吐不出什么了。   “阿娖?”两人身后的马车的车廉被卷起,郑氏的脸出现在车廉后。郑氏看见年轻男子那张脸后,先是一怔,然后迅速放下车廉。   “阿娖去寻阿姆,呆会就回。阿母莫忧心。”昭娖朝着马车一拜。然后就跟着年轻男子走了。   马车有几乘,而乳母们所坐的车子比起郑氏的那辆根本就没得比。按道理说乳母应该出身清白。但是实际上,为了自家子嗣的身体着想。基本都是挑选性情温顺,身体健康无疾病的年轻女子为主。   鱼就是如此,在生下头胎后因为人长得好,性子好,奶水多被选为昭娖的乳母。   “鱼?”昭娖试探着叫了一声,因为鱼是和郑氏的乳母同坐一乘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事实是,车廉被颤颤抖抖得一只手掀开,露出里面惨白且恐惧为消的脸。   鱼举着手里破烂的已经看不的帘子。看着站在车前的昭娖。呆呆的唤了声“少君?”   “鱼,怎么了?”昭娖看着鱼脸上有异。上前走近了几步,朝车内看去。   “莫莫莫!少君别看!”鱼见她朝车内看,她几乎是要把自己纤细的身子把车内一切堵住。   但是终究还是晚了,昭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胸口一只羽箭,羽箭几乎已经全部射穿这车厢,将老妇人扎了个对穿。透胸而出的那只青铜箭簇上还带着稍许的衣料碎片。   另一个年轻妇人整个头都被钉在车厢里。年轻妇人眼前瞪的大大的。鲜红的血液从她头上伤口一路蔓延而下,顺着她圆润的面庞而下一直流淌进她衣襟里。   已经干涸了的血流和青白死人的肌肤,车里浓厚的血腥味道让昭娖忍不住后退几步。抱着腹部当场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打滚儿~~ ☆、邵氏   春秋战国,秦灭六国。这一切对于昭娖来说曾经只是纸页上冷冰冰的几个方块字而已。当这段历史真正在自己眼前上演时。就别想独身事外了。   到了这个时代还想像一个事外人冷眼旁观,怕是难上加难。   昭娖苍白着脸躺在马车里,那边郑氏也是苍白着脸。逃难中死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这个战乱连天的时代,能得一捧黄土埋身已经很不错了。   郑氏让人把两名乳母简单的葬了,免得暴尸路边,沦为豺狗的食粮。   车轮转动,车内人的身子颠簸了一下。昭娖抬起眼,看向车壁上被羽箭射出的洞。光线从那个洞里照射进来。她呆呆的望着那个洞,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哪里。   晚上停下休息,夜凉如水,此刻可没有舒适的软榻还有厚厚的锦被。只得下了马车坐在篝火旁。鱼紧紧的把昭娖抱着怀里,郑氏则是自己抱着昭成坐在另外一个火堆边。   鱼发鬓散乱,脸上用河水洗去了粘上的污垢。   “鱼,你的孩子呢?”昭娖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兄,鱼跟着他们逃出来,孩子是一定留在郢的。   抱着昭娖的少妇身子颤了一下,垂下眼。“女君愿带上奴女,已经是奴女的福分。怎敢多想呢。”   昭娖往鱼的怀里拱了拱,鱼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女孩,哄她入眠。“少君好眠,好眠呐——”低低的轻柔嗓音混合着篝火里火星炸开的噼啪声成了一支特别的催眠曲。   怀里的幼女已经入睡。少妇哼着调子。哼着哼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落在幼女稚嫩的脸上。   她赶紧用自己的衣角去擦,手指间夹着布料轻轻揩去幼女脸上的泪珠。   鱼知道,自己比起其他的奴仆已经好运太多!自己也好自己的孩子都好,都是昭氏的奴仆。奴仆是要比尘土更低贱的存在。她还能再求什么呢?   清净的日子并没有多长,秦人在攻陷郢后,对东楚所剩下的南方区域也开始了攻势。楚国的国势已经大不如以前,再加上传来的国都沦陷国君被俘,国都之中国之重器钟被秦人全部毁掉的消息。都在告诉这些曾经的楚人们:楚国已经亡了。   楚国精锐的兵力已经在前几次战斗中被消耗殆尽,如今这些贵族能从郢逃出来已属不易,他们的私兵也在逃出来的时候折损大半。就算全部凑到一起对上秦军怕也是螳臂挡车。   昭座朝着郢的方向望了好久,最后双手合在一处举起行跪拜大礼。   之后他命人取来庶民的衣服,全部人换了,那些还活着的私兵们昭座让他们扮成游侠儿的模样。   庶民的衣服远不及贵族的绫罗绸缎,昭娖娇嫩肌肤被粗糙的麻料磨的发痒发痛。她忍不住伸手去让那些粗糙不堪的衣服离自己身上远点。   昭成也是满身的不适应。不过也正常,本来是锦衣玉食的楚国公室。几日之后却要沦落到和庶民同衣同食,风采露宿的地步。   郑氏看儿子一脸不满的样子,心里也是很无奈。此时她也是去了锦衣,换了平民着的短衣大绔。头上的玉簪都取掉换上了旧的木簪。   “阿母,孩儿不喜呐。”身上粗麻衣服实在是咯的厉害。昭成撇撇嘴道。   “止声!”郑氏此刻心情也不好,她也知道了秦人在楚地上设置三郡的消息。如今能逃出郢免去羞辱已经是大幸,再求着以前的荣华富贵便是不知趣了。   昭成瞅见母亲不虞的脸色,立刻闭上了嘴。   外面昭座对着地上的羊皮苦笑,“如今家国已灭,某却厚颜存活于世。”南方他不欲久呆,南方本来就是沼泽瘴气甚多之地,极易引发疾病。所以他欲寻另一个适合安居下来的地方。   昭座对面坐着一身素色麻衣的青年,他看着地上的羊皮,“屈子当年所为甚是高洁,但主应以大事为重。”   昭座手指点在羊皮上的一个位置然后向右移。从此东向北上可至昔日越国旧地。   “南方之地不为久居之地,吴越或许还可。子缺愿跟随某么?”昭座口中的子缺是其家老之子陈缺。其父是昭氏的家臣之首,他自然也是昭座的家臣。   楚国灭亡,养在府里的食客们早就逃的差不多。昭座对此根本就不在意。贵族养着那些食客,有时候也不过是彰显着权势罢了。   “缺为主家臣,自当跟随主。”   原本的马车换成没有贵族愿意乘坐的牛车,郑氏悄悄的掀起车廉的一角。正好望见昭座和陈缺交谈,陈缺很年轻但也很俊美。白皙的面孔被阳光洒上了一层金粉。格外引人注目。郑氏也不由得看呆了。但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回头看车厢里的一双儿女,发现儿女们相互靠在一起沉默着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南方在此时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更别提后世的鱼米之乡之名。瘴气遍地蚊子军团才是昭娖最真实的感受。   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有人因为被瘴气染上疾病而丢掉性命最正常不过。不过对于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杀出血路的男人们来说。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毙命于瘴气实在是一件比羞辱更加叫人无法容忍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尽快离开此地,但是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明明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却大雨倾盆。   此时雨伞这种东西还没有普及的,大家看到下雨的第一反应大多是躲雨去。他们也是就地寻了个食肆躲雨。   食肆不大,只能让这些人勉强容身。郑氏也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避雨。此间楚国平民间男女大防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只是贵族间讲究这个。扮作游侠儿的甲士们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的朝着女君看,也是个个低下头。   食肆老板见得好几个游侠儿进的店里来,连忙上前来满脸讨好伺候。那一个个游侠儿面黑似铁,看的他心里颤动不已。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游侠儿对坐在里面席上的妇人和男子格外尊敬。   店主心中稀罕,游侠儿一向是眼高于顶。往往打架斗殴的多,像这般老老实实的还真少见。   “上些热食来。”着麻衣的一个游侠儿粗声粗气的吩咐。   店家头都不敢抬,直接去了。   民间食物粗糙,不过昭成和昭娖两个风采露宿了一段时间。这时候看见陶碗里的粗粥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捧起来就喝。   昭娖几口就把粗陶碗的粥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没忘记曾经学过的礼仪,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粗陶碗双手捧着放到木桌上。   用完食物,原来的那场大雨也消停了。郑氏让鱼抱着昭娖,自己亲自牵着昭成向门外走去。她的眉头皱着,身为一个贵族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沦落到要到这种地方来。   这口气她真的忍得很艰难。   鱼低着头将怀里的小女孩抱得紧了些。   昭娖自然是要和母亲坐在同一辆车子里的。鱼低头跟在车旁边。   “阿母,这是往何处去?”昭成问道。   “会稽。”郑氏面露疲惫,靠在车壁上道。   会稽乃是昔日越国的国都,在怀王时代,这个曾经在春秋时期称霸过的国家被楚国打的溃不成军,疆土划入楚国的版图。如今倒是最后成了秦人的了。   不过早日到达会稽也好,毕竟流离失所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样连行了好几日,终于车外的人声慢慢的多了起来。   昭娖靠着车壁昏昏入睡前,车子突然一停。昭娖后脑勺“砰”的一下撞上车壁疼的她呲牙咧嘴。   这一撞,倒是把她的睡意消得个七七八八。车外多出许多她听不太明白的口音来。外面那声音若是仔细听,倒也能听得明白那是夏言,但是其中浓厚的口音却并不是楚国的。郑氏脸一白,用楚语咬牙切齿道“乃秦人!”   这声虽低,但是昭成和昭娖却听了个明白,两个孩子的脸顿时惨白。   “车里为何人?”浓厚的秦地口音听得车内母子三人浑身一颤。   “车里的乃是小人的婆娘和儿子女儿。”回答言语间颇为粗俗。而且并不是郢那边的口音。   昭娖听出车外的回答声并不是昭座的声音,不由得大急。刚想去偷偷看看。眼前猛的光线大涨,郑氏在车廉被翻起的那瞬间,立刻把两个孩子抱入怀中。自己的脸也埋入两个孩子的头中。   秦兵掀起车廉,瞧见一粗衣女子抱着两个孩子坐在车中。女子没有绾发,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草草看了一眼便放下草席。   “你这婆娘倒是怕人。”秦兵对面前男子随意道,“走!”   牛背上“啪”的一下,老牛吃痛叫了一声然后慢慢吞吞迈开步子向前走。车中郑氏紧紧的把一双儿女护在怀里。昭成和昭娖几乎都被她搂的喘不过气来了。脸憋的通红。   等到走出好长一段距离,郑氏才慢慢放开了两个孩子。   “阿父,阿父呢?”昭成抓住郑氏的衣角连忙问道,昭娖在一旁虽然不开口,也是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郑氏满脸凝重,刚想掀开车廉去问外面的人。却听到车边传来低低的声音,“阿雅可无事?”   昭娖一停这熟悉的男音,差点立刻就扑到车廉边了。   “嗯。”郑氏应了一声。脸色比方才要舒缓些。   原本的楚国被秦人立下三郡,完全按照秦国的法律来治理。秦法严苛,在秦国可能连个乞丐都找不到。虽然秦国被六国视为虎狼之国,但是秦国的治安却是六国中最好的。   郑氏一行人混在一大片惶惶不安的百姓中,倒也不是显得特别注目。   “现在已经在鄣郡,很快就要到会稽郡了。请女君和两位少主稍稍忍耐。”车外突然响起个刻意压低了的嗓音。昭娖能听得出来就是那个回秦兵话的。   昭成呼吸急促,经过这一段日子的颠沛流离,他原本红润的脸庞都慢慢的变得黄起来。前段时间还腹泻不止。   昭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小脸白着没有半点血色。即使不是面黄肌瘦,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时候想再这么下去,她会不会像那些因为染上瘴气而死去的人一样,就这么死掉。   这一路走的相当辛苦,车里的三个人战战兢兢挨过去。等到走出城郊才松一口气。眼下多亏了流民众多。像他们这种逃难的人不少。秦人也来不及个个盘查。   “无事吧?”听见车外在问。   昭娖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爬过去稍微掀开车廉的一角。正好看到昭座的脸。经过这么些时间的长途跋涉,昭座现在脸色也十分不好,面色青白。   看到昭座在,昭娖的心立刻回到肚子里。   这样走了好几日,终于到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会稽。   会稽刚刚被秦人攻下没多久,处于一种满目苍凉的境地。昭座让人找了一所还看的过去的房子,打开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是院子里还余下一滩已经干涸掉了的血迹。   昭座自己本身就是属于带兵打仗的将领,对于城池被攻破后敌军最会做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这屋子没被烧掉,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叫扮成游侠儿的甲士们把院子里的那方血迹给铲掉,将被搅和的一塌糊涂的房子好好收拾一番。   收拾屋子的工作,这群大男人虽然并不是没有干过。但是干起来还真的比不上女人。鱼一语不发的收拾好主屋和两间房间来。   昭座坐在屋内的草垫上,看着满脸疲惫的妻子儿女。   “从今日此,我们即为会稽邵氏。”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的更新速度弱爆了。为了论文开题报告的问题我已经要仰天长啸了。 ☆、侮辱   邵氏,昭在楚文中的写法很像邵。所以在昭娖看来,自己这改名换姓根本就无从谈起。会稽郡的府库早在秦军攻城的时候毁坏的七七八八。那些竹简都被烧的乌黑。而且战乱中秦兵难免把平民当楚卒砍,人口自然是少了一大半。因此想要靠那些已经被烧成了碳的竹简来登记户籍,那是天方夜谭。   因为此时秦军又在北面和燕国齐国打上,没有抽出很多心思来整顿楚地的后续问题。其实不用秦人费很大心思,楚地已经不能找出多少青壮年的男人了。楚国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尚武的国家,在尚武和风气彪悍上或许只有秦国能与之比较。   楚人曾经因为新王六月不出战事,而无心从事生产。战事频繁再加上对秦的连连失利,造成楚地现在女多男少的局面。被秦军斩首几万,再加上王翦六十万大军来攻,这青年壮丁真的是少了。楚人就算再怎么想复国,也不会把一群女人穿上盔甲充作士兵吧?   会稽虽然在一百多年是越国地方,但是这么长时间划入楚国版图,多年下来的潜移默化很多地方也并不是和楚国很有区别。至少这里的话昭娖听得并不是吃力。要知道,在会稽还是越国国都的时候,楚越语言都不相通的。楚国的鄂君听到撑船人唱“心悦君兮君不知”还一头雾水需要找人翻译。   这座农家小院这段时间下来她也习惯了,毕竟在那么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之后,有一个可以安居的地方真的是万事皆足了。   那些私兵们也是成了当地的农夫模样,在附近的村子里娶了女人过起日子来。村子里女多男少,看到村外来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顿时乐的不得了。至少那些年纪十八、九了的未婚年轻妇人十分欢喜的。   这时候平民里根本就不讲什么贞洁,女子再嫁常见的很。婚前和几个男子有过几段露水情缘更是平常。楚人里也有兄弟和同一个女人有混乱关系结果导致哥哥被杀的故事。可见这时代有多么奔放。   众男子中最为美貌的陈缺自然也是不缺年轻妇人追逐,如果单是论他的样貌的话,也不一定招惹来这么多的妇人,这时代对男人的审美并不是长了张美若妇人的脸就可以了的,还有体魄武力。弱歪歪的美貌男子不符合审美主流。   昭娖曾经亲眼见过陈缺打了一头野猪回来,野猪身上没有多处伤口。几只箭射中它的要害位置。   这家伙逆天了!那时候昭娖见着几个私兵帮着把那头野猪抬进家门,她的嘴都快合不拢了。野猪这东西完全没有温驯一词可言,凶悍的就连经验丰富的猎人都要叫上好几个同伴一起狩猎,而且还不一定能猎到。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句话放在这个时代也不算错,年轻的少女们总是对那些孔武有力打猎上手的男人青眼有加。何况这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不差了。   于是昭娖就见到乡村含情少女总是在陈缺的那个小草庐旁翘首以盼。颇有些“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味道。   家中的郑氏对这些含春少女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甚至偶尔一回瞧见了也是嘴角噙着冷笑,叫人不寒而栗。   昭娖想不明白,这些少女又不是冲着昭座来的,郑氏为何这样。女子婚前可以自由和男子交往,父母都是不太过问的。但是婚后还和其他男人乱来的话,女人和男人是一并要被处死的。同样已婚男子和其他女子乱来也不是啥很光荣的事情。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对与婚外情缘还是相当抵制。而且昭娖觉得就昭座在郢养出来的眼光,这些农家少女就算送到他榻上,恐怕都不多看一眼。   而且贵族血统不容混淆的理念在这些贵族脑子里可是深的很。   昭成的身体一直不好,可能是在南方时被瘴气伤了身子。八岁的小男孩明明应该是活蹦乱跳到处捣蛋。他却每每蜡黄着脸跪坐在屋中的草垫上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郑氏真的是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当做心尖上的肉,用尽各种方法力图让他恢复到曾经的健康。因此对昭娖难免有些冷淡了。   鱼对此很是忧心,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事并不会她能够插手的。   昭娖对此倒是并不是很在意,她有时候瞅准了机会会溜出家门去,看看自己没有看过的景色。她走在河畔之时,看到清澈的河水还有水里的鱼她都会惊讶连连。毕竟这种相当纯净的她看到的只存在于上一世的童年回忆中。   河畔边有玩闹着用削尖了的竹竿捕鱼的小童,见到她来,三五一群笑起来。昭娖不知道这些童子是在笑她什么。   不过这样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不佳。她弯身从脚下寻了一颗石子对着那些笑着的垂髫童子丢过去,然后在对方惊叫的档口她朝着家门口一路飞跑而去。   短衣很适合行动,跑起来完全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她跑的飞快一下子窜进院子和抱着薪柴的鱼撞在了一起。虽然鱼连忙身子转了过去不让手中的薪柴刮在昭娖身上。但是昭娖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院子并不大,有些什么小动静屋内的人还是能听得清楚。   郑氏走了出来。看见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全身是土的昭娖。当她看见昭娖那副狼狈样子的时候,怒火一下子就窜高了。   “阿娖,你这幅模样成何体统!”郑氏铁青着脸,训斥道。   “女君,此乃奴婢的过错,与少君无关呐。”鱼放下手中的薪柴扑通跪在地上。   “可是和那些贱民厮混一处了?!”连日的照顾长子,让她疲惫不堪,见着女儿竟然不顾身份玩闹成这幅模样,怒火比往日更甚。   “去门前跪着思过!”   昭娖跪在筚门前,已经跪了一段时间了,双膝已经发麻的连她都不觉得有什么知觉了。泥土上的蚂蚁在她膝盖旁来来回回的转悠着。有几只蚂蚁干脆顺着她的袴管一路爬进去了。察觉到腿上的不对劲,昭娖第一反应就是去把爬进去的蚂蚁拍死。但是她刚想要动作,就看见郑氏走出闺窦,一下她立刻就老实了。   郑氏看了一眼跪在筚门前的女儿,抿了一下唇。即使是楚国已经被秦人灭了,但是她心里还是认为与楚王同姓的昭氏还是和那些筚门闺窦之人有着天地之别。和庶民之子厮混玩耍在一起,那不是她能容忍的。见着女儿不发一声跪在筚门前,她的心里又添了一抹担忧。这时屋内穿来昭成的咳嗽声。心中因为对儿子的担忧立刻把刚升起来的愧疚感给盖过去了。   贵族走路都是有一套讲究,落步无声,即使是落魄到如今地步,这个习惯还是没有丢掉。昭娖也不好去根据脚步声去判断郑氏是否已经离开。   正苦恼着,突然听得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昭娖一抬头正好望见鱼,鱼刚忙完烹煮食物。她之前已经把手洗过了,此时又把双手在自己身上那套粗麻短衣上擦了又擦。确定自己手上已经没有秽物后,才扶着昭娖。   “少君。”   “鱼,有虫子爬进我袴里了。”昭娖管不得那么多,脸上都要哭出来了。说着自己弯下*身子就要去抓。   鱼见着她朝着腿上打过去。她连忙拉起昭娖到狭隘的屋内,替昭娖褪下袴将爬在腿上的虫子给捏死。此时昭娖的腿上有了几个红包。   “少君莫急,鱼去寻药来。”鱼说着就要站起来。   昭娖一把拉住她,“阿母那里呢?”   鱼安抚的在她手上拍拍“是女君叫奴女来的。”说罢便出去了,过不了多久鱼手上多了一个陶碗,陶碗里装着绿绿的似乎是什么绿色植物搯碎的东西。   鱼在昭娖身边蹲下来,将陶碗中的东西涂在昭娖腿上被虫咬伤的地方。过了一会昭娖只觉得那些红包的痒痛舒缓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清凉。   “鱼可寻个好男子再嫁的。”看着鱼因为她的痛苦舒缓而露出的笑,昭娖说了这么一句。   “少君这是说甚呐。”鱼带着吴地软言的楚语听得人心中甚是舒泰。昭娖看着鱼拿着陶碗走出去,抿了抿唇。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少妇许多。   昭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昭座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一家子都不是贵族了,昭座有时候甚至也会做些猎户会做的事情上山猎些兽来,有日归来他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漓的伤口。身后也跟着几个面带不忿,现在早已经归入庶民一类的几个私兵。   陈缺也跟在昭座身后,不发一言。脸色沉如水。   昭娖和昭成见得他们脸色吓人赶紧躲到隔壁,这草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是在隔壁昭娖和昭成也把事情的起因听了个清楚。   这会稽归了秦,自然会有秦兵驻扎,在道路上遇上秦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昭座身居贵位多年,今日虽落魄到如此地步也不会屈下自己双膝对个他从来都看不上的秦人下跪行礼。这脸上一道伤痕便是那秦人用马鞭抽出来的。   昭成拳头握的死紧,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隔壁男人们的声音仍在继续,“若不是汝阻吾,吾早一刀结果了那秦人小儿!”   “止!汝这般高声,欲秦人知晓么!”   从始到终,兄妹两个都没有听到昭座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有点少……对不住了 ☆、夭亡   昭座脸上的那道伤口,过了好几天也不见有好转的趋势,甚至还脓水渗出。昭成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秦人那事刺激,明明身体很不好,却要强撑着手里拿根细木棍当剑使练武。昭娖之前被郑氏训斥过自然不会冒冒然然跑出去了。她坐在那里看着昭成额上汗水如雨。   昭成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养过来,此时他练了不过半个时辰手臂酸疼的再也抬不起来。   “阿兄,稍稍歇息一会吧。”昭娖在一旁看着昭成实在累得不行,出言劝道。   “……”昭成的汗水已经沁透了头发,顺着他的脸大颗大颗的掉落而下。他仅仅是回眸看了一眼坐在哪里的昭娖,没有说半句话强撑着再次练习斩击。   昭娖见昭成不听劝,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自从知道昭座被秦人侮辱后,昭成一夜之间心智长大了不少。以前留着的楚国公室之后的娇气性子几乎全部不见了踪影。   既然对方执意练习下去,昭娖也并不想再去劝说。她手撑在膝盖上站起来,“扑通”门外传来声音。碍于身高,昭娖即使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她绕过一根筋正在练武的昭成自己打开筚门探出脑袋探一探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门外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头朝地倒下,他口里发出微弱的□,手因为求生意识的举动向前伸出抓住身下的泥土。   “呀!”昭娖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立刻和只兔子一样的窜回去,“鱼,鱼!”她没忘在屋内小睡的郑氏,刻意压低了声音去叫在忙碌的鱼。   鱼听得她的声音,将手在衣上擦了两擦,走出来惊讶的看着满脸通红的昭娖。   “少君?”她问道。   “门外有人。”昭娖道。   昭娖昭成两兄妹先走出门,鱼跟在两人身后。当见到地上之人形容,昭成皱了皱眉头边回过身去不再看。   “水……”地上那人□了一声。   “鱼?”昭娖抬头看少妇,鱼愣了愣后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诺”,说罢赶紧进屋舀了一瓢水出来,鱼干过粗活力气是有,而且地上那男人已经瘦得快只有一把骨头根本就费不了多少力气。   鱼把水送到他嘴边,喂下一些。那男人突然就来了力气似的,挣扎着两手抓住木瓢喝了个精光。男人喝水模样相当粗鲁,放在自幼就受到严格礼仪教育的贵族看来粗鄙不堪。昭成径自走进家门继续他原来做的事情去了。   男人喝过水后恢复了一些体力,放下手中的木瓢就向他身后的鱼道谢“多谢相助。”   “否否!”鱼连连摆手,“乃是吾家少……”鱼说到少君时突然想起来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不妥,连连卡住了音。   昭娖见那男人乱发蓬蓬,身上衣衫褴褛。心里估摸着是哪里逃难来的流民。   男子将目光转向身前的昭娖,昭娖此时不过七岁。但是那男子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她那个年龄小儿该有的顽皮。   “呐,再往东走几里路,就有村庄。那里应该会有人愿意收留汝。”昭娖开口说道。那个村子的确很欢迎男人来着。而且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撑死不过中年,若是养养在那些村妇眼里或许也算个丈夫。   “得一水之恩,吾无以为报。”出乎昭娖所料,面前这男子用词还算文雅,“观此儿面容端正,样貌甚好,日后定当富贵。”   这话听得昭娖脸色立刻就黑了。在这个时候说个女孩子长得好容貌日后当富贵的在她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女子靠容貌富贵的那是什么啊,那是可以被拉上人市用草绳栓着脚当做牛马出售的!这种女人她以前可是见过好几个。   “……”昭娖倒是想甩手就走来着,但是她还是袖手向他稍稍行过一礼。   走进院子里,见着的便是昭成带着嘲讽的眼神,“那等庶民亏得汝放在心上。”在贵族眼里庶民的性命的确还不比自己养的那些犬马。   “如今我们……”昭娖苦笑两下“也都是庶民了。”   虽然躲过了被秦军俘虏,但是过往的荣华富贵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了。如今的他们和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昭成眼神一凛,但发现也说不出任何反驳她的话语来。   这一年燕国亡了,就算燕王逃到了代地还是逃不过秦军的铁马金戈。   没有锦衣狐裘的冬日甚是难过,昭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只能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感觉。虽然屋内燃起了柴火,但是还是不能完全将寒冷驱走。   这下子真的是要靠发抖来取暖了啊。昭娖扯了扯身上的包裹的衣服哆哆嗦嗦的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   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两只鼻孔也要出不来气了。   缩在她身边的昭成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在颠簸中就被伤到了,再加上天气寒冷再无以前那般优渥的供养,身体便是一差再差了。   他靠着昭娖不发一言,精神萎靡,似乎也只有一口气了。昭娖此刻没有心思去管他,满脑子的就是‘自己该不会被冻死在这里吧’的想法。   后来这两个人干脆就倒在一堆了。等到郑氏和昭座进屋便是看到两个孩子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的样子。   一番慌乱之后,两个孩子悠悠的醒转过来。郑氏守在旁边要不是多年来的涵养撑着,现在恐怕也哭红了双眼。   昭座脸上的伤口看来十分狰狞,他看了看两个刚刚醒过来的孩子。   “无事?”   “孩儿安好……”昭成的脸色苍白着,虽然他想表示自己真的安好。但是还是有气无力。   昭娖直接又闭了双眼直接睡过去了。这一睡就当真出了事。当晚夜里两个孩子便是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若是换了以前,郑氏定会命医者巫人尽力医治祝告。奈何现在他们早已经成了庶民除了自己亲自去求那些鬼神别无他法。   楚人好鬼神,行淫祀。   大小事情不论身份贵贱,都好问过鬼神。荆楚之俗,疾病不事医药,惟灼龟打瓦,或以鸡子占卜,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   现在巫医无处去寻,郑氏只能咬牙按照楚地的风俗顶着寒风徒步至河边,一稻草绑成人偶模样放逐在河水中,以求河神将作祟的鬼神带走。   当她走回家,还没到筚门前时,留守在家照看两个生病的孩子的鱼却冲出来。鱼满脸慌张,不等郑氏开口训斥,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君——”鱼的声音在这寒冷得冬季竟然显得有几分凄利,“主昏厥矣!”   此言一出,郑氏瞪大了双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鱼,“贱婢——竟敢妄言!”高尖的女声卷在寒风中无尽的凄凉。   鱼跪在那里冲着郑氏一个劲的叩首,眼泪满脸,“奴女实在不敢欺瞒女君啊!”   郑氏听到这里,径自绕过还在跪着的鱼向屋内冲去。   夫妻俩的房间内,陈缺正在照顾昭座。他听得身后声响,边转过身来。见得是郑氏便让开了身。   陈缺的居所是里昭座家最近的,所以鱼一开始也是向他求救。   “夫君,夫君?”郑氏扑到昭座面前,看这儿躺着的没有半点动静的丈夫,郑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明明她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   陈缺在一旁看着,安慰的话语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昭座的身体其实也在南方被瘴气给侵蚀了,再加上一路上颠沛流离,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时间遭秦人侮辱之事心中郁结。况且此时的吴越也不是什么很养人的地方。南方有的瘴气这里也有,多雨地湿。和楚地很是相似。楚地丈夫就有不少丧命在这个上。内外夹攻,病倒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这下子男主人和两个孩子全部病了,只留下郑氏。郑氏此时只觉得天崩地裂,若是丈夫和孩子没有了,她一个人何苦还要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夫君!夫君!”她喊了好几声。   “女君,”陈缺站在一旁觉得郑氏就算把床板给拍裂了也于事无补,“眼下大事乃是主和两位少主的安危。”   此话将不知所措的郑氏点醒,的确,四口之家病的只剩下她一个。若是她还慌慌张张恐怕就真的没有主事的人了。   “子缺所言甚在理。”只是一瞬间,郑氏就恢复了往日在郢的那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她袖手向陈缺一拜。   大人和小孩都病了,郑氏这回不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亲自照顾人,亲手缴了一方麻帕盖在昭座头上。从郢逃出来并不是没有带着财物的,但是眼下流民四处,就算有财物也无处请来巫医。   郑氏几天几夜衣不解带守在昭座身边,那些私兵们都来看过。这些从战场上血战出来的男儿们在面对疾病时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商量着去打听哪里有巫医。   昭成和昭娖两人浑身滚烫,但是从口里发出的□中却模模糊糊听见“冷”之类的字眼。鱼没奈何,只得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们。   昭成全身冷颤,牙齿上下打架出声。昭娖虽然没有昭成这般严重,但也是浑身冷汗口里叫冷。   一群男人莫奈何,家里有女人的将婆娘叫来帮把手。郑氏不喜村妇近身,但是两个孩子那边的确需要人照顾,于是让人去鱼那边帮手。   这些村妇年纪也并不大,没有多少照顾病儿的经验。原本她们被丈夫急巴巴的拉过来,心里有些不高兴的,又加上看见郑氏那爱答不理连门都不愿意出的样子。就算人再怎么好,也难免有些怨。   她们可不知道这家原来的底细,照顾起来自然也没有那么用心。   鱼看着那些村妇与其是来帮忙的,还不如说来裹乱的。一个两个年轻妇人,没生养过也不知道怎么照顾病儿。她一咬牙,只是拜托了这些年轻妇人去烧水,自己亲自留在室内照看两个孩子。   **   这般慌乱了几日后,鱼用大被将两个孩子包好突然听得那边郑氏一声恸哭。那哭声吓得鱼手中一哆嗦。   夫妻房内,郑氏扑在昭座身上哀哀痛哭。躺着的昭座脸色青白不似活人该有的。很明显的,昭座他殁了。   郑氏才二十多岁突然之间丈夫没了。两个孩子又在那里生死未卜。心中作为贵族的那点教养强行撑住她的全部内心。   外面的陈缺听见郑氏的哭声,打开门就走了进来。外面的男人因为不能直接冲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等着。   郑氏强撑着才没晕过去,她手中的帕子将年轻脸上的泪水擦净,恢复她作为一个贵族妇人应有的姿容。   她站起身来看着急匆匆走进来的陈缺,“夫君已殁。”若不是眼周的红肿,还真的让人想象她之前曾经悲痛哭泣过。   “女君节哀”陈缺对着席上昭座的遗体行过大礼后,站起身来对郑氏一拜。   “君可愿为我告知鬼神?”郑氏坐在那里,抬头望着陈缺,淡淡开口。“若是两子皆有难,愿以阿娖代阿成。”   郑氏此言一出,陈缺面上稍稍露出惊讶之色。   “若是阿成夭亡,家中再无后嗣,若是断了祭祀……”郑氏这会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有多少的情绪波动。眼里更是透着一股死水般的寂静。   陈缺一走出屋子就被好几个男人给围了,“主已殁矣。”此话一出,那些男人们当即就沉默了下来。他们都是曾经跟着昭座出入战场。现在听着昭座已经病逝,有几个还当场落了泪。   在心中轻叹一声,大步走出这并不是很宽敞的院子。   当天昭成和昭娖病情就加重了,那些村妇们都觉得这两个孩子都成不了活。甚至做好告诉自家男人的准备了。   郑氏的愿望也最终没有实现。深夜,鱼起身给两个孩子掩被角时。却发现昭成身上冰凉,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孩子鼻下。却只探得一手冰凉,毫无任何气息。   鱼顾不得收回昭成鼻下的手,她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跪扑在席前。满心的惊惧已经让她站不起来。她翻过身子几乎是爬着朝郑氏那里奔过去。   “女君!女君!”   鱼连滚带爬到郑氏面前,此时郑氏守着昭座的遗体坐在席旁,听见鱼奔进来跪在下面的声音。   她不悦的回首“慌慌张张作甚。”   “女君女君——”鱼此刻涕泪满脸,也顾不得去擦拭了,“少主,少主他——”   不等鱼说完,郑氏猛然从席上站起身,一双杏眼瞪的几乎目眦尽裂。“贱婢胡言——!”一呼过后,郑氏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疾病不事医药,惟灼龟打瓦,或以鸡子占卜,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是《楚国风俗志》的话,从一些资料看来楚国时候因为周边环境生病挂掉的人不少。就连壮年男人都很多挂在这上面的。“江南卑湿,丈夫早夭。” ☆、始皇   昭娖就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前世普通的生活和所谓的秦朝楚国前贵族落魄生活不断交换出现,还有突围出郢那晚的厮杀声不停在耳畔回响。   她似乎回到了那个血色的晚上,她被死死的压在那里半点动弹不得。口中的尖叫被活活捂了回去。浓厚的血腥味将周身笼罩。   呆在这种世界里,还不如死了的好!她想着,还不如死了的好……还不如死了的好……   鱼这回刚刚把陈缺叫过来慌乱了一会,然后烧热水打算为昭成擦拭身子换干净衣服。刚刚到席子边打算把昭成的遗体移开,惊讶发现昭成身边的昭娖嘴唇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喉咙里发出“砢砢”的声音。   鱼赶紧用被子将昭娖裹紧,她顾不得其他,将孩子抱起来像哄逗婴儿那般。   “少君,该醒矣——”她轻轻道。怀中的小女孩皱起眉头。   等到昭娖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后,她缓缓睁开眼等着眼前原本朦胧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她浑身乏力根本不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起身。她睁眼望着屋顶,屋内察觉不到除她之外的气息。   也听不到昭成的声音,外面没有树枝破空的声响,到底人哪去了?   “吱呀”一声窦闺被打开了。昭娖的头朝着生源转过去,正好和推门而进的鱼望了个着。鱼见着席上睁着眼的昭娖,她瞪大了双眼,然后捧着手上的木盆快步走到席边,放下木盆。木盆里的热水热气缭绕。   “少君?”鱼的嗓音里带着嘶哑,嘶哑的嗓音也藏不住话语中的喜悦。   昭娖看着面前少妇眼下的浓厚的青色,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鱼立刻制止住“少君刚醒来,莫要开口消耗力气。”   说完,鱼赶紧回过身用热水绞了一方麻帕,为昭娖擦拭额头和身体。   “定是河神带走了作祟的鬼神,这下少君定是安好。”一边为昭娖擦拭身体,一边哽咽的说道。   等到擦拭完身体换过干净衣服后,鱼就端着木盆出去了,想必会告知郑氏她醒来的事情了。过了一会郑氏就来了。   这一见昭娖大吃了一惊,郑氏像是老了几岁似的十分憔悴,眼中痴痴呆呆完全没有半点平日的神采和霸道。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叫她大吃一惊,郑氏看到她的时候眼中一亮,似乎把原来的痴呆驱赶了一些。她跪坐在席边细细的看着昭娖,似乎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看见过自己这个女儿。   郑氏眼中露出失而复得的喜悦,她身子向前倾,手抚上昭娖的脸。眼中大颗眼泪落下“阿成,汝终于是醒来了。”   阿成?!   昭娖躺在那里瞪圆了双眼望着犹在悲喜中的郑氏,完全不知所措。她怎么可能会是昭成!她转过目光飞快看了一下郑氏身后的鱼。   鱼此刻也是十分震惊的看着郑氏。   “阿母……”昭娖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却立刻被郑氏打断。   “阿成,汝父殁了……女弟也跟随汝父而去了……”郑氏抚摸着昭娖的脸,语气和表情温柔的让昭娖忍不住的颤抖。   昭娖看着自己面前述说着噩耗的母亲,那眉眼那说话的音色她都是十分熟悉的。但是此刻她却觉得莫名的陌生。   她明明就不是昭成!但是郑氏却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昭娖看着郑氏一个人在那里说话。   “如今,只有我们母子了。阿母只有阿成了。”说完这最后一句,郑氏忍不住再次悲痛的哭出来。待到郑氏离去,昭娖躺在那里不发一言。鱼守在一旁看着昭娖默不作声,她膝行过来在昭娖耳旁说起这件事。   “主在两位少主病下不久便病了,几日后……”说到这里,鱼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主走的那晚少主也跟着去了。女君当时便昏了过去。”   昭娖不知道自己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竟然两个亲人前后去世,不禁转过头来望着鱼。   “女君醒来后,只说是少君夭了……原本以为等到少君康复女君会好过来。可……”鱼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恐怕郑氏已经坚决认为自己夭亡的是小女儿而不是自己寄予重望的长子。   “那……还有他人知晓这件事情么?”昭娖一开口,嘶哑难听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此事只有先生知晓,旁人都不知,只道乃是少君……”当时郑氏朝外面说夭折的是昭娖的时候,她急的不得了。但是却半点都说不上话。她只是奴婢,主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插话的权力。   而陈缺明明知道,也不点破郑氏的话语。   这让鱼在不解之余,又觉得有些愤怒。女君神志不清,但是先生怎么也这样?   “如此说来……吾……倒是被夭亡了。”昭娖听完也只觉得是郑氏接受不了丈夫儿子同一日相继离世,所以拿和昭成长相很是相似的她当做是那个不幸早夭的儿子吧。   鱼听不太懂这话里的意思,愣了愣。   昭娖闭上眼不再说话。刚刚醒来的身体依旧很疲惫需要用休息来使得它恢复。鱼见她一脸的疲惫也没再说话替她   晚间陈缺提着今日打猎来的猎物来已经只剩下三口的昭家,如今家中再无男丁,一切事情都需要他照看着。   今日郑氏的精神较往日好了许多,她见到陈缺也是满脸的笑意不似这几日来的痴傻,“吾儿醒矣!”   “阿成好了起来,吾也就有望了。”她的话还是让陈缺在心里摇了摇头。女子清丽端庄的容貌在一豆灯光下显现出格外的魅力,看得他有些晃神。   这样子和知晓儿子夭折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如癫似狂有了很大的不一样。   郑氏坐在昏黄的灯光里,浅浅的笑着。   昭娖躺在床上,外面在办着丧事,她因为身体不适都是在休养着。一段时间调养下来她倒是能下席来出去走一会。   那些昭座手下曾经的私兵们也对她们颇为照顾,见了昭娖甚至还会用楚语道一声“少主”。他们都以为现在在世的是昭成,夭亡的那个是昭娖。这两兄妹长得实在是太像,若不是细细的看也难以分辨出来。   昭娖靠着门无声的苦笑。也难怪,在这个时代家族复兴的希望还是在男人身上。若是一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那真的是没有指望了。   她靠着那里阳光照得人格外慵懒,她眯起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暖意。记得在一年多以前自己还在郢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却已经是这幅光景。   人生还真是无常。身上的斩衰被风稍稍吹起。偶尔有几名村妇路过看见她身上的斩衰,脸上露出同情之色来。如今她也是有丧在身了。一个身着斩衰的孩童很是容易引发别人的同情。   村妇脸上的同情过于明显,她冷眼瞧着心中有个地方冷哼了声。别过眼她转身回到屋内。屋内在唱着丧歌。身着素白麻衣的郑氏擦拭着眼泪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那里的昭娖唤了一声。   “阿成?”闻声昭娖回过头看着已经哭肿了双眼的郑氏,“送汝父和女弟一程吧。”   昭娖点点头。   埋葬的地点在一座山上,楚人多葬于丘陵之处。虽然远离故楚地,但是在秦人灭楚之前这会稽也是楚国的国土。所以还是按照旧楚贵族喜好选择占南北走向的丘地。昭座和昭成的棺木皆按照头向东下坑,东乃是楚的起源地,作为熊氏后裔的楚贵族将头朝向东方以实现逝者魂回故土的愿念。   昭娖跪在那里看着昭座和昭成一点点的被埋葬。如果不是秦人灭楚,或许两人不至于被南方的瘴气和越地的湿气夺去了性命。   可是,现实从来没有任何如果。   秦人统一中原的脚步没有停下半分。继燕国被灭亡之后,秦军攻打齐国。这齐王倒也真是个妙人。其他五国至少都会有反抗,齐王听从丞相后胜的话不交战就率军投降了秦军。秦军攻入临淄,竟然民众都不敢反抗。齐王建被秦军俘虏迁往共城。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民众唱着这句质问齐王为何用人不明。   齐国被灭,山东六国历经十年时间被秦国兼并。同年秦王嬴政称始皇帝。天下分三十六个郡,统一文字驰道度量衡。   始皇帝的诏书被刻在官府所用的度量衡上。宣告天下一统。   昭娖跟着陈缺看着被贴上告板上的布,布上有用秦篆写成的统一天下的诏书。她把视线从那份诏书上移开看见陈缺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握得青筋暴起。六国旧贵族恐怕也没有看到这份诏书还会高兴的。   待到离开归家,昭娖看了看周围并无人到了屋内才和陈缺说了一句话。   “秦之世,十五年,绝不超过十五年。”   她满脸的笃定,仰起头一脸认真。言语里没有半点孩童玩笑的问道。这幅慎重的模样甚至已经有成人的味道了。   这话让陈缺大吃了一惊,这话并不是一个幼童能讲出来的。而话语的内容更是叫他捂住了她的嘴。   这种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昭娖任由自己的嘴被陈缺捂着,她抬高了头颅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惧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把大秦帝国的书看到结局了,感觉书里有些东西挺颠覆我的认知。 ☆、私情   天下一统之后,原来的东西也跟着变。秦朝定下这年为水德的开始,十月为一年之中的开端。一切倒是被翻个样重新来。   昭娖真的和贫家小儿一样,学着去打柴抓鱼。鱼倒是阻止了一回又一回,但是昭娖还是一次次的出去寻来少许柴木,和那些小儿学怎么用削尖了的竹竿捕鱼。   她用麻绳将寻来的柴枝捆绑好背在背上,往家里走。“哒哒哒”蹄子落地声音由远而近。昭娖微微抬了抬头望见马上人后,赶紧退到一边。那是郡里负责管理记录籍贯的小吏,换了以前恐怕是这小吏慌慌张张下马来给她行礼。如今她却只能恭恭敬敬站在路旁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小吏身后一匹驴子上驮着两个筐,筐里的都是竹简。昭娖知道那是记录户籍用的。   等到马蹄声远去,昭娖才抬起头来整了整背在身上的麻绳向家里走去。   推开筚门,昭娖就见着郑氏满脸铁青的站在屋子门口望着她。鱼听见声响赶紧擦擦手出来看见的便是这对母女无声的对峙。   昭娖放下肩上的些许的柴火,双手抬起朝着郑氏行了标准的拜礼。要不是她那身粗麻衣服这标准的动作丝毫没有表现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黔首。   “吱呀——”筚门被打开,陈缺手里拎着今日捕获的猎物站在门口。   郑氏铁青着脸看着保持拜伏动作不变的昭娖,她抬头看向门那边站着的陈缺,脸色稍有舒缓。她一回身回了屋内。   “少主,起身吧。”陈缺看着依旧拜伏在那里的昭娖叹一口气说道。   昭娖闻言起身,捡起身边的干柴交给鱼“鱼,这是吾寻来的。”   鱼脸上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她赶紧接过昭娖手里的柴,“原本应是奴女做的,少主为何要……”   “那么多琐碎事,吾想能助鱼一些是一些。”又不是动不了,做些捡柴的事情走动一下还能锻炼一□体。何乐而不为。   “以少主千金之躯,做此事实在是……”陈缺望着昭娖道。   “如今……吾乃黔首。”秦朝称百姓为黔首,这话从昭娖口里说出来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吾这样算也是实践孟子所言。”   说罢,她向前稍稍踏出一步,“先生愿教我秦小篆?”即使是靠猜,秦篆她也猜不出多少来。楚文现在已经被秦朝废掉不用,那么以前学的倒是做了白工。而文盲她是万万都不愿意做的。   陈缺曾经教过昭成,如今昭成已经夭折,而她又顶了昭成的名。那么自然是要做到底。她也不等对方答应是否径自朝着他行师礼。   此时已经废止了从战国以来民间惯有的私学,秦朝规定若是要学习可向精通律法的吏学习。寻常黔首们怕是没有这个胆子向官吏学习法律。昭娖更不可能去了。于是她能找的只有陈缺了。   最后陈缺缓缓抬起手来向她回礼,昭娖一笑:陈缺如此算是答应了。   天下初定,事情不少。先是始皇昭告天下为了庆祝天下一统民间聚集欢聚。然后又是要收集天下兵器运到咸阳去。   结果聚集喝酒的那一天,那些曾经跟随昭座的私兵们喝酒喝得个个涕泪满面。有几个干脆喝着喝着就要张嘴大哭,立刻被旁人借口喝醉了拖了回去。   要是被人看出些端倪,那还真的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男子要学的并不仅仅是书,还有剑术之类。很明显陈缺并不打算把昭娖当做以前娇滴滴贵女来培养。而是按照从前要求昭成的那套来要求她。   既然现在通用文字为秦小篆,那么秦小篆必须要学,但是楚文也不可能丢开。剑术之类昭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现在从零开始学习。   如此一来,以前的贵女作风就需要全部丢掉。所幸昭娖能放下旧楚贵族的脸面去做些村妇和庶民小儿的活计,那么叫她完全抛弃贵女习气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昭娖的确这么做了。不顾双手会变得粗糙自己学着昭成所做的那样,寻根树枝一下一下从最基本的练起。   学文无刻笔无竹简,就那根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土上练习。要是来人了脚上一踩泥土上的字迹就变得乱七八糟认不清了。   这么折腾下来,亏得是陈缺猎术不错,能在伙食上补贴一下不然昭娖现在也和那些庶民一样的面黄。   这时候的庶民营养很不好,庶民里是没有养的白胖的人。白胖的都是那些贵族。所以每次昭娖出门的时候那些小儿都会羡慕的望着她。   饮食和武术双管齐下,昭娖的身子倒是长得比过去快了些,比那些九岁的男孩子长得还好些。但是她也经常的受些小伤,晚上房屋内一灯如豆,鱼拿了根缝衣针给昭娖挑手上的刺。她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给身边女孩增加更多的痛楚。   针尖稍稍向上一挑,小小的刺被挑出来。   “少君,理应多多爱惜自己才对。”鱼压低了声音,用麻帕轻轻擦拭着昭娖的脸,昭娖的脸上并无多少污垢。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但是这些旧贵族们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净整齐和那些庶民很不一样。   “习武嘛,这种事再所难免。”昭娖将双手交给鱼擦拭。话语里对这些事情并不是看得多重。要是习武还一身贵女的娇气那么真的可以消停了。   “吾既决定顶替阿兄,那么就要做全。剑术哪个丈夫不习。吾怎可丢弃。”   战国风气,贵族卿大夫个个佩剑,士人也佩剑。楚地尚武之风盛行,习武也是作为一名贵族应该有的课程。   “可是少君毕竟还是……”没等她把这句话说玩,昭娖已经从席上立起身来,手指点在鱼的嘴唇上。   小木矮桌上的一豆灯光照得昭娖眼里有些许的冷意,鱼一愣“少君……”   “鱼,吾乃昭成。”   她放下手向着郑氏的房间看去,若是让这个女人强行接受自己儿子已经夭折的消息恐怕会崩溃掉。   何况在将来男人的身份总是要比女人多出些许的活路的。想到这里昭娖低下头来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   秦法酷烈,凡是犯法之人很难得到宽恕。楚人尚武,脾气火爆,因为一棵桑树能把对方家人都杀了,不要指望脾气太好。平日里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情完全不是什么可以值得稀罕的。若是往日游侠儿当街杀人或许还可以表示他的勇猛的话。到了现在他只有两种路可走,要么被捉了去砍头要么就是送到骊山给始皇修陵去。不管怎么看都是死路条,所以此时再有火爆脾气爆发犯下人命的只有逃跑一途了。   几个庶民手里拿着农具低声讨论着前几日因为杀人逃走的某某,昭娖此时打他们旁边经过并没有过多注意到他们的话。   反正又不管她的事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手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来到河边捕鱼,捕鱼并不是只要把竹竿插下去就可以了事,要抓准时机手也要狠。   “哗啦!”一声水响,一尾鱼被竹竿刺了个对穿。昭娖一把把竹竿收回看着被刺穿了的鱼。她把鱼丢掉岸上,然后卷着袴腿继续。捕获几条后一转身要把手里的鱼往岸上丢的时候看见几个小孩正用麻衣兜了她的鱼就要走。   “咄!竖子!”昭娖瞪圆了一双眼睛,手里拿着竹竿也不管自己的裤腿还卷着就冲上了来。   那些小孩哄笑逃跑。他们仗着人多倒也不把昭娖放上眼里。聚众起事倒也算得上人的本性了。   出乎这些小孩的意外,身后追着的长得和女娃似的男孩毅力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的多。在追出老远之后也不见放弃,按照他们的一贯想法一般是追上一段时间就会放弃。一群人在道路阡陌间追逐着。   最后带头的小孩最先受不住,脚下被块石头绊了一下狗啃倒地。还没等他反应来就看见面前多了一双脚,抬头一看原来那个男孩已经追上来站在他面前。   他保持着趴地的状态抬头望着面前这个似乎有九岁的男孩子,男孩子面上没有怒气,一双黑眼静静的望着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下倒是叫这帮山野小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打群架倒是仗着人多凑凑胆气,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汝……”一开口并不是会稽间的乡言土语,而是他们甚少听过的话。“将吾之物归来。”   昭娖盯着趴在地上的小孩,手中的竹竿随着她的话语一动,被削尖的那端在那小孩眼前一转,尖尖的竹竿上还带着稍许的鲜红和鱼腥。看得那小孩身上一颤。   打群架这些小家伙们是驾轻就熟,但是若是对方手里有个利器呢?这份胆气就要被打上几个折还不止。   昭娖将视线从地上趴着的小孩身上移开看向那些还在傻站着的小屁孩们。   “吾之语,尔等尚不知?”脸上露出点点笑意。   “亲母呐——”这下子这些小滑头们是真的丢下偷来的鱼一窝蜂跑了。   昭娖一个人捡了这些鱼进篓子归家了。该练武的练武,该学字就学字。完全没有在陈缺或者鱼的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多事之秋,晚上守在门口的狗狂吠不止。鱼披上衣服起身查看,却不料一打开门望见的便是一柄长剑,直逼她咽喉。   鱼眼看着尖叫都来不及出口就要被斩杀,只见另一把剑“锵”的一声撞上那把逼向鱼咽喉的剑。   昭娖听见外面的声响,爬起来披了衣服走出去,揉了揉眼睛抱怨道“鱼,有何事呐……”此话说完看清楚眼前情形时,她立刻就呆了。   陈缺此时只着单衣手里拿着剑和另外一个不速之客对峙,而郑氏的房门时打开的。明显,陈缺应该是从郑氏的房里奔出来。   昊天上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发去武汉考试,懒得带小电。第一次去武汉希望俺能找到路…… ☆、项氏   这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睡觉是别想了。鱼的脸色依旧惨白,很显然是没有从那场惊吓中完全脱离出来。   陈缺此刻已经衣着整齐在另外一间屋子和那个不速之客交谈,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不速之客竟然还带着个十一二岁的拖油瓶。此刻那个拖油瓶儿也呆在那个屋子里。   昭娖喝郑氏在另一间小屋里。   而郑氏此刻也是完全没有躲躲闪闪的跪坐在草垫上。虽然她身上这身平民所着的麻衣,但是从她的神态也看出不同于庶民的做派来。   昭娖此刻低眉顺眼跪坐在郑氏对面,那样子她似乎真的对自己母亲的事情一无所知。   郑氏看着她的脸一会,最终终于开口道“此事汝也知晓了。”   昭娖垂下眼,眼珠子动了几圈,最后决定不装傻老老实实说实话,点了点头。   在昭娖看来,这件事根本算不上很大的事情。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多到根本就不算什么了。何况昭座已经去世,郑氏和陈缺也不算什么背叛。只是有些像以前自己看过的某些电影里面的情节。   “阿母,日后……可是要唤缺为假父?”假父是对继父并不是那么很正经的称呼。昭娖这么问其实也是对母亲这段感情表明了个态度。她又不是处在青春中二期的少年,没必要对自己母亲梅开二度的事情要死要活,天天吼着“你对不起去世的父亲,你只要和野男人在一起了就不是我妈”。   郑氏又不是跟着野男人跑了,而且那个继父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她思来想去就算是犯二都没有半点理由。何况她还并不怎么二。   陈缺这边也是谈成了,亏得是他那剑快赶在抹在脖子之前挡住,不然又是一条人命。他并不是稀罕这条人命。而是一旦出了人命一定又是麻烦的事情接连而来。   他抬眼看向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半夜不速之客名项梁。楚国项氏,那也是一支世家名族了。既然对方已经拖出了底细,那么他也不能太过于拘束。   “某曾所奉之主乃……楚少司马昭座。”他双手举起行礼道。   既然同为旧楚贵族,那么也算是同病相怜。   “某所奉之主已殁……眼下只能期望少主成人了。”陈缺如此道。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女主人的屋子里没有半点解释。当然这个问题对方绝对不会去问。   项梁是对眼前这个美姿容的年轻人很有好感的。这年头讲究忠,可是真正面对大难能忠的人却是沙里淘金,尤其是这种先头的主公去世了,自己又守着少主的。   跪坐在项梁身边的少年默不作声,屋内昏暗的灯光几乎都要将他的身形淹没。少年的眼睛在听到“昭氏”后稍微有些光亮。   其实他不是这个沉默性子,相反他并无多少耐性。但是叔父和别人交谈是没有他这个小辈插话的份的。   这一番话交谈下来,陈缺倒也对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地有了了解。原来自从楚国灭亡秦朝建立,项梁这位楚国大将项燕之子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先是被下狱,然后又是因为杀人被迫逃亡。逃亡了他还不能自己一个人跑了,他还得带上自己侄子一起跑。   因为成了个杀人犯,带着侄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到了会稽郡郊外。更是因为夜黑并不是十分能清楚探清楚道路。阴差阳错到了这户人家前。   他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住的竟然还是昭氏之后人。   两人尽欢而谈,公鸡已经打鸣天蒙蒙亮了。昭娖一晚上没睡顶着脸上两只老大的熊猫眼看着出了屋子的陈缺和他身旁的男人。男人一副标准的楚国美男子长相:身材高大,一把美髯,长相端正。   昭娖看着莫名的将眼前这男人和以前昭座的身影重叠起来。按道理说她应该对这个半夜闯入自己家里险些杀了自己乳母的男人应该深恶痛绝。   实际上她的确也有些心悸。若是陈缺呆在自己的草庐内,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从对方剑下救下鱼一条命来。   话说……始皇不是下令收集天下兵器送往咸阳么,那这两个人手里的剑从哪里冒出来的?   项梁也看见了此时仰着头望着他的小童,小童看上去□岁的样子,一身粗布麻衣。乌发按照楚地风俗散散的披在肩上。   小童的五官精致得有些过了,若不是陈缺事先告知这是个男童,他恐怕会认为这个小童是个女娃。   小童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他望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站在那里拢手向他稍稍拜□,“方才小儿失仪,还望长者海涵。”所说的也不是越地方言而是郢都贵族之间所道的语言。   这熟悉又陌生的强调勾起了脑里的记忆。   那些怀念的,却让他感到无比失落的……   昭娖的礼仪姿势十分标准,和那些乡野孩童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贵族幼儿自小学礼,这么年耳濡目染再加上严格的训练,自然是驾轻就熟。   高大男子身后跟着的十二岁总角少年双手拢袖看着她。眼神好奇中又夹着审视。这样的眼光让昭娖觉得不舒服,但是她在面前男子开口之前只能保持着低首拢手的姿势。   古人认为,幼儿在成人之前是算不得真正的人。所以对待小儿也不必以平日那般。因此项梁也只是说了“乃是吾深夜惊扰,心中深感不安。”   这话听得昭娖心里一个劲的翻白眼,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惊扰。差点自己家里一口人就丧命在剑下。能有半点好感才怪。因此对着那个打量着自己的小少年同样也没有多少友善可言。起身后她地下眼垂手站在一旁,面上表情也是淡淡的。   可惜她这幅表情很明显面前那男人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也是昭娖现在在别人看来还不是人呢,不是人的小孩的表情又有多少成人会注意到。   于是她这脸色是没人看到了。   直到那对叔侄离开,那个小少年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还附送笑容一枚。那笑容看了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鱼满脸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看见昭娖满脸青色进门来,她抚平了一下起伏的心情,赶紧迎上去。   “少君,有何事呐?”柔软的吴语总是适合从女子的口中说出来。   昭娖听着这吴侬软语,顿时不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抬手指了指门。   “那对叔侄好生奇怪,竟然让子缺如此相待。”平常家里进了要害人命的盗贼不是应该拿绳子捆了送官府去么!   别说秦法这种盗贼不论在哪里是要送去做囚徒的!   “或许先生有思量吧。”鱼一想起脖颈上属于铁器的冰冷寒风,不禁浑身一颤。   昭娖瞟了一眼鱼,看着鱼瞬间雪白毫无血色的脸。她安慰性的拍了拍鱼的手背。然后便是出了门找陈缺。   陈缺此刻正从郑氏房间里出来,见到昭娖站在门口一脸的平和脸上楞了楞。   “成拜见假父。”说着昭娖拢手朝着陈缺一拜。   郑氏颇感欣慰的看着昭娖,虽说这种事情别说平民,就是原来的贵族中也不少见。但是能像自己儿子这样的,还真的是不多。   陈缺方才听了郑氏所言,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现在看着昭娖恭恭敬敬的朝着自己行礼不免还是有些发怔。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微偏开身子向着昭娖回礼。   “成前来,欲向假父询问一事。”   陈缺手上做了一个“讲”的动作。昭娖挺直背脊,“那对叔侄究竟为何人?”   “楚国项氏。男子名为项梁,孺子名曰项籍。”陈缺此时面带微笑,完全不见手执兵器的煞气。   要是真的算起来,昭氏和项氏还有几分关系。世家老族之间哪个不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   项梁,项籍。昭娖耳朵里听着这两个名字莫名起了一种熟悉感,尤其是后面那个名字,但是心底却又存了一抹怀疑。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缺对这对叔侄颇为照顾,看得昭娖一阵郁闷。   私下里她问陈缺,虽然同为旧楚贵族,但如此的确在她看来有些过了。可是陈缺却是告诉她:这对叔侄绝非池中物,眼下交好日后总是会有益处。   昭娖听了,双手拢袖拜下。心里一个劲的犯怵,其实项梁项籍这两个名字她听着有着些许的耳熟,模模糊糊记得是在哪里看过,但再仔细想想却发现那些记忆朦胧飘忽的很,似一缕青烟看是看的着,但是伸手去抓就扑了个空。   想不清楚她也不想再去费脑筋,干脆把这些一股脑儿都抛到脑后。自寻烦恼可不是她所喜欢的。   那个名为项籍的小少年对她这个同为旧楚贵族的昭氏之后颇有些兴趣。这也是在寻到了一个和他们同为一个圈子里的人而已。   项籍脾气暴躁,而且压根就不喜欢吃亏。那些乡间小儿见来了新来的十二岁少年本着本地地头蛇要压新人的原则,对着这个项籍难免是有刁难。可惜还没等到这些小儿对这个少年做出更多,项籍直接一手拎了一个眉头都没皱直接扔了出去。   当时昭娖正好从旁边经过,自然也是目睹了项籍丢人的“壮举”,项籍一手一个直接将挣扎不已的小儿直接丢了出去。他手力之强直接把两个小儿丢过头去。昭娖就看着那两个小儿就这么被丢的飞起来。   亏得是越地雨水充沛草丛甚多,人被远处丢下来在厚草上滚了几滚。身上没有多大的伤痛,只是几处淤青是少不了。   两个为首的被丢出去,十二岁总角少年眼中毫不掩饰对周围这些乡野小儿的鄙视。他站在那里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似的微笑。笑看那些已经面露怯色的小儿们。   那两个滚在草地上的小儿连滚带爬起身,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杂草,一边脸都被摔出了一片青色。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里也不可避免的多了几根草。这下倒是名副其实的鸟窝了。   项籍朝着那些小儿再投过去一眼,顿时那些小儿“哗啦”一声逃得干干净净。   那两个也连滚带爬的逃走了,只剩下昭娖和这个力大惊人的少年眼对眼。   昭娖自己也不喜欢这些小儿,不过她没有像项籍这般粗暴直接。上次她用了根带着血腥的竹尖吓得这群小屁儿从此之后不敢找她。不过现在看来项籍这粗暴的一丢,恐怕这些小屁孩以后都会躲得远远的。   “好手力。”昭娖点头赞叹。对于十二岁的男孩子来说有这般气力倒是真的难见。   项籍咧嘴一笑,大步走过来,站到昭娖面前。他眼里带着些许的尚未完全褪却干净的孩气的好奇打量着她。   昭娖抄手站在那里,也仰起头望着明显高自己一个脑袋的少年。仔仔细细的看。说句真心话项籍的长相并不是特别好看,虽然脸上稚气尚未完全消去,但也能看得出来他以后的长相绝对不是美少年路线。   “汝乃少司马之子昭成?”项籍问道。   “吾为昭成。”昭娖双手依旧抄入袖中,既然对方没有行礼的打算,自己那就少花几分力气。   昭娖是不怕项籍会看出任何端倪,别说面前这小少年才十二岁小小年纪看不出什么,昭成本来就长了和她甚是相似的一张脸。不然郑氏也不会拿她当昭成。   “面若好女,怎长了与妇人一样的脸。”这两个这次见面没有了大人在场,话语也变得格外不客气起来。   “即使面若妇人,只要胸有丘壑,便是丈夫。”昭娖也不恼,要是真的长了一张符合楚国美男子的脸那才是真的连哭都没地去。   项籍听了她这话一眼也不恼,只是大笑一声算是同意她的话。   楚人脾气直爽,若是话中投机,也能结为好友。项梁和陈缺算是话语投机,再加上两家相似的出身平添一份知己感,两家成人交往连带着昭娖也和项籍也认识了。   有本事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愁出路,项梁就是个有本事的人,到了会稽郡一段时间后也算是慢慢的站稳了脚跟,他的才能甚至获得了亭长和三老的赏识。这日子算是过的越来越好了。   昭娖知道对于旧楚贵族来言能获得这种人的赏识,恐怕内心里并不是认为多荣幸的事情。   果然项籍也是对亭长和三老颇为看不上。项籍不喜读书也不喜剑术,连叔父项梁拿他无可奈何。而昭娖却是读书和剑术都要学的。   昭娖在河边里拿了根树枝练习,此时天将要进入四月,天气早已经热了起来。身边河水潺潺,她右手执着长树枝一招一式按着记忆中陈缺所传授的练习。   几次下来汗水淌下湿透了背后的衣服,麻衣透气甚差汗水流下来黏在肌肤上十分难受。她练了半天刚打算坐下休息,便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微微带着嘶哑的声音,“汝到底是在习剑还是习舞。”   昭娖闻声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项籍站在那里。   “习剑在神在气而不在形,方才观汝那般,倒是不像是习剑倒是像习舞。”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昭娖面上立刻就黑了。那边的项籍也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向来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从武汉回来,此时去武大考试简直算得上是一脸血了。武大竟然木有成绩单邮寄业务,也就是说成绩出来后,俺又要去武大拿成绩。OMG,不要啊啊啊!!话说,俺们耳熟能详的西楚霸王名籍字羽,比起项籍恐怕项羽这个名头更加让人所知道。 ☆、瑟   昭娖的脸立刻黑的和家里的釜底一般了。偏偏面前的少年完全不知察言观色为何物,还是一副自己甚是有理的样子看着她。   “吾初习剑,自然是要先学形。”   “初习?”项籍口气中带上了些许的疑惑,贵族男子习武早,到了八、九岁的年龄才开始习武虽然说并不是特别晚,但是在一群尚武之风甚为浓烈的贵族中还是有些奇怪。昭娖自然是明白项籍疑惑的是什么。若是昭成是六岁时候开始由人教他习武。那时候她一个贵女可没人敢教她动剑动刀的。   “前几年身体甚弱,故拖延到现在。”昭娖说起谎话也是眼眨都不眨一下,眼下对男子的审美不是魏晋那种病歪歪的伪娘。男子面若好女并不能博得多少正面性的评价,丈夫自然是要上的了马拉得开弓使得了剑。手无缚鸡之力那是要被鄙视到地底下的。   项籍本来不喜这种身为丈夫却长了妇人一般的脸的人,但是这昭成与他有着相似的出身,而且他除开那张脸没有什么妇人气的地方。   “不过剑,必先习其形方才能通气神。”昭娖一笑,“成习剑日浅,故停止在形上。实在是叫人羞愧。”原本想好好戳一顿面前这小子。但是转念想想他这话说的也没错,两家交情又算是不错,把意气收一收大家都好。   “汝倒是有些意思。”项籍现在还是十二岁的黄口孺子,心性还是沾着稍许的孩子气。 练习完剑后,是要采集些药草回家。眼下已经快进入五月,是要采集辟邪的药草挂在身上佩带。五月在此时被认为是死月,处在生死之交阴阳相争之时。在此月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传说屈原便是在五月十五自沉汨罗。当然在五月里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很喜庆的事情,祭祀去世了的先人。   “五月里赛船,去看么?”昭娖扯下一把兰草抱在怀里,再摘下几朵木兰。这些都是要带回去交给鱼处理的。   楚国五月有竞舟之俗,原是为了悼念三闾大夫屈原。但是吴中一带的竞舟却是为了伍子胥之忠。开启吴越之地这种风俗的还是伍子胥的对头越王勾践。   “自然是要去的。”项籍答道。自从来了这吴中郡项梁便是结交当地的大族。或许一开始的项梁没有几个大族看的上眼,但随着项梁才能一步步展现出来获得三老的看重后便有所改变了。   五月里的竞舟也是结识那些士大夫的好机会,想必项梁是不愿意错过这次好机会。   “我还从未看过这越地的竞舟。”昭娖抱着怀里的香草和身边的项籍说道。她到会稽这么久还真的没有看过越地如何竞舟。   “越地又怎样”项籍讥讽性的弯起唇角,“也比不过郢。”   昭娖一愣,转头看向他。心下有些明了。项籍的年纪比她大,对郢都中的繁华和富贵自然是有更深的感受和记忆。就是她若是给个机会再回到以前的锦衣玉食,她也十分乐意。   “的确如此,郢……”不由自主的昭娖看向郢的方向,脑海里回想起曾经的繁花似锦和逃出郢当晚的浓厚血色。“我阿父出了郢都到此地不久,就被一秦人羞辱,不久之后便过身了。”   昭娖是真心觉得昭座对她不错,即使是逃命还不忘带着妻儿一起。比起楚昭王丢下老娘和老婆逃跑,结果自己整个后宫都被吴王给睡了,就连自己老妈都差点被睡了。简直不止好了一点半点。   似乎是被昭娖的话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他眉头紧皱。一双拳头都紧握的几乎要爆出青筋。   昭娖原本看他只有叔父照看,却不见父母。料想他父母很有可能不在。现在看来估计里面说不定还有些□。这些都是她一个外人不好过问的。只得把话题岔开了去。   “上次我见一稚女对你似乎颇有情谊。我把这些编了环给你送她,可好?”十二岁的年纪正是一脚踏入青春期的当口,说这些倒是有些揶揄的味道。   楚地男女情爱自由,若是双方有意,第一便是赠送香草的“结言”。   “区区妇人,提起做甚。”项籍似乎不满昭娖提起这种事情,口吻有些不满,“乡间野女不值一顾。”   昭娖听了就笑了,果然还是贵族的脾气。对于乡间野女不屑一顾,果真还是贵族的做派。   **   回到家,将手上的香草交予鱼,昭娖就进门给郑氏问安。   郑氏这段时日来脾气比刚来时的暴躁有所收敛,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得了爱情滋润的关系。不过今日也有些郁郁寡欢。昭娖倒也能想通其中的原因,那就是五月因为阴阳相争,凡人可是要禁绝欲望尤其是□,以待阴阳成败。   换句话说将要有一个月郑氏是别想会情郎了。   昭娖当做什么都都不知道,面上显出八、九岁小孩该有的天真表情,跪在郑氏面前行礼。   郑氏问了一些身体是否安好和学业上的问题就让昭娖继续学业去了,待到晚食时分,陈缺推门而进,那时候昭娖正抱着膝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院子里练秦小篆。竹简这东西太容易消耗,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奢侈的起的。   陈缺怀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由布包起来的物什来到昭娖面前。   昭娖见得一双木屐出现在自己眼前挡去了光线,不由得抬起头来却见得一身深衣打扮的陈缺。   “假父?”她呐呐出声,对形象大转换的陈缺有些反应不过来。平日里陈缺也是和平民一样的短衣大袴的打扮。今日这么一副典型士人的装扮,倒是有些叫她差点没认出来。   陈缺对着昭娖一笑,把手里的长条宽物什横拿着蹲下*身。陈缺解开布袋系住的那段,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架瑟。   昭娖不由得睁大了眼。   “古者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陈缺看着昭娖有些呆滞表情笑道。贵族男子学六艺,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   昭娖如今也快到了年纪,该接触这些。   “这,这都是哪里来的啊。”像他们现在的情况是弄不来这个的。   “乃项氏所赠。”看着昭娖不解的眨了眨眼,陈缺又解释了一句“项梁已得赏识,今非昔比矣。”   应该是得赏识后,顺便让陈缺也沾了一回光咯?昭娖伸出手指拨动瑟上的琴弦,琴弦被拨动发出沉沉的响声。   其实陈缺的才识也并不比郡里的那些士大夫差,却一直蛰伏。直到今日。   对此陈缺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张良似乎是不高? ☆、旧韩   赛舟需要郡中的强壮青年来作为舟手,这件事情由项梁来办。最后在郡中择出百来名青年来。   沾了项梁的光,此时陈缺也不必和那些黔首一般做短衣打扮,换上士的服装。一家子也从郡的郊外搬进了郡内。会稽郡比起旧楚国都郢还是差了些,但是总比农家要好。   郑氏很是满意,她一直希望儿子能和项梁的侄子多多往来。不要和那些黔首有过多的牵扯。而昭娖的确也是如了郑氏的愿,和项籍走的比较近。   其实不用郑氏担心,昭娖和周遭的乡间小儿是格格不入。双方本来就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昭氏没落,但是不代表他们内心真的就和黔首一样了。   五月里,用香汤沐浴,清晨到溪水边灌发。   昭娖身上还带着兰草的清香,她一头乌发被溪水沁透。那边项籍赤着上半身从溪边站起来。   昭娖半弯着身子把头发当做衣服拧去大部分水。然后就这么披着头发的直起上半身,转头看向同样也是披头散发的项籍,项籍的相貌并不是五大十粗,但与精致女气毫无关系。如今披着头发昭娖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美貌的样子。   项籍走过来看着昭娖披散头发盯着他瞧,九岁男童精致的面庞让他皱了皱眉毛。若不是昭成行为作为完全没有半点妇人作风。他才不愿和一个面若好女作风又婆婆妈妈的人交往过深。   昭娖知道项籍并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她也低下头手一下一下清理着还在滴水的发丝。   清晨的露水在青草上微微滚动,渐渐的溪边人多了起来。清晨溪边灌发说起来还是楚人的老习惯了。所幸此时雨水充沛,溪流也多,用不着好几个人挤在一堆。   “听梁伯父说汝不喜读书不喜剑术?”昭娖站起身由得发丝上滴下的水珠把背后的衣物打湿。   “读书,只要会认得字就可以。剑术,十步杀一人算甚,吾更喜万人敌。”项籍道。   昭娖闻言抬头,这话语听在耳里有些熟悉,“可是万人敌汝也并没有学下去吧。”作为两家都有孩子的情况下,项梁也会向陈缺礼貌性的询问一下昭娖的情况。昭娖虽然是女孩,但是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孩子的性子,自然要比那些顽童要好的多。   陈缺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哪怕去学射,她也会学。   在大人眼里,这倒是真的乖巧听话的童子。   听见昭氏的这个童子如此乖巧,项梁也想起曾经叫自己头疼的侄子来。   项籍一笑,“那又如何,赵国那赵括熟读兵书,还不是被秦军坑杀了三十万大军。万人敌活用即可,若是死用便是赵括那下场。”   十二岁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声线低沉,唇边扬起似是讥讽的笑。说完他看向远处连绵的山。眼神有些不似十二岁的少年郎。   “吾之心也不在这方天地。”   昭娖顺着他的视线朝着这越地的山看去,山峰间有白云缭绕期间。山上树木繁盛,还有大鸟盘旋其上。   “吾倒是……想去咸阳看看。”咸阳,秦帝国的国都。她当时还是楚贵女的时候,连昭氏府邸外面的那方郢都的天地她都未成见识过。   “咸阳?”项籍看她,然后又转过了头去,“那也要看如何去的咸阳。”   项籍少年一番大志,昭娖是闹不太清楚他心中的大志。本来她就不是项籍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而且她也不怎么想去猜。   清晨灌发之后,项籍要去寻项梁,他已经快成人自然是不能像寻常小儿那般玩闹。男子二十冠礼,但是秦法规定男子成年并不是按照年纪来划定是否成人,而是按照身高。   只要身高达到了,不管年龄如何便是成人。项籍生的比同年龄的孩童都要高大些。也许过不了多久里正就要与他裹头了。   昭娖独自一个人拢着湿漉漉的头发回了家。这新家四周不再是乡里的黔首,有好几户都是士人。她原本不欲这幅模样回来的,奈何湿发不易盘起,何况幼童披发也是楚地的旧俗。算不上特别失礼。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路掩面快步走过。碰见一深衣士人正好从门内出来,望见正好把手放下的昭娖,皱了眉。   “谁家竟然让女童独自出门,毫无礼仪。”   这话传到昭娖耳里,昭娖连忙放下拦在面上的手,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那个士人。   “君错矣,吾乃丈夫。”说完也不顾对方是何反应,便是走了。   进门,屋子里都是浓烈的药草香。昭娖知道这是在熏屋子辟邪呢。自己摸着墙一路溜进去换衣服等待发干。   古人弹奏乐器也要讲究高雅,要香汤沐浴,挑个良辰吉日焚香之后,才端坐琴前。昭娖前段时间才开始学乐。也不讲究这个,她把瑟放在矮几上,看了看就要开始练习。本来等待头发自然干就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要么诵背竹简,要么练习指法。一卷竹简上刻不了多少经典,看不了多久就要再换一卷。昭娖嫌竹简笨重,干脆坐在了瑟前。若是某个重礼仪的士人看见她这幅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模样坐在琴面前,恐怕要大声斥责。   抬起手来手指拨动琴弦发出还是十分幼稚的声响。   鱼此时正忙着指着那两个新雇来帮手的下人收拾屋子熏烧艾草,在院子里听见尚曲不成调的调子,她赶紧让一个下人去准备饮用的温水。   鱼捧着装有温水的陶碗进了昭娖所在的房间。   “少主。”家里的人口比以前多,鱼怕自己叫少君被别人听了不妙,干脆私下里也改口。   此时昭娖身上兰草的香味还未完全消散,淡淡的香气在衣衫上轻刮而过便是飘在空气中。   昭娖停下手中的弹拨动作抬起头来,正好看看鱼双手捧着一只陶碗跪坐在她下首的位置。   “鱼。”   “少主,饮些温水。”鱼说着将手中的陶碗捧到昭娖面前。   昭娖接了抿了几口便放下了。   鱼看着面前面容有些张开的脸,昭娖继承自郑氏的容貌已经有些长开,眉目间都是属于女子的柔美婉约,完全不见男子的粗犷。   现在年纪小还能假扮男子,等到长大些了女子的特征更加明显,到那时候还能瞒吗?   “女君……”鱼一提起女主人来,难免有些怨怼。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愣是被弄成了个男孩,天天学着男人学的那些东西。   日后这可怎么办。   昭娖一瞟鱼面上的表情就明白她心里想什么,她面容是改不了,等到年岁渐长日后恐怕看上去更加没有男子的模样。而且……她放下手中的陶碗,手指向自己的喉咙伸去。手指早因为习武和习琴生了一层薄茧早不复以前的柔嫩。因此肌肤上的触感也有些粗粝。   女扮男装,并不是穿了男人衣服,梳了男人发式就可以了的。就算说有那么几个面如女子的男人,可是声音可难作假,哪个男人一副娇滴滴的嗓音。   愁人!   昭娖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前途灰暗一片。若是一开始她生成个男人倒是能省了不少事。想着她不由得在心中哀嚎一声,一下子呈大字型就倒在席上毫不顾忌这样乃是礼法大忌。   **   五月竞渡之事日益迫近,周旁地方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观看。会稽郡里陆陆续续涌进一些外地来看热闹的人。   此时天下统一驰道,各大郡都有四通八达的道路。   南阳南郡道上一辆马车弛行。南阳南郡道自武关东南向出,至南阳至南郡。此道不仅使关中平原和汉江平原得以沟通,还能以水陆交通的方式南极吴楚,与长江下游的衡山会稽相连。   “趋!”马车上的御者一抬手中的马鞭,马儿跑动的速度更加快。   车廉后伸出一只手,青色的衣袖稍许露在外面。   “离南郡还有多少路程。”这嗓音里带着稍许疲惫的嘶哑。此时若是有人看见,便会认出那是旧韩的服色。   旧韩出自晋国,为了表明自己独立的德行,便定木德,服色和旗帜皆为绿色。   车廉被稍稍掀开稍稍露出藏在车内的那张脸。一只清亮的黑眸透过着车廉打量着车外的世界。   “少主,南郡便是在三里外了。”御者吆喝着让马儿减速,稍稍侧过头回话道。   车廉后的明亮眸子微微垂下,然后掀起车廉的那只手收回车内,失了依仗的车廉一下子就掉落下去。   车内人不再说话,只听得御者吆喝马匹和车轮从土地上快速滚动的声响。御者一心驭车,也无那个闲情逸致再管其他。   车内人无心情去欣赏这南地的景致。他双眼盯紧了身前的竹制的车廉。胸腔的一颗心随着滚滚的车轮声激烈的跳动着。   他的心情激动中包含着大仇将要得报的畅快和不安。   到达南郡后,就会有水路顺着长江一路到东南方而去,到达吴越。他想在那里寻找复仇的希望。   而水道比起旱路似是更加便捷,一路而下到达会稽郡也花费不了多少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战国七国中,韩国的服色是绿色。话说魏赵韩都是从晋国分裂而来的,立的服色倒是各不相同啊。 ☆、初遇   五月里的楚地是相当忙碌,这月是祭祀先人的时候。昭娖作为昭座唯一留下来的后嗣,必须要在五月里祭祀已经逝去的父亲。   楚人认为人死魂灵不灭,笃信魂灵还会与生者一样在另一个世界会有各种活动。因此楚人也视死如生。   祭祀活动上少不了帮忙喊魂的人。昭娖跪在那里,旁边喊魂者一声长啸“魂归兮——!”差点把她吓得先升天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慎重的事情,被吓到也不是特别丢脸的事情。何况她还是乖乖跪在那里一句话没说。   煮熟的肉食被摆上,这年头平民的伙食不好,肉食并不能时常吃到,就连拿出来祭祀的肉说不定都弄不出来。   昭娖跪在那里对着昭座的坟头拜下*身子。以非常标准的拜礼,两手手指相触举在额前,再拜下*身。动作标准,就连衣袖也没有因为她拜伏的动作而弄出任何褶皱。按照士人的标准,这礼仪是教人挑不出错误的。   给昭座帮忙的少不了那些私兵们,虽然旧主已逝,但是他们还是心系那位在战场上拼死相互的主人。连带着对着只有九岁的少主昭成也是照顾有加。   等到一切完毕,昭娖起身。此时她也不是以前的麻衣装扮,身上衣物不同于平民的窄袖,而是有些宽大。风吹进了她的宽袖,袖子被吹得有些鼓。   “吾一直相信阿父已经乘龙升天了。”看着面前一个不知姓名的私兵黝黑的脸,昭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少主。”私兵双眼含泪。“吾等定会效忠少主。”用的是郢那边的方言,越地的人是难听明白的。   昭娖笑笑。   五月十五,会稽竞渡就要开始了。今日会稽郡郡守也会露面,郑氏身子不爽不欲出门,便是让昭娖和项籍去河边观竞舟。   十二岁的项籍比九岁的昭娖高了几乎一个脑袋,按照秦律他已经到达成年的标准。估摸着再过几月就要裹头了。   昭娖一副宽袖打扮,和平民的衣着倒是两样。   现在离竞舟时辰尚早,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马车缓缓行过,有些着葛麻的奚奴手捧着物什恭恭敬敬的跟在车两旁。昭娖望见,不由得眼神一滞。曾经何时她比这车里的人更加尊贵享受着更加荣华的生活。   而现在,她是什么?   她已经享受了将近六年的荣华富贵,那些已经抢先在贫寒刻进了骨子里。她到今日才明白,即使她能做那些那些活并不代表着她就能忘记那些过眼了的荣华。   如果不是失去了贵族的那些供养,昭成也不会病情加重幼年夭折。不要说荣华乃过眼浮云,当真正享受过这些浮云后,谁会彻底放的开?   至少,昭娖认为她放不开。   她望着那马车上精致的花纹,眉头皱起。身边的项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辆马车。   凝视一会,项籍倒是能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无甚好看,回神了。”说着朝着昭娖的背上一拍,项籍手力不小,对着现在是男孩身份的昭娖也不会怜香惜玉。昭娖就这么差点被项籍拍的扑街。   亏得是这段时间以来每日习武,身体比以往都要强些。不然被项籍这种力道的一拍早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昭娖一脚踏出稳稳身形,回过头面有愠色。   “阿籍,汝方才做甚。”   项籍也不管她脸上的愠色,他微微弯□子对她说道,“汝方才那般,可是忆起往事了?”   昭娖一愣,倒也不否认。她点了点头。   “呵”十二岁的少年轻轻发出一声嗤笑,他转头看向那些贵人的马车,“往事可无半点用处,若是想要,那么抢夺回来就是。”   这话不由得让昭娖仔细地打量面前高了她一头的项籍,项籍明明还是十二岁的稚龄。毫无精致二字可说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眼中含着颇为不在乎的光。昭娖不知道他到底是不在乎什么。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转过身去。   “汝说的对,往事无半点用处。若是想要夺回来便是。”   大街上挤挤攘攘的都是出来打算观望越地男儿竞渡的英姿的人,其中不乏泛春心的多情少女。少女们三五结成一群面色绯红,一笑一嗔都是风情。   此时不但是少女春心泛滥的时候,而且是多情儿郎寻觅意中人的时候。一时间昭娖都觉得有些像春社那时候了。   青色的宽大衣袖随着主人走动的动作微微摆动,今日是会稽郡里竞渡的日子,除却郡里的贵人外,黔首不宜乘坐马车入内。   他也想看看这勾践曾经君临过的都城,十六七岁少年的心里也有一个报仇雪耻的梦。但是他到底还不如勾践那般能忍辱负重。舞象之年凭着从幼时便积累下来的仇恨,想要报国仇家仇。   多日来在长江上疾行给他的衣袂染上一层水气,和这吴越的湿气甚是相宜。   春心萌动的少女们看见他,眼神变得古怪。纷纷避开来,似乎不愿意和这位青衣少年有什么接触。   昭娖此时兜着袖子里的秦半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买些小食来填充一下肚子。天下安定了两三年,卖小食的小肆还是有的。   正当她走在项籍身边暗暗苦恼时,旁边一个越女不知怎么的避走过来,因为走的太急不小心撞到了昭娖身上。   那名越女虽然身材娇小纤细,但是奈何行走速度过快撞上昭娖身子的力气有些大。   昭娖手臂莫名的挨那么一下,立刻疼的龇牙咧嘴。她揉着自己手臂抬起头来找那个撞自己的罪魁祸首,却发现身边的那些越女好像遇上什么猛兽似的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她伸手揉揉手臂上的痛处,转过头对项籍道“吾去那处看看。”说罢,便是一头扎进了越女堆中没了踪影。   项籍眉头一皱,现在离竞渡的时辰还早,并不急着赶往叔父那里。他也就袖了手站在等。   越女个个在身上佩带了香草,因此昭娖这一头扎进去先被各种味道给弄得差点没眼泪长流。越女们没有注意到这总角小童她们只顾着纷纷让开去。   昭娖倒也顺利的出了越女圈。抬头就望见一片青色的衣角。   “韩?”昭娖认出那是旧韩的服色,这个没什么奇怪。人总是有惯性,各地有各地穿衣的习惯。这习惯已经延续了百年不是秦人说变就能变得。   韩地的人跑到会稽来难道也是为了看竞渡么?昭娖心中奇怪。衣角摆动的幅度并不大,并不像那些不知礼仪的黔首,这人应该是士人。   她身边的越女急急避开去,不一会倒只有昭娖站在那里了。   昭娖抬高了头去望那篇衣角的主人。端得这一看,她自己差点没看呆:一双凤眼斜飞入鬓,面色如玉,轮廓竟然是要比身边的那些越女们都要柔和几分。青衣少年抬首望着不知何处的风景,美目中光波流转,更是为他出色的容貌添了一份丽色。美中不足的,是那唇色淡淡的,望过去似有不足之症。   瞬间昭娖有些明白为何那些越女都纷纷避让开去。对着这么一个丽人,只要是个女人尤其是容貌不及对方的时候,压力都会暴涨。   男人……是难有这般标致的容貌,瞧瞧那人,身姿并不算高,在身上那袭宽大的深衣的映衬下甚至还有些柔弱。该不是哪家女子换上男子衣服装扮而成的吧。联想起自己眼下换上男装装男人的事情。昭娖有些了然。   眼下春秋战国的风气依旧延续,对女子是没有过多的束缚。女子可以大大方方出门不必包头包脸挡住自己的容貌。虽然秦法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可穿男子衣服。但是到底还是不好。   她稍稍上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那袭青衣前,青衣少年见一秀气小童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愣了愣。   昭娖双手拢在袖中朝着他一拜,然后用夏言轻声道“女子为丽人,何故着男装?”   那玉面上一听到她的话立刻就僵住了。   昭娖不等对方说话,又是拢手行礼就钻进了女子堆中。连个确认都没有。   少年玉面上露出点点怒色,开口用晋语道“吾为女子?”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嘶哑,完全没有女子所有的柔媚。他抬首欲寻那个童子,却发现人早不见。   当然这一切已经不为昭娖所知了。   项籍等人等的有些火大,他本来耐力不佳,多少次有些甩手就走。但是强压下一股火留在原地继续等。   昭娖从莺莺燕燕的越女们中走出来,身上染着女子身上香草的味道。见着项籍眉头深皱,便知他心中不耐。   昭娖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冲着项籍拢手稍稍一拜,“吾让阿籍久待。”   项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走。   她差点被拉的一个踉跄,但是心中让人久等的歉意还是叫她任由项籍拉着她的手腕。   “那些虚乎的礼仪就少摆了。”项籍脸上露出近乎厌恶的神色,“那些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实际的效用。”   **   几百名越地年轻丈夫,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胸膛。小麦色的肌肤上有青色的刺青。他们的头发披散着,这些使得这些越地男儿们更加有原始的血性。   在岸上观看的越女们面色绯红,眼睛眨都不眨盯着那些丈夫身上健美的肌肉线条。在这个血色的时代,男子只有这般孔武有力才能赢得女子喜爱。   会稽郡守在主位席上宣布竞渡开始。   “喝——!!”舟上赤*裸上身的年轻丈夫嘴里集体发出一声长啸,舟上的鼓手猛的敲击鼓面,舟手奋力划动船桨。舟如同出了弓的箭飞快的向前疾行。   舟鼓擂擂,像是战场上的战鼓。令人血脉喷张,恨不得也脱衣跳上舟与那些丈夫一起前行。   昭娖混在那群兴奋不已的越女中被各种香气熏的头昏。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见面了。 ☆、再遇   舟鼓如同战鼓,催动着舟上人和岸边人的血性。舟上划舟的健儿动作飞快,船朝着终点如射出去的箭。   岸上少女们热情如许,让夹在女人堆里的昭娖好不辛苦。少女身上佩戴者香草,人一多那香味之重颇有些可以想象了。   今日昭娖只是想跑出来看个热闹,并不打算跟着周围热情高涨的少女一起将这场竞渡从头看到尾。于是她像一条泥鳅钻进身后的人堆,努力的寻找空隙钻出去。   当钻出人群,昭娖顿时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许多。她抖抖有些宽大的衣袖就要去寻项籍,毕竟是一起来的,若是她想提早走,最好还是说一声。   “呀!!彩!!”河面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的把式,岸边的人群里突然爆出一阵的喝彩声。其中不乏少女欣喜夹杂着羞涩的笑声。   古今赛舟的主要内容倒是没有太大的不同,虽然纪念的人物不一样。对于吴国是忠臣的伍子胥放在那些老楚人的眼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出身楚国却最后自己带着吴王一路攻进了楚国的国都。   所以说万事都有不同面么。   昭娖一摸袖子,发现自己在竞渡之前买的那些小食不知道是被那位碰掉了。   她还是没怎么吃过呢!   人多,掉在地上估计也被踩的看不得了。轻叹一口气,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想着项籍可能会在离他叔父项梁比较近的地方。   项籍现在还是童子,自然是不可能和项梁呆在一处。大人是不太在大场合将小孩待在身边的。   想着她的手抚过衣襟,将被挤的有些凌乱的领口整理整齐便要是去寻项籍。   岸边少女手持鲜花身佩香草,神情热切的望着那些健儿。想着自己待会要怎么样才能把手中的鲜花丢进意中人的怀里。   爱恋中的少女眼中只有心上人,完全没有其他。当岸边这样的少女一多,那些来看竞渡的男子倒是倒了霉。暂且不论那些抱着寻情人的少年郎。正正经经想来一观越地男儿骁勇的人倒是收了这些多情少女们的苦。   少女们不满足于只是在岸上看着心上人的背影,这些胆大热情的越女甚至会在岸边跑动着追随着舟。   没有人去呵斥她们,主动追求爱情在此时看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完全不值得羞耻。   “咚!咚!咚!”舟鼓敲击的极为有节奏,似战场上的战鼓。将男子们心中的豪情一点点的勾出然后无限放大。   心中被越地的舟鼓勾起一番雄心壮志。果然是和中原完全不同的人情风俗。身旁楚地土黄色的服色倒是显得人群中的那点青色格外的显眼。   身旁虽然也有多情少女将目光放在他脸上,但是很快将视线移开,甚至目光中还带着一丝躲闪。   有男子回转头来看见青衣少年的面容,楞了一愣,又很快将视线移向了少年喉间。少年喉间如玉的肌肤下稍稍的凸起向外人证明着这个拥有梅雪之姿的人的性别。   他的的确确是个少年郎。   看见这个少年喉间的喉结的男人们不由得有些懊恼,望向他的眼神便有些异样。少年察觉到周遭男子眼神的变化,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遇到过。   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英挺的眉毛皱起,玉貌上绷紧了透出隐隐约约的怒气。按照秦法来说,他的确已经成人。但是按照六国贵族执行的周礼来言,他还尚未成年。   他还未能完好的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一抖袖子,青色的身影一转径自离开拥挤的岸边。抿紧了嘴唇,心中突然觉得不愿在这里多呆。   抬起头便是欲离开。视野里是越地郁葱的绿树,还有照射下来的阳光。眼下正值夏季头顶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浑身燥热十分不适。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个总角小童,小童身上着土黄色的长袍,腰间依照楚地的风俗挂着一对香囊。   这个小童面容十分秀气,秀气得完全不像是男童,甚至可以说的上精致。肤色完全不似农家小儿那般黝黑粗粝。小童两手拢入袖中抬至胸下仰着头眼睛转溜溜的朝着岸上的那些人看。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小童踮起脚尖,就差点把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抽*出来了。小童似乎是没有从那些人里找出他要找的人来,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少年看着小童的面貌有些眼熟,似是方才在哪里见过。   此时,那小童也转过头来,望见了这里矗立着的少年。小童一见着离岸边人群不远的青衣少年,眨了眨眼。   小童快步走上去,拢手向他一拜。少年比她年长,但是受礼也要回礼,不然便会视为目中无人的狂妄竖子。   少年也拢起双手回礼。   “女子为何还在此?”小童放下双手,双眼无邪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年道。   只消一句话,就足够他呆立在那里。脑子像是被什么拨弄将早已经忘却的记忆弄了出来。自己来此地不久,似乎就是眼前这小童在他面前说。   【女子为佳人,何故着男装?】稚嫩的童音使得他白玉色的肌肤下透出一股羞恼的红色。   “吾乃丈夫。”这声音里含了十足的怒气。   昭娖听见面前人的嗓音低沉缓慢似是被擦过的砂纸。而这嗓音是女子万万没有的。她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那被她错认为女子的少年。   目光触及对方因愤怒而潮红的面孔又迅速低下头来,她拢袖深深拜下*身去,“竖子大谬,望君……”   “罢了。”不等昭娖说完,面前少年冷冷出声。   他不去看那弯腰道歉的小童,侧开身子从她身边而过。只留下一个越行越远的青色背影。   昭娖直起身子,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暗里吐了吐舌头:自己还真的出了个大糗。但是想起对方甩手就走的动作,她又迅速的恢复过来。   方才那人当真是为了她的话那般动怒么?   马车在城外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等着,御者等着主人前来,马儿扬了扬蹄子打个响鼻。突然御者见着前方有一青色的人影越来越近。他立刻打起精神来弯下腰去。   “少主。”   青衣少年面上冰冷,只是应了一身便踩上放置地上的踏盒上了马车。   “少主不在会稽多待些时日么?”御者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必了。”车内传出少年的声音。   此次来会稽不过是为看传说中越王勾践曾经君临过的都城。如今这一看也并无太无过人之处。   世人都道“男生女相,乃是贵相。”他这幅容貌继承自母亲,自小这幅好女般的容貌就给他带来过不少困扰。   幼时和弟弟一处,别人总是认为弟为兄他为女弟。皆以为侍奉韩国五代的姬平丞相家里有一双儿女。   他双眉紧锁,这容貌当真是他的耻辱!   车马朝着由关中通向海滨的三川东海道而去。东方才是少年最终的目的地。   **   五月一过,恶月一去。年近十三岁的项籍由里正裹头,正式宣布他已经成人。成人之后将有字。他的字就是羽。   芈姓,项氏,名籍,字羽。   当昭娖听到他的字,脑子里白光一闪,失声道“项羽?!”   面前的项籍,现在可以称呼他为项羽的十三岁少年一头黑发在头侧结成辫,用发带固定在耳后。   这是楚人常见的发式。楚人平日都做此等打扮,仅仅在正式场合才会把发髻盘上头顶位置。   天啊啊啊啊啊!!昭娖微微张开嘴一副被雷劈的样子。   项羽见她盯着自己,魂都已经飞走的神情不由得面露奇怪的表情。他不记得自己脸上有那般奇怪的东西。   “项羽……”昭娖游魂似的冒出这么一句。她心里已经呼天喊地大叫坑爹,项羽还有个名儿叫项籍。坑爹坑爹坑爹!!   她一步走进了项羽,一双眼睛都快要喷火。   她脑子里的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里,只晓得西楚霸王的名字叫项羽,从来就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儿叫项籍。而且对他最大的事迹是破釜沉舟外加鸿门宴,还有和虞姬你侬我侬的爱情,外加乌江自刎。   喂,现在需要这位年仅十三岁的西楚霸王给自己签名还是合照?   昭娖僵着一张脸,半饷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晚上她躺在榻上捶了一宿的被子。   项羽啊啊啊!!!那个传说中的西楚霸王!!昭娖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席,反正她半夜倒在被子上愣是被这个事情弄得入睡不得。   话说这个霸王将来是将来一刀子把自己切了的。跟着他混是没有多少前途吧?昭娖挠了一把榻上的竹席,指甲刮在席上作响。   指甲刮过竹席的声音让她皱眉,她放下手来。   难道还要她去寻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打滚的刘邦么!她在榻上一滚差点滚到塌下去。   亏得是她一手抓住塌边才没让自己一个轱辘滚下去。   算了!狠狠磨牙,将来的事情难说呢!自己现在这么烦恼杞人忧天啦!说不定到时候和自己啥事都没有!   沛郡丰邑中阳里。   刘家的老三刘季昨晚上打了一晚上的喷嚏,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最近这段日子沾染上了啥风寒。   “刘季在乎?”家门外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他扯开嗓子回道“在!在!”说完便把草鞋望脚上一套,便是出去相迎。   一个戴冠的小吏站在刘季家门前,秦法规定家中不可有二个壮丁,因此刘季早已经从父母兄长分家而出。   刘季打开门,看见门外人一脸都是笑“哎呀,汝终于来矣。”   小吏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竹简。   “此事何已不能助汝推却了,过几日汝便至咸阳。”   刘季咧嘴一笑,接过小吏手中的竹简,“知也,知也。吾过几日便随众人去咸阳。上次多谢萧兄相助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死党溜出去玩了,所以更新晚了…… ☆、兵书   昭娖并不是个给自己找过多麻烦的人,而现实里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烦恼。贵族所学六艺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端坐在案前,手里将一卷竹简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秦小篆。古代贵族教育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天文地理,文武。只有她想不到的还没有不能教的。   今日陈缺让人送进她房间里是一堆堆起来老高的竹简,当她抽掉装着竹简的布袋打开,一看觉得竹简上所说的内容和平日里的那些很不一样。仔细看下来竟然是和行军摆阵有关。   她心里生出了些许好奇,将手中竹简看了下去。   “楚将公子心与齐人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柄在所胜,不可击。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斗者固倒而胜焉’明日与齐大战,大破之。”昭娖念出竹简上的文句,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又换了一卷,发现却是叙述如何治军。   再换一卷还是如此,她揉了揉眼,再瞪大眼看竹简上的秦篆。确认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再看一遍还是如此。她一只手搭在竹简上,有些不知所措。   一开始她顶了昭成的身份,一方面是觉得在这个时代女人身份完全不如男子的身份来的方便。一方面,那会郑氏丈夫儿子俱亡,她怕把郑氏的臆想戳破会引起不好她无法承担的后果。   半自愿半强迫。但是内心里还是没有把自己当做男人看过。所以对待作为贵族男子所学的东西也是抱着蜻蜓点水不深学的态度。   如今陈缺让人送来兵书,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真的打算将她当做一个贵族男子来养育么?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男童。   昭娖抱着这个疑问一直到了傍晚陈缺回来。陈缺此时在郡府里和项梁一道做幕僚,回来的也比较晚,昭娖站在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上一闪一闪的星子。   “呀,主归来矣。”新来的仆人发出一声欢呼,殷勤的打开门,让外面姿容甚俊美的青年进来。   陈缺从牛车里下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踏进门来。而他一进门就看见昭娖双手拢袖,抬头看着天上。   昭娖听见仆人开门和殷勤的声音,赶紧从走神中晃回来。一回神正好看见陈缺站在大门那里看着自己。   她上前走几步拜下,“假父,成有一事相问。”   陈缺看面前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的童子一会,开口道“善。”   说罢,便径自走进那屋子。昭娖袖手跟在他身后。   室内几盏灯碟上火苗安静。   昭娖跪坐在陈缺的下首位置,头稍稍低下。   “何事?”陈缺开口问道。室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其他的人。   “假父为何让阿娖……”昭娖疑惑的抬起头来问道。   此时陈缺唇上已经开始留须,不知哪里来的夜风让灯盏里的灯苗摇曳不止,连带着他印在墙上的影子都是摇摆不定。   “少主应自称成。”陈缺冷不防出声打断昭娖的话。这让昭娖一时间就呆了。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又有几分闷气。   “娖乃女子。为何假父让娖阅兵书?”不得不承认,女孩子比起对那些打打杀杀的兵器和兵法,更喜欢诗经里的那些缠绵悱恻。   就是昭娖也不太能免俗。   “少主觉得,当世为丈夫好,还是为女子好?”陈缺面对昭娖冒出来的赌气,并不生气。而是笑着问了这么一句话。   “自然是丈夫。”昭娖不假思索道。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两千多年后的现代,身为男人总是要比女人方便的多。而舆论对男人也是比女人宽容许多。   “那么少主为何舍丈夫不做,而愿意为妇人呢。”陈缺笑问。   “……”昭娖被他这话弄得脸上一僵,“可可……”可是她没有具备男人的硬性装备啊!现在年纪小了还能骗骗别人,待到长大些了变声完毕那真的才是瞒不住了。哪里有个□还声音娇滴滴的男人啊。   这里又不兴人妖!   “少主,不管是丈夫还是妇人,多知晓些总是无坏处。兵书不仅仅可用在行军战事上,也可以用在他处。并非女子不可学,丈夫专学之物。”面对脸涨得通红的昭娖,陈缺说道,“缺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少主,还望明察。”说罢竟然是要俯下*身来。   陈缺是昭座的家臣,按道理给昭娖行礼也没有什么错。但是他同时又是主母的情郎,昭娖叫他一声假父也是承认了此事。   于是这礼受还是不受就相当为难了。   昭娖慌忙的避开了身子表示不收礼,还微微弯下*身去。   “乃竖子愚笨!”她自个先把错老老实实认下来,然后表示自己立刻就回房好好学习来报答继父这番栽培之心。   她一脚踏出房门正预备着着履,抬头却望见郑氏朝着这里走来。虽然此时生活大不如以前,但郑氏容貌依旧娇美如昔,并没有被生活刻上多少痕迹。   原因昭娖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女人得到爱情的滋润就会变得比以前美上几分。能滋润郑氏自然也只有屋子里的那位了。昭娖套上履,站在那里对郑氏敛衽而拜。   “吾子也在。”看见昭娖站在那里行礼,郑氏面带淡淡喜意。她走到昭娖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吾子又高了。”平日里昭娖去见郑氏都是跪坐在那里,然后除了晨昏定省,她忙着学那些东西,和郑氏见面的次数当真并不是太多。   “吾子,年纪渐长,身边无一二服侍之人总是不妥。”郑氏抚摸着昭娖头上的发丝轻声道。如今日子比过去宽松许多,自然也是想着为儿子谋福利了。   昭娖听着郑氏说起给她添伺候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肯定不是女的,然后就是来了就是大麻烦,最后是陈缺他养的起这么多人么?即使奴仆也是一张嘴要吃饭的。   “阿母,儿之事儿一人足矣,不必再添人了。”   从陈缺那里退出来,昭娖只觉的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疲倦。   陈缺说的那些话在此时绝对算得上超前了,即使此时对女子束缚不多,但是也不是任由女子涉足那些六艺兵法的。此时最好的资源还是给那些男人。能给女人的不得不说真的不多。   昭娖坐在案几前,随手拿起一卷竹简抽开来看正是《兵谈》。心中想起陈缺的那些话。的确多学些东西总是没有坏处,她又何必可笑的在乎这样虚幻点的东西?   或许因为真的是陈缺还不能承担那么多嘴的缘故,昭娖这里也没有添人服侍。只有她的乳母鱼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陈缺事务多,不能对昭娖做过多的指导。往往也是让她自己先把那些竹简慢慢读顺了再说。期待她能自己领悟。这种做法颇有些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味道。   奈何昭娖面对着一堆的讲解如何统帅军队的秦小篆,脑子里成了一锅米糊。字是看得懂,但是那些秦篆凑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差点趴在案上双眼泪流了。   并不是谁都是军事天才,不点自通。   正当她趴在案上只差没一口血喷出来的时候,竹制的门被人“唰”的拉开。开门的声音立刻叫昭娖立刻从案上抬起头来。   项籍站在门口,光从他身后打过来。映衬着他的身形更加高大。   昭娖两只手臂都搁在案几上,保持着抬头望人的傻模样。   项籍大步走进来,在案几另一边跪坐下来。   “汝今日怎来了?”昭娖对于项籍的出现有些摸不准头脑。项籍已经成年自然是要跟着项梁在那些会稽当地大族混资历。哪里还有时间来找她这个依旧梳着总角的小孩子。   “叔父和人有事务商谈,故让吾早些归家。”项籍说到这里,语气竟然有些怨怼。这倒是让昭娖颇有些新鲜。   不过转念想想也能想通,有些事情比起年仅十三四岁的项籍,那些士大夫自然是更信任项梁。虽然在秦法上项籍已经成年,但是年龄摆在那里,自然是大人有事小孩子一边玩去了。   项梁见面前案上放置着一堆的竹简,也睡着抽了一卷出来,眼在竹简上一扫,“这是吴子所著之兵书。汝在学万人敌?”   昭娖将手中的的竹简稍稍一卷,“也不算是学,只是粗略读过一遍罢了。并不能明了其中的深意。”   半吊子都算不上,不过她眼下也只有先粗粗看一遍,看日后会不会开窍领会。不过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股脑的全部抛到脑后完全记不起来了。   项籍把手中的竹简放回案上站起身来把那边跪坐着的昭娖一把拉起来。项籍身形日渐高大拎昭娖像是提一只小鸡。   “阿籍,汝做甚!”昭娖后衣领被提着,两手立刻就向他提着自己的那只手抓去。本来昭娖该称呼项籍的字,但是这个早已经叫顺口。情急之下还是和以前那般称呼了。   昭娖并不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好歹她还是正正经经的练武了一年。她两手抓住项籍的手腕,两条腿就要向他的腿上扣。   结果她忘记了自己身上这打扮早已经不是方便行动的短衣大袴,两条腿被衣服包的紧,都不能怎么能自由伸展。结果她也能讲身体扭出一个甚是可笑的角度。   “扑哧”听得背后一声笑,昭娖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既然看不懂,那就不看。随吾出去散散心。”项籍笑笑,说着把她放下来。   昭娖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会稽城内街道上热闹的很,一些打铁的铺子里昭娖能看到好几个大铁人赤*裸着上身举着大锤被烧的火红的铁块。   大街上的人形形□,短衣者有之,一袭深衣的士人有之。花花世界对孩子的吸引总是很大,昭娖虽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但是看着热闹倒也喜欢。   看见那边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昭娖拉了拉项籍的袖子就要往那面去。   正待疾步而走,却迎面来了一位老头。老头鹤发童颜,身上一袭干净整齐的深衣,看上去有精神的很。   年轻人自然是不能和长者抢道,所以昭娖打算避开身子让长者现行。   谁知那老先生抚着一把白花花的胡须对着昭娖和项籍直瞧。那眼神像是物质的一般在昭娖和项籍身上缓缓刮过。   项籍被瞧得不耐烦正欲拉着昭娖离开,却听得老者苍老的嗓音“两孺子相貌上佳,将来必富贵。”   这话引得项籍回首,脸上的笑容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多谢长者之言。”   “大象无形,至刚则断。望孺子日后切记。”说罢又来看昭娖,“童子……”   那边项籍懒得听他多言,直接手上用力将她扯离。   这边昭娖脑子里想起那老者的话,再联想起扯着自己的这位。顿时觉得自己遇上了似乎有些靠谱的神棍。   “为何不将那话听下去。长者说阿籍你将来必富贵呢。”昭娖将双手拢入袖中问道,周遭的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大家闺女的马车带着奴仆驰过。   “术者之言可信乎?”项籍扭过头看她,嘴角挑起一抹笑,“况且……吾……”眼睛扫过周遭的那些人,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   “那老者还道汝将来富贵。”看着昭娖的眼光在那些食肆里抬出来的烤羊肉上粘粘不去,项籍将她拉开。   “这话吾又不是初次听见。”昭娖眼睛从那块被烤的油亮的羊肉上移开,话语间颇有些漫不经心。   “以前也曾听过?”   “刚来会稽之时,曾救过一人,此人道吾当富贵。不过奉承之言也做不得数。”昭娖笑道。   “彩!”前方突然爆出一声喝彩。将两人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一看前方不远处是好几个人围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热闹。昭娖的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指指那边。   看热闹的大多是男子,女子虽然也有但也不多。想想也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孩子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庶民家的女孩子能自由玩闹的也不多。   人并不多,所以倒也并不难挤进去。挤进去一看却是这些人围着一个着平顶小帽着短衣大袴的男子,男子看上去似是五六十的年龄,小帽下露出的头发黑白相掺,脸上的胡子似乎是从来没有怎么整理过,乱蓬蓬的。   那男人身上的衣裳虽然洁净,但却是破旧。   那平帽男子面上笑着,“小人还有技艺,愿使诸位一笑。”说罢,他两只眼珠子朝着鼻梁一转,活脱脱像极了斗鸡眼。再加上他那一脸乱蓬蓬的胡子很是让人捧腹。   “哈哈哈”周遭的看客们大笑起来。   昭娖见着这滑稽的场面觉得无甚好看,想要转身就走。却见得那男人嘴稍稍向前一嘟,猛吸了一口气,一串清脆的黄鹂叫声就从他口中出来。   “叽咕”   “叽叽咕咕——”瞬时黄鹂叫声由一只黄鹂的清脆转眼间变成树枝上几十只的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众人还能想象出枝头这许多只黄鹂在枝头蹦跳吵闹斗嘴。   骤然这鸟鸣声一下子拔尖,又猛的下沉归于沉寂。围观的看客们一下子被喧闹中拔*出来,都有些不太习惯,耳朵都还没有从喧闹一下子过渡到安静的变化中适应过来。   男人见着众人有些僵木的表情,面上有些得意。   原本嘟起的嘴唇平了下来,厚厚的嘴唇一张,发出娇柔婉转的女音“妾这就来,且待一会矣——”   从这个十足爷们的嘴里竟然会冒出娇滴婉转的女声来这让周遭的人顿时都傻了眼。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声线一变。   “今日这日头甚毒啊,不知那家女子能否得以一见?”嗓音嘶哑青涩分明就是开了情窍的少年郎。   从挤进这个看热闹的圈子里开始,一变二变三变。那个相貌算不上好的艺者几番改变嗓音,让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吃惊的瞪了眼。   昭娖双手拢在袖子里,唇边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来。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那个相貌衣着甚是无可取之处的艺者。似乎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很能引起她兴趣。   表演完之后自然是讨钱了。   昭娖伸手一摸袖子,发现袖子里空荡荡。这才被项籍提出来走的太急,没有在身上带上钱币。她偏头看向身边的项籍。   “借吾稍许。”   项籍低首看她一眼,手伸进袖子里抓了些许袖子里的钱伸出来朝着艺者已经有了几处缺口的破陶碗里。秦半两落在那破陶碗里的声音听得艺者眯了眼。那艺者飞快的朝着项籍做揖。   “多谢赏。”   项籍也懒得多瞧这艺者几眼,淡淡的朝昭娖道“走。”便回过身手拨开那些挡路的男人。项籍虽然年仅十三四岁,但是身材高大,甚至比那些年纪长他许多的男子也不逊色多少。有些甚至还比他稍矮。   项籍一脸不耐烦,眼中闪动的光芒也在告诉周遭的人,此人并不是个性情温和之辈。他的眼神似刀似剑,叫人不敢招架。原本有些有些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被他一瞟也没了言语。   昭娖跟在他的身后出了人群,待到走出了那个圈子,她站在原地回过身,看着那边渐渐散去的人。在渐渐稀疏的人影中显出那艺者抱着自己的破陶碗的身影。   看来她……似乎有一条或许可行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查资料哦,查到楚国每年春季会有春社节,在春社节上会有“灌尸”表演,也就是XXOO,当街表演那啥啥。而且这种表演在楚国青年男女里很有市场,大家会聚在一起观看。看完之后要是有心仪的对象可以去春宵一度。这种春社节的人气很高,参加的人很多,个个都非常高兴“如享大牢”。想着要不要也写写~看着太有意思了~ ☆、学言   夏季的夜晚燥热的很,即使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层并不厚的中衣还是扛不住炎热。身下竹席上也是被白日热腾腾的暑气给蒸热了。到了夜间虽然比白日里凉爽些,但是触感还是热的。背上已经起了一层汗,汗水将雪白的中衣浸透成透明黏在背上。   昭娖被背后的粘湿弄得极为不舒服,在榻上翻了好几个身。睡在塌下守夜的鱼浅眠,听见榻上翻动的声响起了身。   “少君,出甚事呐。”她起身拨开榻前的帐子,看见昭娖侧卧着身子躺在榻上睁着眼。一副完全没有睡意的样子。   听见鱼的声音,昭娖一下子翻过身来。   “少君渴否?奴女去取水来。”鱼轻轻说完,便蹑手蹑脚走下去去取水壶和陶碗。未过多久鱼便双手捧着陶碗小碎步走来。跪在昭娖的榻前双手捧上。   昭娖起身坐在榻上,一只手拿过鱼捧上的陶碗,分了小小的好几口缓缓喝下。没有一点因为喝得太急发出的吸水声。   喝完之后,昭娖的嘴角都没怎么被水沾上。这个习惯是在郢被女师教导出来的,到了会稽也没怎么变过。   昭娖把陶碗还给鱼后,又躺下了在榻上翻滚了好久才渐渐有了困意,睡了过去。   天亮打过鸡鸣之后就该起身读书,在这个时代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准时的很。昼寝会被当做不务正事要被训斥的。于是昭娖也只能睁着两只熊猫眼早早的在鱼的伺候下擦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裳。   给母亲郑氏见礼后,昭娖便是回到了后面平日用来给她练武的那块空地。没有兵器,直接抄起一根粗棍子当剑用,这一年多的锻炼让她体质有了相当大的改善。现在就算到了冬季也并不容易染上风寒。   昭娖双手执起那根木棒,猛地向前挥打过去。力道很大带着呼呼的风声。   夏季的清晨总是与露水和凉爽。夏衣并不很厚,一个时辰练习下来虽然也是汗流浃背但是多多少少都带着一种畅快淋漓的痛快。   这种浑身畅快的感觉让她迷恋。   汗水将里面的中衣浸的透湿。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一边,她一提下摆直接光脚上了木廊。在夏天还要着袜的确是件辛苦事。所幸昭娖在众人的眼里还是个童子,所以对她礼仪上的要求并不是十分严格。   昭娖的一切贴身服侍都是鱼来做的。那些后来买来的奴仆只是帮忙做些粗活而已。   鱼将木盆里的麻巾绞干,轻轻擦拭昭娖赤*裸的背。现在昭娖才一个十岁的童子,和男孩完全没半点区别。擦拭过身体再一次换上干净衣服。   低头整理袖口的时候,昭娖心里想着前一日看到的那个艺者。她垂下眼默不作声的用手指将袖口的几丝褶皱抚平。   换衣完毕后,昭娖就去读书。   她今日并无心在学业上,面前的案上是一卷摊开的竹简,但她一手支在案上撑着下巴,衣服没有半点心去看书的样子。   这件事她已经决定下了,总不能日后真的成个人妖吧?既然扮男人了,那就扮的彻底些。她的眼神飘向另一边的一个木盒。   **   昭娖出门的时候已经是炎热的日头都挂在西头了,此时正是劳作一天的庶人归家的时候。夏日日长,这些庶人们也会去街头瞧些新鲜事物。   夕阳的热气已经没有那般凶猛,出来的人也渐渐多了些。会逼真的发出各种动物叫声的艺者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尤其是一群浑身大汗都还没来得洗的男人。这味道尤其来的浓烈和销魂。   昭娖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稍微将鼻子稍微掩住。独自一人走到离那个艺者和围观的人们远些的地方。   那是一家小肆,昭娖点了些许的吃食坐在那里。肆内平日里并不见小童。寻常小儿家里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们来做。就算有了玩耍的空闲也没有余钱来这种通常成人才回来消遣的地方。   而且与寻常小儿的衣衫褴褛不同,这个小童衣着竟然是比那些成人衣着还要光鲜些。店主瞧了眼那边正在将麻帕收起的昭娖:坐姿一丝不苟,衣服的中线完完全全在应该的位置没有偏移半分。   该不会是哪家的贵人吧?店主心中冒出个这么想法。   昭娖一直等到天色夜幕降临,人都散去之后。才把袖中的秦半两拿出来放在沾有油渍的木桌上起身。   艺者一天劳累下来所得的钱财也不多。本来庶人们就没有多少多余的钱财,更别说可以用来打赏艺者的。   那艺者看看破陶碗里为数不多的半两和食物,摸出一个脏兮兮的袋子将一天所得的东西都倒进去。他把那个麻袋放在耳畔晃了晃,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艺者向野外走去,那里有他暂时的居所。   夜晚很安静也很喧闹,雌伏在草丛中的蛐蛐叫的相当欢快,夏季夜晚常见的萤火虫肆意的飞舞,编织出另一种美丽。   “何人!”艺者抱紧了怀中的麻袋,突然停下脚步吼了一声。   “人就在汝身后,回头就可看见。”昭娖抖了抖袖子,确定袖子里的东西还没弄丢。她放下手,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落入手中。   艺者回过头看,接着月光望见他身后跟着一名小童,小童身上被月光照得透亮,一双黑眸盯着他。   “小儿!”见清楚跟着自己的不过是个没有多少威胁的小孩子,艺者在大松一口气之余又生出一股被人耍了的怒气。连吼声都有了许多底气。   “小儿?”这个带着轻蔑的称谓在昭娖嘴里转了一回,平日里这个用在别人的词语今天用在她自己身上。有些叫她适应不了。   “今日所得之物,不多吧?”昭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些,不费力的就可以看见那个男人护在怀里的袋子。   艺者将怀中的袋子更是抱紧了几分,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全部。   “吾欲学那技艺,吾可给比这个袋内之物更多。”说罢,用左手一抛,一个小袋子丢到艺者身上。   艺者蹲下*身,从地上将袋子拿起来。捏了捏。金属的碰撞声让浑浊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发出奇异的光彩来。   “这些比袋中的那些多了几番不止。明日傍晚在你常卖艺之地等吾。”说罢,一双眼睛盯着抓住袋子欣喜若狂的艺者道。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手中坚硬之物铬的生疼。   那艺者正沉醉在获得一笔财富的喜悦中,突然听得那小童要他将口技传授于他,不禁有些奇怪。在这年头学这种手艺完全就是自甘下贱,没有人愿意去的。除非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吃这口饭。   “吾只学丈夫之音。”见那艺者惊讶望向自己,昭娖自然能想到他想的是什么。说罢,她径自回转过身走了。   等到走远了,身后也没有传来艺者的脚步声,她才伸出左手来拉起右手的衣袖。右手手心里紧紧的握着一把平日用餐切肉所用的匕。手握的太紧,以至于并不怎么锋利的刀锋切开了肌肤,殷红的血液流出来染红了袖口。   一路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回家昭娖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陈缺。向他说了自己找到个口技艺者的事情。   “眼下年幼或许可瞒人耳目,但再过几年怕是连瞒都不行了。”她跪坐在那里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   “此人可信?”陈缺看着昭娖的脸问道。   “无可信不可信,市井之人贪利,尤其是此等艺者。多与他些甜头。自然是愿意的。”   陈缺的目光从昭娖脸上移开,“少主……果然还是童子啊……”   这话让昭娖皱了眉头。   从此之后每日要做的事情便多了一个。艺者虽然身份低微,但是收了昭娖的钱财倒也守信,每日傍晚都会在以前卖艺的那刻大槐树下等。因为有了钱财置办行头,他不必像过去那般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尽力讨好他人过日。面对众人腰板也直了些许。   昭娖会依约在傍晚赶来,在少有人出现的河边学上一个时辰左右的口技然后再回去。艺者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能出得起大手笔的小童肯定不是普通人家里的孩子。但若是贵人也不可能纡尊降贵的来找他这等已经低得到土里的人。那些千金子家里多得是美姬伶工来博得开心。   不过有钱拿,又让他脑子里的那些疑问被袋子里作响的秦半两给打消了。管他是谁呢,只要有钱拿何必管那多!   昭娖的身子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的开始抽条,她之前学的那些在这时候起了作用。声线一如那些长大中的男孩子,已经不像过去偏细柔的嗓音,颇有些粗了。   这样放在男孩身上再正常不过的变化却让鱼提心吊胆。不同于对自己孩子长大而欣慰的郑氏,鱼是对从婴儿看到现在的孩子十分忧心。尤其是她听到昭娖的声线如同那些男孩一样的时候。   这种忧色在独自和昭娖相处的时候表现的格外明显。   昭娖看着正在给自己着衣的乳母,无奈之下终于是露出了她本来就偏柔软的声音。   “鱼,吾未成真丈夫。”   只不过是学了个口技而已,她又不是真的变成了个男人。   壮士,这个词要是将来用在她身上,那绝对是可以见血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汉传奇里,张良的扮演者……嘤嘤。明明张良是美人嘤嘤…… ☆、鲜血   近来几日昭娖见着那个教自己口技的艺者又回复了原来的破烂衣着。尤其每当昭娖把装着钱财的小布袋扔给他时,他趴在地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她看了十分不舒服。   倒不是这个艺者被抢了还是怎么的。秦法酷烈,连带着原六国犯罪率都降了不少。是他平白的多了这许多钱财,便有些暴发户的影子。吃喝嫖赌无一不为。平常就算是富家在这四样也会把家底子给耗干净了,别说这还是个靠着别人吃饭身份低下的艺者。   今天又是教授技艺的时候,艺者偷偷的在打量昭娖,小童的脸被夕阳的余光照的透亮。这个孩子相当聪慧,东西多听多练习几遍就能模仿的出五分像。或许再过些日子,这个小童说不定就不需要自己来教授了。一想到曾经尝到的甜头,艺者心中就如猫爪似的。他又偷偷的瞟了昭娖一眼。昭娖的容貌放在庶人里绝对是相当出众,而且难得是她衣着整齐举止间都是和庶人有着很大区别。   至少也是一个士的孩子。   而且还很不缺钱。   想到这里,艺者手指都压抑不住的颤抖。河边水光粼粼折射出落下的太阳光芒,昭娖被河面折射出的光芒刺了眼。她闭上眼,手臂抬起来用袖子挡去刺眼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因为不适而轻颤了几下。   果然是个漂亮孩子。   艺者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按理说昭娖甚至对他有恩,正是因为她他才有那么一段好日子,但是人类与生而来的贪婪却是使劲的将心中的良知一个劲的踩。   吃饭都成问题,还能指望讲什么廉耻!   忘恩负义者,见利忘义者,不管古今,从来都不会绝迹。   “贵人,明日傍晚可好?吾白日实在是有些走不开。”跪在草地上,艺者冲着面前的昭娖连连叩首。   昭娖整了整袖边,她并不是一个苛待别人的人。甚至她待人都挺和气。听说艺者明日没空,她也宽和一笑应了下来。   但是回到家,她还是把这件事情和陈缺说了。现在放眼整个家里,她能和之说事情的也只有这个事实上的假父。   陈缺听后,微微一笑。便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一手握着递到昭娖面前。   这叫昭娖傻了眼,伸出手去拿,丝丝凉意从青铜的套上一路沁到她心底里去。平时里练武用的都是竹剑木棍之类,触碰到这类金属的,除了用餐用的匕,这还是头一回。   “少主已快年满十一,这算缺的贺礼。”这年龄是按照昭成的算。不过昭娖被陈缺养的很好完全没有庶人小儿的营养不良,因此她看上去还要比十一岁的小孩子高些。   昭娖垂下眼眸双手接过那把青铜匕首,一手握住刀柄上“刷”的将刀身拉出鞘。青灰色的刀身被打磨的甚是锋利。昭娖盯着那短刀一会,然后再移开目光去望同是青灰色的刀鞘。刀鞘并没有什么装饰,很朴实。   “成谢过假父。”本名在舌头上卷了一圈吞了下去,最后说出来还是昭成的名字。   “日后少主可用此物代替佩剑。”虽然现在天下一统,但是从春秋战国流传下来的尚武之风并没有散去。士家的孩童照样从幼时便要学武,身上挂些具有武力之风的挂饰倒也没事。   昭娖将匕首插在腰带上朝着陈缺一拜之后便是退了出来。和平常一样她回到自己房间里读书。房间里竹简占了坐席那里不少地方。昭娖看着满眼的竹简颇为艰难的咽了口水。一卷竹简的内容不多,通常一部书读下来就要换一车的竹简。也不知道这些竹简陈缺到底是从哪里寻来的。要知道像这些竹简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搞到。   摇了摇头,脚踏上竹席跪在在坐席上,取过上次尚没有读完的竹简。   用完晚食,天还亮着。昭娖套上足衣一回头发现陈缺正好站在木廊上看着自己。昭娖站定双手拢袖朝他一拜。   “望少主早去早归。”陈缺看着昭娖道。   昭娖点点头,转身便走。   眼下不同于几月前的炎热,晚间里的风有丝丝凉意。昭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被这晚间的风吹的冰冷。她两手拢入袖中。   远远的便是看见那艺者在那棵树下。艺者身上的衣服一如她初见的破烂。在晚风中微微颤抖。这棵大树能在炎热的夏季抵挡出炎炎烈日,但却挡不了瑟瑟寒风。   瞧见昭娖,艺者原本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立刻扯出一个讨好的笑,他佝偻下腰一双手紧紧的收在腹前。   “今日还是在原处吧。”昭娖也没有去看艺者特意露出的讨好的笑。径自向前走去。   “诺。”艺者应了一声,再抬首时,浑浊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昭娖的背影。   昭娖要学的仅仅是男子如何发音,她这个岁数的男童虽然并不是完全进入变声期,但声音已经和女童很不一样了。男子不同时期的声音都并不太一样,故而学着也费了她不少气力。   一日平常一个时辰练习下来她倒是能勉勉强强说下来。听着从自己口里发出的男人音,昭娖现在只觉得满脑门的汗。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这样的生活,以及日后还有更悲催的事情在等在自己。心情便变得有些坏。同样的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关注周围。   艺者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狠狠的吞下一口唾沫。看昭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知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他胸腔中里的心脏跳的飞快。朝昭娖走进了几步。昭娖一抬头便看见艺者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再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表情有异。眉头一皱手就要去摸放在腰带左侧的匕首。   艺者那里能让她这么顺利的摸到防身之物,一下子猛地扑下来就把她抱了个正着。衣服上烟熏土尘混合到一起的味道聚集到昭娖鼻下。   昭娖又惊又怒,因双手被压制,不能将匕首顺利拔出。   她咬牙切齿“汝如此,倒不俱秦法?”   艺者咧开嘴,露出一口甚黄的牙“怕,自然是怕。可是一想到那钱财,秦法又无甚可俱的了!”说罢就要扯下昭娖腰间的腰带来捆绑她双手。   “吾只求钱财,钱财到手,自然会放了贵人!”   昭娖听了这话狠命躲闪那只黑黝黝甚是丑陋的手,她之前的确是习武,但是体力之间的差距着实太大。所学也用不上了。   “大胆!”眼见那手竟真的要去扯她的腰带,一股血直冲大脑,眼睛通红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之物。   她现在真心想一刀杀了这个人!   “嗤”一声利器划入骨肉的闷响让双目通红的昭娖猛的抬头。一把剑从后方直接切入了面前艺者的脖颈,而艺者的动作也停留在那一刻。   艺者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那般大,他的表情被定格在那一瞬。   昭娖傻傻望着停留在骨肉之外的剑身,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把剑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将那颗头颅斩下,而是一点一点缓慢向前磨进。鲜红的血液顺着此处的剑身一路流下去,剑尖殷红的血珠流成了一条线。   “咯刺”剑缓缓向前划进,划断了骨头的清脆响声响起。之后那剑的主人似乎对这次折磨游戏失去了兴趣,剑身猛地划去。   一腔子鲜血喷涌而出,足有半尺高。头颅被斩下轱辘滚去好远。没有了头颅的尸体如瘫软的面条倒了下去。   陈缺一手执剑,那溅出的血液没有将他身上的深衣弄脏半点。他看都没看倒在那里的尸体,脸上漠然的望着一身浴血的昭娖。   而昭娖却是被血雨浇了个通身。   腥热的血液粘在脸上,昭娖傻呆呆的望着走近了的陈缺。   陈缺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走到河边用水打湿后,走回来蹲在昭娖的面前给她擦拭被血弄脏的脸庞。   “少主曾言,市井之人好利,多与其好处,自然是会言听计从。可市井之人常年缺衣少食,忠义之人少之又少。见财起意害人性命者怕也不是稀奇之事。”   “你早料到现今之事?”昭娖觉得周身血腥臭挥之不去,忍着胃里的翻腾说道。   陈缺手中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少主不也应该有所预料?”   这一问,让昭娖哽了一下。她的掩于袖中的手握紧了,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这尸体要怎办?”现在不比战国,杀了人还被当勇敢。   “郡府不会为一贱人多花费心力。”   说罢,陈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被扎的很紧的布捆,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件干净的衣服。他把这干净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抱起昭娖就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宵禁。   开门的仆役看见陈缺抱着个用衣服包着全身的人进来的时候个个都长大了嘴。   “少主不慎摔伤了,快去准备热水与伤药来。”陈缺将昭娖抱进房间后对外面的人吩咐道。   “诺!”三个仆役立刻就散去准备热水和药了。   鱼听说昭娖摔伤了急急忙忙进了屋子,将昭娖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拿开,发现穿在昭娖身上的那件衣服上星星点点全是暗红色的血点。   亏得鱼也经受过战火,所以并没有像寻常妇人见血一下子惊骇的尖叫,但也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少君这是怎么了啊?”鱼一边替她解开腰带,换下染血的衣衫一边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   “无事,杀了只犬罢了。”昭娖任由鱼脱下她的外衣,只着中衣歪躺在榻上。中衣衣领上也是有着点点的血迹。   此时热水已经被人送到了门口,鱼连忙放下榻前的帐子去把热水桶取进来。   擦洗过身子从里到外彻底换过衣物后,陈缺便叫人来让她过去。   当她进了屋内后,发现陈缺坐席的前面放着一小束荆条,荆条之前只有一方竹席。   陈缺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请少主伏席受笞。”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女主也快知道楠竹干的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刺秦   昭娖趴在竹席了挨了十下鞭笞,在这个时代少主挨家臣的打实在是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对于有辅佐年少主公的家臣来言,若是少主行为不当是可以代替其父行惩罚之事。   陈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十下鞭笞每下都是叫昭娖倒吸一口气。   等到打完,昭娖强撑着自己走回寝室。鱼帮忙脱下外衣才发现中衣上都有血渗出。鱼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是打来了水拿来药膏给昭娖处理伤口。   血将中衣的布料和皮肤粘连在一起。最后还是用剪刀从中剪开,即使是如此,还是疼的让昭娖趴在那里眼泪直掉。   “少主可知错在何处?其一,明知其人不可信却仍信之。其二,不察此人居心叵测,仍独自前往。二错各五鞭笞,望少主日后铭记。”   昭娖疼的眼泪停不住往下掉,鱼看着也是心疼。   “先生也是,怎下如此重的手。毕竟……”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不过昭娖也能猜到,不过是她是女子而非真男人,就算做错了事情只不能真的用对待男人的态度来对待她。   鱼上药的力度很轻,但是昭娖还是忍不住吸冷气。   最后昭娖咬住中衣的袖子,免得自己再发出让她恼怒的声音。   挨了这么一场大,昭娖在榻上好几天。在她趴在床上的这段时间陈缺并不限制她见客。于是项籍倒也能进了她的寝室内见她。当然之前是让人通报,然后她起身着装跪坐在坐席上,而不是趴在榻上。   几天不见,项籍的身高拔得飞快。昭娖跪坐在席上都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个巨人似的错觉。   “听闻汝病了?”项籍跪坐在昭娖对面的坐席上,问道。他已经十四岁,唇上都生了一层毛茸茸的汗毛。身上少年之气甚为浓厚,相比之下,昭娖初见他的时候的那种稚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被假父鞭笞了。”昭娖也懒得和项籍扯谎,直接说了自己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出门的原因。   “假父?”项籍眉头有些皱起,话语里有些意外。   “怎么?”昭娖见他那表情,出言问道。   眼下三从六德连个影子都没有,楚国本身风气就是从风气开放到中原礼节的影响,渐渐有些贞节的影子。但是这个只是对于贵族来言。而且守贞也不过是自发的行为,更不会强制。昭娖的父亲去世了,郑氏守贞也好不守贞也好,完全就是她自由。无人对着她说三道四。   “无事”项籍从刚才的那点小惊讶里出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吾此次是来告诉汝一事。”   说着项籍的脸上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   昭娖不知什么事让他如此高兴,不禁脸上露出疑惑来。   “秦王于博浪沙遇刺,现下颁诏书于天下大索刺客。”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郢城话。   虽然秦统一六国,但是这些骄傲已经入了骨子的楚国贵族来说,即使重器被毁,故土被设三郡也不代表着他们真的心甘情愿做秦的臣民。   “那贴出来的诏书上说,刺客有两名,一个已经枭首,另一个逃走下落不明。不过听闻那名逃脱的刺客乃是一名着男装的女子。”   哈???   原本听得入了迷的昭娖顿时两只眼睛瞪的灯笼大。面上表情颇有些精彩。   哪家的妹子竟然这么凶猛!   脑中思绪转了又转,昭娖将脑子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脚全踢出,缓缓开口道“怕是有误吧,妇人会有此胆量和手段?”始皇出巡车马浩浩荡荡光是那些黑压压的黑甲虎贲军足够让很多刺客吓破胆。   不过这时代的女人普遍比较彪悍,说不定还真的有那么一个彪悍的妹子。   “谁知呢,不过此次排查的也是身量并不是高大的丈夫。”楚地风俗彪悍,越地更是如此。但是楚女和越女再怎么彪悍大胆一般也只体现在把男人当野菜挑来挑去,或者敢于一把菜刀追打自家男人上头。至于敢刺杀始皇,那些官吏们也认为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了。   “这段时间,甲士会在郡,县,乡里全力搜捕刺客,汝正好在这段时日里养伤,不必出门被那些爪牙之士弄得心绪不佳。”   年十四的少年跪坐着都要比她高出一个头,项籍唇角翘起“不过,那秦王若是真是命丧于刺客之手,未免……”话没有说完。   这时候想要秦始皇死的绝不是一个两个,先不说昭娖知道的那个不知道是妹子还是汉子的刺客。六国旧贵族想让秦始皇死掉的就绝对不止昭娖所听闻的两个刺客。如今这项籍倒是有些不太怎么想让秦始皇驾崩的意思?   她想起面前这位未来的西楚霸王以后要做的事情顿时有些好笑。   “难不成汝还不欲秦王死?”昭娖脸上似笑非笑,就是他把最后的那些秦公室给赶尽杀绝的吧?这样的想法还真的不像是他。   “当然欲秦王死,不过吾欲上战场亲自取其首。取其而代之。”项籍面上的傲色毫不加掩饰。既然想要他死,何必用刀斧手取其性命?上战场打败他,然后取下其首级。这样的话听上去颇为狂妄。   “取秦王首级汝怕是不能了,不过取而代之项羽汝却可做到。”昭娖沉默小会后这样说道。   将来项籍真的在巨鹿创造了“破釜沉舟”,一路冲进函谷关等待他的也是刘邦冷冰冰的大门。   想到这里,昭娖看向项籍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真诚的同情。   鱼在此时掐着点送水进来。面对还是个少年的项籍鱼连头都不敢抬。不仅仅是他原本楚国贵族的身份,更重要的这个少年的面相和差点要了她命的项梁长得有几分相似。   将温水奉上后,鱼立刻就退了出去。   昭娖望着那边被拉上的门,目光定了那么一下然后才回过头看项籍。   又是零零碎碎的说了些话,项籍起身告辞而去。   客人走后鱼进来收拾用过的东西。昭娖背后上伤尚未完全愈合,长时间跪坐也使得双腿有些麻木。她不得不扶着手边的东西,使得压在两腿上的重量可以分散一些出去。   扶着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两年前曾经遇到的那个青衣少年,她这人记忆不差,留下印象的人一般不会忘掉。   那样的姿容被当做女子倒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那嗔怒间那少年容貌上的怒容还真的有几分动人。   若那个逃脱了的刺客有那青衣少年几分容止,就算被当做女子怕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吧?   此时那名被认作女扮男装的刺客此刻面容苍白躺在一家农舍里。他是一名老农从河里把他打捞上来的。深秋的河水格外的冰冷,那老农原本想着能刺几条鱼回去好让家里在年关口好打牙祭。谁知水面上竟然漂着一个人。失足一头掉进冰冷河水淹死的人老农看得多了。又觉得这就快要新年了,哪怕是个死人也厚道一些给它个葬身之处。也就是这份善心,老农把人打捞上来一看:好家伙!身上还插着一支羽箭。再翻过身来看看脸,老农一下子就惊呆了,摸摸鼻下,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老农没犹豫赶紧把人背回了家。   这时民风淳朴,与土地差不多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的肚子里也没有那些所谓高贵人弯弯道道。只觉得竟然还有气那么救救又何妨。   找了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来治疗那人的箭伤。   往往上过战场的人对治疗这种刀械创伤格外有经验,那人把轻薄的小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割开床上躺着少年的伤口。   即使是在昏迷中,切开肌肤的触感还是有所触动。少年苍白的唇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噗嗤”一声箭簇被□,鲜血溅出。那人拿起那箭簇细细观看眉头皱起来。   “这箭簇怎么似那鸟秦人用的。”上过战场和秦人厮杀过,这人自然也记得秦式的箭簇是什么样子。   说罢,就出了门对外面正在剁柴的老农道,“老叟,已经医治矣。”   “多谢多谢。”老农放下手里的柴刀就起身道谢。   “那物吾取走了?”   “尽管随意。”   虽然箭簇不是很大,倒是烧溶了补补农具也是很不错的。至于这秦人的箭簇为何出现在屋内人的身上,那人也不想多想。反正观其相貌倒不是个恶人。   这让少年厌恶的容貌如今倒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   让昭娖抓狂的事情来了,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竟然男童年满了十一,那么就该学射。陈缺的教学一向是不会深入讲解,最多给你个轮廓然后要自己摸索。这次也是这样。   昭娖一手拿着弓箭,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专门拉弓所用的扳指。一条红线从扳指上小孔穿过缠上手腕。   她狠狠的甩甩酸疼的手臂。拉开弓也是需要力气的,就现在目前的状态想要拉开弓一口气把箭射出去简直是笑话。   项籍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笑话。拉弓射箭对力大无穷的他来说易如反掌。   看着项籍看热闹的样子,昭娖心里生了几分恶意。她虎着脸转过身去从箭筒里依旧拿出一支羽箭搭在箭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拇指上的扳指勾起箭弦。   “嗖……啪”箭射出去立刻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噗”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笑。   这下,昭娖有些想把项籍耳后的辫子给揪出来剪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人的日常发式是把头发梳成辫子用发带结在耳后,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老老实实的在脑袋顶上梳发髻。今天查资料发现秦国的女人地位比楚国还要好些。秦军中竟然还有女军存在0 0顿时碉堡了有木有! ☆、六艺   项籍拿起弓箭,羽箭搭在弓箭之上,右手拉起弓弦。一双眼紧紧的盯住十几步开外的箭靶。勾住箭弦的扳指与粗厚的箭弦猛然滑过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昭娖只觉得眼前白羽一闪,耳畔听来锐物重重刺穿的声响。她反射性的转过头去看箭靶。半支羽箭已经完全钉入箭靶,只留有箭羽颤动不已。似乎加在上面的力道尚未完全消除。一箭正入中心,比她出手就一头栽地上不知道好了多少。   “善。”昭娖鼓掌表示对项籍技艺的赞叹。谁知人家根本就不怎么吃这套。他放下手里的弓,转过头来眉头稍皱的盯著昭娖。   当年楚国尚存之时,楚国的军政完全由屈昭景三氏垄断,就连项氏也是这三氏的后代分封在项地而以封地之名为氏。   “汝这般倒是令汝先祖蒙羞。”楚国尚武之风浓厚,曾经的楚国朝堂上能居上位者基本都是能打仗的将才。   昭氏一族中也出了很多这样的人才。   这样一对比,越发显得箭都射不远的昭娖很是废材。   昭娖原本脸上笑意盈盈的,被项籍这一句一梗,顿时笑容便是有些僵硬。她似乎没有说没有做什么让这个西楚霸王恼怒的事情吧?   “我也愿似阿籍这般臂力过人。”昭娖一双手拢在手里,深衣上云纹被她拢手的动作一扯顿时起了褶皱。   “当年郢都城破,吾随阿父从郢逃出至南方。不慎受了瘴气之毒。”昭成的确是在南方的逃亡中被瘴气侵蚀了身体。之后一直到他夭折,他的身体都没有被养过来。那年的冬季他没熬过来,恐怕也是因为瘴气损了身体的缘故。   “在我荆地,不能上马射箭之人实在是算不得丈夫。”这时文武分家才没过多久,以前的贵族士人都是身戴佩剑,一言不合拔剑出鞘斗个头破血流再常见不过。如此尚武好斗之风下那些手不能提的白白嫩嫩小白脸们沦为士人眼里的“三级残废”。   在项籍眼里,旧楚左司马之子昭成就有了“三级残废”的苗头了。   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打上残废标签的昭娖一脸的受教,放在平常人身上恐怕早已经拔剑出来和项籍斗个你死我活。昭娖自认哪怕自己整个人扑上去,恐怕也要被项籍丢垃圾一样的甩开。   “成如此,实在算不上体面。”昭娖脸上带了一丝苦笑,大多数女子力气天生就不如男子。妇好那样的过了这么将近一千年也只有她一位。而且昭娖还不想自己成为一幅萝莉脸壮汉身的恐怖模样。   光是想一下就浑身发麻。   “阿籍若是不弃,可愿指点一二?”昭娖稍稍将拢住的双手向前送了送。   等到项梁使人上门让项梁归家的时候,昭娖已经快只有出的气了。项籍这个人说起来还是有几分直脾气,竟然答应下来了的事情那么就会按照他所觉得最好的方式去做。这下子可真的叫昭娖没哭出来。   力气除了天生的,便是练出来的。昭娖之前都是被娇养着,之后就算是没了那般优渥条件,她干的撑死不过捡柴捕鱼之类。现在更是被陈缺养的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高胖一些。更不用她去干粗活。   项籍命奴仆取来两只木桶,他把奴仆碰过的地方用麻布擦拭干净后。让昭娖把两只水桶打满,双手各持一只打满水的木桶,走至另外一个大木桶前,将水倒入其中。   这木桶都是实打实的木头所制,重量不轻。再加上桶子里的水。饶是已经在练剑中积攒下力气的昭娖,双臂抬起身体也晃了晃才站稳身。   项籍站着一旁看着昭娖汗下如雨,没有出手相扶更没有出言让其暂为休息一会。   双臂渐渐麻木,呼吸也只能拉长了来获得更多的空气。等到项籍看到叔父项梁派来让他归家的人后,才道“希望你没有忘记所说过的。”说罢,对着靠着两只木桶只差没有两腿一软趴在地上的昭娖一拱手。转身便走了。   项籍一走,昭娖两条腿真的一软身体的重量全部转在后面的木桶上。两只半空木桶一下子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桶中剩下的那些水也流了一地。   昭娖的身子也随着木桶倒在地上。她狠狠吸了一口夹杂着土地湿气的空气。濡湿的空气给了她些许的气力,天空很蓝,蓝的叫人看着这片天空不由得心情舒畅。   想起已经夭折了的昭成,昭娖突然有些羡慕。不知道她死了之后会不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还是一片的黑暗?   没等她来得及纠结完,那边已经有仆人在大呼小叫了。   项籍并不是每天都有空来,他毕竟要跟着项梁在会稽各大族里混资历熬脸熟。就算他愿意放下正事前来,恐怕为侄子考虑周全的项梁也不愿意。   最后还真的是如项籍所言,希望昭娖没有忘了她自己所说的话,自己坚持下去。   提水这活计本来就是家里仆役所做的。如今这活被昭娖揽了去倒是让他们很是为难。但是又没有人敢上去劝。   主人是不会直接和奴仆们说话的,就算有事吩咐也是让其他人来转告。昭娖也是这样,有什么事了让乳母去吩咐,自己并不和家里的奴仆直接说话。   没办法,一个奴仆和鱼说了说。鱼不但没前去相劝反而斥责了一番。   昭娖双臂被重量扯的麻木,她将桶中的水倒进去后,手臂一抹额上的汗珠。径自坐下休息。   她尽量将呼吸拉长,不使得过于缭乱。   头发因为一番的动作而有了些乱。有一缕已经落到了脸颊边。   “少主。”身边传来一句轻柔的吴音。昭娖转过头来正好看见鱼捧着一碗盛着水的陶碗跪在她身边。   昭娖一笑,单手伸出接过那陶碗一仰而尽。   “阿姆辛苦了。”昭娖把手中的陶碗递给鱼说道。   “少主这话真是折杀奴女。”鱼听了她这话一个哆嗦差点就把手中的碗给掉下去。说罢,又拿好差点掉下的陶碗跪在那里眼睛低垂下去看着地上的土。“少主……何必到如此地步?”看着昭娖这样,鱼也并不心疼。毕竟是她奶大看大的孩子。   “谁叫我不天生神力呢。”昭娖自嘲一笑,“况且多习些武艺在身,日后总是不易被人欺侮了去。”   这平静世道持续不了多久,再过个□年就是大乱群起反秦了。自己若是真的没几把力气打架都打不过那些男人的话。就坐着等被收拾吧。   这提水之法练下来力气有所见长,至少她射箭不再是射出就一头栽地上了。可喜可贺。   欣喜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萝莉脸壮汉身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顿时心里升起的那些欣喜立刻被抽了个干净。   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被浇了一桶冰水,昭娖这下子再也起不了因为自己力气见长的欢乐心思了。   哪个女孩子愿意看着自己成了个肌肉女。   但是她偏得在假男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回头都回不了。   秦始皇征发天下刑徒前往骊山修建陵墓。秦国历经变法,国内犯罪者寥寥,这征发的自然是原六国的刑徒。每逢有大型的徭役征发,地方上必须要有能够说的上的人进行主持。于是此事落在才能超过吴中郡其他士大夫的项梁身上。而项梁百忙之中也没有忘了侄子项籍,抓了侄子一起办公事。免得侄子年轻气盛在外面闯祸。   这两叔侄一忙,倒是让昭娖这边冷清不少。同样被项梁抓了差的还有陈缺。   这下子倒是让昭娖轻松下来了。不过亏得是她自制力还算不错,再加上近来吴中湿冷不已,实在不适合出门。干脆在自己房间里对着那些沉重的竹简。   昭娖对着案上的竹简摆弄着手中的算筹。算也是贵族教育中六艺之一,其实这个时代的算就是九九乘法表,这个东西对昭娖来说学都不要学,只是她对算筹有些好奇,拿来胡闹罢了。   不知道将来怎么学御,御即是驾车。但是这驾车绝对不是拿着鞭子对着马一路抽就万事大吉的。   御,乃五御,“鸣和鸾”、 “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是也。即驾车之时要让车上的铃铛响的协调一致,不可听上去如同群鸟闹林似的。其中“舞交衢”是驾车在道路上旋转时,要合乎节拍如同舞蹈。   连个驾车都这么有艺术上的要求,让昭娖不得不感觉压力太大。不过礼乐射御为大艺,昭娖觉得陈缺很有可能找不到教育器材——马车。毕竟马匹这东西大多都是权贵所用之物。总不能拿个牛车来充数吧。   昭娖想象一下陈缺如同乡间农夫那般抽打老牛的模样,没绷住就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呼出一口气起身把被拨弄的一塌糊涂的算筹收起来。去取瑟来,上次练习的曲子还并不是十分熟悉。   不要以为穿越过来就以为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基本只有两个极端的情况:一个丢去做文盲,一个学到你哭。   而她幸运的就是后面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段溜去搞定制TXT去了,所以……嘿嘿嘿。请允许俺把定制封面的立体图丢上得意一下~~(对了,再过两章,女主就要滚去见张良美人了~) ☆、奴婢   天下一统后,秦法向六国推行。不像已经被法家渗透的透了的秦国,六国一下子进入到这种严苛的法政中,连个过渡适应期都没有。于是下狱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征发刑徒去骊山的当天,昭娖好奇出了家门去瞅瞅。刑徒们衣衫脏破,面目肮脏不堪,乱发都覆盖在脸上。两旁看守手持长鞭,若是有刑徒脚步慢些便会被挨上一鞭。   “啪!”一鞭过去,将一个刑徒的脸上打出一道深血口。   “趋——!”那些看守如同抽打牛马一样的驱赶着那些刑徒。   昭娖看着那个被抽了的刑徒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就又因为脚步慢了半许又是一鞭打在他身上。   眉头皱了皱,两只手拢在袖里。昭娖转身就要离开围观的人群归家去。那囚犯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让她想起曾经受到秦人鞭笞的昭座。   这让她的心情很不好。   前方有一年老一年轻两名女子,青年女子搀扶着老妇,老妇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那长长的刑徒队伍,而青年女子低垂着头不语还有一稚子在她身边。   或许是哪个刑徒的家眷,来送自己亲人最后一程。   通常去修王陵,就别想着回来了。先别说会不会在路上被这些看守给抽死,就算到了骊山恐怕也是要被折磨致死。能熬到陵成活埋的那天怕也不多。   昭娖低下头快步走开。妇人稚子之泪断人肠。   她万万没想到十多年后,秦朝的一个文官章邯带着这些二十万骊山上的刑徒和奴产子打的陈胜大将周文自杀,斩首齐王,将赵王差点围死,同样逼得项羽破釜沉舟与之决战。   吴中郡征发刑徒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项梁仍然是得不了闲。带着侄子混资历,还有处理郡中的小事。此时哪家有昏事哪家有丧事,一般都会请人主持,乡里邻居也会相助一二。这谁去,派谁去。谁又能把事情办好了,又是一场需要思考忙碌的事情。   项梁在这些事情上,远比那些士大夫上手的多,同样手段也高明的多。自然人们也渐渐习惯让项梁在这些事情上拿主意,无形中他的影响力已经在士人中广播开来。   待到走到家门口,昭娖愕然发现平日里陈缺所乘的牛车已经到了门口。车门前的竹帘动了动,一只手从后面将竹帘撩开。昭娖正好看见陈缺的脸。   几日不见,昭娖陈缺消瘦了些许,眼下还有两块乌青。陈缺看见昭娖站在车外也跳下车来。   昭娖整理好站姿拢袖朝陈缺一拜,陈缺也拢手回礼。   陈缺望着昭娖,微微一笑“进去吧。”   一进门,家里的那两个粗使的奴仆顿时忙的不可开交,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准备热食。   “少主需奴乎?”在屋内坐定,陈缺问道。   这时候蓄奴是普遍情况,哪怕是情况稍好的中等之家也会买上一两个奴隶以供使唤,反正破产的农民卖儿卖女以求身上衣口中食的多不胜数。   两个粗使的奴隶来服侍他们三个人似乎是有些捉襟见肘。   昭娖保持着笑容,眼珠转动了一下。   “家中可供粗使的女子不多,可买来女子以供庖厨之劳。”若是近身服侍的侍女,郑氏那脾气不是好相处的,现在又不能像战国那般肆意处死奴婢,私下处死奴婢官府是要问罪的。   “少主身边不需家人?”陈缺听了昭娖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又问了一句。   “家人?”昭娖听了这个词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明白陈缺是在问她需不需要近身服侍的人。   家人在此时的意思是家奴之类的奴婢,算是十分低贱的词语。与后世的意思截然相反。   “成听从假父安排。”   陈缺的办事效率很高,几天之后他直接买回来两男两女领到昭娖面前。让她从中挑选自己满意的人。   这四个都还是小孩子,他们的头低垂着,他们带来之前已经被人贩子冲洗过了,也换上了新的葛衣。这些新买进来的孩子个个低垂着,头上还扎着出卖标示的草标。昭娖一眼看过去竟然看不出谁是男孩谁是女孩。   这些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脸色焦黄。身体也瘦小的很。   昭娖草草看过一圈,“脸抬起来,张嘴。”   最后挑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男孩,“有名否?”昭娖看着挑剩的被领去,问那两个跪趴在地上的。   “奴名已忘哉。”小丫头战战兢兢开口,一开口便是柔软的吴语。   “吴人?”昭娖抬头问道。   “是。”小丫头点了点头。   昭娖视线从小丫头颤抖的身子上移开,从吴地到会稽,想必应该是被转卖了好几手的。她看向另外一个跪着的男孩。   “主让奴叫什么,奴就是什么。”男孩蜷缩起跪着的身子,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卑微。   “越人乎?”   “是。”   “女名吴丫,男名越夫。”说罢,昭娖看着正走过来的鱼,“阿姆,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诺。”鱼一躬身,眼睛看向跪伏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随吾来。”   这次陈缺买的都是小孩,并没有添可以马上就可以用到的成人。原本她以为郑氏会有所不满,结果昭娖看到的还是郑氏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女人果然是能为了爱情能改变自己的生物。   但是郑氏在听到昭娖选了一个小丫头近身服侍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一变。把昭娖叫到面前道“有些话本来想在你大些再说,可是看来非得说不可了。”   昭娖被郑氏吓得半死,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心里还一个劲的脑补狗血家庭伦理剧。   “吾子尚年幼,肾水不足,不可近女子!”郑氏拉住昭娖的手嘱咐道。那严肃的模样活似这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昭娖瞬时就僵在那里连手都顾不得收回。   不能怪郑氏会如此想,楚风开放,但是楚贵族中却是有着一系列年少时期的性*禁忌。并不是外人想象的兴致来了随便扯个侍女就能滚上塌,相反在成人前必须要独自居一室。如果和身份低微的女子来了一段什么风流事,小心被爹或者被家臣抓住抽。   曾经有个楚王就是因为犯了这个忌讳,愣是被臣子脱衣挨了一顿抽。楚王自己求情都没用。   “阿母……”昭娖好不容易缓过来,扯动一下嘴角活动活动已经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她再怎么饥渴也不太可能舍汉子扑妹纸。而且她没那个硬件……   一路飘着走出居室,回到自己房间门口。看见吴丫正跟在鱼身后,虽然洗干净了但是黄黄的脸色看得人心里并不舒服。   鱼亲手调*教这两个新来的小孩子。既然是要近身伺候的便是要细心调*教不能出半点篓子。   吴丫身量小小的看着昭娖生出了使用童工的罪恶心。   这年龄比她还小,自家亲妈也不知道担心什么。就算昭成真的还在,看到这种除非是日后女大十八变直接成妖姬,不然还真的看不上。   “少主。”鱼跪下来,她身后的吴丫也跟着“噗通”跪下来。那声音听得鱼眉头一皱。   “无事,起身吧。”说罢,她就自己拉开门走了进去。   晚食后,陈缺让昭娖过去。她的影子印在木地板上比往昔长些。   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身体猛长,昭娖这会也抽条了似的长。陈缺从没短她衣食,甚至还优待。营养上充足了她的个子窜的更快了。   “少主比往日更高些了。”看着昭娖陈缺似乎有些感叹,他指了指面前的坐垫“少主请坐。”   昭娖稍弯了身子,便径自走到坐垫上跪坐下。   “少主前些日子可是出门看刑徒了?”陈缺唇上留起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比过去更添了一份男人气。   “是。”   “那么有何感触?”   昭娖眨眨眼,“若是成没误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大肆征发刑徒。”   陈缺点点头,“确实如此。”   “也不知始皇那皇陵有多大,须得如此多人修建。皇陵须如此多刑徒,北方也须人修建长城防备匈奴。恐怕日后此事还会更多。”   这里要人那里要人。这时候人口有限,禁不起太多折腾。   “秦法苛严,刻薄寡恩。”昭娖从一开始用的就是郢城话,嘴角边挑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日后怕是会有祸事。”   “少主此言何解?”陈缺眉毛一扬问。他唇边带笑,似是对昭娖所言有些许的兴趣。   “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昭娖丢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便是笑嘻嘻举起双手用袖子遮去面上笑容。   “听闻长公子扶苏乃贤良之人。”陈缺和那些士大夫打交道,知道的要比其他人要多些。   “与其父行事不同,必定见弃,何况太子之位未定,其中变数之多不足道。”昭娖撇撇嘴道。   这下子陈缺朗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他捶了捶膝头,似乎是乐不可支。   “孺子,果然乃孺子之言。”   昭娖也笑,心里却为扶苏这个她心目中想象成翩翩佳公子的帅哥抹了一把悲催泪。这位仁兄是贤良的过了头才造就的一世悲剧。   貌似……是这样没错吧?   历史盲很不确定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新建了个读者群276969813,一起来玩来糟糕吧~~~话说最近我一直脑补良美人的哗——哗——,我去!这两只还没见面啊啊啊!!!好心焦!! ☆、习马   昭娖到了十二岁,这会她该担心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是不是要显出来了。结果把自己吓了半天,除了胸口胀痛之外,大姨妈之类还真的没有来找她。这年月什么都是纯天然,激素什么的想都不用想,到了十五岁再考虑大姨妈的问题吧。   于是昭娖乐的继续在假小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一年的时间让那两个近身服侍的吴丫和越夫比刚来的时候稍稍活泼了些。奴隶虽然每日辛劳,身不由己。但是却为了自己的安危在揣摩主人心思上却是特别上道的。两个孩子发觉这个新主并不是个苛待人的,相反还有宽容有加。因此提着的那颗心也放下来稍许。   守在几案边的越夫见到昭娖将手中的竹简卷起,赶紧拿出下一卷双手呈上去。虽然不识字,但是他好歹把这些竹简的大致顺序给记下来。   昭娖将看完的竹简放置一旁,一手接过。抬起头来冲把书简呈过来的小男孩一笑。然后又低下去。   越夫被那笑弄得一愣,他保持着卑微的姿态跪在那里。心里想着的是少主人竟然还会对奴隶笑。   这时候门从外面被拉开,吴丫跪在门外,有些气喘,“少主,项、项——”可能是一路奔跑过来的缘故,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项?阿籍?”昭娖从坐席上站起身就往外面走。结果刚一只脚迈出门,就看见项籍走到门边了。   不等相迎倒也是他急躁的性子。   项籍看见她眉头皱了皱,“你已十二,为何还做童子打扮。”十二岁从某些方面来说已经开始向成人靠拢。此时的昭娖还是梳着两只总角,一副孩童的打扮。   “我还未成人,不做此打扮,做何样。”昭娖两只脚站在门外,项籍走进了居高临下的模样看得昭娖免不得心里发憷。   记得初见项籍,他还不是一样的梳着两只包子头。   “今日有事,如此不妥。”项籍说着看向跪在一旁的吴丫,“帮汝主散发,盘髻。”   吴丫一听,战战兢兢的又有些为难的看向昭娖,结果不小心一瞟正好瞟见项籍正瞅着她,“怎还不从命?”   一字一字从他薄唇里说出来,带了千斤似的压力。   吴丫立刻吓得全身抖的和筛糠似的跪伏在地,不敢再起。   “一奴,吓她做甚,稍等,我立刻就来。”说罢轻轻踢了吴丫一脚,“还不进来服侍。”   “诺……”小丫头应了一声,站起身头都快垂到胸前,她不敢再乱看跟在昭娖身后。   “记得再换身短衣。”   昭娖在室内听见,一笑朗声回道,“知矣!”   换衣服不用吴丫和越夫来,毕竟这两个比她都小,换衣也用不上,自己穿就可以了。束发之时,因为她还未成人。只是将一半的头发盘了起来,另一半披在肩上。这时期除了小孩和巫师外,谁披头散发就逮到牢里头去。并不是以前电视里的全民披发。   换好装束一出门,项籍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如此甚好,少去几分娘气。随我来。”   昭娖嘴角扯动一下,难不成他还真希望自己成一壮士啊。话说要真等她成了一芭比女金刚不用等项籍扯大旗的那天,她自己先一头撞柱子去。   走到大门那里,昭娖听到一阵马嘶声。昭娖停下脚步疑惑的看了看项籍的背影。见他没停下脚步,又跟了上去。打开大门果然外面有一匹马,马被栓在一棵大树上。   “不怕马被偷么?”昭娖看着项籍走进栓马的那棵树问道。   “我项籍之物谁敢盗窃!”项籍解下绳子,回头道,眉眼间都是自信“走,带你去个地方。”   项籍面无蓄须,眼眉间还有着十几岁少年人的青涩,但是他身高却是把一群人都甩在后面。走在一群人里鹤立鸡群似的。   这个时代没有豆浆牛奶等物,再加上普遍营养不良,除非是贵族不然平民的身高普遍是不高的。不然秦法也不会规定身高满一米四八就成人。   人高马大的项籍给其他人足够的威慑,一路上相让之人不在少数。这一走直到个人少空旷的地方才停下。   项籍伸手在马鬃上安抚性的拍了拍,然后转头看看身后的昭娖。   “上去。”他下巴冲着马背扬了扬。   “甚?”昭娖抬头手指指那比她人还要高出一个头不止的马。一脸不可置信。叫她上去?   “上马。”说罢,项籍也不耐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处的衣物,直接拎小鸡一样的把她拎起来朝马背上一丢。   “呀——!”昭娖口里发出一声惊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脸已经直接扎到马鬃里去了。   “又不是妇人,依依呀呀作甚。”项籍对昭娖的表现很是不满意,“你手使得动剑,拉得起弓,骑个马怎似妇人那般大呼小叫。”   “呼——”昭娖一下子从马鬃毛里抬起头来,狠狠得吸了口气。正好听见项籍的话,她猛的转过头来“突然拎我上来,作甚!”   “教你骑马。”项籍瞧着昭娖又怒又怕的样子,心里瞅着这昭成还真的有些娘们作风。长着一张女人似的脸,要是性格还和女人似的,那就真的叫他恶心透了。他手朝着马屁股一拍。   “趋——”   马屁股上挨了一下子,又听得长长的一声口令,蹄子敲击地面的声音立刻响起了。   昭娖从来没有在马背上的经历,哪怕是跟着昭座从郢逃难出来她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牛车里,总之没在马背上呆过。她这下被突然丢上马背,惊恐之间整个上半身都要贴在马背上,腿也不自觉地夹紧马肚子,免得自己抓得不够牢靠掉下去。   项籍见她错误连连不由得高声道“不要用手抓马鬃,小心被摔下去!双腿不要夹马肚子!”   昭娖慌乱中听得项籍的话,差点没把项籍的几代老祖宗都给问候遍。也不管丢自己上马的项籍日后乃是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   她长长的逼迫自己深呼吸好几遍,结果马身上的味道没把她给熏晕过去。她慢慢的直起一直伏在马背上的上半身。一双手胡乱的去抓马缰。   鞋履里的脚趾紧缩在一处,手指牢牢的抓住马缰不放,她强迫自己挺直背不像刚才那般。一吐一纳,一吐一纳,胸腔里那猛跳的心脏渐渐安定下来。   “这样便可?”马驮着昭娖到处转圈,她渐渐平静下来,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项籍。   项籍见她如此,不由得咧嘴一笑。手突然朝着马屁股猛然一拍。   马吃痛一声嘶叫,四蹄朝着地上践踏的频率顿时就快了起来。   昭娖被这一快,弄得整个人止不住就要朝后面仰,她抓住手中的缰绳,咬紧牙关。结果还没等她平静下来,马又颠跑起来。屁股立刻被马颠跑的力度弄得一抛然后又重重的落下。   骨头感觉一下子就戳在那里了。   “嗷!”昭娖疼的两眼发黑。一双手抓住缰绳更是放不了了。就算是疼,她也不想被马摔下去弄个四脚朝天。   这年月,裤子是两只裤筒扎在腿上的。可没有裤裆这东西,外面再套衣,一层一层把光光的大腿给遮住。要是她一下子摔下去四脚朝天这走光的几率就更别说了。虽然里面也穿着牛鼻窦裤,但是本质上和小内也差不多了。   真要摔下来走光还不如给她一把剑宰了项羽来的痛快些。   “昭成,汝乃堂堂楚左司马之子,不是畏头畏脑见着一只鼠都要大呼的妇人!汝乃丈夫!若是一匹马都驾驭不了,以后如何做大事!”   谁TMD要和你做大事,你以后可是要抹脖子的啊兄弟!和你做大事,日后不是被秦军宰了就是要被刘邦秋后算账!   昭娖一边抓紧缰绳免得自己被颠出去,她稍稍俯下身,学着以前看御人驾马那般,用尽全力牵制住马匹。   “缓缓缓!”她高声道。   周身的景物向后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手上的缰绳把手勒的通红,甚至有些已经陷进了肉里,渗出血来。   等到马匹停下来,昭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马背上过了多久,她头上发髻的发绳不知道被哪根树枝扯掉了一头长发都落在肩上。   马儿停下,而昭娖也渐渐松开缰绳。这时屁股都颠的麻木了。她胸口剧烈起伏着。   “汝倒是比我想的好。”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昭娖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回过头去看。项籍走到马儿身边摸了摸。   “感觉如何?”   “如何?”昭娖僵硬的扯出一丝笑,“吾欲杀人!”   “杀人?”项籍唇边笑意深起来,他拉住昭娖松开的缰绳,靠近道“这才不愧是我楚国的丈夫!”   项籍这话把昭娖弄得当即一愣,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照着战国贵族的思维,杀人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相反是一件相当勇武之事。   越年少杀人就越显得此人勇猛。   好例子:秦舞阳。   此时昭娖黑发披肩,脸上因为运动后的红晕未褪。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的鲜红。项籍看着她的容貌,阳光从树叶嫌隙间透下来,衬的她脸上肌肤愈发玉色。   项籍别过了眼。这样的容貌的确是比好女还要好上几分的。   怎么偏偏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 ☆、成人   在马上几圈兜下来,简直没要了昭娖的命。因为人矮,再加上没有马镫没有项籍帮忙把她提下来她还真的下不来。   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不去看她也知道那个地方被磨破了。但是她还不能大呼小叫,勉强绷着一张脸努力让自己在走路的时候不要两只脚向外拐。白白让项籍看笑话。   项籍见她眉头微皱,额头有细汗渗出,便知她腿有些伤损。他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昭成初次习马之后的状况。   “回去涂些药,过几日就可恢复了。”项籍牵着马走在身边,眼角瞧着昭娖走路有些瘸。也没有出手相扶。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没手没脚,何况若是真出手相助弄不好还会惹来一顿怒火。   “多谢。这马阿籍你弄来也不易吧。”这马也是财产,好些的马比奴隶价钱更高。项籍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马出来,想必也要在项梁那里过关。   “只是教你骑,又不是送。”项籍无所谓笑笑,“今日与我比剑如何?”   此话一出口,昭娖脸绿了。   今日项梁比往日提早归家,向家中使役的奴隶问了一声项籍是否在家后,就独自一人向着后院走去。项梁比较清楚这个侄儿的喜好,若不是外出就应该是在后院舞剑习武。脱去鞋履脚走在冰凉的木廊上没有半点声响。   习武之人应当脚步沉稳有力。但是贵族又要求落地无声稳重。故他走在木廊上并无多少声响。   “我才不服你!”   刚走到拐角处,便听得院子里传出一声仍带稚嫩的少年嗓音。侄子还带人回来了?项梁走过房屋的拐角处,看见侄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站在那里,赤*裸着上身。还有一个比侄子小的小少年正趴在地上。   与直接脱了衣的项籍不同,那小少年倒是衣裳齐全,他似乎和项籍在比试,手里抓住木棍狠狠的摇了下脑袋。   昭娖是面朝大地砸下去的,虽然不至于鼻青脸肿,但是头发上土是少不了。项籍这个人从来不会手软,也不会防水相让。   只要比试,他就会认真对待。昭娖是再扛几年的水桶也拼不过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因此被打趴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两手撑着爬起来,抬头一看,正好望见那边站在木廊上的中年人。中年人一袭深衣,一把长髯已经快到胸前。这位或许就是项籍的叔父项梁。   昭娖顾不得拍打掉身上的土,立刻背就挺直了,双手合在一起向那边的项梁行礼。   “晚辈成拜见长辈。”   “汝便是昭成吧?”项梁对和自家侄子走的很近的昭成也有所知晓。同为旧楚贵族,项梁不可能对楚公室出身的昭成心生恶意。昭成事事有礼,而且外表柔和如好女,虽然不至于很容易得到人好感,但也不易挑起厌恶之情。   “是。”昭成提着木剑,微微弯□去。   “和羽正在比试?”项梁回礼后道。   “是。”昭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任谁被看见自己趴在地上恐怕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年少人宜多多习武射箭,尚武乃是我楚人立身的根本,不能丢弃。”项氏也是芈姓的一支,虽然不及屈昭景三氏更贴近楚王室,但若算起来,项梁也是昭娖的长辈。   “诺。”昭娖一拜应下来。   项梁点点头,“羽,把弓箭拿来,我想看看你们二人箭法如何。”   “诺!”项籍叉手回道,言语中压抑不住的兴奋。   楚人善射,射还是这些楚地饶勇男儿的拿手好戏。项籍这回并不光着膀子,他上衣只穿了一只袖子,持弓的那只手脱去衣物。项籍一双眼死死的盯住十步之外的箭靶。他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将弓弦拉起。   大拇指猛地向外一扣,“嗖——!”箭笔直射出钉入靶子。   “彩。”昭娖上前一看,箭射中中心没有半点偏差而且箭刺透了靶子,可见项籍臂力之强。   “阿成。”项籍把弓箭往她身前一推。   “多谢。”昭娖接过项籍递来的弓箭,若是按照周礼昭娖还得学项籍那样把上衣脱了一半。要是真那样她宁愿抱头滚回家里去。   深吸一口气昭娖把右手中的羽箭搭在箭弦上,虽然大拇指上的扳指可以帮助拉开弓弦,但是相互力的作用还是让手指发疼,   “咔!”昭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一放,她只听得弓弦猛染弹动发出的振音。   放下弓定睛一看,箭射在中心的偏左位置。虽然不想项籍那般有力,但是也不是一射出就栽地上的孬种。   对于昭娖如此成绩,项梁算是满意。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项籍那般力大无穷。昭娖毕竟人还小。   “不错。”项梁手指拂过胸前长髯,赞叹道。   昭娖放下手中的弓,对项籍笑道“总算不至于丢了阿籍的名声。”项籍听了也是一笑。   “那也是你自己勉力。”项籍将使用过的弓稍稍弹拨一下,以测弓是否够精准。   昭娖一笑,也没有谦让一下。项籍说的也没错,项籍不可能也不会有那个耐心天天守着她锻炼。甚至昭娖也是每隔那么好几天才能见上他一面。   昭娖捏了捏胳膊,项籍看了看她抬手露出的一段胳膊。眉头皱了皱。太过纤细了。虽然知道那只看似纤细的手臂也能如丈夫那般提剑拉弓,但是多多少少看着不舒服就是了。   项梁打量一下昭娖,问道“过不久,孺子可是要裹头了。”秦法里男子一米五左右成人,女子一米四成人。昭娖营养充足,运动量也足。虽然现在还不满,但是相比也不需多久时间了。   “似乎比羽还要早。”项籍当时是遇上了诸事不宜的五月,所以裹头时间向后推迟。现在五月早过去了,昭娖若是再争些气完全可以在十二岁的光景上完成成人大业,不用梳总角也不必半披着头发。最重要的是她也可以跟着出来混资历了。虽然她年龄放在那里,一般也是有什么事,小孩一边去。   等到晚昏时候,项梁让自家的家奴御车送昭娖回去。   等到家,闭上房门,只留下鱼帮忙宽衣解带,除下外面穿的外衣,昭娖低头一看大腿,大腿内侧被磨的通红,两侧红肿的老高,只差一点就皮破流血了。   鱼看了止不住的心疼,她绞了方麻帕给昭娖擦拭。即使鱼已经下手很轻了,昭娖半靠在榻上还是止不住的吸气。   “少君,这日子何时才是尽头。”鱼听着昭娖吸冷气的声音不禁垂泪道。   女孩子不该碰的不该学的,昭娖基本都摸了个遍。   “怎地?”昭娖听了脸上笑出来,笑容伴着痛楚变成的便是有几分怪异的表情了,“多学些总是没有坏处。”   现在多学些,将来总归有用途。   而昭娖没有辜负陈缺这些年对她好吃好喝的供养,开春她的身高一路窜到秦朝的成人水平。虽然这水准放在两千多年后那就是个可怜的营养不良儿童。   把全部头发在脑袋顶上梳发髻,再用一块布包了。陈缺请项梁赐字。昭娖的亲爹早去了,虽然郑氏和陈缺一直都有那种关系,但是郑氏却一直都没有正式再嫁,所以陈缺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继父。   其他的昭氏族人在会稽郡的又没找到,只能让项梁起字了。   项梁给这个同出于芈姓的后辈取了字:瑜。   瑜,玉也。   芈姓,昭氏,名成,字瑜。   昭娖把自己新得的字来来去去读了好几遍。乐呵呵的笑了半天。   现在她又多了个新称呼:昭瑜。   但是她高兴没有高兴多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逼得她不得不走在外乡游侠儿这条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她立刻就要滚去见张良了。话说我昨天洗白白,洗着洗着竟然有了新坑的灵感!背景是北齐,没错,写的就是传说有精神病的那一家子,禁忌向。蹲…… ☆、下邳   昭娖乃是开春之后成人,在开春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可以跟着陈缺去拜访那些吴中郡里的士大夫们。大清早吴丫手里拿着梳子给昭娖梳头。昭娖着簇新的麻质中衣,一头头发都披在肩上。此时鱼还在那边帮助郑氏着装没时间过来。所以昭娖也只能使役童工了。因为今天要出门所以不能编日常的辫子,必须要正式的装扮。吴丫把昭娖的一头长发一手抓住另一只把垂下来的乌发给扭成发髻。人的身份不同所梳的发型也不同,昭娖眼下只不过是个黔首,不可能把头发梳的那么繁复。   这会越夫手里拿着个装着丸药药绛的囊袋急急走进来。   吴丫正好把昭娖的头发全部盘好,拿起一只木簪插*进发髻。吴丫一转身看见火急火燎冲进来的越夫,小脸儿一扬便是指责道“你这刁奴,怎么这时才把少主需的物什取来。”软软的吴语里从这个小丫头口里说出来却是没有半点责怪的尖利味道。   越夫满脸堆笑弯下腰把手中的盘子递给吴丫。   “阿姊通融一下哉。”越夫半是讨好半是拜托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边昭娖已经从铜镜前起身,自己去拿搁在一旁的衣服。吴丫听见昭娖起身的声音,瞥了一眼满脸笑的越夫,颇有些不情愿的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向昭娖走去。   一袭深衣绕体几圈最后在后腰处固定再用腰带把衣襟弄好。这件事她自己做着就好,那边小丫头跪下把手里的盘子放下拿起盘里的囊袋膝行过来给昭娖戴在左边腰带上。   “少主带着这驱邪之物,一定邪魅不能近身。”吴丫给昭娖戴上布囊后笑道。   “少主神武着呢,邪魅魍魉岂能近身?”跪在那边的越夫道。   昭娖对人不差,即使不会对着两个孩子大喊人人平等,但也不会无故打骂。甚至有说有笑甚是好相处。   时间一长,两个孩子自然也活泼了起来。当然也只是敢在昭娖的面前。他们可没有天真到认为所有人都和昭娖一样。   “今日羽也要与我一同前去,吴丫你随侍吧。”昭娖低头把自己的袖口稍稍整理一下道。昭娖这话说的似乎是漫不经心,可是小丫头立刻就苦了脸。这小丫头上次被项籍吓了个够呛,听着项籍的名字都怕。   “吴丫乃是女子,怕会有不周到之处。少主还是让奴去吧。”那边越夫赶紧说道。   昭娖闻言瞥了他一眼,越夫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刻低下头不敢吭声。   “你说的对,吴丫就留在这里整理物什,阿姆那里也需人。”昭娖本来就是逗逗他们的,没真的要吴丫跟着她去。   “诺——”两个孩子欣然领命。   装扮好后,昭娖发现已经陈缺在门前等了。她不好意思笑笑,拢手朝陈缺一拜。陈缺也拢手回礼。牛车老早就在门外候着。得了她要上这种四面空空除了脑袋顶上一个盖以外四面空空的车子,跟着陈缺去混脸熟。   春风里还留有完全未褪尽的寒意,风吹得昭娖不由得把手再往袖子里拢了拢。   “停,已到。”陈缺出声道。   昭娖抬头看向前方的那户人家,通常官民都不会住在一个地方,瞧瞧周围宅子的规格,昭娖也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扶着车辕下车,昭娖就瞧见画在门上的两只虎,门打开着一个像是管事的人拢袖站在门外。他看见下车来的陈缺等人立刻满脸推笑迎了上来。   昭娖抄手跟在陈缺身后,管事和陈缺寒暄过后看见跟在陈缺身后的昭娖,问道“这位小郎……”   “是吾之假子,今日特意带来拜访长者。”陈缺答道。   “如此如此。”管事笑出来,立刻避身让道让他们通过。   今天去的这户人家并不是在郡中担任多大的职位,却是当地的大族。秦朝讲究法治,但是真到地方上,这些大族的力量还是不能让人忽视。   能到这种士大夫家里拜访,昭娖不得不对陈缺刮目相看。毕竟他当初靠着粘项梁的光才从猎户一样的生活中脱出。但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项梁也不可能时时帮着他。他又不是跟班的。   前方趋步走来一名仆役,他弯下腰为陈缺和昭娖道路。一到屋里昭娖就看见许多着冠之人正在寒暄言谈。她立刻心底一阵发虚,不知道在这种场景自己还有什么事情。不过自己总不能掉头就跑,也只能小心跟在陈缺身后低着头进入正屋里。   一个戴冠的官吏看见陈缺带着个刚裹头的少年进来,笑道“呀,来了。”陈缺带着昭娖上前给在场的人行礼。   有人看见跟在陈缺身后的昭娖,问道“此子……”   “此子名为邵成,乃在下之假子,前日刚刚裹头,故带来拜见诸君子。”   听见自己被点名,昭娖连忙敛衽朝他们一拜。身子也微微弯了下去。她能感觉到那些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不过这些视线大多只是平常的打量,倒是并不让人觉得头疼。   此时,妇人再嫁之事多不可胜数,继父对继子也有抚养的责任,因此众人也并不觉得奇怪。   “此子容貌出众,长大必是一伟丈夫啊。”   昭娖拜下*身去,“孺子多谢君子言。”她一副女相,要是真的伟丈夫了,绝对立刻去跳河半点都不会犹豫。   被人看做伪娘已经很苦逼了,要是成真汉子了。那才叫生无可恋。   起身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甚是高大的身影。   “梁拜见诸位君子。”熟悉的低沉成年男子的声音让昭娖精神一振。是项梁。   项梁来了,那么项籍也会跟着来。果然她稍微一瞥正好望见项籍面无表情的抄手在项梁身后。   项梁身材高大,但是十几岁的项籍比自家叔父还要高出一些。因此显得特别扎眼。   这一圈看下来,似乎这里最矮的就是她了。这个结论不禁让她有些泄气。她站在那里看着一众人寒暄,自己是半句话也不能插*进去,也无话可说。再看看项梁那里,项籍一直沉默着,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听那边已经谈起上面新下来的增发徭役的事情,这种事情一般分摊下来干活的是地方的官吏,郡守等着点清总人数派人押送。   “不是说是一千人吗?怎么……”   “上面又……哎……也只能从命呐……”   “此事还需项子从中援助一二……”   昭娖保持着袖手垂首站在陈缺身后,听着他们说话。徭役征发最近比较频繁,因此也成了这些官吏的头疼差事。   尤其是在这春季,春季本来是插秧播种的时候,男人们被征发去徭役了,田女人们来种么?   于是大把的人不想去,即使这活儿还有可能拿钱。   一般有大型的徭役,项梁都要主持。如今这恶人自然也是要他来做了。   昭娖也只能为项梁抹一把同情泪。她垂下眼想起这些年每到五月一定会帮忙来祭祀昭座的,那些曾经跟着昭座上阵杀敌突破敌阵的私兵们。现在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农夫,也是有妻子孩子的普通男人。不知道这一次他们会怎么样。   思及此,昭娖想着要不要回去看看。   谈话过后便是酒宴,昭娖的年龄小被排到老后面去了。但是她的邻桌正好就是和她一样被看做小孩子被“一边去”的项籍。   女乐们在竹帘后吹奏起乐曲,家伎们开始起舞,昭娖对歌舞没有什么欣赏细胞,而且此时的舞蹈祭祀风格比较浓厚,也只能让她欣赏家伎们的美貌了。   侍女朝耳杯里倒入椒酒后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昭娖拿起耳杯转身朝项籍一敬。   项籍回过眼来,唇边勾出一抹笑,他也端起案上的羽觞对身边面若好女的小少年一敬。椒酒本是春季喝用来取出邪魅的酒,入口后比平常酒液多了一份香,添了一份辣。   刚放下耳杯,昭娖就听来她熟悉的只能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郢都话,“瑜,你看着这些人,像不像待宰的猪猡?”   昭娖闻言,心头一跳。转过头去看,却是看到项籍自己给自己倒了酒,眼睛看着那些起舞的家伎,似乎那些话他从来就没有说过。   她眼珠转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回答。   席上主人起身唱歌请客人起来一起共舞,以舞相属,主宾相处融洽。昭娖在远处看着终究还是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傍晚从府中退出,回到家中后昭娖对陈缺道“假父,过些时日我想去看望一下他们。”   原本已经脱去鞋履一脚已经踏上了木廊的陈缺回过身来看着昭娖。昭娖保持着敛衽而拜的姿势站在那里,脸低着叫人看不到她的眼。   “可,多带上些钱去吧。”陈缺轻叹一口气道,“瑜,他们也是有恩于你。”   “诺。”昭娖再是一拜下*身去。   春日的吴越之地雨水充沛,但是今年却雨水甚少,过了好久才下这么一场,拉门那里有雨水落进来的印子。吴丫拿着一方帕子正擦拭着地上的水渍。   “哎,这里还有。”小姑娘奋力的擦拭着木地板,嘟嘟囔囔着。把水渍擦拭干净后,直起上身对正在点清物品的昭娖道。   “这雨甚是可恶,害的少主都不能出行了。”吴丫嘟起嘴唇道,活似那被春雨堵在家中的是她似的。   “春雨润物,尤其前段日子少雨。待会出行也是一样的。”昭娖放下正在整理的半两抬首笑道。   正说着,原本闭合着的门被拉开。鱼小步走了进来。吴丫对于这个同是出身吴地的乳母没有多少同乡的亲近之情,相反有几分怕,她见着鱼进门,立刻就退避到一旁老老实实跪着。   “少主啊,女君有请。”   **   昭娖绕过屋檐下的水渍向郑氏的起居室走去,一进门便是闻见淡淡的香味,那是属于女人的脂粉香。不过这香味比起当年在郢的兰膏委实是差远了。   “阿成拜见阿母。”昭娖对着依靠在榻上的郑氏跪下行礼。   郑氏一头乌发只是松松的绾了个发髻,她脸色苍白似是身体不适。   “阿成……阿母方才做了噩梦。”   “噩梦?”   “梦中梦见吾子浑身浴血,外着的素袍都染红了……”   昭娖想起今日她着的便是白色的外衣,秦朝对黔首能穿的衣色有过规定,白色也是其中一种。   “阿母想要叫巫人占卜一卦。”郑氏道。   占卜,昭娖心里撇撇嘴。其实她对楚地的巫蛊之风早已经见怪不怪。但是自己的事情也要拿去占卜还是有些微妙感。她抬起头劝道,“占卜之事还是以后再说,阿母近来可还安好?”   …………   ………………   出了郑氏的屋子,昭娖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进屋她就让越夫出去,让吴丫找来一件暗色的深衣换上。   白色虽然说穿上好看,但是在这时候的寓意的确不太美妙。   **   几日后昭娖去了她刚来会稽所居住的地方。   这几日甚少雨水,所以道路也干燥也不难走。这些年来她和那些活着的私兵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交往,相反那个驭夫倒是有些认不清道路了。   下车走到一个农家小院外,刚想敲门就听见院外传来“过三日就上路啦,可要记着啊!”一望一个短衣男子翘首朝院子里喊道。   “嘿!”院子里传来一声气急后发出的无奈声。然后又是女声响起夹杂痛哭“家里的男人都没了,叫我一个妇人怎么过!”   昭娖听了抿紧了嘴唇,伸手敲敲门。那嚎哭的女声一下子转为痛骂,外带着冲门而来的脚步声。   “都说我家男人去了,死鬼还来敲门做甚!”   “咿呀——!”门突然就从里面拉开,两扇木门板还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撞上了土墙,半边都掉了下去。   一个怒气冲冲的妇人站在她的面前,这个妇人的两只袖管卷着,两只拳头攥紧,似乎下一刻她就能冲上去把哪个杀千刀的脸给挠花。   昭娖被这么一吼,差点没向后退步。毕竟暴怒中的女人最好……是不好招惹的。   妇人打开门原本想要冲门外人一顿撒泼,没想到没看见缺德的亭长,倒是看见一个深衣小少年站在门外。   小少年生的面白皮嫩,一看就和日日劳作的人有明显不同。小少年似乎是被她吓到了,眼中的惊讶还没有散去正望着她。   妇人见吼错人,不禁有些呆滞。   “何人呀。”妇人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小子邵成。”昭娖道。   “啊呀!”突然听得一阵疾步声,一只大手把面前的妇人拨开,男人走到昭娖面前连连作揖“吾妇粗鲁惯了,少……莫要怪呀。”   “你认识?”妇人被丈夫一边有些不满,指着昭娖道。   妇人并不认识昭娖。   “快去端水来!莫失礼!”男人回过头道,然后就把昭娖迎进门。   这是个十分普通农家屋子,一进门便是灶台,灶台那边是平日吃饭的地方,中间还有一小堆灰烬,其上挂着一只盥。   三个小孩正坐在席上玩耍,看见男人进来,都一轱辘的爬起来大喊“阿爹。”   “去去去!快给客人让席!”男人挥舞着胳膊把儿子们赶下去,“少主,吾屋地小莫要嫌弃啊。”   “怎会。”昭娖失笑,脱掉鞋履走到席上坐下。门外妇人已经端来热水。   “刚才吾失礼了,客莫怪啊。”妇人把陶碗送到昭娖面前,等昭娖双手接过后一直不好意思的用短衣的下摆擦拭着双手。   “吾方才以为是那个缺德的亭长,所以……”妇人不好意思的笑着。   “没事没事。”昭娖放下碗摆摆手,“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说到这个,妇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转为了悲泣,眼泪止不住向下掉。她抓住衣袖擦拭眼泪。   “还不是徭役!从去年到今年都多少徭役了!亭里好多男人都被拉走了,眼下种都还没落土里。家里唯一一个壮丁去了,叫吾一个妇人怎么办。”妇人越说越伤心呜咽声不止。   男人坐在一边脸粗黑的似老树皮,“莫哭了,莫哭了。”   昭娖听了也沉默了下来,这种事情她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她手伸向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吾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这个可以相送。君和兄弟们一起分用了吧。”   面前这些人当初拼着性命保护她们一家子跑出来,但是她对他们眼下的困境半点忙都帮不上,最后也只能拿来钱来接济一下。   “这——”男人看着昭娖递到面前的钱袋,一下子慌了起来,“这这可不是吾敢受的啊。”说着就要把钱袋往回推。   “君请收下吧,往昔拼了性命护得我和阿母周全,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正推辞着,突然外面一阵破门声。   “大哥!西溪亭的那些畜生们竟然把水给堵啦!”来人冲到门前大声道,来人形容颇为狼狈,头上似乎还有血迹。   “甚!那些奴产子!”昭娖面前的男人一下子暴跳起来,也不管昭娖还在,一手抓过靠在墙边的臿跟着来人冲出了门。   一旁的女人都拉不住他。因为这水源是关系着田亩产量,郡里可不会因为水源不济而减掉赋税。   昭娖看着他抓起臿就出了门心里大叫不好,秦法规定动铁为凶,要是闹出事来恐怕都得抓进牢狱里。   她赶紧从席上起来,下来把脚往鞋履里一塞急急的就往外面走。   吴越之人好斗轻死,打起来完全就是不要命的。在这上面楚人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楚人一冲动动刀见血更正常不过。昭娖只盼这赶紧把人拉回来,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事儿那可真的不好玩的。   前面两个大男人脚下生风似的走的飞快,不仅仅如此一路上还不停的招呼着同亭的男人加入“讨伐”队伍。   昭娖一看面前十几个手持农具煞气满满的农夫,顿时嘴角都快抽了。   这是要闹哪样啊!   其他人她不管,她只管把自己认识的人拖回来。   “莫做傻事,快回来!”她高呼道,但是她的呼声被无视了个透。   前方便是两亭水源,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两言不合,立刻动手。昭娖脚步还没有来得及刹住。一只臿就对着她的脑门砸过来。   昭娖猛地朝旁边一躲,那只臿砸了空径自铲进了土里。   “这水是西溪亭之物,东溪的来作甚!”双方人马已经打得红了眼。而昭娖显然是被这斗红了眼的打斗给殃及池鱼了。   昭娖一退步就想抽身,谁知道双方竟然打得来劲了。“乒乒乓乓”家伙敲击之声,叫骂声,肉*体被击中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早闻吴越之地风气彪悍,今个她算是亲眼见到了。   “打死你这个母婢子。”已经红了眼的农夫竟然一把丢掉砸进土的臿,干脆就空着双手就要和昭娖来干架了。   “大胆!”昭娖厉声呵斥,她伸手摸到怀里冰冷的物什。   可是她的话语和她的外表严重不符,对方只当是东溪亭里的小白脸儿径自扑上来就是掐架。   昭娖被扑倒在地,男人打架可不是相互抓挠扯头发。不动手就算了一动手就要出事儿。农夫一拳头砸在她左脸上。昭娖立刻就被打歪了一边去。   若真论蛮力,她未必是这些做惯了农活的人的对手。   她立刻被打的两眼发黑,口腔里漫起一股血腥味道。她呆了瞬间,然后偏过头来捏起拳头对着身上的男人就是一击。   楚人易怒冲动的脾气昭娖也是有几分的,尤其还是自己被无辜攻击的情况下。白白挨揍这可不是楚人的作风。   昭娖也是如此。   那个农夫没料到一个看上去小白脸似的竟然还能回手,竟是被一拳打在下巴上。昭娖对着他的肚子猛地一踢就给踹了下去。   她翻身骑在那个农夫身上抡起拳头就揍。浑然忘记了她原本来的目的。   两个亭不断进入新鲜战斗力,打骂之声不绝于耳。   周围都是叫骂厮打声,昭娖对着被她骑着的人一个劲的往脸上揍。那人也不情愿挨揍指甲抠进土里抓了一把泥冲着她就是一撒。   “啊!”眼睛被铺面而来的泥土迷了眼,昭娖不禁用手去揉眼。立刻就被身下人一把掀下来,那人从地上伸手就扯住昭娖头上的发髻,按着她的身子就把她的头往地上砸。   “母婢子,母婢子!”那人扯着昭娖的头发把她的头一下一下的往下砸,“打不死你!”   土腥味闻的昭娖几乎要呕吐,头砸在泥土上疼的她把手伸进怀里。   昭娖挣扎中从怀里摸出那把冰凉她的匕首,她咬牙一下子把刀给拔出来奋力挣开身上的桎梏,猛地就将匕首刺进农夫胸口。她睁着一双已经发红的双眼,磕破了的额头上还溜下丝丝血,与她肮脏的脸形成格外诡异的场景。   那农夫没料到这个长得和娘们似的小白脸竟然一刀直接刺进他胸口,他跪着身子呆呆的看着浑身因为厮打而肮脏的昭娖。   昭娖一咬牙,反手一用力把匕首抽*出来,身子反射性的向后一躲,正好避过血液溅在身上。   那农夫长着嘴,似乎不信自己就这么被杀掉,他眼睛大睁着,身子就向后倒去。   昭娖赶紧将匕首回鞘,连爬带滚的从地上起来奋力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踉踉跄跄逃跑而去。   “啊——死人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恐惧的尖叫声让原本还打的难解难分的人们呼啦一下子丢下农具各自朝自己的家狂奔而去。   昭娖奔上自家的车的时候,形容很是狼狈。虽然身上没有沾上血,但是她眼下的样子还真的不算好。   头发被扯乱了,身上还沾着泥土。一边脸肿着,额头破了流血。   “少、少主——!”驭夫看见她这幅尊容差点被吓得跌下车去。   “慌甚?!”她一声暴喝,“吾不过在山野路间摔了而已。快快归家!”   到了家门口她掀开帘子一股脑冲进家门,此时陈缺正好在家,他听见声响推门而出正好看见昭娖形容狼狈的站在木廊下。   昭娖没想到他就这么快出来,当时就楞在那里。   陈缺一见她如此形容,顿时对那些还在呆傻中的奴隶下令,“少主不慎摔伤,还不赶快准备热水伤药!”   “诺、诺!”奴隶得令赶紧去了。   “过来。”陈缺丢下这句就转身回屋,昭娖沉默一会便脱去了鞋履进了房间。   听了昭娖说的大致事情来龙去脉,陈缺的眉头锁了起来。   “如此……少主怕是不能在会稽久留了。”说罢起身就向门口走去,昭娖此时还跪坐在那里呆呆看着他走开,陈缺走到门口又返身,“少主果不其然乃楚公室之后,少年勇猛,有其父之风。”   说罢,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径自出门了。   陈缺这一去到了晚间才回来,此时昭娖换了衣裳上了药惴惴不安的跪坐在几安前。手中的竹简也半个字都看不上去了。当时是一时冲动,现在回过劲来了就怕的不得了。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竹简上,但是适得其反,越是强迫自己,心中就越烦躁,越后怕。   最后她干脆一把把竹简给扔了出去。她向后倒去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赫赫”的大口呼吸着。   “少主,主有请。”门外传来奴仆小心翼翼的声音。   奴仆手里拿着灯盏给她引路,昭娖只觉得这短短的距离自己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辛。   到了陈缺房间的门前,奴仆跪下去把门拉开请她进去。   昭娖一抬脚走进去,便是看到陈缺跪坐在那里手指揉弄着眉心。她走到下首位置坐了下来。   “少主,缺已经于项梁商议过了,过两日郡中有士大夫之子出门游学,项子已推举少主。可与两日后出行。还请少主赶紧收拾行装。平日服侍少主的家人也一并去。”   “那么那事……”昭娖局促不安道。   “少主只是见春时好风光,雅兴出游,有何事?”   **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越夫和吴丫把昭娖所需的东西装上车后便恭恭敬敬跪在马车旁。郑氏已经是哭红了眼。   “吾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孩子分离过。但是孩子长大始终都要去看看这个世间如何,而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拦。   项籍也前来相送,他看见昭娖出来时,脸上似笑非笑,当她要上马车时,才听得这少年说了一句“往昔总是觉得你有股女气,看来是我错了。你乃丈夫。”   昭娖听了笑笑,没说什么。   这出门游学的士大夫之子,是个眼高在顶的人物,见昭娖是个才盘发的小少年,也懒得去管她。这样一来正好随了她的意。   一行人向着西北而去。   跟着昭娖身边的吴丫和越夫在一边侍候着,一路上也叽叽喳喳向昭娖讲述着这一路上看到的风景人情。颇为欢乐。   “少主,到下邳了呢。”吴丫悄悄的把车廉掀开一点看看后对昭娖说道。   昭娖笑道“下邳?下邳好地方啊,听闻齐威王之相国邹忌封地便是便是此处呢。”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停,昭娖的身子向前一倾。她转身打开帘子问御者,“怎停下了?”   此时一个人已经走到马车边对昭娖行礼后笑道“我主说了,今日乃是仲春之日,可看看这齐地之景。”   昭娖闻言,抓住车厢边从车里跳出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昭娖不禁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看,这到底是哪个嫁人的人家在感伤呢。她转身对已经出了车的吴丫越夫说道,“你们也去看看。记得可别走远。”   说罢,自己向着那边正在积聚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走去。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一名小伙子欢快的唱着,他身边的少女捂了嘴只露出笑得只剩下一双万成月牙的眼。   在日出的东方,那个美丽的姑娘,就来到了我家中,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   这是定情呢,还是在干嘛?昭娖定睛一看却是看见周旁几个少年失魂落魄而去。感情这是向情敌挑衅么。   昭娖笑笑,也走入那边,突然眼角瞥见一袭白色身影正从那片翠绿中缓缓而来。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一袭素色深衣,一根木簪将全部长发盘在头顶上。他步履慢神情也要比那些正在寻情人的少年要庄重。   他容貌姝丽,使得几个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多带了几分绮思。齐女最是热情奔放,有几个女子把手中的鲜花投向那个素衣青年。   嘴里唱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虽然青年没有投给她们木瓜,但是她们却是把怀中的鲜花给了他。唱罢,还手牵手把青年给围成圈,似乎有不给回答就不放行的架势。   青年被这么一群多情女子给围住,似乎有些意外,面对众少女多情的笑声,他有些敛然。   昭娖站在众女之外,看着那个好容貌的青年被少女们围住。   “汝等非我中意之人。”虽然少女们热情如许,但是青年还是给出个这么看似无情的答案。   少女们当时就冷了脸,一腔的热情被泼了冷水黯然而去。   众女一散,青年望见了原本在众女之后的昭娖。   这一望,青年愣了愣。   作者有话要说:良美人跳舞的事情放到下章,不然写不完。终于么再次见面了。良美人少年变青年了。摊手。 ☆、起舞   那青年在看见她的时候楞了楞,而昭娖同样在看见他的脸时也是一愣。这是一张比平常男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的脸,轮廓虽然比女子要分明但是仍不失柔和,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眼为这张面容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要是说这人长了一张女儿面还真的没冤枉他。   偏偏这男子突出的喉结和低沉的声线让人很难把他和真正的女子混淆起来。昭娖拢手在那里心里涌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在昭娖发呆的当口,也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伪娘。   她的长相随着年龄增长,非但没有随着她习武而变得有些男人气,而且一步一步越来越显出女性的柔美,虽然长得高些,但是五官却是和郑氏一样的美中带了稍许的媚。   相比之下,昭娖倒是成了真正的伪娘了。   青年把面前面前的这名长了一张女儿脸的小少年打量了一下,莫名的他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是想不起来。   那边昭娖反应过来,她抬起拢在袖中的手向面前的青年一拜。   青年也拢手向她一拜。   “小子刚从楚入齐……”昭娖的话刚开了了个头,却听到那边传来了男子的歌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声音她听着有些耳熟,不禁回首去望却是一个同行的男子正对着一个齐地的少女唱的。这歌本来是男子诉说自己用情之专,听在昭娖耳里就有些讽刺。这一行人几乎都是出身士族。她也明白这些男人对待这些少女的态度,不过是图个一宿春宵的新鲜,天一亮送些东西便是挥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了。   青年一瞟那边,眼眸一转便是看到她所以也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神情。   “闻子之音,似乎从越地而来?”青年淡淡笑着问道。   “是。”昭娖把目光放到面前的青年身上,她点了点头。“吾从会稽到此地,今日见男女相唱,故来一观。”   会稽,青年长眉似乎稍稍向上挑了些。会稽此地因勾践下令民众大力繁衍人口,风俗上不重男女之防。可面前这小少年似乎对这再正常不过的男女□似乎有些抵触?   “邵成!”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想着她这边走来,面上似乎有兴奋之色。绿油油的绿草被踩开。   那个少年昭娖认得,是车队里一个同样士族出身的人。   少年走过来看见昭娖面前的青年,楞了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他脸上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似乎没有被那青年的容貌给惊讶过。不过有意无意的他眼神就会飘到那青年脸上一下。   那青年也不以为忤,像是以前这么被看习惯了。   原来那些人看着这仲春之色,心底里的烂漫之情被触发,便拿出了酒和肉食想要席地来个野餐。这个少年便是来叫昭娖一起去作乐的。   少年笑着说完后,看向那边的青年。   “子可愿一同前往?”这时候的人讲究随性,要是觉得对方投缘,哪怕之前毫不相识也可邀请。   “多谢美意。”青年拱手笑道。   一大片的草地上已经有奴仆铺上了可供人跪坐的白绢和坐垫。已经有几个青年人已经跪坐下来,各个坐垫上都摆放着酒樽耳杯之物。   众人见昭娖两人还多带一人来,赶紧吩咐让人再拿来坐垫和酒器。楚人好客,只要是客人就会好好招待。等到人走进了,看见带来的竟然还是个美男子后,众人的好客之情便更加浓厚了。   颜控,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从来不缺人。   “在下虞子期敢问足下尊名。”入座后,那个少年也坐在昭娖身边问道。   青年面前的奴仆把白浊的酒液倒入耳杯中,青年听见笑答“在下张氏名良,字子房。”   “噗——!”那边昭娖一口酒才入喉却被她一下子喷了出来,然后咳咳咳的捂住胸口呛得眼泪横飞。   “瑜,你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昭娖身后跪着的吴丫赶紧膝行几步给她拍背。   “咳咳咳——”昭娖呛的眼泪流下,她赶紧抬起袖子将眼下擦拭一下。免得自己一副涕泪横流的模样失礼人前。   “无事,无事。饮酒太急让子期见笑了。”她抬头笑道,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过惊讶。她手扶住吴丫的手臂,话是在对虞子期说,可是眼睛却忍不住朝身边坐着的青年看去。   青年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而且长得一张女儿面。与她印象中张良一把胡子的老头儿的形象相去甚远。   这人,当真是张良?   昭娖对刘邦手下的三人组萧何,韩信,张良,所知并不多。考试又不会考这个三个人她吃多了才去专门对他们做专门了解。   张良见那个漂亮的小少年虽然在说着话,但是眼睛一直都在朝自己这里瞟。而且目光中没有他见惯了的打量,其中还有着惊愕之意。这黄口孺子以前难道是认识自己么?   此时各人已经入座,拿起耳杯互相敬酒。   “有尊客,奈何无乐!”有人饮光耳杯中酒液,看了一眼那个形容甚好的客人感叹道。楚乐缠绵悱恻作为宴乐之用最是适合不过,奈何一群人出来不可能也没那个实力把乐器和乐伎也一并带上。   虞子期听了大笑“这有何难!我等且高歌,不是比丝竹强上许多?”   “子期所言甚是啊!”众人附和道。   不等张良出言推辞,便有一个着蓝深衣的青年从坐席上站起高歌道“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楚歌在这齐地里散开去,引来好几个齐人朝这边张望。   等一人唱完另外的人又接过来唱。一些在附近定情的齐地少年少女听见不属于齐地的楚歌也手牵手前来围观。   像击鼓传花似的,一人唱罢,下一个人便接着唱下去。这样席上叫好之人不绝于耳。   “思旧故以想象兮,长太息而掩涕。”楚人的烂漫奇想在七国里是出了名的,唱者一边唱一边涕泪皆下,其他人都是一副要落泪而下的样子。“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   在座的楚人在听到“炎神”之后,顿时都来了精神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炎神乃是指火神祝融。楚人的先祖便是火正祝融。在听到先祖的名号难免都正经了些。   轮到昭娖,她推辞不得,只得开口唱“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她嗓音中带着稍许的稚嫩和稍许少女的轻柔,在众人眼里倒是应了她的那副容貌。   顿时座下都大笑起来。旁边的齐女虽然不大明白歌词的意思,但是受那影响也不禁掩口而笑。   怀念着我心爱的人呵,揩干眼泪而远望。没人介绍而路又迢遥,有话却无法成章。我至诚一片而蒙冤,我进退两难而不前。  这是昭娖所唱的歌的意思。   “瑜可知美人之美乎!”在座一个青年大笑着问。这句用的不是楚语也不是越语而是夏言,这下好了旁边的那些齐人也听得明白了。顿时女子们的娇笑声不绝于耳,听得人骨头都发软。   张良拿着羽觞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少年,小少年双颊绯红,更是衬得脖子露出的那部分肌肤越发玉白。虽然涨红着脸她也不做解释,她跪坐下,拿起酒杯喝酒。   一青年放下手中的羽觞,推案而起。   他首先是拢手朝诸人一礼,然后唱起《伐木》。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一边唱他抬起手臂舒展开来开始跳舞。   这是西周开始就有的席间自舞娱宾的习俗。在场的所有人看得目不转睛。这青年越跳就离昭娖这边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张良面前,很明显是邀请他一起起舞。众人都把视线放在这个美仪容的青年身上。若是拒绝邀舞,就被视为对邀舞者的轻视。会结下仇人的。   张良起身,稍稍将宽袖一振,也抬手举足与青年对舞起来。贵族自由便是教习礼乐,舞并不是只给乐伎学,也是贵族所必须学的。   昭娖只见他抬手如大鸟展开双翼迈动脚步走出坐席。   两人对舞讲究合拍,若是初次很有可能会出现两人动作不搭调的事情来。   两名起舞的青年长相俊秀,尤其以张良为最。齐女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这两个男子的身上。   人们给他们唱起乐曲来。   抬手,舒袖,转身。每一步,每一个振袖的动作和歌曲的节拍对搭。很明显,张良以前是受过舞蹈的教育,他的动作并没有半点凌乱,甚至衣襟也袖子也是没有半点褶皱。张良广袖一振脚步几动转过身去。   玉白的肌肤因为运动而蒙上了一层红霞,更加赏心悦目。   白色的深衣很适合他。昭娖看着他的舞姿这么想道。   一舞毕,大家立刻发出喝彩声“彩、彩呀!!”   那些齐女们把手里的鲜花扔过去,把场中的二人给扑了一头一脸。   一枝鲜花挂在张良的发髻上,他笑的有些无奈伸手去把挂在发丝上的花梗枝拿下来。   “看来张君今晚必定是不会寂寞了。”昭娖身边的少年道。昭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齐地风气奔放,齐女们若是看上一个男子,愿意自荐枕席的事情也是不少。   昭娖一手拿着耳杯抬头望见大家笑的都有些暧昧。那暧昧的小眼神儿立刻让她把一耳杯的酒都倒进自己喉咙里。   然后她再次咳得惊天动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宴席间跳舞,这并不是那些舞姬们的专门活儿。贵族也要有舞乐之类的教育和训练。从西周开始主人在宴席上跳舞给客人看的习俗就有了,而且主人要是跳得高兴了还会请客人一起跳。如果客人拒绝的话……那是视作不恭看不清邀舞者的意思,是要结仇的。 ☆、鞋履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问题想了我好久,最后决定还是小白嫖文儿吧。太高级的玩不来。   夜幕垂下,周遭也暗了下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们也各自归家,车队里的那些青年们基本上也没了踪影。就连项羽相识的那名虞子期也没了踪影。不用说昭娖也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齐女们可热情着呢,那些人岂能错过?   这个时代的人将男女情*事看做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只是人很正常的需求而已。就连孔子也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四周静悄悄的,一轮月也在天际挂着。   早在之前她就向附近的农家提出借宿一宿,这时候的民风倒也淳朴,昭娖原本想要付钱为酬。谁知老农只说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客人出钱拒绝了。   “少主?”吴丫被她留在屋里整理,越夫跟在她身后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色,而昭娖又站在那里没有进屋的意思。思量着正要开口。却听见昭娖轻轻哼起了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听见她哼唱着白日那些齐女唱的情歌,越夫在昭娖身后有些傻眼:难不成少主当真开情窍了么?   “白日里听见那些女子在唱,觉得甚是上口啊。”昭娖轻声哼完一笑,不管她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多像个女子,心里还是对这种情歌更欢喜些。这歌词唱来别有一番风味,读来唇齿留香。   “少主,天色已晚。该入寝了。”越夫道。   “知矣。”说罢,她回转过身就要往借宿的那家农舍走去。夜风拂来,吹起道路旁的野草也吹动了那些树木。成林的树木在淡淡的夜色中看起来格外幽深,其中时不时还有鸟叫一声。   夜凉如水,虽然现在还不至于冷似凉水。但是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昭娖身上的几层麻衣不太能抵住这夜风的凉意,禁不住脖子后起了一层疙瘩。她伸出手把衣襟稍稍拢了拢抬脚便走。   还没走几步望见自己的那边,从野草那里走来一人。借着淡淡的月光,昭娖只看清楚对方头顶上扎发髻,且插着一支发簪。似乎一副男子打扮,只是远远的看过去这人好像身形有些单薄?   等到人走进了她才看清楚这人就是白日里以一舞赢得齐女漫天花瓣待遇的张良。   昭娖立刻打起精神来盯着人家发髻和衣襟猛瞧。心里女人天生的八卦因子活跃的不得了。要是这老人家刚刚和齐女滚草地回来,就算整理过也是一副狼狈相。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有一种看名人出糗的恶劣爱好。   越夫没料到昭娖突然停下脚步,差点他的鼻子就撞上她的后背。他立刻急急的向后退好几步。   “张子。”昭娖拢手向俊秀的青年抬起一礼。   “良当不得‘子’一字。”张良拢手回礼道。   昭娖抬眼望他,发现他发髻整齐,衣衫也整洁。完全就不是刚刚滚草地回来的样子。她眨眨眼,不会吧?记得他当时跳舞后有很多齐女朝他表达爱意来着。怎么着也不至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吧。   “‘子’一字,张子自然是当得的。”昭娖看着月光下肌肤越发皎洁的张良。心里也不太确定面前这人就是那个张良。可是哪里有人会一样到连字都一样的!同姓同名同字,同姓同名这还算了。但是同字……这概率怎么着也要比中□好不到哪里去。   张良见面前少年口出此言,心下有些好笑也有些奇怪。看这个小少年的面容言语真挚完全不像是在说场面话。他一个前韩旧人竟然得到这么一个小少年如此高评,一时之间他倒是有些探究的想法。   “君为何认为良当得此字。”   昭娖听了眨眨眼,嘴角的笑也有些僵。“我观你面相,日后定是不凡。说是人中之凤,怕也不为过。”   楚人崇凤,对人最高的评价莫过于凤。昭娖脑子里模模糊糊记得张良在鸿门宴里帮着刘邦跑路,后来被兔死狗烹的功臣里也没有他的大名。能在项羽和刘邦手里留下活路来,总是有几把刷子的,如今人在眼前,多说几句好话又不会掉块肉。   “……”张良听了这话,眼睛看着昭娖面上的表情。见到这个漂亮的小少年努力的板起脸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一些。那试图严肃起来的脸夹带着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莫名的让看着想笑。   “多谢。”最终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而昭娖在他告辞回过身去后,不免的缓缓舒出一口长气来。   在她吐气抬眼的同时似乎看见那个背影似乎滞了一下?   农家的床铺没有自己以往睡过的那么好,因为家里有客人老农特意吩咐媳妇给客人换上干燥的稻草,并把上回新得的兽皮褥子给铺上。   昭娖自然知道这是农人能拿得出手中最好的物什,对着须发皆白的老农少不了又是一番谢。   主人睡在干燥的稻草上,吴丫和越夫身为奴隶自然是没这待遇。昭娖也不忍心叫两个半大孩子去外面喝一肚子的冷风。就让他们在地上寻个稍微干净的地方睡下。她也和衣躺下,衣服是不敢脱的,虽然现在不至于波涛汹涌但是她还是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脱衣,即使……里面还着中衣。   大清早洗漱过后随意吃了农家的豆饭,就急匆匆朝车队所在的方向而去。结果那个满脸春风的士家之子笑着宣布这段时间就在这齐地过了。至于什么时候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再论。   这话一出来,那些处在青春躁动期或者是青年思*春期的少年和青年们都表示赞同。昭娖看了身前一直表现的比较正经的虞子期。默默在心中冲着这一群人比起中指:祝福你们十八年后都来一场“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然后被自家老爹啪啪啪的打屁股。   即使对着这群人比上十次中指,他们也还是被热情大胆的齐女给迷住了。齐女的大胆比起越女楚女吴女来毫不逊色,她们能细细的打量着那些少年或者是青年的男人们。那含水秋眸里的视线能透过男人身上的衣裳直透肌肤似的。   昭娖自然是没有福气受那种好待遇的。有回遇见一个齐女,那齐女正和昭娖车队里一个士家青年谈笑,突然看见她,在细细打量了昭娖之后,笑嘻嘻的说道“观小郎容貌,倒似一个穿上了丈夫衣衫的好女子。”   齐女的夏言说的带着齐地浓厚的口音,但是到底还是被其他人听懂了。   这话才一说出口,周围那些三三两两的子弟们便是开怀大笑起来。很明显都把这事当做笑话看了。昭娖人小,平日里为人低调。众人也只当她是寡言少脾气的小少年。拿这么一个性情软且没有过硬后台的少年开玩笑,他们没有半点压力。   昭娖拢手听着那些笑声,扯开嘴角勉强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隐约间还能听见那些人再喊着“瑜走甚呐?”   不走,不走还留在那里给他们取乐不成。昭娖脚下快走如身了风,周遭景色变幻也难留住她的脚步。   终于身边的人声多了起来,多出许多烟火味来。   她初来驾到,对齐地并不熟悉。但是心中气恼便是随意挑了个方向乱走一通,等到冷静下来抬头一望四周都是陌生的人和景物,耳中听到的也都是陌生的腔调。甚至有些俚语她都听不太懂。   快步走到一个挑担的齐人身边,用夏语询问此地为哪里。   但是那齐人也是一脸的懵懂,似乎是听不懂昭娖口里的话语。此时夏言的推广程度只是在士人和贵族中,庶民朝生夕死前途未落。再者大多相处的不过是乡里乡亲,学习夏言的必要性便是低而再低。显然面前这个齐人并不太懂她的话语。   昭娖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齐人,后退几步拢手为礼。   周遭都是陌生的人和场景,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把吴丫和越夫两个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原本因为恼怒而发热的脑子这会终于冷却下来了,周边并不是车队停驻的那种野草有半人高,周边仅有农家的郊野。   这时鞋履里的脚隐隐的便是有些疼,她发觉到自己这路还真的有些远了。原本心中的怒气因为脚上的疼痛倒是消了个干净,她左看右盼。只有寻了个旗亭,进去点些吃食歇歇脚。   在旗亭里的大多是本地人,偶尔也有外地人。昭娖的容貌和身形引来好些人的视线。这时候长得漂亮出门,无论男女都要做好被砸的准备。   旗亭里一个少年嬉笑着从自己身边的篮子里拿出荇菜扔到昭娖的脚下。顿时整个旗亭的人也大笑起来了。   而昭娖手里拿着陶碗,眼睛盯着脚下的荇菜动作一时就僵在那里。她平常只看见美人被砸,如今换到自己被扔感觉怎么就那么的诡异。   她咕噜一声将水全部吞下肚,弯下腰捡起荇菜,对那个丢荇菜的少年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就走。这表现颇有些无情之处。不禁让后面的那些人都感叹这人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集市并不大,昭娖走到一处四处无人的地方,原本平静的脸上带了些厌恶。她身边是河水潺潺。微微侧过头去,河水清澈幽深,还可见岸边水里的圆石,圆石上带着彩色的斑痕。与那些通体乌黑的石头奇上许多。河流之上是桥,甚少人通过。   昭娖把手中的荇菜朝着水中一丢,踮脚跳过几个大石将衣摆一撩。蹲下来双手掬捧起水来喝。   清甜的水才刚入口,后脑勺就“啪”的挨了一下。昭娖感觉伸手去摸后脑勺,疼的咧嘴。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破旧的鞋履。那鞋履已经破旧不堪,履底一层黑污不知道究竟踩着啥了。她一边摸着脑勺一边四处张望预备逮住那个把履对着她脑袋丢的混蛋。结果只见的附近鸟叫声声,除了一只蹦过的兔子外,她还真的没见着一个人影。   昭娖心中光火,一脚飞起把身边的那只履给踢飞顺便附送一句国骂。鞋履飞过一个弧度“咚”的一声掉进河水里去。   心中道声倒霉,昭娖又弯下腰去,把手粘上稍许水将后脑勺的头发丝抹一遍。正蹲着,听得身后衣料磨动声响。昭娖虎着脸回过身一看,见一深衣青年微微倾身,朝着河岸一路走来。   昭娖视线先是下移见那人似乎两足着履,并没有缺失。待到那人抬首和她打了个照面,才发现这人就是几日前见过的张良。张良也认出了那日说他人中之凤的少年,向昭娖走了过去。她起身整了整衣裳上的褶皱,跳过几个大石头就要朝他这边而来。她踮起足尖一跃跳到岸边干涸的石头地上。足尖落地力不均身子险些就要一个扑扑下去。这岸边碎石多且菱角分明。要是摔上去不弄个皮破血流的都几率渺茫。   昭娖赶紧一脚向后一退赶紧稳住自己,曲裾将两腿包的紧,因此她要岔开腿,有些难。眼角余光一瞟见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停在半空,有些僵硬。   “不知足下可看见一只鞋履?”   等到她站稳,张良问道。   昭娖的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她是真的看见一只鞋来着,“可是一只老旧的履?”   千万,千万可别是啊!!!   张良稍稍回想那老叟脚上的鞋履,点头“应是。”   这下昭娖这边脸都垮了,“那只履……被我扔到河中了。”    ☆、病中   “那只履被我扔到河中了。”昭娖一张脸跨下,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只履方才砸中了我的头,我以为是何人戏弄于我。就……”一脚踢下去了。   “……”张良转过头就向那河边上看,清澈河水的中心一只老旧的履浮上水面。那只老旧的鞋履随着向下游流去的河水而去。   当即张良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绕过面前的昭娖,一脚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眼下虽然仲春,但是寒风依旧还在邀舞扬威。这天气下的水温也可想而知。再则,岸边水看着浅,但望过去河中心幽深望得不甚清楚。若不是真的在凫水上有几把刷子的,没几个愿意下去冒险。   张良一步一步朝着河中心走去,昭娖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看着河水逐渐没过他的膝盖慢慢的向膝盖之上的部位爬去。   她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半饷让她发不出声音。直到水漫过张良的腰,深衣被水沁透原本的颜色已经成了深色。   “快回来!!”昭娖倒吸一口气,新鲜的口气吸进肺部,原本掐在咽喉上的感觉消失了她在原地扯开喉咙大叫。   可是张良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宽袖拖动水的声音昭娖站在岸上都能听见。   这货当真是不要命了,就为了一只破鞋——!   这这这——难不成这只鞋还是他心中一朵白莲花吗?!   不然她赔他一双也行啊!   看着河水都要没过他的胸部,昭娖不知道张良是不是个凫水高手。万一这人要是“走”了她罪过就大了。下意识的她一脚踏进河水里。结果冰冷的河水一下子灌入她的履里,生生的把她冻的一哆嗦,原本下了水的那只脚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回来——”她不敢下水,但看着张良奋力朝那只随水漂游的旧履,即使不敢下水也在岸上扯着嗓子叫他赶紧回来。   昭娖这一声吼的她自己胸腔发痛,结果桥那边传来一个悠悠的苍老老人嗓音。   “出甚事了?”   声音并不是特别大,但是却足够让昭娖听在耳中。她立刻抬头朝着桥那边看去。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的踱步到桥边。   这会昭娖哭的心都有了。   她手一扬就朝着那边被淹得只剩下一颗漂亮脑袋的张良一指,“长者,有人落水啦!”   桥上老者抬首望见桥下河水中心,张良奋力朝漂在水面上的履游去,他的衣衫已经湿透,头上发髻也被河水透湿,一缕乱发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趁着他尚余几分柔美的脸,格外的妖异和诡异。   昭娖之前下水的右脚早被河水冰僵了她,左右张望摸出怀里一直藏着的那把匕首,跑到一刻长势不高的树面前劈砍下一段树枝来,昭娖拿着那根树枝目测了一下岸和张良之间的距离,又跑回岸边结果没控制好速度刹不住脚两只脚全都踏进水里头去了。   这时,张良一把抓住那只漂浮的履,正要往回游。但是腿脚突然间痉挛起来,小腿上的肌肉一阵抽动。   冷水中游泳,腿抽筋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但是要是在不知深度的河中而且周遭两个没一个会游泳的情况下。   昭娖把手里的树枝尽力的递给张良,为了使他能够够的着她咬牙朝着河内又多走了好几步,直到河水把膝盖都淹没了为止。   “壮士,速速——”正在昭娖急的泪直流的当口,她听得身边一声下水响。同时她手中的树枝被人一抽。   她手中一空,当时就呆了那么一会。等她反应过来视野里已经有一个人朝着张良游去,并把手里的树枝投给他。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昭娖回过头,望见那个之前在桥上鹤发童颜的老人。   “孺子,上来吧。”老人家拍拍她的肩膀。   张良被人救上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唇都冻的打哆嗦。救人的那个齐人一边绞着自己衣衫上的水一边对昭娖道“听你口音像是楚人,怎么连水都不会。”   昭娖蹲在浑身打颤的张良身边也是冻得牙齿打架。   她双手拢袖,脸色比张良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也顾不得回答别人的问题了。   张良喘了几口气,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鞋。等缓些他撑起身子缓缓走到那位老人的面前,他的深衣已经湿透,深衣边缘还停不住的滴水。风一吹那感觉真的是“销魂”透了。   他抬头是标准的士人之礼,“此为长者之履。”说罢身体稍稍下拜。   “为一履,孺子能做到如此地步?”那老人缓缓道。   “既然答应为长者捡回履,若是空手而回岂不是言而无信?”张良虽然已经嘴唇苍白,但是吐词清楚,态度大方。若不是那一身滴水的衣衫和凌乱的青丝还有之前走动脚步微微跛动。当真还会让人觉得此人之前根本就没有差点被淹死。只是在乡野之中玩赏了一把这美好风光罢了。   但是他这状态也没持续多久,说完那句话一阵春季的冷风吹来,当即让昭娖恨不得立刻升起一团火烤。   而张良身形隐有晃动。   “还是赶紧去我家换衣吧!”被人拉来救人的齐人看着张良明明一身湿透了还能屹立不倒心里颇有几分佩服。   不过再佩服穿着湿衣服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这时代一个小小伤口就能要人命更别提风寒了。   而张良最终没有活蹦乱跳,当天他就起了高热。而照顾他的大任就责无旁贷的落到了昭娖的脑袋上。人是因为她才搞的这样,她不来谁来。   “孺子,若是他醒来。可让他持此物于西市。”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拿出用布包着的东西交给昭娖。昭娖口中称诺双手接了看着那个老人打开门越走越远。   “有尾生之行,吾不忍弃也。”恍惚中昭娖似乎听见老人家的感叹。   病人不好移动,昭娖也自认为没那么大本事一个人把他给扛到人多医者多的镇子里。后来用了钱请当时救张良的那个齐人给弄了一辆牛车给拉进县里了。   弄到医馆里,看着那个一把胡须的医者弄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给张良灌下去。   “我从兄眼下如何了?”昭娖在一旁问,她本和张良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出来给人看病救命又不能漫天的说我是做好事救这个美男子命来的。   “风邪入体,且他身体不是特别强壮,怕是堪忧啊。”医者这话也不是冲着让昭娖多交医药费吓唬她的。而是眼下的确如此。   昭娖没奈何,只等寻了个暂住之处用牛车把人拉过去。   夜里守着一豆昏黄的灯光,用尽能寻来的被子把张良包的和蝉蛹一般。这是她记得的土方法:感冒了用被子盖住发一身大汗也就好了。   因为疾病,张良的嘴唇有些开裂。昭娖手里拿着水扶着他喝下。然后她又把人给裹成了蝉蛹。   一晚上,榻上的男人胡话连连。   他即使是在昏睡中也并不安宁,除了额头上那一层汗水外,他张开嘴,似乎被人追赶一般的彷徨不安。干涸开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的用晋语道出的几个词。   “阿翁………儿无能……”   昭娖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听见他梦语。又清醒稍许。   还没等她上前查看又听得他道“阿弟……”   晋语和夏言颇有些相同之处,所以昭娖听懂也不算困难。   “阿弟……阿弟……阿兄有愧于你……有愧……”   昭娖跪坐在那里瞪圆了眼:你到底干啥了以至于对弟弟这么愧疚?   望着病中苍白的脸,原本就带有女性柔美的脸在暗黄的灯光和病痛中显得如此脆弱。昭娖叹了一声,她起身坐在榻上。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被子,像是在哄夜里哭闹的婴孩。   “睡吧,好好睡吧。你家阿翁和阿弟不会责怪于你。”昭娖看着他轻声道。  ☆、桃花   照顾病人这是一件辛苦活,昭娖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一头倒在矮榻的另一头。一想起张良还病着,她轱辘就从床上爬起来,跪在榻上去看张良。   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已经不似昨夜那般高热。只是昭娖一摸他的衣领才发觉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昭娖赶紧起身寻来温水和换洗的衣物。她把张良从榻上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手里拿着陶碗喂他温水喝。大汗过后若是不补充水分会造成脱水,其实喂淡盐水更好。但是盐这一时半会还真难寻到只能将就一下了。   喂完水,把肩膀上的人放回榻上,她又转身挽起袖子打来一木桶的温水打算给他换衣。当她把温水,麻巾都给取来走到塌前准备掀开张良身上的被子时。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得飞快。   要换衣肯定是要从内到外换掉的,她她她……还没有脱过男人的衣服。手伸出去,手指刚触碰到外面的被子,猛地被火烧了似的一缩。脸上火辣辣烫的厉害,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小学组织看电影的时候和男生拉了会小手,除此之外直到现在连男人的小手都没怎么摸过。   耳根子发热,昭娖望着榻上青年俊秀的脸,一时间有些为难。   “咳!”突然张良皱眉重咳了一下。   这声咳嗽立刻让沉浸在自己手足无措的状态下的昭娖清醒过来。人是她害的,又是她把人包成这样出了一身大汗,要是她还罗里吧嗦还弄的人又病下去那才是真的活该被人咒了。   于是伸手把袖子一挽,直接拉开盖在张良身上的几层被子。   手指微微颤着拉开张良的腰带,把曲裾贴在后背的的那段抽出来。因为曲裾绕体几圈再加上人躺着,这衣服脱起来就格外艰辛。   她给自己穿衣服习惯了,可是给别人脱衣服还是十足十的生手,等到把曲裾脱下来她就胳膊酸疼的很。即使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红果果的上半身。但是亲手扒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昏迷的漂亮男人,不得不说压力山大。   扒掉外衣再解开蝉衣,直到中衣。等到解开中衣的衣带,把湿透的衣襟给拨开。当手指将最后一层衣挑开。昭娖吞了一口唾沫。   从下巴到脖颈一道优美柔和的线条而下,直至脖颈下的前胸。勾勒出一番大好风光。眼前青年的胸膛虽不似武夫那般肌肉绷紧,甚至比她以前看见的男子有些纤弱。但是衣下的肌肤有些苍白,莫名得勾人的眼。   她的眼有些不受控制的其他地方看去。还有东西需要扒掉的……   扒光之后,昭娖赶紧又把被子盖在他身上回过身去拿帕子来。等到她把张良翻过来给他擦拭背部的时候,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张良的后背肩胛骨下有一个颇为狰狞的伤疤,这伤疤不似刀剑所上的那么狭长,倒似昭娖以前见过的箭伤留下的疤痕。她抬头看了一下他前胸,若是这是这箭再偏点深些很有可能就要了他命了。   换上干净衣服,昭娖又替他把头上发髻给散了。用湿干麻巾先后擦拭过一遍后就摊在那里。   做完这一切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衣物昭娖直接的要累的虚脱。别人伺候她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番做下来她才知道可不是光是动动手那么简单。   照顾病人需要耐心和体力,换完衣服还没完,还要准备汤药。这房子是典型的平民居房,卧室和厨房连在一起,中间连个墙都没有。   亏得是昭娖以前做过些许的活,不然她哪怕把火石给磕缺了也未必能生出火来。   张良一阵咳嗽,缓缓睁开眼,映在眼帘里的是陌生的摆设。身体虽然沉重却比之前轻快了稍许。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几天前那个少年手端着一只陶碗走来。她脸上有几处黑黑的地方想来应是被灰蒙上了。   看见榻上的张良睁着眼望着她,昭娖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终于醒了。”这一刻她的的确确大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一个小小的伤口都能夺去人的性命,更别说在这冷峭的天气里河水里泡一通。她快步走过来坐到塌边。   “这是医者所开的汤药,赶紧喝下吧。”说着一只手扶起他,张良病没有痊愈。虽然醒过来但是身体没有多少力气。昭娖把她扶起来,把药送到他的唇边。   他一起来,原本摊放在枕头前的如墨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脸颊边。青丝与脸颊边的肌肤轻轻摩擦,张良转过眸去看着落在脸边的发丝。   昭娖见状赶紧道“你昨晚上出了一身大汗,我见你发丝湿透了便给你散发。免得湿气入头就不好了。”   张良缓缓转过眸,看着她露出一笑“多谢了。”他的眼瞳极黑,眸子上又蒙了一层光。乍看之下觉得那双眼睛温润。但是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她只觉得压力好大。   昭娖赶紧低头,“还是把药用了吧。”   喂完药,昭娖刚欲起身离开听见依靠在塌上的张良道,“这身衣裳是你换的吧,恩情日后良会报答。”   张良身上的衣服从亵衣到外面的曲裾一件不少,但是每一件都穿的斜斜歪歪,陪着他那头散乱的长发和带着几分柔美的脸,别有另一番风情。   昭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手中的陶碗给丢出去。她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子……是因为我才受的风寒,说这话真的叫我无地自容。”这话不是闹假的。一想起张良可能病死她就要出身冷汗。本来人就是因为她受的罪,还真受得起这句话的话……貌似她脸皮还没那么厚。   “此事与你无关,”张良笑笑,“本来入水是我一人所为,于你无甚干系。”   “…………”昭娖望着塌上的青年好半会说不出话。这心胸还真不是一般的宽广。   “常言道无知者无过。”看见她睁大了一双眼睛,张良继续笑道。   昭娖听着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劲,嘴角扯出一个笑拿着手里的碗走到厨下去了。   张良身体没有恢复仍然需要昭娖照顾,昭娖本来因为心中有愧自然也是尽自己所能把他给看顾好。   张良听见她一人在那里忙活不由得问道,“怎么你一人在此,你那两个家人呢?”家人即家奴,一般有些身份或是有些钱财的断不会自己亲自来做。而且他是见过昭娖身后的两个奴隶的。   “我一人到这里,没有带上他们。”昭娖把手中的水瓢放开,“而且……我不知道如何回去了。”   迷路了,而且还闹不清回去的路。她也运气够差的了。   “等我好些,带你回去吧。”张良一头乌发落在肩上在他深衣上弯出了一个婉约的弯儿。   昭娖这会没有福气欣赏到这幅美人依塌的美景。她这会正把装着张良衣服的木盆抱起来打算搁置到外头晒晒太阳。这会没八四消毒水,要么用开水烫,要么就放到太阳下面晾晒。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找个漂妇把这盆衣服给洗了。   因为是春季,男人们忙着下田。女人们在忙活家务之余也会接些活来干。昭娖和一个漂妇谈妥价钱。   漂妇年纪并不大怎么看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但是头上已经绾起了妇人的发式。漂妇一手接过昭娖手里的木盆一边叹息道“看小郎长得好看,少些算了。”   其实少也真的没有少多少。昭娖听这话怎么觉得自己像是用自己这张面皮换方便似的。看着漂妇走远,她伸手摸了摸脸。其实这张脸搁在这些女人眼里最多不过一个人妖样子。她还不会幻想会迷倒什么少女呢。   正想着手肘不小心碰到胸部,突然钝痛就向她袭来。她呻*吟一声,手捂住碰到的胸部蹲下*身来。身体正处于发育的时候,胸*部尤其敏感。按道理她应该弄布条把胸给缠起来的,但是却下不了手。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现在年纪还小,衣衫宽大不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蹲了好一会,等到痛楚缓解后,才站起身。手指触碰到怀中一个被裹了好几层的物什。软中带硬的触感让原本埋起来的记忆一下子跳了出来。   她从怀里抽*出那份原本由那个老人交给她的物什,走进了屋子里。   榻上的男子听见脚步声,回首来。看着昭娖越走越近,递给他一个由布包着的物什。   “这是哪位长者临走之前,嘱咐我交予你。说你身子好后,可持此物至西市。”说罢,昭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张良看着那用麻布包裹起来的东西,眸子微微垂下将它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晚间,因为屋内只有一张塌,昭娖又不习惯打地铺,所以她烦恼的很。张良见她如此便出身邀她一起同塌而眠。昭娖应是应了,可半夜里躺在榻上浑身僵硬的不敢轻易挪动。可睡在那边的张良却是一夜好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张良能够下地之后。   “我先带你去寻他们吧。”张良身上原本凌乱的衣物已经被他自己整理的整整齐齐,一头披散了的长发也在头顶挽成发髻插上木簪。   他颜面如玉。昭娖觉得要是他衣衫再稍稍华丽一点,戴冠佩玉持剑,于记忆中贵族男子的形象再适合不过。   考虑到张良身体还未痊愈,昭娖从别家租借了一辆牛车,自己充作御人拿着鞭子抽打老牛。   仲春的风带着冷意撩起人的发丝拨动郊外开的灿烂的桃花枝儿。   郊外最多野草树林,那些野生的桃树无人看管但在这春季里开的正盛,满枝桠的都是重重的粉红。风吹来吹散无数花瓣,树下落英遍地。   “桃之夭夭呵……”昭娖听见身后青年的声音微微一哂。   这些路昭娖看着似曾相识,但是就是不知道如何走。完全听身后青年指路。不知道走过几个地方等到见到相熟的车马,昭娖叱喝让牛车停下来。老牛的叫声引来几个农人的侧目。   昭娖放下手中的鞭子,对身后的张良打了声招呼后便跳下了车。朝着车队走去,她心中打算着要和那个一向眼睛在脑袋顶上的会稽士大夫之子怎么说要脱离车队的事情。   昭娖心里明白,自己这会跟着他们出会稽并不是真的游山玩水。她可是手里沾了人命出逃,这些人迟早是要回到会稽,而她……当真没有几分把握确定在她回到会稽时,一切已经没人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扒良美人衣服也是个技术活儿,把持不住是要流鼻血的! ☆、离队   她抓住车辕径自跳下了车,抖了抖衣袖就朝那队马车走去。   那些士子所带的家奴们正忙着收拾车厢,喂马粮。还看见一些家奴手捧一些精致的漆盒,放进放置杂物的车子里。   她径自朝着自己车子所在的地方。   吴丫和越夫此时正蜷缩起双腿靠在车轮上。他们的主人不在,忙碌的人没有时间也不屑对这两个小奴隶投以注意。   “你们两人正好在这里啊。”正在两个孩子靠着车轮发带的当口,头上传来他们熟悉的声音。反射性的一缩脖子,然后抬头去看,正好是昭娖的脸。   “少、少主!”两人慌不迟的赶紧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主终于归来了!”越夫的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吴丫一个小丫头俯首跪在那里,抽泣起来。   “奴想去寻少主的,可可……”小丫头一边抽泣一边道,单薄的肩膀随着她哭泣颤抖着。   “无事。你们先在此等候。我等等就来。”说罢昭娖转过身就朝前走去。   走到一个提着东西的奴隶的面前,昭娖开口问道“汝主呢?”这个奴隶的主人便是这个车队之首。   那个奴隶弯下腰,用谦卑的口吻说“少主在车中。”   昭娖点点头,大步朝一乘马车走去。车马内传来男子的笑声,昭娖将两手拢入袖中站在车外朗声道“小子邵成愿见君,不知君可有闲?”   车廉立刻从里面被打了起来,一张脸出现在竹帘后。   昭娖袖手稍稍一拜,抬头看他。当看到车中还有虞子期时,不由得楞了楞。同在车内的还有还有两个有姿色的女子,分别陪坐在两人身边。   “瑜有何事?”   昭娖听见对方出声问,她保持着抄手的动作站在那里,“某来叨扰乃是有一事,某见齐地风光大好,欲留下来几日。恐不能在和诸位同行。”   虞子期听闻,不由得皱了眉头。他对这个相貌清丽且作风低调的少年印象颇为良好,听到她要离开不禁觉得奇怪。   “瑜为何有这种想法,”他稍稍将袖子拉过几许问道。   “见这齐地大好风光,不禁想要留下来多玩赏几日。”昭娖笑答。   那个青年出言挽留,但是都被昭娖推辞掉。也答应了她。   昭娖从会稽带来的,不过是一些必需品和衣物罢了。正当她往回朝着自己马车走去的时候,背后传来呼声。   “瑜,请留步。”转过身,看见虞子期急急走来,他走到昭娖面前道,“你年纪不大,独自一人留在齐地,恐有不妥。”   虽然昭娖已经十三岁身高也够了秦律中的成人标准。但是按照一般观念看来,昭娖也就是个做成人打扮的黄口孺子罢了。   此时战国风气残余,世人心中都有强者为尊的观念。昭娖这样的身材和容貌独自一人在外,不得不说很让人忧愁。   “无事,秦法酷严。少有人为非作歹。”昭娖看着面前少年清秀的脸回答道。她踌躇了一下问出了在自己心中一直环绕好久的问题。   “成冒昧一问。”   “请讲。”   “子期家中可还有女弟?”   虞子期面上一怔,“家中的确有幼妹。”   昭娖低下头,心中又有些不确定。她知道虞子期和项籍之前有些交情,如果真的是日后的虞姬,不知道以后怎么和项籍是怎么搭上姻缘的。   让吴丫和越夫清理好东西,昭娖让越夫把马车赶到她租用的牛车前。在车上望着远处苍翠的山的张良听见近处呵斥马匹停下的声音转过头来。   昭娖从车内掀开车廉,跳了下来。   “张子,此处风大还是进马车内吧。”这辆牛车四处没有车壁,只是方形边上打上供人扶手的木栏罢了。   对病人来说这种不是什么好的代步工具。   “善。”张良抓住扶靠用的木栏下车来。   他躲过前来搀扶的吴丫的手,径自朝马车走去。昭娖看在眼里也能确定了他之前的出身并不俗。她以前对历史学的不多,对汉初的那几个功臣仅仅也只是记得少许几个人名,并不熟悉他们的出身。这也正常,因为那会她大多忙于考试,实在没多大兴趣放在其他方面。尤其是知道了也和考试没关系的东西。   张良进得车厢,车廉垂下来。昭娖提高了声音对车外驾车的越夫道“去驭使那辆牛车。”   越夫答应的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下车去了。   昭娖自己掀开车廉自己去驾车。   “良当不得如此礼遇。”张良见她拿起鞭子出言道。   “你当得,日后就知道了。”说罢,昭娖手中的鞭子打了一下马背。   马在这会还是属于有身份之人可以使用之物,平民们甚至能用个牛就算很不错了。   听见马蹄声,引来好几个黔首的注目而视。   到了暂居的院子前,昭娖让越夫前去将牛车归还。   张良的脸上依旧是苍白着,和他身上的深衣颜色形成很大的反差。也难怪,这段时间虽然有昭娖的照顾,但是昭娖在家务和膳食上基本就是个白痴。她连续几天给人喂了大碗的豆粥,这会张良没倒下已经算不错了。   “这几日麻烦了。”走到坐席上跪坐下,张良对着对面坐下的昭娖道。   “言重了。”昭娖想起几日前自己剥光这个美男子时所看到的“美景”,鼻中一热,不禁提手以袖擦拭一下。装作无意瞟一眼袖口发现并无血迹,才稍稍放下心。   “不过……若是日后有变,愿君能助一二。”这时候人说话直白,她也懒得扯些弯弯绕绕。   张良垂下眼去,然后又抬眼看她。“若是良力所能及,定不辞。”   昭娖一笑。眼下还没到那时候,她说这话也并不是太指望什么。   吴丫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家务做得有板有眼,而且膳食上也颇得天赋。至少两个人都不用吃无味的豆粥了。   过了几日张良身体好些后便一人出了门,等到太阳都要落西山了人才回来。然后接下来几天昭娖清晨一起来总会发现自己另一侧倒头睡的青年总是不见了。这样两三天之后,昭娖看见他回来了,即使面上仍旧平日那副温和的样子。但是他身上那种高兴劲儿昭娖都能感觉出来了。   她在疑惑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兴奋之余,也感叹一声现在的张良还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精。   昭娖见他跪坐在升起的火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用麻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之后是好几张羊皮。   他捧着那些羊皮看得目不转睛。此时天有些暗,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投到那双眸子里望之似两簇燃烧的火焰。一边看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昭娖起身让吴丫送来温水给张良。自己走开以免打扰到他。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起身进屋内。发现张良还是捧着那张羊皮读的如痴如醉。浑然不觉摆在他面前的膳食正在渐渐变凉。   吴丫手里接过昭娖用过的食具,转头看了看张良那边,见着他的食物半点没有动过后不禁有些害怕。   “少主,可是奴手艺不佳?看先生……”吴丫出身轻声道。   “……”昭娖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对着局促不安的小女孩道“无事,先收拾这些物什吧。”   “诺。”吴丫低低答应了,蹑手蹑脚退下。   再过一回,见张良仍没有放下手中之物进食的样子。昭娖皱起了眉头,张良的身体虽然这段时间好上了一些,但是也不太能经得起折腾。   “张子?”昭娖出声喊了一声,但是他却和没听见似的,仍旧捧着手中的羊皮如此如醉。昭娖干脆站起身走过去大声道“张子!”   这一声终于让他抬头“何事?”   昭娖干脆跪坐在他身边,“夜间光弱不宜阅书,张子还是先进食为好。”说罢,她唤来吴丫把张良那份的食物拿下热好。   “此物成可一观?”昭娖看着他手上的羊皮道。   “请。”张良把手中的羊皮给昭娖。   昭娖接过来看了看,“文韬?”其中内容昭娖粗略的看了看,其中有提到用美人珠玉迷惑敌方的计策,虽然并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和兵法之类的书籍有些类似。   “好似兵家之书。”昭娖放下羊皮,看着他。   “瑜也如此觉得?”张良放下手中的碗箸,将手放在腿上道。   “嗯,以前在家中也读过类似的书籍。不过都是囵吞而已。”昭娖想起曾经看过的《尉缭子》《吴子兵法》等书,笑得有些无奈。   读了是读了,但是在她脑子里就是一堆麻,剪不断理还乱。即使把那些计谋告诉她,她也只能照着书看了一遍。但是到底该怎么用,那些陈缺说过例子在她眼前乎的一下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昭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正在烧着的火。“我曾听人说所有的兵书加在一起不过两字。”   “是哪两字。”张良似乎有了些兴趣。   火被拨弄得旺了些,将她的脸照得绯红,“一曰谋,二曰骗。” ☆、尉缭子   “一曰谋,二曰骗。”昭娖的面庞被火照得通红,所谓谋就是谋敌人谋自身,将对方的动作去向和基本情况摸清楚。骗,就是把对方给骗进自己扎的大口袋里然后一闷棍敲死。   兵者,诡道也。就算是十倍于敌人,若是着了道,照样能被别人打得哭爹喊娘。昭娖还记得淝水之战那个草木皆兵的好例子。   她放下手里的火钳,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青年。青年一身青色的深衣在火光下色暗了少许,他唇角微微向上翘。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映照出火光。   他双手放在膝头,看着面前少年被照得通红的脸颊。他展颜一笑,“一曰谋,二曰骗。良受教了。”   昭娖被他的笑容晃的觉得自己是不是把火拨弄的过头了。她也不好意思笑笑,“夜黑灯暗,此时读书于眼无益。张子还是到天明再读吧。”   此时室内也不过一盏昏暗的油灯,视线暗的很。油贵,昭娖也不敢在家似的时候在房子里等好几个灯。要知道就算她身上的钱再多,要是不省着些,迟早被用光。   “瑜所说甚是。”张良弯身把散落在身边的羊皮收拾好,端起碗箸进食。   外面夜色已深,渐渐已无人声,只听得不知哪家老犬吠叫。此时吴丫和越夫在庖厨那边睡下来了。昭娖和张良两人在塌上各躺一头,室内的灯已经灭掉了,室内漆黑一片。昭娖躺在榻上睁着眼睡不着。另一头的张良却没有任何声响,她微微挺起上身一看,他双目闭上呼吸绵长,很明显已经入睡了。   她吐出一口长气,一头倒在枕头上。   第二天鸡鸣她醒来的时候,身边一如往日是空的。一睁眼果然看见张良跪坐在窗户边,就着晨光读那些羊皮。她趴在榻上盯着那边的张良懵懵懂懂望了一阵,浑然不觉自己头上的木簪已经落在枕边,一头乌发要散不散。   吴丫听见榻上的声响,双手捧了洗漱用的麻布和漱口的柳枝趋步到榻前跪下。越夫手持省了水的木盆也跪在吴丫身边。   昭娖掀开身上被褥,自己着了足衣下榻。   拿起柳枝咬开沾上青盐漱口,尽量把声响控制在最小。丢开用过的柳枝洁面后,昭娖头上原本要散不散的发髻一下子脱了缠绕其上青丝的束缚一下子全部披落下来。   昭娖看了看落在脸颊边的乌发,对吴丫说道“备些潘汁,我要沐发。”   潘汁即是淘米水,平日里省下放在罐子里发酵一会,用来洗发是极好的。还可以向其中加些兰汁之类让气味更加芬芳。是此时士人庶民灌发的好用品。   “诺。”吴丫轻声应了,立刻就和越夫去准备。   昭娖抓了抓那头长发,看张良还在窗边读书。便拢了那一头长发出了们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树,此时树枝上的花苞也绽开,虽然还是不是开到鼎盛。但是远远看去也别有一番风味。   为了不吵到张良,昭娖是蹲在院子里把头发给洗了的。洗完之后自己让越夫弄来个坐垫和书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了。   越夫搬来好几卷书简,跪在那里随时把昭娖手中阅完的简牍给换下来。吴丫拿了麻巾和篦子跪在她身后整理那一头长发。   虽然时下男人时常剪理一下头发,不使得头发过长。而昭娖并不时常剪头发,由得一头长发长到腰际。虽然比起平常男子她的头发要长,但是和女子比起来她那头发还是短了。   即使□的麻巾擦过一遍,发梢还是止不住的滴水。吴丫小心的把她发梢一手捧起来,跪直身子用篦子给她梳头,篦子梳齿极密,在梳通发丝之时,还刮下不少水。   张良放下羊皮出门走动时便是看到她手持书简,披散着长发懒洋洋晒太阳的样子。昭娖的头发乌黑茂密,梳理后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头,她的侧脸在乌发的映衬下越发白皙。   听见身后足音,昭娖放下手中竹简。示意身后吴丫停住篦发,回首道“张子,出来了?”   昭娖脸颊被温暖的阳光晒的起了两块红晕,衬着她原本白皙的皮肤甚是好看。身后黑发柔柔得擦着她脸颊落在身后。露齿一笑,唇红齿白。   青年脚下一滞,眼睛望着那张可以称的上明艳的面孔。面前那张脸并不圆润只有比巴掌大些,鹅蛋似的脸型,甚至还能看见阳光下脸上那一层软软的绒毛。   他自是知道面前的乃是个少年,可是这披发摸样和那些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良也是一笑“看书有些乏了,出来走动一下。”眼角瞟到昭娖放在手边的竹简,“瑜也在读书?”   昭娖低下头看了看手边的竹简,“闲来无事,打发空闲而已。”   此时文化普及率很低,虽然官府会派人在庶民中说法普法一展秦朝重法的本色,但是民众大多目不识丁还是普遍国情。竹简是用钱都买不来的珍贵资源,基本都是在那些贵族和士族里面代代相传,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物什。昭娖当初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些当做路上用。   “张子若是有兴趣,成甚感荣幸。”不用昭娖吩咐,越夫已经取来了一个干净的坐垫恭恭敬敬摆放好。   张良取过一卷打开来看,简牍上是秦小篆,这一番看下来,他眉头微蹙,放下竹简道“这书中杀气颇重呐……”   “尉缭子的确杀气颇重,不过兵家之言无论言语是否温和,差不多都是如此。”就算说的再温和,一旦和兵这个字扯上了联系,哪怕言语间再温和也难免带了一种肃杀。   昨夜张良读的那书,也差不多是如此了。虽然……她看得是半懂不懂。   张良一笑,“的确如此。”   “尉缭子若是在几十年前的大争之世,还是颇为得用。”昭娖看着他卷合上竹简出身道。   现在天下大定不过才几个年头,只要年纪大些不是懵懂幼儿都会对那世道有感触。   张良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蹲是变得有些坏。原本膝盖上的两只袖管慢慢的向上凸起,他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现出寒冽的杀气。但是一瞬过后他就闭上了双眼。   昭娖看着心里确定了他很有可能是六国之后。平常百姓和那些士族并不太管谁做君王的,老百姓只管有没有饭吃,并不管谁做君王。而士族,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游士之风,反正和找工作一样。今天给这个主公出出谋略,要是前途待遇不错,大有发展前景就留下来。要是环境不容于人,逃跑找下家的大有人在。除非是那几个找到真正知己者,抱着“士为知己者死”信念的那几位,还真的少一根筋的士人。   反正是这家不行就那家,大争之世,人才谋士从来都是诸国之间的抢手货。   昭娖想张良怕是想起家国被秦所灭的事情来了,而秦在战事上所行与尉缭子中的杀气还是颇为相似。秦人因常年与西戎作战,风气彪悍,即使是女人都可入军,再加上商鞅变法后以人头记功,博取爵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别说这秦人本来就个个悍勇。光是白起一人便是杀了六国几十万之众。   再看秦王之后与六国战事,杀伐之气更甚,动辄斩首几万,与尉缭子之杀气甚是相似。   “大争之世……吗?”张良闭上双眼缓解心中波浪汹涌的恨意和痛楚,缓缓睁眼。大争之世各国交伐频繁。那是所有谋士向往的时代。   男人们,尤其是有志向的男人们,难免都带了嗜血之气。安定之日只会将他们消磨掉泯然众人。   而昭娖眼前的张良也不例外,她在一旁瞧着他的样子,“张子,你日后必当大用。”   “大用?”张良抬头,半饷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不会出仕于秦。”   “不是秦。”昭娖冲他眨眨眼,脸上的笑容比方才生动了许多。在阳光下颇有些耀眼。   张良不留痕迹的别开眼,淡淡道“瑜这话是做何意?”   昭娖脸颊边的乌发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弯出一个甚是妩媚的弧度。   “张子以后所出仕的必定不是秦。”昭娖不想给他说的太多,免得被当做神棍。虽然她现在说的这话有一种深深的神棍味儿。   张良闻言,回过眼来,看着面前的少年,盯她一会发现她仍是歪着头望她,眼神清亮不似作假。   他也一笑,叹出口气,“以后之事谁又能说的准。不过……”他抬眼看向昭娖,眼光于刚才不同。   昭娖被他投过来的视线弄得不自在的扭了下身,她伸手去摸脸:应该没有沾上什么奇怪东西啊。   张良手伸出从她的发上掂下两瓣桃花瓣,他目光温和的看着她,手指间夹着那两瓣花瓣。   “以后这摸样还是不要叫别人看去了。虽然道男生女相乃是贵相。但是被有心之人看去总归不妥。”他起身向屋内走去。   昭娖怔怔坐在原地,手摸了摸脸,稍后她转身问越夫“我方才的模样很是奇怪么?”   越夫顿时就楞了:他哪能知道啊。要知道奴隶是不可以看主人的脸,否则那是大大的冒犯。   但是主人的话还是得回,越夫趴伏在地“少主之姿,少有人能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不变的真理。   昭娖听了一撇嘴,对身后垂首待命的吴丫道“继续篦发。”   “诺。”吴丫应了一声,跪起来手持篦子为她梳发。   之后几日张良都是清晨就起,坐在窗台下读书。有时候投入到竟然会忘记进食喝水一直到夜□临才记起自己原来还没有进食过。   昭娖心里暗暗佩服张良,要知道这时候平民一日只有两餐。蚤食是要到中午的时候才会进用。晚饭在下午左右。能这么不进食的从清早一直看到晚上,还能不昏过去,昭娖对他身体之强表示相当佩服。   但是好景不长,等到春雨降临。昭娖听着外面沙沙的雨声醒来,脚向侧一伸就要起来。没想到这次不是和往日一样而是直接踹上了个软软的温热的物体。昭娖一惊之下赶紧起身,却发现张良满脸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辗转反侧口中呻*吟。   昭娖立刻两步踏至他身边,她伸手探他额头只探得一手冰凉,她掀开被子发现他手按住肋下。   “嗯……”似乎是痛的厉害他按住那里从牙缝里发出声响。   昭娖见他面上血色全无,不由得伏低身子唤他“张子,张子。”连唤几声都不见他回应,昭娖直接换了称呼“张良!张子房!你听得见就回我一声!”   张良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她,和着苍白的脸色很是有气无力。   庖厨那边,听得整理衣物窸窣响,吴丫和越夫两人小步快跑而来。   “少主?”   昭娖抬头看向他们“吴丫你去准备热水,越夫你去东面的医馆里把医者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哪怕留个爪印咩……嘤嘤,俺写着都觉得好孤单…… ☆、木簪   “无事!我无事!”张良一把抓住她的手,强撑一口气道。他额头上冷汗津津,抬眼看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额角仍有汗珠落下。   张良虽然看上去面色苍白,但是他攥住她手腕的劲却大的有些不符合常理。   “张子欲丧命乎?”昭娖身上只着中衣下裳的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抓住她手。吴丫和越夫自然是听她吩咐早就溜出门叫医者去和下厨烧水去了。   “待会医者来,成不能以眼下这种面目相见,可放成穿衣?”   张良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眼前少年身上只着中衣,这等模样要是被人瞧见实为不妥。他扭过去收回手。   昭娖立刻起身去穿衣洗漱。   请来的医者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老者一进门,昭娖也不想去讲那么多虚的礼仪,直接把医者请到榻前,医者见病人冷汗不止连忙放下药箱诊治。医者解开张良的中衣和蝉衣,挪开他按在肋下的手,露出一道长的伤疤。这道伤疤昭娖以前也见过,看伤疤长度似乎是被剑之类的兵器所造成。   昭娖站在医者身后不远处,看着医者伸手不断按压那条狭长伤疤附近。然后又看张良脸色舌苔。   “君可曾曾经受过刀剑伤?”   榻上张良闭上眼点了点头。   望闻问切之后。医者吩咐身后跟来的小药童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木盒。   “君之疾在肌理骨髓,施之针石方可见效。”医者对张良道。   张良点了点头“可。”   昭娖看着药童把张良上衣给扒了个干净,所幸被子还是盖着下半身。要知道这会可没有内裤这东西,所有裤子都是开裆裤。昭娖瞧着用不着自己也退至一旁腾出更多的空间给医者。   等到施针完毕,医者转身对昭娖道“这乃是万年伤口处理不慎所落下的毛病,或许是当时着了寒冷,所以到了湿冷之时便会发作。用热巾敷旧伤可缓解。”   “多谢医者。”昭娖拱手对医者稍稍一拜。   等过了一段时间取针,医者留下一些关于休息饮食上的嘱咐后便取了诊金走了。   昭娖抄手站在塌边看着眼下衣衫不整的张良,笑得颇有些玩味。秦法规定若是聚群而殴打闹事不管对错罚作鬼薪。看张良这算不上强壮的身形,竟然能和人拔剑斗狠还真是让她想不到。   见他系中衣的衣带手指并不是灵活,昭娖干脆走过去弯下腰手指勾过原本他手上的衣带,替他打结。   张良突然间衣带被昭娖夺过,有些惊讶。   “你才好些,要是再受凉就不好了。”昭娖手指划过张良中衣上的布料,那是士人里普遍用的白麻。中衣领子用的是黑色布料和他苍白的脸色形成相当大的反差。昭娖拢过蝉衣替他掩好被子。   “张子可是要好好注意身子了,不然欠成的人情恐怕会越来越多。”昭娖看着他秀美如女子的面庞笑道。她此时俯着身子,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双黝黑的双眸。或许是对着此时柔弱无力的张良,她的话语里不自觉的带上一种匪气。   张良望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也不觉两人这种动作的暧昧。   “良日后定会铭记。”   昭娖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日后膳食还是按时用,虽然明白张子的苦读之心。但是膳食若用之不当恐怕于身体有大害。”   说罢,她扭过头去小声嘀咕“要是折腾出结石了我才不会管你。”   张良见她低低的用从来没听过的话语说了一句话。语音甚是奇怪,完全听不懂。   “若是不介意,这几天成可为张子读书。”张良这两天恐怕又要在塌上渡过了,按照他前段时间读书的狠劲来看,弄不好可能在榻上阅书。这个时候可没有眼镜,要是眼睛坏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那么就麻烦了。”张良躺在榻上道,当人情欠的有些多的时候,干脆就丢开那些束缚了。   说着,吴丫已经呈上熬好的药。昭娖明白张良不喜奴婢近身,所以自己扶起他喂下。   张良靠在她的肩上鼻尖上除了药汤的药味外,还多了一股幽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那香味从身旁缓缓沁来,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他吞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汁,无意中瞟了身后的人一眼。那少年垂下眼纤长的眼睫一颤在雨天的暗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黑长。   身后少年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柔软,完全没有男子身体该有的硬度。   他垂眸,心里为突然冒出那个想法轻笑了一声。   还真是荒谬。   **   “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彰。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   昭娖靠坐在榻上,手里拿着羊皮卷念着上面的话语。话语是少年发育期特有的嘶哑,即使细细听来还是有稍许女气,但是嗓音的中气能把那丝女气给盖了过去。   张良躺在那里听,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些句子上。心底那个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被冲的荡然无存。   “得而勿有,居而勿守,拔而勿久,立而勿取,为者则己,有者则士,焉知利之所在!彼为诸侯,己为天子,使城自保,令士自取。”   张良听着,中指在塌边轻轻敲打。   庖厨那边,越夫探出半个脑袋听了一会缩回去对正在烧火的吴丫道“阿姊,这少主都在念些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啊。”   正卷着袖子丢柴火的吴丫听着他的话,一回头,虎着一张脸伸手对着面前的越夫就是一捏耳朵。越夫怕吵到那边的张良和昭娖,死活不敢喊痛出声,只能从牙缝里“嘶嘶”的吸冷气。   “先生的书你一个奴隶当然听不明白。”吴丫人虽不大,但是言语间颇为不客气不给人留半点面子。她一把把越夫的耳朵给拎到面前来,压低声音“先生自然是说的大道理,大道理你懂么!去,帮我把那些菘菜洗干净了,我还要打算用来给先生做羹呢。”   春季多雨,因为当年受伤后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便是落下这颇受不得阴湿的毛病。只能指望着年轻调养过来,毕竟没有好的身体,就算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落了空。   跪坐的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腿脚发麻气血不通,昭娖这会没跪坐出萝卜腿都得谢天谢地了。她的眼睛从手中的羊皮卷上移开,偷偷瞄了一眼那边靠躺着的张良。发现他双眼清亮听得正入神。昭娖垂下眼口里依旧念着那些似是而非的语句。   说实话,这上面写的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像她以前读的那些兵书直接。通常是一番话下来她自己先两眼蚊香眼转啊转。不过看张良听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难道他已经领悟了其中精髓么?   看其中内容似乎并不是只有让人如何在行军打仗上取胜,其中如何谋略,如何治国都有涉及。   越念着她就越奇怪,一般来说兵家大多只说行军定心之事。像此书倒是不多。   “将无虑,则谋士去。将无勇,则吏士恐。将安动,则军不重。将迁怒,则一军惧。《军谶》曰:虑也,勇也,将之所重。动也,怒也,将之所用。此四者,将之明诫也。”   张良原本一直在塌边敲击着的手指一顿,“虑,勇,动,怒……么?”那双凤眼似乎有所思的稍稍眯起。   昭娖听他出声,停下。   “张子,可是到进药汁的时辰了。歇息一会吧。”   “善。”张良含笑的目光扫过她的腿,吴丫将热气腾腾的药汁奉到张良面前。张良接了药汁一饮而尽。   “对了,张子,这书里似乎并不是只有兵家一家之言啊。”昭娖把手中的羊皮整理好后说道,此时她坐姿也比刚才随意了些。   “看出来了?”张良将手中的陶碗交给吴丫,看着面前的少年道。   “嗯。”   “这书中,有儒家有墨家有道家,甚至有阴阳家和法家。”张良双手按照礼仪放置在膝头上。“以墨家谋略取天下,以儒家定天下,以法家治军,以阴阳家识形势,以墨家尚贤纳士。这书不拘于一家之言,以五家治世。实在是不可多得……”   “那么……张子是哪一家?”昭娖问道,她对战国时代的百家齐放知道一些,士人大多对某个门派的言说有偏向,或者干脆是出自此门派。   “我么……”张良如玉的面上灿然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家。”   “哎?”   张良看着那少年清秀的不像话的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唇边弯出甚微的弧度。   “我曾在儒家学礼,也曾阅读过《韩非子》等法家书籍,兵法阴阳家道家都有所涉及。要是非得说个门派,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属于哪派。”   昭娖听了有些咂舌,“张子真是博学。”活活的把她愣是给对比成了个啥都不知道的文盲。和面前这个青年比起来,她真的该打回去再苦读十年再滚出来。   “不过是多读了几卷书简罢了,谈不上博学。”张良笑道。双目盈盈,似乎这如同他说的那样完全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   “可是……”昭娖顿时想捂脸泪奔,这种深深的恨不得扭身而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啊啊!   张良眼眸望向昭娖头上,“你……头上怎么了?”   昭娖闻言“哎?”了一声,赶紧就去摸自己头发。这才发现自己头上发髻已经散了一绺发下来。   “束发的木簪不知道丢失到哪里了,于是就这样了。”昭娖强忍着腿上的酸痛跪坐直身子。平常跪坐久了都会有隐几扶着不至于太难过,而现在她连个隐几的影子都瞧不着。   “是我失礼了。”她持手低首道。   “无事。”   昭娖就要下榻去整理头发。脚才刚套上履。   “过来。”刚要起身听得张良的声音。她朝靠躺着的张良看去。   “我替你把发缠好。”   “这……”   没等她出言婉拒,就见张良用手撑起身子起来,他身体仍然没有大好,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那一阵衣衫摩动的窸窣声后。属于男性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昭娖反射性的就要往后面退。   “别动。”还没等她出身。张良伸出一只手已经扶住了她的头,另一只手向脑后伸去。修长的手指绕到昭娖脑后把那绺散下的长发握住仔仔细细再缠绕在头顶上的发髻上。乌黑的青丝随着他绕发的动作从指间一点点滑过。丝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将头发缠好后,他伸手拔下自己头上发髻上的木簪插*进她的发髻里。   “张子?”昭娖睁大眼问道。   “眼下你的木簪寻不到,先用我的。等到找到了再还就是。”张良把木簪戴到她头上后,便跪坐回去,拉开和昭娖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会不会玛丽苏过头了些? ☆、野草   昭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和男子距离这么近过。陈缺是她事实上的继父,平日里教她习文练武她都是带着一份敬畏。而项籍那位未来的西楚霸王,他只是把她当做面若好女的男人,而她从来也没把他当做真正的异性来相处。   而这次比陈缺和项籍都不一样,和他们每一个都不一样。昭娖还记得那麻布衣袖在自己脸颊划过的触感,和那男子衣裳上干净的味道。   夜晚屋内一片漆黑,榻上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入睡。而昭娖却抓住被子睁着一双眼。室外并无多少光亮透进来,她睁大了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有些恼火。拼命把心底里升起来的叫她无措的感觉压下去。   张良身体好些后,昭娖让他出来多多晒晒太阳。不要一天到晚坐在屋子里看书。院子里的桃花越发开的艳了。粉红的一堆堆压在枝头,虽然不是樱花却有着樱花的神韵。远处看着花瓣随风而落颇有别种风情。   偶尔看书乏了,张良也会走出屋子看着院子里那株开的艳的桃花。   看见昭娖站在树下落了一身的花瓣,她今天没有像往日那般在头顶梳发髻,而是按照楚人的习惯把长发编成辫子结在耳后。此时男女衣裳没有式样上的差别,她这发式让她看上去更加女气。   她低下眼把玩着手里的桃花花瓣,指甲对着指头上生嫩花瓣掐下去,顿时显出个凹陷。汁水也染上指甲边缘。   “瑜。”听得身后传来声音,昭娖转过头去。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双盈盈的眸子在粉红的桃花的映衬下,莫名的有了几分动人。尤其面前这人面上肌肤白皙似玉。   一头长发都梳成辫子结在耳后,那长辫结在耳后垂在胸前给人添了不少的柔意。   若不是那嗓音,或许张良真的不相信这人竟然是个男子。   张良看见她回过头来,不由得楞了楞,但又很快不留痕迹的别开眼。他自己也是面若好女,但是面前这少年面若姣好的却丝毫没有了男子该有的硬朗轮廓。不论是面相还是轮廓都像极了女子。   而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长成这样并不是一种好事。   昭娖回过身来几步走到张良面前,笑道“张子也是出来赏桃花的么?”   张良颔首笑道“看书乏了,便出来走走。瑜,怎么做如此打扮。”这份打扮去了少年身上原本不多的男子气,更像深闺里的貌美贵女。   昭娖闻言抬首冲张良一笑,她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只深棕色的木簪陈到张良面前。   张良看着眼前的的那只木簪,再抬眼看面前那个双眼明亮的美貌少年。不由得莞尔“瑜的发簪寻着了?”   嗓音温和似春日里的柔风,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昭娖一弯嘴唇“未,不过若是我用了,张子用什么呢?我做此打扮也可。”说罢,拿簪子的手往张良面前一呈。   “瑜最好不要做此打扮,毕竟此地不是楚地。”张良知晓楚地将南蛮包囊在内,下至庶民上至旧楚王室都有些南蛮的作风。楚国曾经被中原诸侯蔑呼为楚蛮,与这个也有关系。   “瑜本楚人,做此打扮本可厚非。只是怕心术不正之人看去了会有麻烦。”张良看着昭娖道。世间好男风之人不少,就算不敢上前轻薄,但是那种狎戏的目光就够让人受得。“如果瑜的簪子找着了再还不迟。”   “那么张子怎么办。”昭娖眼睛不禁就朝着他头上的发髻瞄去。张良头上发髻并没有插有发簪,而是简简单单用根发带束好。   虽然男人们会把自己头发盘好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可是昭娖一回想去那天他替自己盘发时候的熟练,在脸红之余也不得不说一声:手艺甚好!   “此时风光甚好,一同出行吧。”张良看着昭娖抿着嘴唇将簪子收回袖子里说道。   春日出行,算是雅俗共赏的活动了。   昭娖并没有按张良所说的那样将头发盘在头顶,依旧按照原来的那样出了门。张良看着她带着稍许赌气的走出门笑了笑。   此时男女定情多是在春日的野外,草长莺飞,春风拂面。昭娖看见了不少少年少女卿卿我我还有看着农具走过的农夫。   在野外踏青的士人也有不少。有些是真正来看风景的,有些则是抱着“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心思。   因为是徒步而行,所以一路上张良和昭娖两个人被人看了遍。张良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不管对方目光或爱慕或暗含邪意或打量,他都能淡然处之。似乎那些向他投来目光的都不过是寻常的草木之类,并不值得他注意。   昭娖被那些目光弄得颇为全身不舒坦。   在会稽的时候,她大多都是呆在家里。偶尔出门因为年纪小身量不足也没有多少人太过关注她外貌。往常脑袋顶上梳个发髻也没这么多人打量她,一般是男人不在意这个身形不足的少年郎,女人也懒得对个人妖有啥关注。   昭娖吞下一口唾沫,又不愿露出胆怯白白让人看笑话。只得面上褪去所有的表情,仰首挺胸,不言苟笑。   “姝子乎?”看见两人的一个士人微笑着问身边的友人。说完手在大袖中还隔空指指昭娖。   “从未见过如此身量的女子,或许只是面如好女罢!”也不怪这个士人眼拙,此时平民身高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普遍不高。就算是伙食稍微好些的士族里,女孩子大多也不高。能长得和昭娖那般的就没有了。昭娖的身高虽然比较身材高大的男子不足,但是比女子却是绰绰有余。在旁人看来应是身量未足的少年背罢了。   “哎。”那士人像是遗憾叹了一口气。   齐地有不同于吴越楚地的风景,昭娖看着新鲜,身下的野草长得高快有半人高。昭娖以前被管束得颇为严,从未到野地里。如今起了小孩子的心思。看着远处定情的男男女女。她看着颇有些新鲜,手在那些高高的野草上擦过。   她回过头看着那边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看她的张良。   “张子,可有女子向你诉说钦慕?”话音刚落,昭娖想起自己刚刚来下邳的时候张良被几个齐女扔了一身的鲜花。然后再野宴上的起舞更是经历了一场“天女散花”。怎么会没有女子曾经向他表达过钦慕。   她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挠了挠脸,冲他一笑。   张良也展颜一笑,他手指抚开那些过高的野草朝着她走来。阳光温煦,向她走来的青年走到只离她几步远的距离站定。伸出一只手来。   “小心。这里并不好走。”   昭娖笑笑“不碍事。”说罢,她别过身去。野草地那边山峦起伏并不大,虽然不比吴越之地的山水清秀,但是也不粗犷。看着别有一番风情。   野草青中泛黄,带有春季里独有的气味。手扫下去,指尖难免的就沾了草面上的露水。张良不似她那般玩闹,双手背在背后,看着她。   昭娖笑得很开心露出雪白的牙齿,眉眼间流露出的快活不管谁看了都觉得心情舒畅。那份快活看得张良也不禁唇边含了一抹笑。   这等风景应该放声高歌的,但是昭娖却是笑并不开口唱歌。强装男子声音已经让她觉得累,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   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原本的声音到底如何了,按道理也应该进入变声期。女孩子的变声期较之男性并不明显,昭娖只是盼着自己千万别就变成个粗噶音。虽然她不知道可不可能恢复女性的装扮。   张良笑着抬头,看着一个着曲裾的少年郎抱着一大束的鲜花在这一大片的野草里走的颇为艰辛。   昭娖见着一个人朝着自己走来也停下来。那少年走到她跟前。怀里抱着一大束的鲜花,走到她面前。   “姝子……”那少年一开口就让张良别过头去。   姝子,这是用来称呼貌美女子的。本来这用在昭娖身上并不为过,但是眼下她头上还是顶了个男人的名头。   突然昭娖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眼睛不好。虽然说男女衣裳没有式样上的区别,但是颜色上好歹还是能分清吧。   她突然不确定的想去瞄瞄胸前,是不是最近长势太凶了。   “我不是女子。”昭娖冷冷开口。属于少年的低哑嗓音让那个少年一愣。   女人再怎么粗糙,也不可能开口就和男人一样的嗓音。少年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少年一拜“小子方才唐突了君子了。”   昭娖呲牙笑,“无事。只是盼君日后目明一些。”   “此物作为小子赔礼之物,送给君吧。”说罢,那少年把怀里的那一捧兰草递给她。   兰草并不是随便可以拿去喂猪喂鸡的寻常东西,用水煮了其汁有芳香可以用来沐浴。   送上门的为何要拒之门外,昭娖毫不犹豫便收下了。   张良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身形,再回头看了抱着兰草的昭娖。昭娖一双手抱着兰草,胸前的那条在耳后结好的辫子也粘上了些许兰草叶屑。   “这一把兰草,想必花了他不少气力吧。”张良伸出手要分出昭娖怀中的兰草一些。“估计是想赠予佳人的,谁知……”这话语里调侃之意立刻让昭娖跳脚。   昭娖立刻就瞪了一双眼,面前的张良笑意盈盈的脸。在磨牙之余又说不出那话有什么不对。本来么,鲜花赠美人这很正常的。虽然说这佳人不一定特制女人,但是看那少年一开口的“姝子”,本来这兰草就是用来把妹的。   昭娖躲过张良伸来的那只手,相当愤恨的朝前面连走几步。谁知道不知道哪个缺德在这种看不清脚下的野草地里丢了快石头还是怎地,昭娖脚下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就向前扑去。这时候踉跄明显走不通,因为曲裾把两条腿都包在那里呢,于是她也只有泪崩扑向大地了。   张良眼疾手快,向前踏进几步伸手要拉她。谁知道她手刚被张良握住,立刻猛力一拉张良没料到她出其不意的猛用力,两人迅速在半人高的野草地里滚在一起。   昭娖被他压在身下,耳后的发绳断了,发辫全散。她被压在他身下,呼吸急促明显被吓到了。她惊恐的瞪大了一双眼,青丝铺在身下散做了一地的黑色。昭娖嘴微微张开,大口的呼着气。张良虽然不是很重,但是绝对能压得她两眼翻白。   柔软无骨似的躯体让张良一愣,他脸在昭娖的脸侧。这段时间来两人头一回这么近。鼻尖蹭着身下人乌黑的青丝,那青丝里还有淡淡的兰草香。   或许,是沐发用的潘汁里加了兰草的缘故吧。脸颊擦过是细腻的触感。   “啊呀——!”附近看见这两个人滚进草地的女子发出尖叫。这下昭娖从脑子一片白的状态猛得清醒过来。   她强压着喉咙口的尖叫,挣扎要把身上人推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耳畔远远的传来不知道谁唱的歌,张良一侧头,暖暖的鼻息喷在她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挖鼻ING……我最爱玛丽苏天雷和狗血了。 ☆、蔓草   暖暖的鼻息扫在她的脸颊上,被扫过的那块皮肤上莫名的触电似的发麻。昭娖耳根子发热似乎身上人那纤长的眼睫毛都要扫到她皮肤上。她在心里对着唱歌的那人一顿狂骂。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这歌词看着挺美,其实一点都不纯情。说白就是一个男子在野外遇见一美人,然后看对眼了在草地里就地一滚。   别看着两千年后解释有多纯洁,其实也就是个两人一夜情的愉快感情叙述。   平日听着无所谓,现在昭娖听在耳朵里只想揍人。   秦朝风俗继承自春秋战国没太大的变化,连同男女野*合这种也不会当做什么羞耻事情。甚至将其视作吉祥美好的象征。昭娖还曾见过在砖块上刻上男女野*合之事作为装饰的。   张良手臂在昭娖身边撑起从她身上起来。昭娖身上顿觉得一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   她从地上起来双腿蜷起,倒是像极了刚被人轻薄过的可怜少女。   “良方才唐突了。”张良拱手道。他青色的衣襟也因方才的意外而有些凌乱,头顶乌黑的发髻上也挂上了几根草梗。   “与张子无关,方才是我……”昭娖勉强一笑,她微微一低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姿态。肩上的长发就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两人都是保持比较端正的跪坐姿,在半人高的野草中也就露出个发髻顶儿。昭娖则是完全披头散发跪坐在那里。   两人沉默一会,春风吹来野草拂动,草扫过两人的衣襟和鬓发。昭娖侧脸被碎发的发梢扫的很痒。   昭娖抬眼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张良,双手把肩上长发就要拢过去。这会披头散发的除了精神病和巫师还有小孩之外。谁披头散发就得被逮到牢里头吃牢饭,而且哪怕是半披发都不行。无论男女。   她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事进秦朝牢房。   两手在这时候不想平日里那样灵活,再加上没有篦子,偶有发丝从指间漏下总是完全拢不上去。   别别扭扭把头发在头上扭了个发髻,用剩下的青丝一绕就算是固定了。   经过那一出昭娖见着面前的面貌秀美如女子的青年便是有些尴尬。张良像是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伸手将衣襟上的褶皱抚平。昭娖抬头见他漆黑的发丝上挂着野草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张良捉到那多出的一眼,伸手把头上的草梗拿下。   再这么沉默下去,昭娖心里都慌。于是她先开口“春光大好,还是继续游玩吧。”说罢顶着一个和鸡窝好不了多少的脑袋继续走在这春日里的草丛中。   附近看着这两人滚进草地的女子,见着两人衣襟都有些凌乱,而且其中貌美似女子的少年一头乱发,很难不让人产生什么暧昧的联想。   此时风气开放,男风也不是什么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甚至有些根本就是公开的。甚至在楚国这种事情在贵族中都是不需要隐瞒。   楚灵王还好男人腰呢!   那些女子上下打量一下昭娖的狼狈之相,不禁抬起手来用袖子遮住脸上的笑。眼神里红果果的让昭娖都有些火大。   而张良却像是丝毫没有看到那些女子,依旧看着这秀丽的山还有生气蓬蓬的青草。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昭娖走在他身边,随手扯过一根野草。拿在手里把玩。   “为什么张子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昭娖没有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看着远方那连绵不断但带有稍许水秀之气的山。   “为何要去听呢,那些人本与我无干。他们所想所说与我有甚关系。”张良回首双眸看她,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他抬手指了指草地那边,“去那边。”   “哎?”   “那里有河水,可以将仪容稍稍整理一下。”张良手拨开面前的长草道。   河水潺潺,水质清澈见底。张良走到河边蹲下来双手掬起一捧水洗脸。而昭娖也走到离他一段距离的地方散了头发手粘了水把头发毛躁的地方抚平梳顺。   这条河流显然并不是只有张良一人知晓。一个少女手持竹篮来河边清洗篮中的野菜。这时张良正好洗完脸抬头。那少女一看之下就楞了。一张脸顿时就红了。   青年站起身将袖子上的褶皱抚平,那边昭娖正好要把长发拢起来。   “君子!”少女见他似乎要走,连忙出声道。见青年回头,她一喜“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那边昭娖听了手一抖,立刻黑发如瀑披了一身。方才这少女是在张良诉说他可不可以和她春风一晚。昭娖立即放下双手去看那少女:少女身着粗布衣裳,一头长发都拢在身后。面上皮肤虽然不白皙甚至有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面黄。但是她五官清秀,比那些山村野姑的确有些姿色。也无怪乎她有勇气叫住张良。   昭娖站起身来,眼神在张良和那个少女之间来回转了一圈。   女子自荐枕席,这可不是什么稀奇事。昭娖在会稽的时候也曾遇见过。只不过主角不是她罢了。   张良虽不是大流审美观中高大壮硕的男子,但是他长得够白比那些野夫胖。这些足够他成为乡间女子眼里的高帅富了。   张良垂下头,发出一声笑声,随即抬头“吾已有佳人,愿姝另寻人。”   “佳人?”少女听了原本因为羞涩脸颊而泛起的红晕一点点消退下去,脸上的情意也化作了一汪幽怨。她望了站在不远处站起身的昭娖。在看到昭娖的脸的时候原有的那些不甘心也化作了乌有。   “子不思我,另有他人。”   说罢,少女收拾好被河水冲洗干净的野菜,头也不回的走了。   昭娖站在那里瞪着眼,貌似那个少女把她当做张良口中的“佳人”了?见张良看向别处,完全没有一丝要解释的意思。   罢了罢了,刚刚自己把他一溜给扯到草地里去。如此,算是道歉礼了。她双手立刻把披散下的头发拢好盘好发髻。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   手持鲜花的少男少女,出游的士人,还有手持农具的农人。在春日的春风和花草香下显得格外美好。昭娖一路上看得开心,即使这些场景她并不是没有看到过。   岂其娶妻,必齐之姜。虽然吴越之女多温婉,但是论热情大胆美貌,齐女还是诸国中最好的。昭娖看着路上有些长的不错的齐女乐呵呵的笑。看在别人眼里一副便是一副少年思春的模样。而且是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倒霉类型。   张良看了一眼身边看美人看得不亦乐乎的昭娖,也不由得失笑。   必须是要赶在夕食之前回去,不然犯了夜禁也不知道算谁的。夕食的时间是在申时,走在城里,对面走来一队巡逻的黑衣之士。昭娖连忙垂下眼,张良避开那队人脸微微朝内一别。他当初躲避秦军弄出的习惯了。   等到那群人走过,昭娖抬头看见张良抬头望着一个方向眉头微蹙。   “张子?”昭娖不禁出声。   张良很快反应过来,他回过身对昭娖到“瑜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回。”说罢急匆匆的朝一个地方疾步而去。   昭娖不明所以,但也来不及多问。只得先回去。打开暂时居住的那个小院的门,就看见吴丫和越夫出来相迎。   吴丫跪在地方磕首之后,没看到张良的鞋履,不禁感觉有些奇怪,“少主,先生呢?”   “张子有事。”昭娖朝屋内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身来“记得把膳食给张子留一份。”   等到天色暗下来,食物都冷透了之后。张良回来了。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肩上还扛着一人。   去开门的越夫吓得立刻就捂了嘴。昭娖一出门就看见张良半托半抱着一人,抿了抿嘴没说话,帮着把人扛进屋子了。   “准备热水。”昭娖把人丢上塌后,对身后长大嘴的吴丫说道。   “诺、诺!”吴丫被昭娖的脸色吓得一激灵,赶紧去了。   张良没经过她同意擅自往家里带人,要说心里没火那绝对是不可能。要不是看在他以后会是刘邦头一号谋臣的事情上。她觉得她最可能做的事就是把这两个给丢出去。   室内的灯火微弱的将人的脸罩上一层阴影。昭娖似笑非笑。   “张子欠我的人情,似乎越来越多了。”昭娖去取灯来看看榻上人的面容,她俯下身将灯拿在那人正上方。   “瑜之恩,良不敢忘。”张良双手拢在袖中说道。贵族和士族一样,一言九鼎大多欠了人家恩情,不会忘记报答。   而昭娖也明白这点。   可是昭娖没理他,她手指拂开那人脸上的乱发,把灯一拿近“咦?”榻上这人竟然和印象中项梁的长相有些像。   因为室内光线昏暗她也不太能确定。一切只能等大早天亮的时候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秦汉时期和春秋战国时代一样,风情都比较开放。我前段日子看诗经发现其中好些就是描写男女野*合的,虽然我再看其他版本是解释的那么纯情……捂脸。话说看见秦汉时期描写男女野*合的砖的时候,我差点一口水喷出去。PS:咱最近看到个砖家的话:张良他是女装癖女装癖女装癖哟——!话说要是良美人女装癖了,刘季会不会头一个就很高兴? ☆、项伯   伺候病人这回事儿,昭娖确定自己没有这个癖好。她袖手站在一旁看着吴丫端上热气腾腾的热水来。一豆的火苗照不亮多少空间,昭娖把灯盏放在塌旁照亮了塌上人的容貌。昭娖仔仔细细再看一遍,越发觉得和项梁相似。但是她能肯定绝对不是项梁本人。这人也仅仅是像罢了,身份到底如何,还是需要等人清醒过来才能得知。   张良的身形几乎全部要被黑暗所吞没,若不是还有些灯光照在他脸上,恐怕这几个人都看不着他。他似乎没打算要和昭娖解释什么的打算,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沉默着。   伺候病人的活计自然不能让主人亲手来做。吴丫卷了袖子就绞了帕子,而越夫也前去给塌上人解开衣带。   “过去罢。”昭娖对男人身体没有多大的执念,看美少年美男子也就算了。可是对个胡子大叔她当真没那么变态。   屋外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张良低低的应了声随着她走到平日里灶火的周围。   中间的那堆炭火只留着些许的火星,那是等着下次点火时候用的。   “瑜之恩,我无以为报。”两人沉默一会,张良最终说道。   昭娖无声的笑了“张子言重了。”人情债最是难还,加上他下河的那次再算上这次,前前后后三回了。一次人情债已经是难还,别还说三次。窗口的月光照在靠坐在窗子边的张良身上,他身上的衣袂被月光映的发白,同样也照亮了他面容。   她抬头看他,一瞬间也被月光下皎洁的容貌给惊艳了。她略带尴尬的扭过头。   “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委屈一下了。”最终她看着张良身旁的窗台低声道。   床榻被割昏迷不醒的人占了,今晚上只能打地铺。   这次没有像在塌上那样,两个人同塌不同枕头。两个人都是裹着被子睡一头,不过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灶,完全没有睡到一半因为睡姿不雅滚到另外一人被窝里的忧虑。但是昭娖不知为何,总觉得空气里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大早爬起来,正好望见张良已经收拾好了床铺拿着篦子梳头,他墨发披散,手上拿着篦子正在梳发,手臂抬起来袖子落下露出修长的手指和手背。   一道猩红的伤口从手背裂开几乎要蜿蜒到手腕去。   伤口上已经结了血痂,但是看着还是有些參人。   昭娖立刻把被子踢开抓起衣服往身上胡乱一裹,走到他身边也不顾自己此时模样着实狼狈。   “张子,你手上?”她跪坐下*身问道,眼睛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不放。这样的伤口必定是铁器所成。而秦收天下兵器运到了咸阳,张良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弄得手上这么一大的伤口。   张良将头上发髻盘好,放下手转头看她。   “无事,小事耳。”他看她。   “小事?”昭娖明显不信,“与此人有关?”她瞟了一眼榻上的人。后来看张良一副不怎么想说的样子干脆起身去拢头。   有些人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问恐怕也不会回答。   **   昭娖这次终于看清楚榻上人的面容。的确是和项梁有几分相似,但是她又不能确定这人和项梁有什么关系。这两人都是楚人眼里的标准美男子形象:高大,长髯。这样的脸一看的多了昭娖也怕自己出现了识脸障碍症。一时间也不敢下断言,一切只等人醒来再说。   张良坐在席上,用干净的布条把手上的伤口给包扎起来。昭娖手里持着一卷竹简,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在那个正在缠绕布条的青年身上。她想问,可又明白就算真的问了他也什么都不肯说。   她略略扯了扯嘴角,把自己原本放在面前那个素衣青年身上的视线给扯回来放到手中的竹简上去。   竹简已经被她读过很多字,上面秦篆的每一笔都被她记在心中。但此时她读起来偏偏有些心不在焉。往往是看着上半句,结果一下子跳过中间的一大段直接瞅到最后一句去。这真的是叫她更加烦躁了。   吴丫和越夫两个忙完后就按照昭成吩咐的,跪坐在塌边照顾张良救来的那人。   两个孩子低着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要吴丫掐着是否要去准备蚤食的时候。榻上的人皱了皱眉头,喉咙里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呻*吟。   吴丫和越夫离他最近,即使那声音很低,两人却是听得分明。立刻就睁大了双眼看着生怕错过这人的动静。   当盯着那人眼皮子颤了下,缓缓的睁开眼时。越夫立刻跳起来就往昭娖那边趋走而去。   “少主,先生。那位瞧着已经睁眼了。”越夫跪下来手指着那边的踏道。   昭娖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而张良也不顾手上的伤口还未包扎好径自就下席穿履朝着矮榻而去。   榻上人已经睁开了双眼,虽然身上的伤口仍在作痛,但是眼角瞟见急急走来的青年挣扎着就要起身。   “莫起来。”张良几步走上来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有伤在身,还是躺着为好。”   “壮士。”这人被张良按回塌上,看着面前的青年开口道。“搭救之恩,某无以为报。”言语间竟然夹杂着淡淡的楚音。   昭娖此时也走到了张良的身后,打量着塌上的中年男人。因为张良把人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的看。   见着榻上男子面上浓眉长髯,看上去的确和项梁有些相似。只是望着要比项梁要年轻一些,眼角也不似项梁那般褶皱多。   “只是举手之劳,谈不上恩。”张良把人按回榻上掩了刚刚因为挣扎起身而弄乱的被角。   “某项氏名缠字伯,不知足下尊姓。”   只消一句话,足够让张良身后的昭娖脚下一滑摔个大马趴。   “项伯杀人,臣活之。”莫名的这句跟刷屏似的在昭娖眼前齐刷刷的跳了出来。即使她并不知道多少历史知识,但是好歹当年魔鬼三年里是被填鸭子一样过来的。纵然平日里记不起来,但是某个情景被触发了,她还是能记起些什么。   话说面前躺着的这位不就是项羽的那位叔父,在项羽要和刘邦掐架的前夕跑到汉营里要张良跟他一起走,然后还在鸿门宴以身护刘邦的项伯。   昭娖在心里默默的吐了一口血,然后再擦掉。   “某张氏名良字子房。”   这会有氏连名带字都能全了的,大多也不是什么出身查的人。昭娖双手拢在袖里看着榻上的项缠或者称为项伯更贴切的大叔发呆。   项伯感激的看着面前救了他一命的青年。他是因为杀人逃亡到下邳,谁知会遇上那等事情。若不是这青年,他早已下了大狱。   只是……   “张子……这后事……”   张良面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无事,项子只管安心就是。”   项伯点了点头,心中为他赞叹一声。看上去明明是这么一个身段柔弱似女子的人,可是杀起人也是半点手软也没有,那份狠绝就是项伯也要觉得后生可叹。   他慢慢转过视线,望见站在张良身后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此时拢着双手正对着他发呆。少年的容貌长得是很好,可能是年纪略小身子还没有张开的缘故,脸庞的轮廓柔和的没有半点男子的鲜明。身子竟然是要比张良还要单薄几分。   “这位……”项伯望向张良开口问道。   “啊……这是某的恩人。”张良避开身子,让昭娖能够整个人都被项伯看见。   而昭娖也举起拢在袖中的双手,说话的声调里都带着一丝丝的颤抖。她一开口一旁的张良微微的皱了眉头。因为她说的并不是通行的夏言,而是楚地的方言。而且那方言张良听着并不明白。   “小子……昭成拜见长者。”昭娖原本拢在袖中的手伸出,交叠在一起大拇指向上翘出朝着塌上的项伯拜了下去,行中礼。   项伯一听她的话语立刻惊讶的差点没从踏上起身。   面前这少年的口音他自是相当熟悉,楚国几次迁都,每次迁到一个新都不管之前叫什么名字都会改为郢。而这个少年的口音恰好是楚国最后一次迁都所在地寿春的乡音。而且更叫他吃惊的是报上来的氏。   屈昭景是楚国的老氏族,而项氏也出自这三氏。彼此之间都是斩断了还连着丝的关系。   “你、你是……”项伯手从被子里伸出指着昭娖,虽然心里明白了,但是还要问。   “小子乃昭氏之后。国灭后随先人至会稽,也与……”昭娖顿了顿“与梁叔和项籍相识。”昭娖确定自己在会稽的时候没听说过项籍说自己还有其他的叔父,索性就直接说项籍这个称呼,免得项伯还不明白侄儿的字。   “哎……”项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大兄和阿籍可还安好?”当年项梁在栎阳差点被下狱,之后因为杀人潜逃。兄弟之间便是少了联系。如今他在逃在外突然得知亲人的消息一时间悲喜莫名。   “都很好,梁叔很得郡中君子看重。”昭娖拢着手答道,“平日里郡里有什么大小事务,就连征发徭役都是要请他去主持的。”   恐怕项梁在会稽郡的声望就是郡守都比不过。秦代为了防止郡守和当地牵扯太多,都不是任用本地人担任郡守,所以在当地都没有很大的人望。昭娖瞧着项梁任用人处理郡中事务和士大夫都佩服他的情况来看。恐怕在人心这块就连郡守殷通都不及他。   “那就好,那就好。”项伯听见亲人安好且都不错,不由得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笑着躺回去似乎放下了许多心事。   “没事就好啊。”   昭娖悄悄上前了一步“那么项叔父还是好好休息。”他们这种老氏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要说亲戚,那也真是头疼的不知道要怎么分辈分。   待到项伯躺下,昭娖让吴丫和越夫两人都去准备饭食。和张良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今日天气不如这几日的晴朗,阴阴的总是似乎要滴下雨水来。昭娖不由得看向了张良。记得他似乎有旧伤,就是受不了这多雨的湿气。   “瑜不是会稽人?”张良问道,一双黑亮的眸子看向她。他曾去过会稽,越语多多少少也会一些。可是方才昭娖和项伯所讲的根本就是不是越语。   “不是,我本楚人。”昭娖笑笑,“原本是郢人。后来才迁到会稽。”旧楚有好几个郢,都会迁都后就改名了。到底是哪个郢昭娖也并不怎么想详细说明。   “看来项子与瑜还是故人。”张良浅浅笑着,走了几步到昭娖面前,语调温和。昭娖抬头都能望见他的笑容,当真的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叫人移不开眼。   “嗯。”昭娖别过眼去。   那双乌黑的眼睛让人忍不住的去看。   张良右手伸入左边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只埙来。   “此物赠予瑜。”   昭娖回过头来,望见张良指节分明的手指上拖着一只陶埙。她惊讶抬眼望他,却是望见了一双带笑的乌黑眸子。她立刻又垂了头,只管去拿了。   那只陶埙并没有什么饰样,干干净净的过于朴素了。   张良心里其实并没有把眼前少年当做一个沉稳人,他模模糊糊觉得这个人如果面目再鲜活些定是好的。像那日的慌乱,明明是个少年却露出少女一样的神情。   “多谢。”昭娖手持埙朝张良一礼,她在会稽的时候学过那些乐器,埙自然也是会的。   “只怕我们在这里呆不久了。”张良看着昭娖低头把玩手中的埙突然出口道。   昭娖惊讶的抬头,看见面前青年浅笑。   “某杀人了。”   瞬时,昭娖起了掐死面前人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春秋战国外加汉朝,都是喜欢男人能文能武,贵族子弟接受六艺文武双全教育。良美人貌似在下邳的时候好任侠,估计就算身材瘦弱点用剑砍人没啥问题。他曾经也带着项梁给的人马跑到故韩之地和秦军猛掐,俺估摸着他不太可能是手不能提的文弱人士。 ☆、埙声   昭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了那个面容姣好的青年的债,不过她回过头一圈望下来,发现不管是自己和项伯,哪怕是那个明明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张良也好。手里都多多少少有人命。   昭娖知道在这个时代人命根本就不值钱,但是也没料到他们这三个杀人犯竟然能凑到一堆去了。   于是又只能收拾东西滚蛋了。   昭娖本来就是犯了事出来避风头的,所以行李什么都是相当简单。收拾起来半天都不到就能收拾个干净。等到过两天项伯身上伤势好转,昭娖拿来一套葛麻衣服让他化装成骑奴的模样就打算出了这个县城。   此时清晨的露水依旧还在,道路上三三两两的是前去地头劳作的农人。昭娖的马车由化装后的项伯牵着向县城外走去。昭娖和张良坐在马车内。   为了防止项伯的真面貌被人瞧见去,昭娖还用黄土在项伯脸上擦了好几回   对于让自己的远系亲戚给自己拉马车,昭娖紧张的很,这对她来说还是头一遭。搁置在膝盖上的手心里都冒汗了。   坐在对面的素衣青年见她抿紧嘴唇的样子,出身道“不用如此,淡然处之便很好。若是太过紧张,倒是很让人看出马脚。”   昭娖听到他的声音,原本一直低看自己身前那方竹席的眼就抬起来看他。张良的那双眼睛温润似玉,似昭娖以前在昭氏府邸中看见的黑曜石。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张子如此,这种事情怕不是第一次了?”   张良一下子便笑了出来,“算是吧。待会里正卫若是前来查问,瑜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将文书给他就是。”   里正卫便是这时候的片儿警。在出城的时候可能会过往人马进行盘查。   果然,等到马车快要弛出县城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项伯呵斥让马匹停步的喝声。未几,垂落的车廉被掀了起来。   “车中何人?”   昭娖转过身去“在下会稽人士。”说着将袖子内的文书取出双手递给车外的里正卫。这时候外出不是光着人出去就可行了的,还要带上许多文书。   “他为何人?”里正卫看完手中的文书又看向车厢里的另一人。   “他是我同窗。”昭娖答道。   “文书何在?”   昭娖立刻扭头去看张良,她再有本事还没料到能在会稽的时候就给张良给造出个文书来。   原本昭娖以为这事儿要坏,谁想张良神态间没有半点窘迫,只见他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掏出文书单手给那里正卫。和昭娖双手带有稍微的恭谨不同,张良面容上笑着却莫名的透着一股冷意。   那样子看着是递交文书,但是又有些不屑的味道。   昭娖背上的冷汗立刻就流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张良怎么对上里正卫就成这样,但是现在要是对上,她可是一点把握没有把人家当场解决掉。   里正卫伸手就把张良手里的文书给扯了过去。   昭娖知道在文化普遍率低的大背景下,这些片儿警也没多大的水准,撑死认识几个字能把文书认通就成。昭娖垂下眼。   “车外那几个是何人?”   昭娖一听微微将背脊挺直“那些都是在下的奴仆。”   待到马车缓缓驰出县城后,昭娖“呼”的一声在心中吐出一口气。原本的正坐姿态也不禁慢慢的瘫软些下来。   睁眼看见张良闭目养神,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动几下。   昭娖一见他这模样,心里顿时有些火大,她在这里为了他干的好事担惊受怕,他却是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   喂,她是因为他才这么紧张的好吧?   她不忿的动了下嘴唇,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最后她也只能和张良一样闭了双眼稍作休憩。   **   “缠多谢张子相救之恩。”等到了郊外无人之处,项伯拉住马缰,跳下车对车内下来的张良拱手道谢。   昭娖自然是不能受项伯的礼,她袖手站在一旁看着张良回礼。一张脸都冷在那里没有平日里那般温和。   她身边的吴丫和越夫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都低着头站在车轮旁大气都不敢出。   昭娖开口道“长辈身上伤尚未痊愈,还是先休养一阵。”倒不是她突然想要做圣母玛利亚,而是张良项伯的确是值得交好。没瞧鸿门宴的时候项伯火急火燎的要拉张良赶紧走,别和刘邦一起完蛋么。   “你这孺子年纪小小就出来游历,我若跟着你,怕是不妥。”昭娖的年龄按照虚岁算也十五了,也算是成人。但是奈何她的长相看在别人眼里生生的把年龄给砍掉一部分去了。即使她的身高放在一群人里也不算矮。   “项叔何出此言,”昭娖笑道,“本是同姓。再说等伤痊愈后再做打算不迟。”   两人所说的话都不是夏言,张良在一边拢袖浅笑。昭娖有把握他绝对听不明白。在原本的楚国,就算是楚语平民和贵族所用的又有不同。因此就算是有个楚人在场,恐怕也听不懂项伯和昭娖在说什么。   “孺子这次也是因为杀人而落逃在外。”昭娖走到项伯身边轻声道。   “你……杀人……?”项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一下她。有些不相信。若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昭娖长得过于女性化,身体单薄。与眼下普遍推崇的高大壮硕的男子审美观来说很不相宜。   昭娖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转动车轮,郊外的路不太好走,越夫虽然已经学会驾驭马车,但是技术尚未精湛。所以马车难免要被颠簸几下。   项伯这会已经洗干净了面容坐在车厢内。原本这马车就并不是很大,容下这三个人之后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拥挤。昭娖把车最里面的位置给了张良和项伯,自己坐在车廉旁的位置。车辆颠簸间昭娖望见车外的郁郁葱葱。心情也随着那生气盎然的□给弄好了几分。   她手指从袖中掏出张良所送的那只陶埙,放到嘴边吹奏。   手指轻按埙上的几个小孔,昭娖凭借着以前的记忆控制气流的缓急。缓慢缠绵的楚乐从埙中飘扬而出。楚国的音乐如同楚地多雨的天气那般,温柔缠绵,如同细雨落在人心间。昭娖手指一低,顿时曲调一高,原本的凝重变成略带活泼的音调。   楚地音调和中原有很大的不同,因此晓乐之人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前曲可是《阳春》,后曲可是《巴人》?”张良望她吹埙出声问道。   《阳春》和《下里》都是楚国的乐曲,前者高雅,后者世俗之气浓厚。在楚人中知晓者甚众。   昭娖眨了眨眼,她手中埙发出的乐声仍没有停。她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张子也识楚声?”项伯奇道。   “在家时,曾经听过。”张良笑答,“觉得悦耳,便跟着学了一些。”   项伯也笑起来,多少带些身为楚人的自豪。而昭娖吹奏完最后一个调子。把贴着唇下的埙递给张良。   “那么张子也能吹奏一曲么?”昭娖问道,她笑得微微裂开嘴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红唇白齿看格外赏心悦目。   “这样未免无礼。”项伯见她连礼也不行,径自就把埙单手递给张良出言道。   “不碍的。”张良接过昭娖递来的埙,放在唇上吹奏起来。悠扬的音调从他手中飘出。昭娖听着那曲调格外熟悉,项伯听见楚乐笑着听,有时候还会用手打拍子相合。   “若是在楚地,一人唱《白雪》《薤露》,合者甚众呐。”项伯感叹道。楚人烂漫极富于想象。喜欢歌唱,往往只要有一人起头,便有许多人和唱。   “现在听见楚乐,甚思家乡。”昭娖靠着车厢,她的确是很思念在会稽的时候。那时候什么事情都有陈缺帮忙安排,有人护着的感觉当时不觉得。可是一旦只有关键时候才会觉出其中的好来。   项伯叹了一声“何人不思家乡,地还是那个地。可天却不是原来的那个天了。”   昭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抿了下嘴唇用楚语道“终究有一天,只怕苍鹰的天都要被楚人翻个底。”   项伯面色一凝,看向她。鹰是嬴部落的标志。她这么说可是大逆不道了。   张良抬起眼,黑眸中似乎流转着点点光芒。望见昭娖正看着他,狭长的眼里似是含了笑意。昭娖有些不自在,将视线从他脸上一到他抵在唇上的埙,脑中突然想起什么。脸轰的一下就要燃烧开。但是见对方没有半点异常。昭娖只觉得耳后犹如一团火在火辣辣的烧灼。她强行压下掀开车廉跳下去的想法。她撑着去看张良面上,发现他没有半点不同。顿时放心大半,连对方都不在意的东西她脸红干啥。   想到这里,昭娖又把背脊贴直了些许。心里也为间接占了美人便宜有些洋洋得意。得意间没有察觉,张良所吹奏的那支楚调和她很有相似之处。   他们并没有出下邳,不过是从一个地头到另外一个地头。昭娖瞟了一眼张良,就看他后事料的如何了。   到了一个地方,停车下来走动走动。昭娖下了车走到路边,远远看着那些在阡陌中劳作的农人。春风拂来吹动衣衫,昭娖一回头正好望见张良也站在身边。   张良长得真心好看的,哪怕是侧脸也是让人忍不住偷偷去看。昭娖趁着心情好多瞧美人几眼。   “瑜为何看我。”   张良突然转头来望她,开口问道。   “君之姿皎皎如月,见之忘俗。”昭娖这会倒也不遮遮掩掩什么。“因此一见之下便呆了。”说着扑哧一笑。   张良笑着看她,等她再次抬头望他的时候开口道“可是我觉瑜之姿在我之上。”他的声线低沉又文雅,,让人听在倍觉舒服之余,又像是被人在心间吹了一口气痒痒的麻麻的。   昭娖一愣,随后她好笑的勾起唇。   “张子可不能拿成取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小年,大家小年快乐。最近看了下《王的盛宴》,里面的韩信很是青葱看着赏心悦目。虽然里面的韩信对着张良吼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我囧了好久。话说张良也应该长得不差啊,怎么几乎所有的影视里他的形象都是胡子大叔?还不是美大叔…… ☆、愿望   张良说的那些话,昭娖自然是不会当真。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在那些男人眼里是怎么回事。昭娖挺想调侃张良一句:他该不是说她格外像女子吧。   此时天气并不像月初的那般冷了,空气里满含着青草和花的清香。张良一双手拢在袖里看着昭娖笑着转过头去看着远处正在劳作的农人。   项伯在越夫的搀扶下,下了车。正好看见那边正在看农夫耕田的张良昭娖两人。张良的衣袂随着春风微微摆动,一头青丝都在头上绾成发髻,素色的方领将脖颈的肌肤严严实实遮盖起来,但是瘦削的身形并没有因为宽大的深衣而添加几分壮实,反而腰间的腰带勒出前一份纤细的味道来。   张良身边的那个小少年身形更加瘦弱,虽然谈不上弱柳之姿,但是总归没有多少男子该有的样子。   楚人虽然喜欢细腰,但是也没到喜欢男人沾染上脂粉气的地步。相反,楚人性情轻悍,脾气易怒不说,一旦动手便是连命都不要的主。项伯想起昭娖曾经和他说过的杀人之事。既然能杀人那么就说明并不是什么手不能提的文弱之士。兴许只是年龄小,再过几年便好了。   “你家少主,今年年岁几何了?”项伯离开身边越夫搀扶着自己的手臂出声问道。   一般贴身伺候的家人的确对主人的事情知道的清楚。   越夫拿不准这位是什么意思,他为难的朝昭娖那里一撇。   见如此,项伯也不强问。本来他也不太想和一个奴隶多说什么。待会直接问本人就好。   “该回了。”昭娖转过身,向马车走去。路边杂草甚重,一眼望过去基本都是满眼的幽绿。因为有厚厚的草茹,一脚踏上去只觉得软。就算地面上真有什么也看得不清切。昭娖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似乎踩破一层软软的障碍,身子一下子歪下去。   “小心。”昭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抓住,她借着这只手的力稳住身形。等到身子站稳,侧过头去望见张良就在身边,那张清秀的脸离她不远,她眼神不坏,甚至能把他纤长的睫毛都能瞧着。张良的手抓住她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   手心并不十分柔软,相反长着一层薄茧。昭娖原本不觉得,等到身子站稳了,顿时觉得两人这动作的不对劲来。而张良等她完全站稳后,抓住她的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小心些,这路并不是那么好走。”张良说道。   昭娖此时也反应过来,她点点头“方才多谢了。”   马车继续向南行弛,这会并没有出下邳,而昭娖也不太想出了齐地回楚地,因此,也是打算找了另外个县落脚。   “阿成,你今年多大了。”车上项伯出声问道。   昭娖笑着回答“十五了。”这会用的是虚岁,她本身还不满十五岁。   “十五,也快是舞象之年了。”项伯靠着车厢,看着那个小少年笑道。项伯本来便是相貌堂堂,此时看着昭娖也只是觉得很有长辈的那种慈爱的感觉。   昭娖在心中默默回想了一下项梁面对项羽的表情,发现和现在的项伯还真像。   “十五,也算是成人了。”项伯道,“今后,你也该好好练一□骨。毕竟身姿太弱并不是好事。”   昭娖点头应下,“诺。”她在低头的同时,向张良的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浅笑静坐在那里。昭娖知道他听不懂她和项伯的对话。   话说……身姿弱的不仅仅是她一个吧。项伯身边的那个……按照世间对男人的标准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纤弱了……   昭娖突然想到那只曾经抓住过自己的手,手心上布着一层薄茧手指纤长白皙,一眼望去便知那不是双劳作过的。昭娖想起他说过的杀人之语。突然心里起了想要见识见识他握剑的模样。   不知道这样温润的一个人挥剑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察觉到昭娖投来的视线,张良抬头回看过去,正好望见那个少年在看他。那少年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眸光一暗,垂了眼双手拢入袖中,瓷白的肌肤似乎有红晕渗出。   **   到了下一个小村子,停下在一家旗亭内稍作休息。这会秦法酷烈,民众们若是看见陌生人都是要上报的。所以几年前始皇帝被大力士偷袭也是两人孤军奋战,要是真的来刀斧手大石砸车了,恐怕还没来得及挖坑呢就被民众举报给一锅烩了。   旗亭里的大多都是些做短打打扮的人。马车引来了好些平民的好奇。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平常里最多见的就是牛车了。   昭娖扶着项伯下车,走到旗亭里。三人一进旗亭,不少人便是注意到了这三个人。三人皆是做士人的打扮。而且除了那个被扶着的中年人脸色并不太好外,其他两人年青士人皆是较好的气色,而且面容姣好。尤其是那个年纪小的,颜色艳丽的完全不似男子,甚至连少年的清朗也没有几分。   世间并不把好男色当做什么耻辱之事,相反那些旧六国贵族们也养些貌美少年充作美人。有些人的目光便变得并不那么纯粹了。   张良对前来的侍者道“有没有清净些的地方?”清冷的声线听得周旁的偷偷打量的人一个激灵,纷纷各自扭过头去。   坐到亭内偏僻少人的位置,三人坐下。   昭娖颇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以后怕还是要小心。”张良出身道。   昭娖不是不通世事的十分天真少女,知道即使秦法酷烈,但是还是有些将人口拐了去贩卖的事情。春秋战国的时候贩卖人口十分猖狂,后来六国平定后秦用重典,但是也撑不住有几个想钱有路子的。   “张子所言甚是。”昭娖叹了口气。“不过光天化日,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士人不比平民,在昭娖的印象中哪怕是那些官吏对待士人也是客客气气。没有人胆子大到敢对士人出手。   “都是些乡野之人,不足为虑。”侍女将饭食都摆上桌来,项伯持箸道。   昭娖点点头,随后招来侍女“肆中有酒乎?”   侍女低眉顺眼跪在那里“有。”   “可有楚酒?”   “肆中有楚酒。”   昭娖笑起来,“甚好,来一瓶。”   项伯听见她让侍女来一瓶酒,放下箸抬头望她。   “难得有酒,小子就擅作主张了。”昭娖听到有酒心情不错。她转头看向张良“张子也试试楚酒如何?”   这时候的酒水度数并不高,而她没有多少饮料可喝。只能拿酒水充数,喝着喝着她也就喝上瘾了。   “听闻楚酒醇厚,良正想一试。”张良看着昭娖的笑脸答道。   “待会别多喝,喝醉了就不好了。”项伯道。   但是呈上来的楚酒让昭娖有些失望,虽然味道有些像,但是并不是真正的醇。张良是没有对酒水做出任何评价。昭娖见他一盏喝下去闭上眼,过了会睁开眼仍是那般清亮。但是从始到终都没有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虽然喝得不多,但是酒足饭饱后昭娖的脸上还是起了两块酡红。为她本来就柔和的面容添了一份妩媚。张良无意间一瞥看到了她酡红着脸庞微笑。嫣红的双颊配着明亮的眼神,似四月枝头的粉嫩桃华,不经意间便是将落英落进人的心扉引来惊艳和赞叹。   宽袖下的手瞬时攥紧了,很快他垂下眼去。而昭娖正让店家将水囊灌满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再次抬眼却是看见项伯微微蹙眉。项伯心中所想他也能明白,一个男子长成这幅模样,的确是十分不好。而且麻烦甚多。   果然出店门的时候有个迎面走来的士人看见昭娖,愣了愣。   “姝、姝子……”轻轻一声这下子周旁人全哄笑起来了。   昭娖牙齿咬得差点没珂珂响。项伯道“莫惹事,走吧。”   张良拢手看着昭娖颇为不甘的扭过头委屈的答了一声“诺。”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遇见过这种事情,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来着?是大发雷霆差点不顾秦法的禁令拔剑了吧。   换在战国,昭娖如果不拔剑把对方给挑了恐怕都要被人嘲笑。但是眼下天下兵器都给秦朝给搜走了。还定下谁敢动铁斗殴就抓去罚作鬼薪,这事儿基本也只能这样了。   “你再长大些,就会好了。”项伯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安慰的话。   昭娖只得点头应了。   “张子,待会便是在这里安顿下可好?”昭娖问道。   张良浅笑“劳瑜费心了。”他面容秀美,肤色如玉,这一笑甚是好看。昭娖低下头也是一笑。   心间被那笑摄漏了一拍。   晚间是借宿在一家旅店内。昭娖躺在塌上辗转反侧,她抽出那只被张良碰过的手,月光从窗棂投进屋内,将屋内黑暗冲淡些许。回想到那曾经攥紧的暖意和粗糙。她失声笑了。   她这模样倒似一个思*春的女孩儿。不过或许真心是年纪到了吧。她察觉到下腹部隐隐的有些隐痛,不禁手捂紧了下腹。   此时大多数男人被征发去北面修长城防御匈奴,女人们为了能够交赋税想方设法凑齐那些。昭娖一行人文书齐全,寻找个暂居的院落并不是太难。   屋主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年岁尚小的男孩子。妇人看上去二十岁都不到,但是她孩子却是有三四岁了。男人被征发去了,家里再没有别的壮丁,家中无多余存粮。昭娖他们的到来也算是小小的帮助了她们。   院落不大,收拾出来撑死就是三间屋子。这还没把猪圈给算进去。昭娖一合计,得,自己又要和张良睡一个屋子了。总不能叫那对母子睡猪圈去吧?   张良像是对居住环境并不在意,哪怕再简陋只要能遮风挡雨一切足矣。   “张子倒是像道家之人。”昭娖看着张良帮着把塌收拾出来,出身道。   张良伸手拍了拍身上,回首道“食不过饱腹,衣不过御寒。追求太多终是不妥。”昭娖一哂,并不太相信。   张良回眸,那双对于男人来说美丽的有些过分的眼睛里映出昭娖的笑。   “如果能够实现心中所愿,那么哪怕一声简食陋居,良也情愿。”   “那么张子心中所愿……?”昭娖来了兴趣问。   可是张良却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她笑。   昭娖见他不答,也没有追问到底。屋子外传来孩童玩耍的欢叫声,然后欢叫声立刻被妇人刻意压低了的呵斥给生生掐断了。   下腹此时一阵抽搐,疼的她差点没弯下腰去。   她脸上顿时变得雪白。而她的变化也被张良看在眼里。   “怎么了,瑜?”   昭娖却没有回答他,径自抓了放置在塌下的一只小布包就冲了出去。   “瑜!”张良伸出手去截她,却触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要过年了……好冷清…… ☆、焚书   对于女孩子来说什么是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每月一次的死去活来。昭娖苍白着脸侧身躺在塌上,算着自己还有几天才能逃出升天。   这时候的裤子都没有裤裆,一不小心衣服弄坏什么的并不太困难。昭娖手按在小腹侧躺在那里。   额头传来一阵温暖柔软的触感,昭娖睁开眼,看见张良正探手试探她额上的温度。   “张子?”昭娖开口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不像是起热。”张良放在她额上的手碰到一片冰凉和濡湿感。知道她额上起了一层冷汗。   昭娖颇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想要避开他的手,“我没事。”谁知身体痛的没有多大力气,她这一偏也不过是微微移开罢了。   “没事?”张良的声调微微提高,夹杂着可以忽略不计的笑音。但是那笑音没有多少的笑意在里头。他垂下眼来,手指拉过中衣衣袖边给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小腹绞痛,昭娖顾不得挥开张良的手,她像虾米一般弓起身子,张开嘴大口吸气。   “怎了。”张良见她一缩,似乎是痛的厉害。他不由得挨近了稍许低下头问“瑜,你怎了?我就去叫医者。”说罢,他就要翻身下榻。   昭娖一听顾不得小腹痛的厉害,坐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不用了。”室内黑暗,昭娖扯住张良的袖子。黑暗中她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半两已经所剩无多,若是再是多出格外花费,恐怕不妙。我这只是旧疾复发而已。不必请医者。”   “旧疾?”张良出声很轻,但是在沉寂的房屋中清晰可闻。   “何处?”   “无事”昭娖强撑着,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一只手强行支撑着身子。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肚子痛吧。她手心起了一层汗,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布料攥紧。   “张子可不可以陪我一会?”松开咬住的下唇,昭娖道。   黑暗中昭娖重新躺下,听着身边衣料摩擦窸窣声后身上的重量轻轻的多了些。她反应过来,是张良把他的外袍披在她被子上。   “张子?”她伸手抓住被子边缘,指尖触碰到士人所穿的细麻布料。衣服带着它的主人干燥的气息。昭娖收回手,温暖迅速将方才指尖被夜里的凉意所夺走的温度慢慢填补起来。   呼吸声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愈发清晰,昭娖躺着能听见身边人轻轻的呼吸。随着时间流逝,小腹的抽痛似乎缓和了些。她吸了口气,转过头去。   平民们一向起早,哪怕是小孩子也是如此。张良等人寄居的这户人也是如此。年轻的妇人必须要一个人扛起一个家,她尽可能揽来许多的活计来维持自己和孩子的生活。   小孩睡得足,也要起来不能赖床。起来后见到那两名长相漂亮的客人尚未起身,孩子的调皮和恶作剧让他趴在门边窥看。   隐隐约约的他瞅见榻上两个人影,突然其中一个白色的人影起了然后又弯□朝里侧下去。这情形倒是很像小儿在春日里看见的那些青年男女调笑的场景。   小儿呼啦一声跑开,见着母亲抱着装满衣物的竹篮要去河边。赶紧跑上去跟上。   “大人,那屋子里亲上了!”小童懵懵懂懂拉住自己母亲道。   “咄!说甚胡话!”少妇吃力地抱住竹篮,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两丈夫怎么会有这事,你这稚子再胡说!”   但是话说完,少妇想起那个少年的姿容和那个青年的仪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   昭娖睁眼醒来已经是不早了。身边也已经是空空如也。小腹相比较前几天痛的恨不得满塌滚也平和了许多。昭娖起身,掀开被子查看自己身上并无弄脏衣裳的血迹后,匆匆忙忙抓起放置在塌头的深衣往身上穿,深衣也讲究位置,深衣中线必须贴着人体中线的位置。不然歪歪斜斜的套在身上走出去要被一群人骂。   昭娖将深衣里的内带刚刚系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本能的将还未缠绕上身的那部分迅速拢在身上。   进门的是张良,他看见面容绮丽的那个少年披散着一头长发慌慌张张的将还未穿好的深衣拢在身上,他迅速垂下眼,视线里显出他的履还有白黄色的下裳。   “失礼了。”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合上门,然后吴丫低着头进来伺候她穿衣。   随着年龄的增大,昭娖其实并不太喜欢让别人近身,生怕会被看出什么。所幸吴丫一直低眉顺眼的服侍她穿衣一直到系上腰带都是沉默无语。   虽然昭娖觉得和这小妮子平日里喜欢和越夫吵嘴的习惯不同,但也没有多问。几天的失血和疼痛已经闹得她没有力气再管其他的事情。   项伯刚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下摆上还沾着没有完全被晒干的露水。见着吴丫从屋内退出来,他向前问道“你家少主现在如何了?”   昭娖从搬到这里就病躺下,不能不让人担忧。此时哪怕一个风寒都能夺走人命的时代,哪怕个头疼脑热都要让人害怕不已,跟别说昭娖疼的脸都苍白了。   “少主已经大好,方才已经下榻了。”吴丫低头道。   “甚好。”说罢,项伯提足就往昭娖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   此时昭娖一切已经弄好,只是跪坐在塌上清理自己带出来的那些竹简。   听见开门声,她回过头来看是项伯进屋,不由得拢袖而拜。   “听闻孺子已大好了?”项伯回礼后跪坐在她面前道。   “是。”   项伯看了一眼放置在昭娖身边的那几卷竹简,“这些都是何书。”   昭娖有些奇怪的瞟了一眼放在自己身边的竹简“都是兵家之言。”   “秦皇下令非博士凡是收藏《诗》、《书》百家著作,都要送去郡守郡尉烧毁。若是敢当场议论《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一律族。”   百家这范围颇为宽广,其中包括让秦国兴旺了的法家。   “其中还有六国史书。”项伯脸上颇为青白,想必应是想起了楚国的史书同样可能会遭受到的命运。   昭娖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项伯严肃的面容,又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那几卷竹简。   六国在被秦吞并之前,对自己的命运尚不能掌握。如今六国皆入秦也只能落个任秦摆布的结局。   “这秦王还真是狠辣!”项伯愤怒之极,扬手冲自己身下的坐席便是一锤。这一拳下去昭娖那边都能感到振动。   “这秦的国祚怕是不长了。”昭娖面上没有露出和项伯一样的愤怒表情,她仅仅垂下眼去。将手中的竹简“啪”的一声丢在一边。   项伯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话来,大吃一惊抬头望她。却看见她眸子里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   “秦从称帝至今,恐怕苦秦者为数不少。”这倒不是她胡乱吹,除去他们这些六国旧族不说。当初在会稽所见,秦所加的赋税徭役当真是让庶民叫苦不堪。昭娖也知道在秦这样或许并不算什么多大的事情。但是六国并不适应秦法。秦人自己适应的,放在其他六国不一定能适合。何况当初秦国商鞅变法,就是秦国内部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也是血流成河。更何况六国旧民?   更何况,六国的那些旧民骨子里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做秦人看过!昭娖曾经见过那些秦官吏曾经想让楚地风俗统一,可是楚人压根就不买账,每到节日该庆祝就庆祝和秦吏各种绕着弯子对抗。   昭娖想起楚地的男人被征发去修长城修皇陵,往往能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要说这楚人不对秦有怨言完全就不可能。还别说当初的楚怀王的仇恨楚人还没忘。   楚王族没让楚人过上多少好日子,但是秦人在楚人的眼里更讨厌。   “慎言!”项伯环顾左右发现并没有人,出声轻声呵斥道,“这话一旦被人听去便是灭族的罪!”   “无事。”昭娖倒是不怕,“齐人不懂楚语。何况屋中再无他人。”   焚书令一下,外面便是闹哄哄没有消停过。昭娖袖手和张良站在一起看着当地的亭长在他们的行礼屋子里翻个遍。那对母子被吓得瑟瑟发抖。   最后亭长抱着昭娖的那几卷竹简走了。昭娖本来就不指望那个亭长能打开竹简确定一下。   等到亭长人一走,昭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安抚一下后,让吴丫和越夫去把项伯和母子的屋子收拾好。至于自己居住的房子只能靠本人动手了。   昭娖猜测张良可能是三晋的贵族,但是他收拾起来也不见任何的不耐烦。虽然不比吴丫他们收拾的整洁,但是还是能看。   本来他们就没有多少物什,收拾起来也并不废多大的力气。   收拾完,两人相对跪坐下休憩的时候。昭娖开口“张子……”   “瑜唤我子房就好。”张良手放在膝上,袍袖大,只露出指尖。昭娖甚至能看见那稍微露出形状优美的指甲弧度。   “哎?”昭娖有些惊讶,字并不是随便能叫,一般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才会唤字。自打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是用的是尊称。   “子房先生。”昭娖道,“子房先生乃晋人乎?”   三晋是对魏韩赵的统称。来自三家分晋的缘故。   “我乃旧韩人。”   旧韩灭亡后,秦将旧韩王室和贵族迁往陈,令他们远离故地不得作乱。   “瑜问这个作甚?”张良问道,一双乌黑的眸子看她。   她莫名的心中一跳赶紧低下头来“无事,听闻子房先生口音似晋地。所以好奇一问。”   “如此。”张良笑道,过了一会他开口道“瑜身体不适,可出去走动。春日阳气充沛可驱赶病邪。”   昭娖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眼微微一转,却发现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他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屋内的两个人。昭娖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蹲下*身来打算摸他的头。   小男孩的一双眸子湿漉漉像极了小狗。昭娖把手伸进袖子拿出一块饴糖,轻轻塞进小孩的口中。   有糖吃,小孩乖乖的张口。   小孩咬着饴糖口齿不清的说“阿姊,今天我看见你亲他了。”说罢小孩手指遥遥一指,目标直指那边跪坐的张良。   顿时一颗天雷在耳边轰的炸开了。   昭娖睁着一双眼,嘴角抽搐不止。她缓缓扭过头去看张良,甚至她都能听见卡擦卡擦的声响。谁知张良此时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再转过头来看,当眼角触及项伯站在离门不远处,并且一副甚为纠结惊讶的样子看着她。这下昭娖想要抓住手里的孩子猛力大摇。   “瓜娃子!”妇人急忙跑过来,一把揪起孩子的耳朵就往院子里拖。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妇人一边痛打孩子一边狠声道。孩子哇哇大哭,口里的糖都掉到了地上。   昭娖蹲在那里,看着项伯那种欲说又止的眼神。她手抄在袖里,嘴没开。眼角抽搐不止。昭娖想要不自己两眼一翻过去算了。   这误会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咩~~~“大人”在那时候都是指爹妈,不是用来尊称官吏的。在那时候谁乱喊大人小心被爹妈拿起扫把打的抱头乱窜。貌似秦朝六国对秦的认同并不高,貌似睡虎地出土的秦简说秦朝原本想统一当地的风俗,结果楚人不买账该干嘛干嘛,让当地官很脑袋疼。睡虎地在湖北,战国时期是楚国的地儿应该说的是楚地的情况。下面是关于《楚汉传奇》的吐槽,愿大家看了乐哈哈 ☆、铁剑   昭娖一个人躺在榻上了,周遭安静的有几分恐怖。她习惯性的屏住呼吸去听身侧的声响。若是平日她一定可以听见那轻浅的呼吸声。而今夜她除了一片的寂静外什么都听不到。   这时,她想起来了。是了,项伯和她换了个房间。   小孩子说的那些话,自然是没多少人当真。毕竟张良光是从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楚贵族里一向有搞基传统,但是项伯也不相信堂堂楚国公室昭氏之后竟然甘心雌伏于男人身下。为了以防万一,干脆和昭娖换个房间。他和张良一起睡去了。   昭娖略有些烦躁翻了个身,本来她一个人独自睡是非常方便的。可是她竟然有些不习惯了。她恼火的伸手一抓。到底对那晚张良外袍的温暖还是有些眷念。   **   妇人把那小孩痛打了一顿,小孩子瞅见张良和昭娖也不如以前那般活泼甚至有些躲躲闪闪。   昭娖对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没多大恶感。见着他怀里抱着比他人还要高的柴火蹒跚着向他和母亲居住的屋子里走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是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了。   昭娖拢袖站在那里,见他抱着那柴火走的吃力,便走过去一把提起那捆木头放到房间门口。   “阿姊?”小孩子呆呆的站在那里道。   “不是阿姊。我是丈夫。”昭娖把柴火放下后拍了拍双手。   “可是……”小孩半歪着头。   昭娖笑叹口气,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饴糖来,放到小孩嘴边。小孩见是给他吃的,也没客气张嘴就含在口里。庶民平日一餐有着落就很不错了,不可能还有多余的钱来吃饴糖之类的东西。   “吃了之后,就要长长记性了。”昭娖见那个孩子把糖在嘴里卷来卷去发响说道。   “善!大善!好一个‘良将之统军也,恕己而治人’张子所言果真中我心啊。”屋内突然传来项伯的大笑声,想必是和张良聊到兴头上。   “卡擦卡擦”小男孩把饴糖咬得咯咯响,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瞅着她,“阿姊,身叫做军啊。”   “不是阿姊。”昭娖没好气的瞪了那小孩一眼,起身。此时吴丫手里持着木盆走进来,里面都是昭娖近日来换下的贴身中衣,这些中衣都已经被洗过了放在盆里。   “少主。”吴丫开口就是带着吴地口音的越语,“衣裳奴女已经都洗好了。”吴丫当初见着昭娖那些换下来的下裳上带着血迹吓得半天张着嘴。   她此时还没到女子来天癸的年纪,甚至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情。看到这些衣服的第一反应就是昭娖受伤了。但是昭娖命她趁着没人的时候赶紧拿到溪边洗干净而且不许说出去。家奴总是唯主人马首是瞻,况且昭娖待她一向不差,因此昭娖叫她没张扬她也真的大清早去浣衣了。   “辛苦了,去歇息一会吧。”昭娖道。   “诺。”吴丫端着木盆赶紧去了,在休息之间她还要把这些洗好的衣裳晾晒好。   昭娖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头,便起身走到原本她所居住的那间屋子门口。   屋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子果然才识过人,令我自愧不如。”项伯说道,“人中之凤兮,凤兮啊。”   张良浅笑,眼眸下一层淡淡的青色。“良担不得此言。”和昭娖呆过一段时间,他知道楚人若是夸奖一个人是凤,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称赞了。   “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昭娖在门外轻轻默念出一句,她曾经给张良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对上面内容也知晓一二。   项伯听见门那里传来声响,转首望去“是瑜吗?”   昭娖在门外答应了一声,推门进来。   拢手向项伯一拜,然后和张良见过礼后,昭娖也脱履坐在席上。   张良的气色有些不好,脸色比前几日相比有些苍白不说,昭娖还瞧见他眼下的淡淡青色。昭娖眼角余光瞟了眼项伯,心中不禁想:难道是项伯夜里有打鼾的习惯,扰得张良不得好眠?想起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项伯也没那么大动静。昭娖不禁向张良投去疑惑的目光。而张良浅笑着,目光都没怎么放在她的身上,一直都是看着项伯。似乎从她入座开始就忽略了她这个人。   “瑜,你在家时都读过什么书?”项伯转首问昭娖。   昭娖微微低下头笑着答话。她时不时抬起眼朝着张良那里投去一瞥。张良却如同那些儒生一般,端坐在那里虽然脸上并不是不言苟笑的那般严肃,但也让人察觉不到多少可亲。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装作什么都没有。   张良一改平日在屋内长时间看书的习惯,在蚤食过后就会出去一直到夕食才会回来。虽然有时会和项伯谈论一二,但并不会久留。昭娖此时觉得张良就是晚上在这里只是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是在外面。有时候他见到她也不过是点头一下,似是在躲避什么嫌疑。   昭娖想起那个天真的孩子口里说出来的话,再联系到他最近的所为。她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只不过一黄口小儿的信口胡说,她还没怎么样,张良倒是急着撇干净了。想到这里心中莫名的闷疼起来,还有些酸夹杂在其中。   “把我的那些书简寻来。”昭娖低下眼来,对一旁候命的越夫命令道。   越夫略带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突然又意识到不可以直视主人的脸又慌慌张张低下头去,“少主,那些竹简不是都给亭长收走了吗?”   昭娖一愣,看着他半饷想起的确自己平日里用来解闷的那些竹简已经被收缴了。她垂下目光,站起身着履就要出门。   “少主,您这是要到哪里?”越夫赶紧跟在她身后。   昭娖停下步子,刚要开口让他留在原地,但看着他甚是恭谨的背脊还是道了一声“随我来。”   **   齐地风光好,春日里更甚。眼下已经不是游玩的最好时期,甚至那些出来和自己心上人幽会的齐女此时也不像前些日子里那般频频向心中的儿郎表达爱意。而是个个拿起来麻线开始纺织劳作。   街道两旁都有贩卖肉食的商人,甚至还有现场屠杀狗的屠夫在挂出新鲜的狗肉。在市里大多为短衣之人,见着着士人装扮的昭娖难免眼露惊讶。秦代将商人之类定类非常低,甚至品级高的官吏和贵族不可靠近市,若是有违反,必定严惩。当然,那些人也不可能纡尊降贵的跑到这里来。但是士人到商人云集的地方来到底还是不多见。   “少主?”跟在昭娖身后的越夫见前方屠狗所散发的血腥臭扑面而来,昭娖却没有半点要掉头走的迹象。   “比这更难闻的都闻过来怕什么。”昭娖轻声道。   “奴怕这血腥之气引来鬼魅,有损少主贵体。”越夫低着头在昭娖身后道。他瞅着周围人对昭娖时不时投来目光。这目光里不仅有好奇,惊讶甚至还有那么点猥亵意味的不怀好意的味道。   他心里也知道自家主人相貌长得过于女气,甚至比那些少女还要貌美上几分。若是身姿上若是有些丈夫的雄壮还好,偏偏是比那位有些妇人好女之姿的张子还要柔弱几分。这难免就会招来别人的轻视。   而昭娖也知道这些,不过她大多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她倒也明白自己的士人身份让那些人有忌惮不敢轻易做出歹事。还别说这真的闹出事来,就算她得不了好,那些人绝对也别想得多少便宜去。   这一路大摇大摆逛下来,昭娖没有买多少东西,也没瞧见多少有趣的东西。很多贵族里把玩的好东西也不会在这里出现。这会因为世道没有十几年前的兵荒马乱和征战连连,粮食产出这些年积攒下来渐渐的可以匀出些用来酿酒。最终,昭娖挑了一坛酒让越夫抱着回去。她自己再一个人去四处转转。但是这回她不会再跑的太远更不会做出傻乎乎迷路了的事情来。   此时大多数齐人和天下诸人一样忙着自己的生计,农夫耕田,女子纺织。偶尔也有游侠儿出入其中,但是在秦法的震慑下,那些昔日在诸国之间任性妄为甚至大多数国君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游侠儿已经成了秦法重点打击对象。各国的律法都不如秦国酷烈严格,他们能容下游侠儿的存在,而秦国对游侠儿却是深恶痛绝。因此这些游侠儿在六国统一后受到了严厉的整治。但是游侠儿却没有在秦法的眼皮子底下消失,虽然秦法严苛,当时实际上各郡郡守治理都是有自己的那一套,只要那些游侠儿和六国旧贵不闹出事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游侠儿们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半披散着头发,腰间虽然不再挂着剑,却也改不了他们满脸谁也瞧不上的神气。这些人眼高于顶,要是干出些稍微出格的事儿还当真不稀奇。   而昭娖就是遇见了这不稀奇的事儿。   野外,竹筐里的野菜被抛得到处都是。农夫怒目圆睁,两只袖管都撸起来要和面前两个游侠儿拼命。昭娖对齐语并不熟练,但是听大多还是没问题。这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围观竟然是为了保护费的事儿。   所谓游侠儿,虽然称呼里有个侠字,但是说到底不过是黑社会小混混罢了。不然法家对这种生物深恶痛绝?   小混混干出欺诈的事情完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去招惹那些官吏,游侠儿是不敢的。但是有些性情坏些的拿着农夫戏弄……那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齐人也是性情非常不温柔,好技击。若是真打起来双方都没武器的情况下还真说不准是谁吃亏。   但是如果是多对一的情况下,而且都是壮男。这胜负就非常明显了。农夫明显气不过自己辛辛苦苦采集来的野菜被这个几个恶少年掀了,他两只袖管都撸到胳膊上直接打上了。这时候人还没完全脱离战国时代的血性,有事忍耐力也不高,直接动手开打才是他们眼里的正道。至于后果……等打完之后再说。   这不公平的对决很快就分出了个高下,那农夫被好几个恶少年按倒在地打的耳鼻出血,眼睛上青肿。可是那几个却并不因为农夫的落败而打算停手。   她抬眼间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隐隐约约似乎有她眼熟的影子。   昭娖眼看着就要闹出人命来,放下一直拢在袖里的手,手掩在袖下手握住匕首的握柄。   “汝等欲何为?!”昭娖轻声走到一个恶少的身后,一手拎着个少年的发髻一把扯起来。和那些人说理根本就行不通,用最原始的方法才有效。   她手指深深扣紧那游侠的发髻,但是她眼角瞅见他头上发丝里的虱子时。昭娖顿觉一阵恶心,抬起脚一用力踹在他的膝关节上。昭娖是练过几年的武,所以力气根本就不小跟别说是她怒气之下施加的。那个游侠顿时扑倒在地。她   “你为何人!要你管事!”游侠儿没料想竟然会跑出昭娖这号人来,冷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法令,若是寻衅闹事罚作鬼薪。”昭娖狠狠拍着双手,听见少年发问她也抬头说道。   “要你多事!”那两个少年听见秦法二字怒意更甚。也不逃走径自扑上来要和昭娖揪打。她一身长曲裾,虽然下摆宽大但也不必短衣来的方便。但是她双手一展,侧身避过少年的攻击。   拳头虎虎生风朝着她脸打过来,她在侧身躲避的同时一手抓住那只从脸侧擦过的拳头,将人猛地拖拉出去一掌如同闪电砍向脖子。   手掌一击砍中对方脖子,立刻身子如同懒虫一样软软倒下。   “啊——!”昭娖身后传来一声痛乎。   一个少年倒地翻滚惨嚎,他右手手掌已经齐齐被斩下。鲜血喷涌而出,他完好的左手按住伤口在草地上辗转哀嚎不止。在他的断手旁是一颗偌大的石头。   剩下的那个少年怔怔的看着倒地的同伴,牙齿打颤着抬头去看那个将人手斩下的人。   那人容貌甚好,甚至秀美比女子。他肤色莹白在光线下越发剔透,这样一个人放在平日绝对能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而此时他的眼低敛着,黑色的眸子里幽深不可见底,似是所有光都被吸入其中那般深沉,偶尔在眼中流动的是凛冽的寒意。而比他容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手中的铁剑,铁剑上一滴滴向下延淌着鲜红的血滴。一滴两滴落在脚下幽绿的草地上。   那剑剑身有着复杂的花纹纹路,很明显不是普通士人能使用之物。   昭娖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她也认识。   缓缓抬起眸子,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那个此时惊骇不已的少年。他似是叹气般的呼出口气,手一振将剑身上的血震去。   “若是公平交手也就罢了。”张良宛如好女的面容上泠泠的都是冷意。“可从人背后下手的阴毒手段却是让人不齿。故我出手相训。还望牢记。”他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少年走去。   昭娖早从张良那里听过他杀过人的事情,但是亲眼所见和平日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还是无法联系到一起。   “张子!”她喊道。   但是她快,却比不过张良手中的剑快。她见着张良举起手中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斩下,鲜血飞溅而出。   昭娖突然周身寒意肆意。她想不到这暖意的春日里竟然可以这么冷。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日俺看复活的兵团,说战国时期韩国已经有冶铁的作坊了,兵器渐渐的由青铜向铁器转换。法家很不喜欢游侠这种生物,觉得游侠是害国的存在必须要清理干净。秦国也是对游侠不留情的。其实所谓游侠就是黑社会小混混……这么想的话倒也能理解为毛那么讨厌他们了…… ☆、游侠   鲜血溢出,但是张良这一剑却并没有朝要害刺去,只是剑尖没入少年手臂,看着鲜血淋漓但比起那位断腕的,着实留情不少了。   他面色如常“以多欺少,背后偷袭。实在令人不齿。”   那少年伸手捂住手臂的伤口,脸色惨白却仍不忘为自己辩护“此事非我所为!我与那人较量,”再狠狠瞪了一眼躺在草地上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不知死活的同伴,“怎可因一人之罪对同行之人如此对待!”   “吾为游侠不耻做这等事情!”   “不做背后偷袭之事,便是可持强凌弱肆意妄为欺辱一农夫?”昭娖原本站在张良身后听见那个少年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说出那番话,她冷笑道。   那个少年满脸茫然抬头看她“肆意妄为?甚意?”   张良也微微侧过头望着她。   昭娖原本接受少年的恼羞成怒,没想到竟然是换来这一幕。少年身上衣物并不整齐,甚至一条手臂上血迹斑斑,形容狼狈不堪。但是那双眼睛却是真的透澈,夹杂着不惑。   她突然心里冒出一股鸡同鸭讲的诡异无力感。   肆意妄为这词儿现在还没出来呢,这两人全都是第一次听到。自然是……要问问是这什么意思的。   而昭娖心里认定了那个少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懒得费口水去解释。她冷笑着指指那边已经被揍的人事不省的农夫“这等作为也算是侠?”   那少年皱着眉头顺着昭娖的手指去看自己脚边昏着的农夫,嘴角边不由得扬起了一抹讥笑“这算是什么事?若是这人有力气大可杀了我们三人,别说我们三人伤了他就是真的取了他命又有何要紧的!”   昭娖被少年的话噎得一哽,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真的把这么一番三观不正有杀人狂倾向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她偷眼瞧了张良,发现他面色如常,根本就没有对这番话有什么异议。   时人任然保有春秋战国时代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传统。游侠儿杀农夫以练胆量的事儿海去了,甚至还会拿来作为他们向贵族自荐的资本。   在这点上昭娖的体现并不深,她打小是跟着母亲生活后来遭受了变乱又有继父护着她。有些事情不是亲眼看到或者是命悬一线了还真的不会感受太深。   昭娖眼神沉下来,挑起嘴角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而少年也回过头来放下一直捂住伤口的手对张良拱手一礼。   “今日多谢不杀之恩,来日某必报答!”说罢,他望向那个断腕了的另一个少年,“此人心思狠毒,方才作为让我等丢尽了颜面,我一定会给恩人之友个交代!”说罢他朝着张良深深拜下。转身从袖子摸出一把刀来。   他走到那昏迷少年的身边,手起刀落径自斩下了那名少年的头颅。头颅断裂之事,殷红的血液当即冲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道一时间弥漫开来。少年一手抓过那只头颅上的头发提着走到昭娖面前,双手奉上那只头颅。   那头上的双目紧闭,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取走了性命。   强行压下心中不适,昭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中混沌着脚底下也有些飘忽。她和张良同时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吴丫惊讶的声音。   “少主,您怎了?”   张良不做声,见她脚下有些虚浮身子向前一倾,他不自觉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手抓住她的手臂的同时,他为手下的纤细怔了那么一瞬。   “我外出乏了,想睡一会。待会夕食替我留着便是。”说罢她转头对张良一笑,轻轻挣脱他搀着她的那只手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屋内此时只有她一人居住,她静静的坐在席上,看着自己麻质的足袜不做声。就连吴丫端夕食进来她也没有半点动静。   今天她见到的那个只是一小部分罢了。等到几年后遇到的恐怕要比这个更加血腥。昭娖抬起手来袖子遮了脸。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正在想着心事。门口守着的吴丫起身开门一看,张良站在门外。她立刻慌张低下头去站到一边就要告诉昭娖。   张良对着她摇了摇手,吴丫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又只有滚落到肚子里去。   “你先出去一下。”   吴丫微微张开嘴,最后触及他的目光又低下头来低低应了走到门外还合上了门。   他转身看到昭娖在席上不知道想什么事情入了神,此时她也不是平日里那般正经的端坐。而是懒懒的靠着个布包袱斜侧卧着,平日里不露足的规矩也被她彻底无视,下裳有些翻起来,露出足来。她眼低垂着似是盯着自己的脚。   此时夜色已快完全落下来,屋内的视线并不充分。张良见她如此姿态,脚下的步子停在那里停滞不前。这几日来压制在心中的莫名让他颇有些困扰的感觉一时间挣脱了他自己施加的巨石蔓藤一样的迅速蔓延。   那感觉很怪,又让他觉得有些惊讶。同样也让他想发笑。   这个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和他扯不端关系的少年,哪怕是他有心外出躲避却还是遇上了她。   他垂下眼,出言唤她。   “瑜。”   昭娖被这声唤回了魂,发觉张良就站在自己身前后,不由得立刻直起身子双腿蜷缩起来。   “张子?”   “我说过唤我子房即可。”张良道。先前她的那一声张子他还是记得的。   “子房……先生。”昭娖试着只说他的字,可惜那两字刚出喉咙脸上便是一热和窘意便是涌了上来,逼得她不得不用先生这样的尊称来驱散脸上的热意。她努力的要端正自己的面容神态,便不知自己那样子看得人越发想要笑。   张良见她如此,低首唇边泛起点点笑意。   “瑜……可是还为那事烦心?”他倒也看出来,心想着这个少年想必从来没有见过血腥之类,才会如此。   “没有。”昭娖听见他的话道,“   本是如此,又何必烦心。”   当大环境改变不了,就拼命去适应它。她自己就是个在逃在外的杀人者,早没有那份资格对别人动手之事指手划脚。等到真的大乱,还不如一样要靠着一把剑自保。   “那事……多谢子房先生了。”她微微低下*身去。   “无事,之前受了你照顾,此举恐怕也不瑜为我所为。”   昭娖眼珠转了转,他这话是场面话还是真是觉得还不上她对他的人情债。她更希望是后者。   等到两人说完话出来一句是天色全黑了。张良走出房间看着夜空上那轮若隐若现的那轮月亮。   **   项伯身上的伤已经大好,根本就不再妨碍他行动了。昭娖拢着手恭喜他。   “项叔父身子已经大好,甚幸。”   “瑜不如陪我练剑一番。”项伯摸了摸自己已经痊愈的伤口看着昭娖道。   “可是,此时无剑……”昭娖有些为难道。剑此时除了那些官吏佩戴着,其他人腰间可都是空着。   “……也是。”项伯道,看向她“你这孺子面容过于女子之相,平日也不要如女子呆坐着。毕竟你是丈夫。”   昭娖一听“多谢教诲。”   而立刻就有人送上了这样的机会来。一天竟然有外人来敲门,吴丫打开门却发现这人不认识,披发短衣的也不是亭长之类的样子。   披发在此时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标志。   可是那人开口却颇为客气“敢问张子在否?”   原来那人便是那天的游侠儿,既然张良饶他一条命,他自是要上门答谢。虽然他这找人找的还颇为不容易。   张良一出来那人便是对着他长长一揖。这人此次前来说是给张良道谢,给昭娖道歉。昭娖是懒得跟一个游侠儿出门,可扛不住项伯要她多和这样游侠接触。   游侠好斗轻死,身上多有种血腥味。而项伯的用意也在此,游侠重言,一般许下的承诺就一点要兑现,他想这个少年多和这些人来往,多少都能沾点血性。   就是这样昭娖和张良跟着那个游侠儿出了门,走到郊外处发现有十来个一样都是散发装束的少年在原地等待。   “某名郭石。敢问恩人大名。”那游侠儿对着张良和昭娖拱手道。   “吾张良。”张良拱手答道。   然后返过身对那些游侠儿道“此乃我恩公,饶我一条性命不死。弟兄们日后若是见我恩公需人手帮助,愿各位出手!”   显然那个游侠是这十来个少年的头儿,他们大声回道“敬诺!”   “恩公,大恩不言谢。某身无多余之财,唯有这一条命可用来报答。日后若是恩公有需,便是舍了这烂命也会相报。”   张良听见这话,连忙低□去扶起那个郭石。   “此言过重了。”他道。   “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以后有用得着的只管叫某就是。”郭石被扶起来抬头道。年轻的脸上是昭娖看不懂的坚定。   昭娖抿了抿唇。今日的主角不是她。而是那个郭石和张良。她在一旁瞧着,再望了一眼那边面露黄色的游侠儿,心中对他们是否真的能兑现自己诺言抱着一丝怀疑。   这次并不是只是个认脸便是可以结束了。此时女人之间建立情谊可以靠着深闺秘密,彼间的发髻衣饰来建立。而男人却是三样:喝酒打架和玩女人。   打架,张良之前就曾经把郭石揍的够惨。剩下来的自然就是这两样。   昭娖坐在草地上手里捧着一只缺口了的陶碗,由着一个游侠儿给她倒酒。和贵族士人之间细尝慢品不同。他们喝酒越粗鲁越好,越豪爽越佳。士人的风雅在他们眼里都是狗屁。   昭娖抬头看了一眼张良,只见他嘴角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手里持着那只陶碗慢慢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饮酒时扬起头,玉白肌肤下的喉结随着他仰脖的动作也微微凸出些。昭娖突然觉得有些渴,她将碗送至唇边一口气喝尽。   “善!”见两人一口将酒饮尽,不禁大叫道。众人的嬉闹之心更加旺盛,一个游侠去了竟然是拖了一个乡女来,那游侠儿示意那个乡女看看张良和昭娖,笑道“多叫你几个面皮好的姊妹来。今日可都是出色的人,不亏!”   那乡女嗔怒着朝着游侠儿打了一下,远远的瞧了张良一眼,瞧见他的出色的面容和身上的士人装束,露出笑意来。便去了。   等到再来时,多了好几个少女。少女们身着粗麻短衣。一来便是和游侠儿们调笑起来。而其中容貌最好的两个少女分别坐在张良和昭娖的身边。   张良对着那个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吃吃笑了起来。   而昭娖那边差点被突然蹭到自己身上的少女吓得连滚带爬,齐女热情大方,见到昭娖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就知道这还是个雏儿。她单手掩了口鼻笑得娇颤不已。虽然平日里见多了几句情话便迫不及待想要成好事的男人,这个少年颇让她觉得新鲜。尤其身为丈夫竟然长了一张让许多女子自愧不如的妍丽面孔。   “君子……”齐女娇笑着捡起那只被昭娖打翻的陶碗,重新倒上酒手持着向昭娖身上缠过来。她手臂勾住昭娖的脖颈装作委屈的样子翘起嘴唇。   “女子敬君子酒,愿君子身子安康无灾。”她靠在昭娖的肩膀上缓缓厮磨着。她抬起手便往昭娖嘴边送。昭娖没料及,就被灌了一嘴酒。她来不及吞咽,白浊的酒液顺着她的唇流到下巴上,再顺着下巴脖颈的一段弧度淌下。   昭娖皮肤白皙那白浊的酒液落在上面,让人联想起绮丽糜烂的事情来。   张良笑拒身边少女喂酒,抬首便是看到这样的画面:面容妍丽的少年面上不只是羞恼还是酒液从白玉似的肤色下露出诱人的红,形状美好的唇旁还淌着白浊的酒液,似乎是等着人来品尝。   心中立刻被什么狠狠撞过。   而昭娖一边的齐女掩口娇笑“莫急莫急,妾这就给君子弄干净。”说罢竟然是欺身而上,双手抚上昭娖的肩膀,伸出舌尖舔过她嘴边的酒,舌尖卷过酒的同时也碰上了唇。   “君子嘴上的酒甚是好吃。”齐女笑意盈盈。   张良从笑闹声中听到了那齐女所言,他竟然颇有些狼狈的扭过脸去。而身边的少女眨眨眼,娇嗔一声便是软软的向他怀里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日更……我想我一定是哪里打开的方式不对,这不科学咩! ☆、初吻   昭娖被身前笑意盈盈的齐女那一添弄的呆若木鸡。她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身前面容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   齐女见少年呆滞在那里,不由得腹诽果然是个没有经过人事的雏儿半点风情都不懂。不过……齐女的眼眸一转,就是因为这样或许与那些男人显得有些不同。   齐女笑道“君子这眼睛也好看,”眼波流过她的脸庞。软软的就要往昭娖怀里钻。少年人虽然年纪小,但是只要长大些到了舞象之年,心里对女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绮念。这个与身份无关。昭娖看着齐女投入自己怀中顿时浑身一颤。齐女双眸水波肆意,手捂上她的胸口。又抬起上身亲上了少年的唇。原本以为少年会半推半就,谁知少年脸色大变双手立即抓住她的肩膀一推,把怀中的女子几乎是丢出去一般的推开了。   男人看不出来她的性别,是因为不了解。但是女人却不同,女人了解女人的身体。虽然看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这么一摸恐怕就要露陷。   更倒霉的是,竟然还被个女人给亲了——!   她想到这里赶紧用袖子去擦嘴唇,心中恶心无比。恨不得去吐个痛快。她不是百合没有和女人接吻的爱好!   “呀——!”少女的尖叫在男子和女子的调笑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一时间都转过头来看昭娖这边。   少女扑在地上,满脸委屈,眼睛里都是泪水。而昭娖面对着二十多号人的目光,站在那里手脚有些无措。推开别人给她寻来的女子,也算是对人家的一种不满了。但是想起自己被非礼了顿时心里又有些可笑的底气。   张良将怀里黏着不去的少女轻轻推开,站起身来。   “瑜可是觉得寻舞乐助兴才好?”张良浅笑着走到昭娖身边出声道。声音可以让那些游侠儿们都听见。“如此,瑜可能为我作乐?”   昭娖顺着张良递过来的树枝一路下坡,她点点头“是。方才急着起身所以才唐突了佳人。”说罢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埙。张良伸手取过她手中的埙,指尖于温热的掌心相触,柔软的触感通过指尖一路通向心间去。张良手拿着那只埙展颜一笑,放在唇上吹奏起来。   曲调悠扬绵长,但是并不雅致。只是乡间俚曲罢了。倒也不是多看不起这些游侠儿,只是他们大多数目不识丁,对乐理根本就没有理解。还不如吹些俗曲算了。   游侠儿们酒下肚脸上因为酒和女人的关系变得通红,站起来用齐语和着唱起歌来,一边唱还几个手臂互相挽起来跳舞。一时间气氛又活跃起来,因为昭娖把齐女推开的事情顿时成了一个没有人关注的小插曲。   那些游侠儿慨然高歌,张良放下压在唇上的埙。回过头来看见昭娖正看着他,昭娖双手拢在袖里朝他一拱。张良一笑,手向她伸出做出邀请共舞的姿态。   昭娖愣了愣,但是瞅瞅周遭那群高歌起舞的人。不由的欣然从命。   不像庶人随心所欲那般跳舞,贵族在宴会上的舞蹈都有一定的规矩。如果没有旋转这个动作的话同样也是要被视为失礼。昭娖一个旋转,脸上的笑满满的都要溢出来。面前的秀美男子正好缓缓旋过身去,宽大的衣袂划过一个弧度。   笑闹到最后,那些游侠儿嗓子哑了跳的累了。径自坐下搂着那些个少女。言语调笑间难免有些动手动脚,拉扯间,不经意衣被扯开露出肩膀甚至尺度大些露出酥胸。但是那些少女并不发怒,吃吃而笑。眉目间少有怒嗔,甚至投怀送抱。彷佛这事儿本是天经地义无须半点羞涩。   齐国女子热情大胆在当年七国中都是有名声的。曾有“齐女有七子,却并未婚嫁”的传闻。齐女白日里裸*露着隐私部位大摇大摆去男人家里幽会更是常事。   楚人在男女情*事上,也是抱着随性的态度。君不见,宣太后秦惠文王的芈八子和韩国使臣谈论她和丈夫在榻上的事情。   在昭娖长大的会稽淫风正盛,但她瞧见那香艳的一幕幕。窘迫的脸发烫,心口也有些恶心不舒服。这样乱糟糟的乱在一处。虽然早就知道是再常见不过,结果自己看着感觉还是受不了。   正在恼羞准备拂袖而去。谁知耳畔传来清雅悦耳的男子嗓音“随我来。”   逃离了那片淫*靡的地方,昭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瑜不喜女子?”正走着听得张良如此问。   昭娖想起自己把身上少女狠狠推开的事情,不由得觉得尴尬,“不是不喜,乡间野女实在没有多少可人的地方。”   “如此。”张良转过看她的目光,轻声道。   “子房先生,”昭娖开口道,去看他“那些游侠儿本来就是好斗凶狠之人。为何还要与他们如此相交?”   张良一介贵族之身,虽然现在只是普通的士人。放□段和他们吹埙相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游侠,所谓侠者,值得相交。将来或许还真的需要他们相助。”张良看她,却看见她面若桃花,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唇嫣红。被齐女喂酒的那幕在眼前回现,那等绮丽糜烂竟然是要比真正的鱼水之欢还有诱人几分。   “是吗?若是此人日后不出手相助反而背后捅一刀呢?”昭娖虽然并不怎么认同,但是见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唱反调。   张良在听完她的话之后长眉一挑,“我观此人面相,虽凶狠但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子房先生还懂相术?”昭娖惊道。她以前倒是看过很多巫术,什么观气烧龟打瓦。只是听见张良也会这些不由得有些惊讶。   “以前闲来无事就学了些许皮毛。”   面前少年露出吃惊的表情,张良心里觉得好笑。   “那子房先生可帮我看上一看?”昭娖喜道。她向来并不信这样。听到张良会相术不禁想要让他给自己也瞧一下。   见张良浅笑着看她。昭娖望着那双黝黑的眸子顿时心中一惊,显得局促起来。只得尽力摆出一副看上去很端正的姿态。   张良瞧着她那副明明就不自在可是偏偏要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心中不觉得好笑。他也装作很认真仔仔细细去看她的容貌。   白皙的肌肤,眉虽长却没有男子有的凌厉,相反倒是有种秀气柔和。脸也没有男子的明朗线条,而是鹅蛋一样的脸型。   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该有的容貌。不过鉴于他自己少年时曾经有过多次被人当做女人的经历。倒也不至于起疑心。   “瑜乃是贵相。”男生女相是贵相,这话他说的没错。   “子房先生也是贵相。”昭娖回了他一句。她身上的所谓贵相她能知道的也只能是女相了。   张良一愣,随即又笑起来。若换了他以前的心性可能会发怒,但是由着这个少年口里说出来倒是带着一种认真。   “我观子房先生面相,日后定当大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句她以前听的多现在说出来没有半点困难   张良一愣,昭娖说的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张良重复了一边她的话语。虽然他的确平日有些自负。但是还没到这种程度。   “这实在……”面前少年的眼神实在是清亮,完全不是半点说客套话或是奉承话。客套?奉承?想到此他不由得笑自己的多虑。这个少年和他并不是什么尊卑关系,而且也没完全这个必要。   “到时候,子房先生可以保护我吗?”昭娖赶紧提要求。   啊?   张良奇异的看着她,脸色有些奇怪。   “那个世事无常,旦夕祸福,这个……”昭娖慌慌忙忙解释,“乱世之中,人命如薤露,子房先生有大才,必脱颖而出。”   “乱世?”张良狭长的凤眼稍眯,现在不是七国并立战乱连连的时代。昭娖这个说话实在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昭娖嘴角一扬“难道子房先生认为秦祚会长久?”要是换了别人她绝对不敢说这种话。但是像项氏叔侄,张良这种六国遗贵尤其是她还知道他日后会辅佐刘邦,那更是说出来半点压力都没有。   张良眉头一皱,眼里露出晦暗不明的情绪来。   “敢问先生,现在六国之民认为自己是秦人乎?”昭娖抬起头她问道。   “否。”   古代的地缘意识极强,人对自己家乡意识极强。   就昭娖在会稽的情况来看,楚人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秦人看过。就是郡守下达的关于统一风俗的命令都是相当反感抵抗。   “敢问先生,六国之民苦秦乎?”秦皇下达的徭役这些年来动辄便是大手笔。不说修皇陵的七十万之众的刑徒,北修长城,征发平民守城门。这些被征发了的平民都是衣食自理,若是秦国人也就算了。问题是其他六国旧民,从自己家乡出发去秦地,去就要几个月了。等到守完城墙回去的时候,地荒了赋税也交不出,妻儿都饿死了。   平民只管有饭吃,不管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但是害的他们连饭都吃不了了……要说心里没有怨言那就奇怪了。   张良和昭娖现在居住的那家小院就是因为丈夫被征发,妻子不得不租用出去换些用度的。她在会稽也见过被征发去的楚人因为在北方气候不服结果死在那里的。   民众一旦被逼的急了,也会扯大旗的。别说现在从战国时代传承下来的血性都在那里。   “民?”张良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昭娖记得以前看的电视里李二凤就经常念叨着这句话。拿出来用她丝毫不觉得有不妥。   “莫不是子房先生认为长公子扶苏继位后可施行仁义之政?”昭娖想起陈缺曾经说过长公子扶苏仁爱的话,她的话语里毫不留情的带了讥讽“长子扶苏已被发往上党跟着蒙恬监守长城去了。”   这对儿到时候还挂在一块呢。   “你从何处得知的?”张良问道。这时候信息难通,而且长公子被派往上党这个消息恐怕也得经过一段时间后才会传到齐地。张良记得她是从楚地入齐。而且是会稽出发,会稽离秦更远。   昭娖立刻闭了嘴。   她立刻用毫无廉耻胡说八道的精神,伸手一指蔚蓝的天空,“夜观天象所得。”   **   项伯身体痊愈后,打算离开昭娖一行人。   “总不能再添麻烦。”项伯道。手边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项叔父可是要去会稽?”昭娖问道。   “嗯?”   昭娖眨了眨眼,双手在袖子里动了动稍显局促不安。   “瑜私下觉着……或许梁叔父那里可以去。”   项伯回过头来看着她,“项梁叔父在会稽颇有贤名,就连郡守也要让他出力一二。”   “但……”   “无事……郡中君子心胸宽广,从不过问往事。”昭娖双手拢在袖中脸上带着笑。基本只要六国旧贵不惹事,那些郡守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若是有事,自家兄弟在,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看了其他的张良楠竹文,感觉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了(大哭)蒙恬当初劝扶苏失败,但是他坚决不肯自尽。后来是被带到咸阳还是哪个地方才被杀的。我查资料说,征发民众去守三天城墙是春秋时代流下来的规矩,那时候小国很多,有时候民众来回不过一天或者几天的时间。后来到了秦朝这个规矩还没变。如果咸阳附近的还好,苦的是那些离得很远的民众而且一切都是自费。所以过秦论里说的“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在煮酒看帖子说秦亡也有个原因,就是秦的战争机器转的太久了,其他的零件不堪重负所以散架了。当然咱没有深究历史也没那个能耐,所以……只能听着了。 ☆、女馆   造反如同夺嫡,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夺嫡就夺嫡,同样造反也不是哪天突然脑子被鸟啄了就一根筋似的和皇帝干上了。必须事前要做好准备。   昭娖看着在会稽郡项梁的贤名都要把郡守都给盖过去,而且郡中每逢有事,便是要项梁挑选出合格的人。看着以后项羽三千江东子弟,恐怕也是项梁给他打的基础。   “苍鹰总有一天要断掉双翅,还望项叔父早早谋算才是。”昭娖双手持起朝着项伯一拜。张良今日也来给项伯送行,昭娖和项伯都是用贵族间所用的楚语,外人听不懂。   项伯脸色一滞,定定看了昭娖良久,然后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张良。   “子房相救之恩,某定记在心。来日必定相报。”说罢,项伯拱手朝着张良深深一拜。   张良拱手回礼口中称“不敢不敢。”   昭娖拢袖在旁,想起日后项伯为了张良救命之恩。夜驰刘邦军里让他和自己一起走,不要和刘邦一起做了项羽的刀下鬼。然后发展出鸿门宴上以身护沛公的故事来。也不知道这位远亲是真的重情重义,以至于把自己侄子放在一边,还是别有用意。   道过别项伯转身离去,暮春的风已经带了稍许热意。昭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上了比初春薄的衣裳,更显得她身体比别人瘦颀长。她看着项伯越行越远,渐渐的背景只留下一点小黑点。她手臂向两边伸展开,宽大的袍袖在随着她展手的动作抖动,双手合拢抄于袖中拜下去。   宽大的衣襟和束紧的腰身显得这个少年愈加有弱柳之姿。   如果在魏晋,这等女气少年最是得到推崇。但是在这血气未退的时代,难免要被人看低了几分。   昭娖行礼完回头,正好望见张良正看着她。那种眼神有些刺眼,有些复杂。她看不明白。   “子房先生?”她出声问道,“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无。”张良笑笑。   道路旁的野草无人清理已经快有半人高,为了怕遇上巡逻兵士,项伯挑的是一条平常都只有农夫贪近走出来的小道。因此周旁并没多少路人。昭娖抬头看了看,发现周围除了这半人高的草,就是天上飞过的大雁。她停了脚步,头上的太阳明晃晃照得身上有些燥热,不像两月前那般温吞惹人喜欢。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她看着面前的素色身影。今日送行张良依旧一袭素色深衣,平常的士人打扮。张良背脊挺的笔直,他此时双手背在背后,步行的速度也不快。没有儒生那种时时刻刻遵守周礼的死板。   昭娖在后面瞧他如此悠闲的模样,心情不免也变得有些愉快。美人先庭散步,虽然看到的只是背影,可就算是美人的背影也格外赏心悦目。她不禁嘴边扬起一抹笑,跟在他身后。   寞春雨水多,草地潮湿期间多长虫出没。虽然齐地并不如楚地那般多湿蛊虫频繁,但是在这种地方要说没有那根本是说大话。   昭娖一脚踏出,脚下和踩在泥土上感觉不一样软绵软绵的。她低下头看见脚底下踩着一段花花绿绿的长条形生物。那蛇被踩受惊,闪电般回转过身对着她的脚面就是凶猛一口。   “啊啊啊——~!”昭娖尖叫声直上云霄,末梢还带着接二连三的颤声。   蛇这种生物她在会稽的时候不是没见过,甚至她还怂恿项籍抓了来炖羹,问题是被蛇咬还是头一回!   身后那堪称惨烈的尖叫使得张良猛地转过身,看到的便是昭娖跌倒在地上一手掐住脚脖子。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气。他一低头便是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足袋部分有两个小血印。他两步做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让昭娖靠在自己身上。   “被长虫咬了?”身后男子声音低醇磁性。   此时昭娖没有那个精力去听张良声音是多好听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小命。张良伸手就去扯她的鞋履,扒掉她的麻质足袋。   脚背白皙的肌肤上两颗豆大的血珠格外显眼。伤处也肿的老高。   “带匕了吗?”张良沉声问。   昭娖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把青铜匕首出来递给他,张良接过拔开。原本应该放在火上灼烧一下,眼下却是什么顾不上了。锋利的匕首将皮肤切开血从伤口溢出来,昭娖坐在地上一手按住脚脖子一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要解开腰带,想要捆住脚脖子。正当她手慌脚乱的把腰带扯下来的时候却看见张良俯下*身唇贴在她冒血的伤口上。吸出一口血来吐在一旁。   昭娖立刻惊叫“子房先生!”她手里拿着被扯落的腰带身体刚一动。张良回过头来,唇角还有一丝血迹,在他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别动。”看着昭娖挣扎一下,张良皱眉道。一双秀挺的长眉皱起来。身上隐隐散发出不悦。昭娖一怔,随后扯了下嘴角,扭过头去看别处。入眼的皆是耸高的野草,没有什么好看但是脚背上传来濡湿和温热逼得她心跳如鼓,几乎所有血都冲着脸而去热的她有几分恨不得穿起鞋子就跑。   心里虽然明白自己在张良心里不过是个男人形象。而眼下又是给她救命治伤的当口,她心里这些想法的确太过分了些。她难为情的扭过头去。   半人高的野草在寞春的阳光下越显得苍绿,风吹来绿波如潮顺着风向一层又一层吹刮而去。   两人因在高草丛包围中所以没有被波及多少。   昭娖能听见伏在草丛间虫子的叫声和振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仰头还能望见湛蓝的天空上大鸟拍打着翅膀飞快跃过。但是那一声声轻轻的吸吮发出的响动还有吸出血液被吐落地的声响。   将污血吸吮干净,张良伸手从自己深衣下摆上扯下一跳布条来包扎好伤口。弄好这一切他回过头去看昭娖,却发现她衣襟散乱,外面的深衣衣襟已经落开露出里面中衣深色衣缘,甚至还可观见白细麻的布料。   “你怎了?”张良见她如此衣衫不整问道。   昭娖脸上红一片,她强行镇定起来,用女流氓调*戏美人不要命的痞气,举起拿着腰带的左手晃了晃,“原本打算用这个阻止毒血蔓延的。”   张良一哂,抽走她手中的腰带欺身靠近双手穿过她腋下,竟然是亲手给她将衣服整理整齐绑好腰带。   “子、子房先生。”昭娖被几乎是贴着的男性躯体弄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女流氓痞气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白皙的面上浮起两朵绯云。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想躲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躲,只觉得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青草混着鲜花的味道隐隐浮动。她抿着嘴唇视线放在他那一头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白净的额头上。   “唤我子房便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腰带从她身后缠绕拉过来,低头给她打结。腰带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翻飞,只需一会便扎好了素雅但又不失别致的腰结。   “你脚上有伤不便行走。我背你吧。”张良瞟了一眼地上鲜红的血,“以防万一,还是要向人要些药才好。”   “向谁?”昭娖乖顺的认自己被他起来。   “那些农人,或者是游侠儿。都可以。那些游侠儿看来也是经常出没于山野之人。想必也有些对付长虫的办法。”张良背着她向外走去。   昭娖双手虚围着他的脖颈,映入的是他脸颊白皙的肌肤。心里竟然多了一丝喜悦慢慢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   张良似乎对那些游侠儿的行踪颇为了解,找到一两个也没有多费工夫。那几个游侠儿一听说他需要看蛇伤的医者,立刻自告奋勇要来给昭娖看伤。等到昭娖去了脚上包扎的布条,露出白皙光洁的脚时,那两个游侠儿眼都看直了,他们自己风吹日晒面色黝黑,平日里相好的那些女子也是平日需要出去劳作,还真的没有几个是一身好皮子的。自然脚也是一双蒲扇脚,不要指望有多好看。   张良见那人盯着昭娖露出的脚眼睛发直,精致的凤眼里泠泠的闪出些冷光来。   昭娖径自起身,拿出一直收在袖中的足袋往脚上一盖“两位,看出些什么了?”她倒是不介意自己脚被看,但是两个一直呆看不给实话不行。   “您现在觉得伤口疼不疼,胀不胀?”   昭娖摇了摇头。   “看您脚上伤口牙印不大不深,而且到现在伤口也不像火灼。应该不是毒蛇所为。只要清理好伤口即可。”   不是毒蛇?昭娖呆坐在那里。那么张良还又是切开伤口又是吸吮污血是搞那般。   她立刻就转头去看张良,谁知,此时张良长身玉立双手拢在袖中背对着她看到的也不过是他的背。   昭娖心中立刻就要咆哮了,但是一想起那会濡湿的触感,脸上如火般一红。她掩饰性的垂下头双手向两个游侠儿一拱“多谢了。”   说罢自己穿上袜履,一瘸一拐有些羞恼的将张良远远甩在身后。濡湿的吸吮,嫣红线条美好的嘴唇,不经意间回望过来的水意潋滟的美目。这些东西一遍一遍钻进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回过头去,看见张良在身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她咬住唇,径自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烦躁的并不是她一个人。那些欲说还休的暧昧,触碰到的细腻柔软的肌肤,作为一个年轻男子想要彻底把这些全部忽视那是完全不可能。二十岁年轻男人的身体里流淌着不仅仅是一腔雄心壮志。   塌上的秀美青年闭着双眼,眉头蹙着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   唇上的柔软细腻的触感似乎还覆在上面。若心无邪,做任何事都不愧。他自问当时他绝无邪念。怎么会成了如此光景?   无意间一瞥瞥见的妍丽面庞上似是羞恼的绯色。心中的烦躁一上来,不禁翻了个身让自己想些其他的。   将那些逐出脑海,却是浮现了那日少年指着苍天的话语。   “夜观天象所得——!”明明就是骗黄口小儿的话偏偏又说的那般理直气壮。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想起少年说起秦祚不长久一脸的坚定,并不像是胡乱说得。若是说因为家国被灭因而对秦格外憎恨,却不见眼中的怒火。倒是单纯的在述说一个事实。   他心里沉了沉。   昭娖休养了几天,终于走路比较像样子,拿了根树枝叫这家小孩学字。学字在这时那都是少部分人的权利,妇人对着昭娖千恩万谢了好久。她不求儿子能读书,只求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   而昭娖却也未能教他多久,因为郭石找来了。他来可不是找张良,而是昭娖。见到昭娖立刻笑容满脸热情难挡的把昭娖拉走了。说是这次一定要好好招待她。   张良从外面回来见昭娖久久不归,问吴丫越夫两人才知道人早被拉走了。   他立即找了郭石下面的一个游侠儿问,那个游侠儿满脸暧昧“那次,给那位君子找的女子,君子看样子不满意。大兄这些时日寻了好的女馆……”   女馆,便是妓*院。早在春秋时代管仲当政之时在齐国很是风行。   张良一听,脸色瞬时寒冷似腊月里如刀子的凛风,他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荒谬!”   “丈夫十六晓人事也算是常情,怎么那大火气。”游侠儿看张良拂袖而去,摸不着头脑说道。   游侠儿大老粗惯了,向来不知道低调的美德。因此即使他自认为声音很低,实际上张良已经听见了。他脚下一滞,脸上立即苍白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把这章给基友看,基友说你是怀着写肉的心情写的吧。我的节操……嘤嘤 ☆、美人   因为临近初夏,这下邳的天气竟然如同捉摸不定多变的楚地。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让人流汗,转眼间和翻脸撒泼的女人天上乌云滚滚,弄得白日里竟然和夜里似的伸手不见五指。闪电在云层中闪现,炸雷轰然作响。   “轰隆——”雷电交织,风雨交加,格外骇人。   “哇——!阿母!”小小的院子里四岁的小男孩受不了巨大的雷声,吓得嚎啕大哭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年轻的妇人温言哄拍着怀中大哭着的孩子。   张良听着那厢幼童嚎啕大哭的声音,自己一个人跪坐在榻上。闪电闪过,将室内照的透亮。同样也将他的面容映的雪白。他坐在那里沉默着,保持着那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端正辛苦的坐姿。他似乎不在乎自己双腿是否会因为长时间的端坐而变得血气不通渐渐麻木。就算是再古板的贵族和儒生,也会在自己的袖下放置一个隐几来轻快轻快。这样的端正坐姿实在是不堪长时间忍受的。   可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自罚。   屋外风雨声交加伴随着怒雷炸响声,他不动如山。   “张子。”少年尚未脱去清脆的稚气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在这雷声阵阵中格外清晰。心下一颤。他抬眼去看门口,却发现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只有狂风夹着雨丝卷进门缝来。   他乌黑的眼盯着不断有风雨吹卷起来的门缝,门外风雨如晦。他的心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处。开得正盛的桃花树下,妍丽得能把那满树桃华比下去的笑靥。还有那双眼里闪过的惊惧和羞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他轻念出声,读完后却惊然发现这是在昏礼上所唱的。   即使邵成有多长的像女子,但毕竟不是。而他如此实在是下作。那个人甚至还照顾过几次病中的自己。唇边勾起一抹惨笑他起身。双腿因为长时的跪坐变得有些不灵活,他起身下榻穿履,竟然眼前一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穿上鞋履,张良拉开门扉,豆大的雨滴重重的打到他脸上身上,带来点点痛意。眼前风云巨变天地似乎都要变成盘古开天地似的混沌。大风卷刮而来似乎要哦将人。他再也没犹豫,一步都踏进这暴风雨中。   瓢泼大雨砸在他的身上,淋湿了他的外衣,一层一层向最里透去。发髻此时被淋的湿透,谁不断的顺着他的面庞一股劲的流过脖颈一路流进深衣方领里。   雨水迷了双眼,他所幸闭了眼仰起头任由自己被雨水冲刷。袖中的双手缓缓攥紧。指甲刺破进到肉里去。手背上的经络鼓爆出来。   **   昭娖是接近傍晚时分才回来。她还没走到院子门前,就看见越夫拢着双手站在门口满脸的着急之色。   他在门口时不时徘徊抬头张望,当他看见昭娖就在不远处时,立刻就寻着主心骨似的佝偻下身子趋步走上前。   “少主,不好啦。”他弯着腰轻轻说道。   “怎了?”此时地上都是水洼,她小心着不要一脚踏下去弄脏了袜履。   “今日天下大雨,先生不知怎了,竟然站在雨中挨了一顿好淋。”越夫没说的是张良一直站到雨停为止。   当时他和吴丫两个人都看呆了,而张良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径自走回了房间。   昭娖听了越夫的话,眉头皱起。她依稀记得张良有旧伤似乎是受不得湿寒之气。她抿紧了嘴唇,双手稍稍把身上长曲裾提起一些就提步子朝门内走。   她大步走到张良门前,伸手轻轻敲了三下,听到里面并无动静。不由得干脆推门直入。   昭娖望见一个只着中衣的人散着头发正侧躺在榻上。她走过去仔细一看,张良背对着她躺在塌上,乌黑的长发散开来有些还搭在塌边正嗒嗒的滴落着水。长发平摊的周围也是有深色的水渍。   昭娖赶紧走上去弯下腰来就要把张良从塌上拉起来。   “子房,快起来。”她手拉住他的手,却被他灼热的体温给烫了缩了手。昭娖赶紧把他翻了个身子,见他双眉紧蹙,唇色苍白。   看他这样子,昭娖就知道肯定是因为是受了凉。   “头发还湿着就敢往塌上躺,你到底是多不惜命!”昭娖心中恼火冲他说了这么句。站起身来就高声唤屋外的吴丫和越夫“快准备热水!把箱底里那个盒子拿出来!”   一顿慌乱,昭娖吩咐越夫给张良净身,自己抱着盒子跑到柴房里烧炭。   盒子里是当初逃难时郑氏命人收拾起来的一个鎏金镂空花鱼纹薰球。这个东西被压在一堆杂物里好几年才被收拾出来。后来郑氏见她要出门远游,当心她路途上会有什么不便,就把这个塞进了她的行李里。   如今这个倒是帮了她大忙。   这个东西在她记忆里是用来熏暖被窝用的,里面放上上等的碳,再添以香木放置于其中满室香气,而且就算滚动也不会有半点火星掉落出来更不会烫人。   昭娖把炭火放进里面后,袖揣了就走到张良房里,让吴丫和越夫都退下后。她拿出袖中的熏球手指勾起一缕张良的长发就往熏球上搁。   张良躺平躺在榻上,头下的枕头早按照昭成的吩咐换成了高高的布包袱。她一边给他考头发一边咬牙切齿。   越夫说给她的话自然不可能掺假。至于他为什么去淋雨就只能等人醒过来才说了。   昭成叹口气,把熏球整个塞进张良的长发里。起身去用酒给他擦拭身子,随便把他额头上的湿布巾给换一下。   等到张良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缓缓睁开眼,脑里昏昏沉沉。想要起身也没有多少力气。鼻子里隐约闻见身上有一股酒气。   “醒了?”声音里带着些嘶哑。他吃力回头一看,竟然是昭娖端着热气腾腾的陶碗站在塌边。她脸色并不好,眼下一一层青色。想必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昭娖扶着他起身,端着药碗喂他喝下去。药汁非常苦涩,即使味觉因为生病而变得有些迟钝,但是那苦味还是让他有些不堪忍受,他皱起秀美的长眉,伸手去推开唇上的粗陶碗。   “苦……”他呐呐出声。他头靠在昭娖的脖颈上,他手推开药碗,脸略带嫌恶的转过去,柔软的发丝在昭娖脸颊缓缓磨动。   “苦也得喝。”昭娖为了照顾她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她脸色有些不佳,“此时我无法去寻蜜汁来。”   她让他靠在她肩膀上,手制住他推开药碗的手。张良此时因为身边手上并无多少力量。制住他把药喝下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被灌下苦药,张良咳嗽了两下。   “好端端的怎么去淋雨。”昭娖扶着他躺下,“三晋也似楚这般么。”楚人生性狂放不羁且好烂漫多奇想。天降大雨跑到雨里手足舞蹈一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躺在榻上,张良没有回答昭娖的疑问,而是静静的看着头上的瓦片一会开口道。原本以为这个人会很晚才回来,他转头看了外面的天色,外面阳光似乎才从云间挣脱出来,带着丝丝的温暖,完全没有炽热的温度。   “那种地方可不是能呆久的。”   “佳人环绕,温香软玉。怎可说是不能呆久。”张良觉得头皮微微有些扯动,知道她在整理自己的头发出言道。   “佳人?软玉?子房你知道我去什么地方了?”昭娖正动手把埋在张良长发里的熏球扒拉出来,张良的头发乌黑且柔软比女子的都要好缠绕在手指上格外舒适。她听得张良这么说不禁笑起来。   审美观的鸿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跨越的。一群脸涂得惨白,眉毛剃掉,嘴上只有一点红的女人,昭娖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这种是美。   “……知道。”张良沉默一会回答道。   “呵……”昭娖手上把熏球给弄出来,起身塞到他被窝里去,此时那个熏球还有些暖意可以捂一会。   “那种地方……若是事前得知,我是绝对不会前往的。”想起昨日那个场面,昭娖不禁有些嘴角抽搐,被那些女人环绕着不得不说压力山大,深怕自己晚上做噩梦。“郭石当真太热情了。”上次请来乡女来陪她,这次直接把她给请进女馆了。   想着不知不觉间,她的手指陷进张良的乌发里。轻轻给他梳理这。   张良见她不再说什么,被子里的那只被塞进来的熏球给身体带来暖意。“为何?”   “我不中意那样的女子。”昭娖听见他的话,站起身来。   张良心里升起很是奇怪的情感,贵族世家里的那些少年的品性他是知道。对她的话有些莫名的愤怒。   “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他淡淡道。   昭娖先是一呆,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子房所言甚是。我甚是好色。”说罢转过身居高临下对着张良直看。眼神戏谑。   她弯□在他耳畔轻轻说道,“成平生最爱美人,可惜那些都不是……”只要不动真,她也乐的在人面前装一把流氓。   淡淡的馨香从俯身自己脖颈旁的少年身上传来,他只需转首就可看到她乌发白肤相衬的格外醒目。   “瑜倒是坦陈。”贵族在这个问题上倒不是特别需要隐瞒,不过像昭娖这种大咧咧的直接承认的,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那是因为是子房。”昭娖说话呼出的热气轻轻抚在他耳郭上,似是一只羽毛正在他耳郭上缓缓拨弄。梳着耳朵一路要到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去。   心脏猛的一缩,胸腔压迫的似乎是呼吸不过来。   而这时昭娖直起身子来,双手撑在他头两侧。“我是真的没有做什么。”昭娖感受到张良身上的不快,说道“郭石的确是把好几个女子都叫出来,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就算是她真的想做什么,也没作案工具。   张良看着她有些着急的解释,嗓音突然有些冷。“瑜不必把此事告知于我。”   昭娖一愣,傻乎乎的“哦”了一声。从他身上起来。   室内立即陷入一种难堪的安静,昭娖站在那里,低下头不知道要继续和他说什么。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和欢跳声。   “我答应阿虎阿母教他识字,待会我会让越夫把膳食送进来。”说罢,立刻昭娖提步走了出去。   听着昭娖脚步声渐远,门被合上之后。张良掩在被子里的手指一动拿出里面的熏球,放到眼前细细看。   熏球做工极其精致,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芬芳。   “阿姊。”小孩子正抱着膝盖看昭娖拿着树枝在地上划字,突然看见字写到一半,昭娖手中的树枝停滞不动,他奇怪的抬头看她。见她双眉皱起,双眼里闪着不明的光芒。   “是阿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敏感,教了他那么多次阿兄,还是时不时叫错。昭娖弯唇一笑,“阿兄教你唱歌好不好?”   “好!”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昭娖唱的是郑风中的一首,其中的意思乃是春三月,年少男女按照古俗身佩兰草与溪边寻找自己的意中人,相见之下一见钟情便互相赠送芍药定情。   一首唱完,昭娖又换了另外一支。却是女子赞美男子美貌表达爱恋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昭娖手中的树枝在土地上缓缓磨动,她把刚才所唱的歌词都写在上面。一旁的阿虎只觉得调子好听,至于其中意义如何并不明白。   她唱着,眼神却不止的朝着张良的房间瞟去。昭娖并不迟钝到自己喜欢都不知道的地步。相反,前世她暗恋经验丰富。>_<   这个时代大胆开放,男女有情往往直接坦白明说。甚至两个男人搞基都是扯明白讲的,红果果的叫人脸红。   君不见,越人歌里“心悦君兮君不知”都忒么的都是男人唱给唱男人听得。都忒么当面大胆表白啊!楚国还有王子和基友终老一生了。还有齐景公因为长得美貌结果被臣子当众用眼神强X。   历史一向彪悍的超出人们的想象力。   不过,昭娖也只敢唱唱情歌。还没胆子自己冲上门说“其实我是个女的。”如果说“我中意你。”万一对方不好意思是个非常正直的直男,恐怕得和她断袍绝交不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昭娖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竖着划出这么一列整齐的秦小篆。轻轻在唇间念着。眼睛一转,看见身边小童看着地上的字眼睛发直。不由得一笑。   张良躺在榻上,听见外间歌声手臂撑着身体坐起来。   当外间唱到女子大胆向男子求爱的歌,他长睫一颤。那首歌他曾经从那些齐卫之女的嘴里听到了多少次,而这次……听来却心中却是被攥紧了似的。   榻上的熏球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滚动过来停靠在他手边。   “思美人兮——”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第一次见她,她所唱歌的歌词。张良低下头来,“成平生最爱美人。”   或许那个少年真的到知美人的年纪了。   张良落寞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良美人心里没把妹纸当做男人看,但是又觉得自己竟然有那种心思……太不应该……话说良美人啊,妹纸说的美人不是特指美女咩!是乃啊!给我醒醒! ☆、采猎   其实“美人”这个词在这时并不特指美女,美男子也可以的。昭娖当时那话也有调侃张良的意思。不过显然张良并不把这往他自己身上想。她这倒也有媚眼给白抛了。   暮春夏初,身体变幻不定,湿气重。张良的旧疾发作,虽然不至于以前那般脸色惨白,但也缠绵病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昭娖都是自己卷了袖子用热巾给他药敷,熬药喂服。   夜间外面一黑,庶民就立刻脱衣睡觉。家家户户基本都是黑灯瞎火。连个火光都少见。夜间照明所用的灯油那可都是贵的叫人肉疼。基本上不是有些家底的人都不会用这个。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被贯彻的很到底。   昭娖在榻上翻了好几个身,想起张良那苍白的脸色和蹙起的眉头。不由得披衣起身去把睡前就添好碳的熏球塞进袖中拉开房门就往张良的房间里走去。   张良的房间同样也是没有点上任何的烛火,所幸天上明月皎皎,才没让她在张良门口被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绊一大跤。   昭娖先是在房门上敲了敲发现没有声响之后,轻轻推开木门。借着从外面漏进来的皎洁月光昭娖看清楚榻上平躺着一个人。   昭娖蹑手蹑脚走到榻边,榻上张良的睡颜陷落在一大片的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只是他不太平稳稍稍急促,似是陷入了一个并不太美妙的梦境。昭娖弯下身去,手尽量轻的掀开他身上的布衾,将手中带着暖意的鎏金熏球给塞进被窝里。   谁知熏球刚刚一碰到青年的手,他全身立刻一颤,原本紧闭的双眼睁开,手闪电似伸出掐住自己上方人的脖颈,猛力将对方身体一拉。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张良大口大口得喘着气,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的火光冲天巨石从天而落的血色场景中反应过来。   昭娖被他单手掐住脖颈,头上的发簪落下黑发散开。身体因为早年练武的缘故条件反射一手抓住脖子上的手腕,另一只手化为掌刀劈向身上人的脖颈下的柔软处。   “是你?”正当掌刀要挨到他的肌肤,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似平常的悦如玉石,他的嗓音嘶哑。说话的热气喷涌在她的耳朵上。昭娖耳垂被这一刺激全身不由的全身一颤。   她能感受到来自张良肌肤的暖意,还有他喘息时呼出的气在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轻轻拂过带起的痒意。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原本被压迫的呼吸道获得解放,昭娖如获大赦呼出一大口气。张良的手臂撑在她身边刚想从她身上起来,谁知肋下昔日旧伤发作一阵剧痛手臂一软,整个人都倒在昭娖身上。   张良身体的重量打的昭娖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一开始他就用双脚将她双膝制住,他这一压是全身都压在她身上。她反手抱住他,两眼被这重量压得翻白眼。张良再怎么轻,他也是一个男人。男人的体重怎么着也是要比女人来的多。   昭娖心底的那些绮念被这么一压彻底化作了一缕青烟,化为虚无。   抱着身上的男子,张良把整张脸埋入她身下的青丝中。昭娖的手下是他落下的长发,长发柔软丝滑如缎,手隔着那一层长发,基本都抱不稳他。   “瑜……”脸颊上传来睫毛扫过的痒意。   “嗯,子房。”昭娖应了一声。   身□躯柔软瘦细如女子,鼻尖蹭着少年细腻嫩滑的肌肤。疼痛让他平日的自制力削弱不少,他的额头贴上了昭娖的脸颊,嘴唇轻轻无意识的刮蹭过她脖上的皮肤。病痛最是能减弱一个人的自制力,将他最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双手渐渐圈缩起来,一点点把身下的人抱在怀中。   昭娖发觉他的手臂已经慢慢的环上了她的腰,而且逐步将她抱紧。两人隔了好几层衣裳。她被浑身缠绕的干燥男子气息弄的全身发软心跳如擂,但又焦躁。她不知道这么下去会不会发生些什么。   她微微张开嘴,睁大一双眼看着屋顶。察觉他越来越将她圈在怀里,昭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轻声道,“张子房,是你自己送上门。不能怪我不做柳下惠。”   说罢,她唇轻颤着吻上他的侧脸。双手缓缓上移抱住他的肩膀。   **   张良清早醒来觉得手上有些沉重,顺着自己手臂看过去,当看见昭娖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着双眼,她身上的深衣大大敞开着,露出中衣深色的衣缘。中衣的衣领也颇有些凌乱,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   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这样子一看望去便是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   但是张良很笃定两人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男人在这方面有非常强烈的感觉,别说昨晚他似乎是旧伤复发根本不可能。就算真的有了,也不会完全无知觉。模模糊糊中他似乎想起昨晚睡梦中旧伤疼痛,他梦到了邵成,难道那不是梦境?   昭娖感觉到头下的动静,睁开了双眼。看到张良那双狭长的凤眼,脸浮起绯云。当目光触及到张良中衣微微敞开露出的皎白的肌肤后,她突然想起自己和张良还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她赶紧坐起身来。手拉过敞开的衣领合上。   她乌发如瀑,下榻弯身穿履。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来。   穿好鞋子后,她回过身笑道“成从来不知道,子房你竟然那么畏寒。”这样也算是解释了昨晚的事情。她无法确认张良是否和她抱着一样的心思,万一表错情那真的是够呛。   男人玩暧昧,和他们真正的心情是完全两码事情。   她笑起来,眼角唇边多了几份羞怯和属于少女的妩媚。这样的笑容她在会稽和那些齐女身上看到的太多。如今她自己做这样的笑容半点压力都没有。   昭娖趁着人现在还没起床,和齐风里夜里偷偷跑进来和情郎幽会天亮就离去的少女一样,踮脚一路快步跳回自己的房间。   张良回头往自己身边望去,发现一只木簪遗落在榻上。他拈起一看,那只木簪簪首只是很简单的云纹,很是简约。多看几眼觉得甚是眼熟。   “等你找到你的发簪之后,还我便是。”   记忆中,他把手中的发簪插*进她的发髻中。回想起她离开时候的眼神竟然是和那些女子娇媚的模样十分相像。活像是在看情郎。   夹住簪子的手一松,木簪失去桎梏掉落下来。   昭娖在房间里手慌脚乱的将胸口的布条拆松一些,昨天张良那一压,碰到她胸*部弄的她也快和他一样疼。所幸她后来在他脖子上咬了几下算是讨回来了。   楚服和中原其他六国的服装有些不同,衣形偏向瘦削,女装尤其如此。昭娖咬咬牙,索性将胸口的布条扯松,再把深衣的胸部位置弄的再蓬松一些。   此时她并不像以前那样担心自己的女性身份被看出来。甚至她有一些期待。昭娖不知道现在的张良对她是女子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从他昨晚的行动来看似乎对她也有些意思的。不然平白无故的,哪个正常男人会抱个男人睡觉。   不过……   昭娖一想起楚国贵族那些有的毛病,顿时身上寒毛直竖起来。楚国贵族一向有搞基传统,其他国家的贵族也有养男宠的喜好。谁知道张良是不是个基佬啊。   一想到这,昭娖小脸儿一白。不过很快她又把手伸进衣襟里把原本的束胸楞是扯成了略宽松的小内。不管是不是,要试过才知道。   这个时代的作风普遍彪悍,就连女人都是彪悍中的战斗机。比起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昨晚上她做的真心不算什么,要是遇上更凶猛一点的,直接就把张良给扒光睡了。   她咬住下唇,手里拿着篦子,满屋子找绾发的簪子。一圈找下来,发现遍寻不着。只能是昨晚上落在张良那里了。   昭娖一手捏住头上发髻的发梢处,一手拉开门。门一被打开她就愣住了。不远处张良的房门同样也是开着,张良一改往日衣衫整齐的形象,一头如丝缎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着一袭直裾,修长的手指探出袖口,指间夹着一只男子绾发用的簪子。神情淡漠朝昭娖这里看过来。   看见昭娖一手捏着发髻,呆望着他。狭长的凤眼里流转着外人看不懂的意味。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淡红的唇微微一开,平日里听起来清越的嗓音里带着稍许的嘶哑。   “过来罢。”   昭娖被他那浅笑蛊惑,手一松,原本绾好的发髻失去桎梏,立即松散开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张良房间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回塌上。任由他拿着篦子替她梳理头发。   昭娖搁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掌心生汗。篦子细密的梳齿轻轻在头皮刮过骚在心上似的,痒的难受。   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他手指勾起一缕发丝。发丝顺从的任他勾在指间。芷兰的芳馥暗自流转于两人之间。   兰汤沐浴,本是贵族的习性。衣裳上也会有香薰过的味道。   “子房好像不是第一次与人拢头?”昭娖大半的头发已经全部被身后的俊秀青年拢起来,她问道。   “阿弟在时,我曾经给他拢头过。”张良长睫一动,唇边的笑意浅了些。   昭娖听出他话语里微妙的变化,她微微低下头。   “我原来有个阿兄。和我长得很是相似。可是在楚破的第二年就夭折了。”昭娖不想两个人陷入到沉默里,主动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情。   “阿母在他走后,很是颓丧。后来甚至将我当做大兄。”   “长子……难免为父母所重。”张良是头次听她说起关于她身上的事情。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楚人好少子。”昭娖感叹道,“若是我阿母还有一子,就好了。”楚人好少子的习俗体现在楚王的继承制上,就是季子继位。到了后期连太子都不立,只设公子。   张良听出她话语中的不通顺之处,“瑜不是少子?”   “我最少,但在阿母眼中却是长子。”昭娖笑道。   一拗长发被夹在在盘好的发髻上绕一圈,张良把发梢藏在发髻中,用那只发簪插*进绾好的发髻中。   “原来的那只发簪一直都没有寻着?”就在昭娖要起身的时候,听得身后青年低低问道。   “哎?”她有些不明白张良这话语的意思,不解的回过头去,看着那双乌黑的眸子。   “瑜说过若是寻着自己的簪子,便把这只归还于良。”秀丽清雅的面容上笑意淡淡的。眼里也丝毫没有讨还回来的意思。   昭娖知道张良那日给自己绾发的木簪,看上去貌不惊人却是用上好的木质制成。拿在手里都能嗅到从簪子上散发出的淡雅香气。   “可是我还没找到。现在还不能归还。”昭娖立刻抱定咬死不还的精神回道。   张良面上露出点点的惊讶,“良何时要向瑜要回了?”   “那……”昭娖一时语塞。那你问这件事情干啥!   “良只是问一下而已。”那一双好看的凤眼笑的弯了起来,双手拢入袖中,分明一副看戏的模样。   昭娖:……   “方才子房为我拢头,那么我也该投李还桃才是。”说罢,昭娖起来转身抓起篦子绕到张良身后,伸出罪恶的爪子就要动他一头长发。   “瑜?”   话语刚落,却被昭娖扶正了头。   “投李还桃?”张良唇间轻念着这个词语。“良还是头一回听到。”   昭娖手上的动作一顿,“是吗?我之前在会稽曾经听人提过。”   **   四月底,将要进入人人避之不及甚是厌恶的五月。天气一反过去的时常艳阳高照时常阴雨绵绵的变幻不定,连续几天都是晴朗好天气。   昭娖觉得张良有意无意的似乎在下邳和那些游侠儿交往深入。   张良虽然长相柔美,但是作风却没有一丝女气。身姿有柔弱之嫌,却武力不差。深为那些游侠儿佩服。   和那些游侠儿打交道,要容易也容易,要难也难。   在昭娖看来,那些游侠儿颇有些可笑:本来不是士人,偏偏要以士自居。空有武力却少谋略。   但是每次遇见郭石或是其他游侠时候,将贵族那种将情绪埋在表面下的功夫发挥到极致。   而她的这种情绪也为张良所知。   一次,在应郭石之邀去山林间采猎之时,张良突然俯身在昭娖耳旁道“瑜认为豫让,要离之者,何如?”   昭娖耳垂被他说话呼出的气流一激,颇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是最受不得刺激的么!   “堪称勇猛之士!”昭娖咬牙切齿。   豫让,要离分别是春秋时代晋国和吴国的刺客,都是为了主公而不惜自己性命的人。   “勇猛忠义之人,应待之以礼。对否?”张良的宽袖因为出来采猎的缘故,在袖口用绳子绑紧,肩膀上还挂着猎户常用的木箭弓等物。他眉眼温润,说话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斯文知礼,贵族风骨。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然。”昭娖颔首道。原本眉目间稍许的焦躁被平抚下去,换上贵族惯有的不紧不慢。   他们的对话引来周旁游侠儿的侧目,这些游侠儿虽然大多数是目不识丁之辈,但是对于士人却是充满了憧憬和羡慕。   有几个走在后面的游侠儿瞧了瞧张良走路的姿态,别别扭扭学起来。   昭娖眼角余光瞟见,开口用楚语道“邯郸学步。”   楚语和齐语相差甚远,昭娖一点也不担心那些游侠儿能听懂。   张良一笑,在昭娖身边说道,“方才瑜说的可是楚言?”   “是。”   “甚是悦耳,不知瑜可有闲暇教我?”   昭娖步子一停,转头去看身边的张良,“只要子房想学,我就一定会教。”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良美人所纠结的其实是妹纸这么对他,他却怀着那些心思尤其是没把她当男人看,很不好……不过当他终于察觉到妹纸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也能放下包袱。这就是一只巴掌拍不响,两只巴掌啪啪响。下一章或许就让这两只确定了吧(挖鼻……)昨天查资料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楚服华服中,最受贵族女子喜爱的,竟然是将肩膀都露出来的那种露肩装,露到什么程度呢?从侧面看都能看到半边乳*房!“女俱露乳,领皆开胸”而且这风气一路流行都了咸阳,上至王后,下至贵女都喜欢楚国的这种打扮。就是《战国英雄吕不韦》的那种女子的装束!曾经我吐槽那部剧的服装师脑残,结果最后证明是我脑残ORZ嘤嘤…… ☆、暴露   楚人善射,昭娖的肩头上也扛着一副弓箭。眼下已经不是万物复苏繁衍的初春时期,就算还不到秋季那般田猎的好时候,也不算太伤天时。   昭娖眼角瞅见一只草丛灌木间一抹白融融的小身影蹦跳而过。她立刻反手从背后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这只兔子的体型颇为硕大,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肉不少。昭娖将弓拉满,箭簇对准在草木间隙见露出的那抹雪白。瞄准的那只眼眯起来。勾住弓弦的手指一放。   “嗖——!”箭破空而去。   利器刺扎在肉体中的声音格外明显,白兔中箭后腿一蹬便没了动静。死的轻松没有遭罪。   “彩!”郭石见昭娖已经首先射得猎物,首先叫好。   “早听闻楚人善射,今日一见,果不欺我。”郭石道。   齐人善技击,楚人善射,各有千秋。但是昭娖却不觉得这话是真心来赞美她的。恐怕是看她长得这么女气外加文弱,突然一箭射中猎物,所以才颇为惊讶吧。   “真正善射之人,哪怕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可轻易取人性命。成不过小技,小技耳。”昭娖放下弓箭,笑道。说罢,昭娖去把射得的猎物取来。一箭正中白兔背部。位置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太坏。   张良此时手持弓,手里还没有搭箭。他站在原处,并没有和那些游侠儿一样四处张望寻找猎物。他一双温润的凤眼看着那个正拎着死兔子左右晃荡,怕把血滴到身上的昭娖。好似对他来说那些猎物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昭娖为了防止兔子的血流到衣服上,干脆把它倒提起来。不经意朝张良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看见她回眼看过来,唇角露出一丝笑。   “子房不去找猎物?”   张良走过来,微微俯□帮她拎过那只兔子。手握住插着的箭的箭身,稍用力一拔。鲜血溢出。张良的手指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昭娖看着那样漂亮的手指握住一只鲜血淋漓的箭,不禁觉得太不协调。在她的心里,张良的那双手,适合持笔弄琴,挥斥方遒。而不是拿着这样血腥物什。   “收好,莫要丢失了。”张良语气温和他将那只血箭轻轻投入她背后的箭袋中。这些箭使用后都是要回收,不是一次性用完就可以丢弃了的。   那边有几个游侠儿偷眼看见了,彼此之间用手互捅一下。打个暧昧的眼神。   那双含笑的黑琉璃似的双眼看得昭娖脸一红,低下头有些不怎么敢去看他的眼睛。“哦”了一声后,便转过身去借口寻找其他猎物为由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不是她不够流氓,而是对方美貌值太逆天!   昭娖鼻子发热,她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淌鼻血了。恨不得身边的人赶紧走开,让她平伏一下情绪。   走的远了,听不到除了她之外的脚步声她才停了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周旁都是茂密参天的粗壮大树,鸟拍动翅膀的响声偶听得期间。树木下的灌木茂盛,竟然是一眼望过去都是葱翠欲滴的绿,见不到一条小道。显然这是基本上没什么人来。   人迹少至的地方,野兽尤其是猛兽出现的可能性就高了许多。周遭很静,静到草丛里轻微的刷刷声都能听得细致。   昭娖听着那细细的唰唰声,立刻想起自己曾被蛇咬的事情。毒蛇多爱灌木林等低洼阴暗潮湿的地方。而且这时候的齐地气候更加温热潮湿有些类似热带雨林。上次被无毒蛇咬已经是大幸,要是跑出一条蟒蛇出来把她给活吞了那真的是哭都来不及哭的事情。   她抿紧嘴唇转过身快步跑起来,一边跑故意把脚下的草踩的作响。借此吓走那些可能躲在草丛中的蛇虫。她身上的武器除了弓箭之外,就只有揣在胸口的匕首。   大树参天,树叶密密的把天空那方天给遮的只漏下两三点明亮的圆点,照在那些翠绿的灌木叶子上。   四点幽光在一片阴暗中闪现,属于兔子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缓缓飘动,一点点撩拨着幽光的耐性。昭娖在奔跑间突然从自己身后听见属于野兽的喘气的呼哧声。回头一看差点没把魂给吓脱。   尼玛!两只野猪!   昭娖手里的动作比她脑子快,立刻就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只箭边奔跑边把弓箭搭好,脚下的速度瞬时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周遭的景色飞快朝身后飞涌而去。   她猛然一跃跳过横截在面前的一段断木。弓箭属于远程攻击,只有将距离拉倒最佳射程内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不过她没有项羽那般勇猛,还不能做到在飞奔的同时朝身后射箭。就算是军阵最前端的射箭手,也是一边向前快速奔跑朝身前天空射箭。   昭娖估摸着自己离分开张良的地点还有多少路程,脚下又把速度尽量提高。人一旦陷入到危机里,潜能就会被激发出来。李广在射猎时,遇见一虎,震惊之下拔箭就射。李广所以为的老虎不过是一块石头,他那一箭尽没入石中。但是他再次射出远没有这样的威力了。   昭娖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在会稽时被项羽怎么折腾就怎么来,但是那都是在不闹出人命的范围内。如今一下子遇上两只野猪,昭娖的逃命潜能一下子就被激发了。   见身后两只野猪颇有些求追不舍的劲头,昭娖情急之下瞅见前面有一棵粗壮的大树。脚一脚就重重踩在树干上,双手饿虎扑食的一抱。整个身子和猴子一样往上爬。这还是她当初在会稽郡一个不知名乡下时和那些小鬼学会的爬树。今天倒是派上用途了。   昭娖脚一弯,脚背牢牢扣准一处粗壮树枝弯曲处。她再次把弯弓箭簇死死对准其中一头野猪身上。口腔里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昭娖先前奔跑气力早有些不足。就算如此她持弓箭的双手还是没有颤抖,她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死勾勾的抠准了那两头野猪。   “哈!!”骤然发出一声暴喝,箭脱弓而出。箭对准的便是树下四点幽亮的一点光点。   “扑哧——!”箭直直射进野猪的一只眼中,顿时鲜血溢出。野兽的惨嚎声在幽深的林子里传的很远很远。   这箭彻底激怒了另外一头野猪,它开始疯狂的用尖利的獠牙撞击粗壮的树干。野猪本是四头为一群活动,今日昭娖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坏,只遇上了两只。   “不要急,这就让你死!”昭娖丝毫没发现自己口腔中的血腥味道,唇抿的很紧。手中再次死死扣住一只箭对着撞树的这只野猪。   野猪皮厚,因此不易被武器穿皮而过。昭娖对自己的臂力没有什么自信。所以她要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那野猪不断疯狂的撞击树干,让她暂时无法瞄准。这时候的野猪战斗力非常彪悍,完全不像后世野猪躲避人类的样子。后来汉景帝一名宠姬就是被野猪给吃掉。   野猪的凶悍可见一斑。   昭娖栖身的这棵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但是一阵阵撞击带来的振动让她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掉下树沦为野兽的美餐的错觉。   昭娖手心汗水已经让她掌心滑腻的差点勾不住弓弦。心脏怦跳快速的让她觉得一阵恶心。手指狠狠的往柔软一掐,指甲陷入肉里,殷红的血珠立即沿着指甲涌出来。她明白她要是在此时晕倒了,那么一切就完蛋了。   她看了一下那野猪每次撞击树干的位置,估算了一下大致的速度。立刻架起弓箭,对准野兽和树干之间的某个空白的点。   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张,两道破空之声前后响起。   另一只箭狠准的从眼窝中刺中横贯穿透了整个头颅。   昭娖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的一愣,随后她看到郭石满头大汗的跑来,手里拿着猎户惯用的武器跑来。   “邵先生,没事吧???!!”郭石跑到那头之前被昭娖射中还没死透的野猪身边,手起刀落,利落干净的一刀砍进野猪相对身体其他部位比较柔软的腹部。   “去你老母!”昭娖怔怔发呆了一会,立刻在树上大声骂开。骂完看见下面郭石一脸不解之色才发现自己用的是家乡话,听得懂才有鬼了。   “声音这么大,应该是没事。”郭石虽然听不明白昭娖方才说什么,但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甚不在意,“方才多亏了张先生那一箭。”   什么?   “邵先生快下来吧。”郭石朗声道。   本来他对这个少年也是抱着一种瘦弱的士族子弟,方才瞧她凭借一己之力射杀伤了一头野猪心中颇为佩服。   昭娖赶紧从树上下来,也不顾自己那猴子一样的下树姿势被人看在眼里偷笑。   张良手上的弓的弓弦已经恢复平静,不复方才剧烈的振动。   “撕拉——”衣角被一处斜凸出来的枝桠撕破一条,昭娖也不顾自己外衣被撕破,走到张良面前,一手抓过他的手就要查看他的手心。   “你刚才做什么?!那么大力,是想再病是不是?!”昭娖色厉内荏,瞧见面前美如羊脂玉的青年只是勾唇浅笑,狭长的凤眼因为这浅笑多出几分柔和和魅惑。   昭娖为手指上粗糙的触感愣了愣。张良的手指处除了常年持笔磨出的老茧子以外指腹上还覆一层薄薄的茧子。   她明白那是练习剑术和弓箭所弄出来的。   为什么一个看上去明明风一吹就跑了的美男子竟然这么凶猛?这个想法立刻从她脑子跳出来。   “瑜可知韩多出良弓?”张良一双凤眼笑起来,似乎有流水在其中转动,光彩潋滟。甚是惑人。   昭娖点头,这个她知道。韩国的特长便是弓弩。曾经有“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天下宝剑韩为重”这样的话。韩国的弩的射程能达到五百多米,超过了秦弩。白起感叹过魏恃韩强,不可敌也。   张良出身弓弩精良的韩国,精于弓射也算不上什么。   春秋战国时代哪个贵族子弟不是精于文武教育。要是蹩脚了,家族还觉得忒丢人。   昭娖翻开他的手指,查看他的手掌。查看到他掌心并无出血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张良眼睫随着掌心细微的痒意轻轻一动。昭娖手指将要离开掌心肌肤的瞬间,他迅速反手一握,将她的手抓住手心中。   昭娖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一呆,然后就把自己的手使劲的往外抽。   没想到张良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她咬牙抽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张子房!”她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欢呼着收拾野猪的游侠,有几分咬牙切齿。   “瑜切莫高声。引来人就不好了。”张良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舒缓展开,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轻轻低下头对昭娖说道。   昭娖瞧见他眸子里没有半点害怕别人看过来的意思,不由得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两人原本宽大的袖口都扎了起来,在人前张良也握着昭娖手不放。   那些游侠儿扛着野猪看到这对如此情形,没有鄙夷更没有议论。只是互相交流个眼神,暧昧一笑,算是事了。   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是基佬么!被拉着的昭娖内心咆哮。   昭娖黑着脸,由着自己的手被张良拉着。张良的手掌远比她的宽厚。手被包握其中不禁觉得安心。   游侠儿把那两头野猪剥皮去内脏砍下大块肉架在火上烤。   欢声笑语间,一片其乐融融。   昭娖和张良是狩猎到这那两头野猪的大功臣,这等庖厨之事就不需他们出手了。张良默默得看了一眼那边忙的欢快的游侠儿。   “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张良突然低低的唱起楚歌来。虽然字眼字音咬得并不是很准,但是好歹有楚韵的那份味道。   昭娖嘴微微张开,颇为惊讶的看着他。   怀念着我心爱的人呵,揩干眼泪而远望。没人介绍而路又迢遥,有话却无法成章。我至诚一片而蒙冤,我进退两难而不前。   她很明白这歌的意思。   “美人兮,难遇得。欲长相知兮—言不得—”张良见她惊讶,眼里的笑意更加璀璨,多得快要满满溢出来。   “狂童!”昭娖被调拨的脸色绯红,她咬住下唇,眼睛里水光盈盈。似乎是伸手一戳,那水光就要随着手指流出来。   “瑜可是想说‘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野且!’。”张良一双眼睛笑得弯弯。   昭娖一呆,气哼哼的扭过头。   “先生,肉好了!”郭石从烤好的野猪腿上割下一大片肉用蒲叶包了送了过来。   “多谢。”   “哪里的话,这肉本来就是先生打来的。”郭石说着眼角的余光瞟向昭娖。昭娖现在正板着一张脸装深沉。她的眼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开那些打探的眼神,落在远处。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等到郭石再过身招呼拿酒,张良一回头就是看见昭娖故作超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张良用小刀顺着肉的肌肉纹路将切成适合进食的小块。递给昭娖。   有肉无酒对于这时代的男人来说是非常不爽的事情。昭娖被调*戏后心情竟然有些小郁闷。再加上抱着要把自己折腾这么惨的家伙狠狠报复的心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副豪爽的模样看得一群游侠拍手叫好。   这么干的下场就是,肚子被撑起老高之余。她两眼成了两只蚊香转啊转的。直接跳起来大笑大跳。任谁都拉不住。   简而言之,发酒疯了。   人一旦发起酒疯来,无论男女都难收拾。张良不想她痴痴傻笑的模样被更多人看见,直接拉着人告辞。   没走几步昭娖就脚下一软,扑地了。幸好是张良在一旁眼疾手快伸手抱起。不然这会她已经和土地相亲相爱,再难分离。   好容易把人半扶半抱到家门口,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喂鸡的妇人看到醉的一塌糊涂的昭娖,很是惊讶。在她印象里这个面色妍丽的少年怎么看都不是个会酗酒的。   张良也不多话,示意身后正要忙活着去准备热水的吴丫给交给妇人。   妇人一见之下大喜。这年头肉食真正的是奢侈品。孩子们盼着吃肉盼着脖子都要伸长一倍不止。   “麻烦备些热汤。”张良道。   “诺、诺!妾这就去。”妇人喜滋滋的接过兔肉,应下去了。   张良把昭娖半抱到自己房间里,对守在门口的越夫道“把你家少主的衣物,从里到外都备来。”   嘎?   越夫立刻就呆楞在那里。这先生是想要干啥?   他没有应下,偷偷抬眼去瞧。接过正好看到张良投过来无喜无乐的一眼,心中一骇。立刻脸上答诺,一溜烟找吴丫去准备衣物。   热汤很快就备好了,用干净的木盆装着。搭着细麻巾。   昭娖平时里沐浴净身都不要吴丫伺候的。只是要她把热水和衣服备下就可以退出去了。所以当张良要吴丫退出把门合好后,吴丫没有半点怀疑的照做了。   等到她出来,越夫一把把她拉扯过去。   “这先生是什么意思呢?”越夫问道。   吴丫甚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先生肯定是想要帮少主换衣。有甚奇怪的。”昭娖之前把张良扒了洗的事情在小丫头的脑子印象太深,因此她不觉任何不妥。   张良伸出手指拉开了昭娖深衣上的腰带结,抽出腰带。这是他第一次帮人更衣,不免有些手生。将腰带抽出来放置在一旁,解开深衣的外带,抽出背后贴着的绕襟,张良解开深衣的内带,完全把它从昭娖身上剥离开来。   昭娖在睡梦中完全不知自己外衣已经脱离,她面容祥和沉浸在黑乡里。   深衣之下便是中衣,张良一边解开她的中衣,一边回看她的睡颜,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中衣的衣襟被解开在雪白的肌肤上扫过时,张良的手骤得一僵。   他琉璃似的黑眼里一点一点浮上震惊的光。   圆润优美的肩膀,曲线优雅的曲线一直从下颌蜿蜒着到微微起伏的胸口。原本是着亵衣的胸口赫然绑着几圈细麻条,布条将胸缠住在胸肋下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起伏着的胸*部曲线虽然受着布条的束缚,但仍展现着它的存在和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良美人只要想通了战斗力杠杠的。谁说妹纸攻了咩~! ☆、女子   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室内只能听见榻上昭娖绵长的呼吸声。   张良琉璃似的黑眸里的惊讶之色逐渐浓厚,触碰过昭娖衣襟的指尖突然变得和方才的微凉有些不一样热灼起来。虽然心底有些疑问,但是没想到会当以这种形式展示在自己面前。娇嫩的肌肤在黯淡的灯光下格外诱人,胸前虽然被布帛缠绕束缚,但是力度不大,仍旧凸显了那份美好和隐隐的香艳。昭娖的唇因喝多酒显得鲜红欲滴,水色潋滟。诱着人吻上来在那片温软上沉沦下去。张良也被如此景象所魅惑,他怔怔伸出手去触及那片温软,指尖在她额间停了停,然后顺着她的眉眼而下。长睫在指尖调皮的扫过。   细腻娇嫩的触感在指尖环绕不去。张良觉得胸腔中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自持知礼,可惜最终还是年轻。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并不是谁都能做。指尖扫过眉眼缓缓到了她的红唇上。昭娖面颊透醉人的酡红,和白皙的肌肤越发相宜。手指传来的触感让张良想起了昔日看见的芍药花瓣。细嫩娇软之余,偏偏有种美有种艳让人甘心情愿着迷。   不受控制的,他身子慢慢弯下去,双手撑在她身体两旁,身体缓缓俯下去。属于十六岁少女的芬芳愈加浓厚,昭娖沉睡中的面容格外宁静无邪。对自己身旁之事一概不知。   这样无邪的模样似乎是给了张良一棒子。   脑海里像是激烈的浪花汹涌拍打,他起身来慌慌忙忙把被衾往昭娖身上胡乱一盖,眼角瞟见之前被他放置在一边的深衣,不禁觉得心中窘迫赶紧提步走了出去。   爱慕美人之心可有之,但他方才那作为还是有唐突佳人,行为下流之嫌。即使真的是男女情*事,也是要你情我愿才能算是美满。   即使心中窘迫,面上也不能流露多少。张良走出房门,原本应该再将门合上,可是回眸瞧见昭娖在榻上睡得不老实,原本就盖的不甚严实的被衾愣是被她趴开一个角,露出漂亮的锁骨出来。   白皙的肌肤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格外动人,少女精致的容貌在毫无防备的睡梦中散发出致命的诱惑来。   张良虽然也受道家影响,但是毕竟年轻,心中离静如水的境界相差甚远。不然他方才也不会如此。他颇为狼狈的转过头去。大步走到院子里。暮春初夏的风不温不凉,带不走他脸上和身体里的燥热。   原本如琉璃似的黑眼里染上的稍稍的血色和身上的燥热让他颇不得自由。他袍袖之下的手攥紧又松开。   张良叫住了吴丫,让她进去给昭娖更衣擦身。   吴丫不明白张良为何突然变卦要她进去给昭娖换衣,但是她还乖乖照做了。结果这一换,把小丫头给吓得够呛。   解去全部衣物的昭娖的身体和吴丫中理解的男子身体完全不一样。吴丫从小就被父母发卖掉,混在奴隶堆中。奴隶自然是衣不蔽体,全身只有一方窄麻遮丑的事情多了去。所以吴丫虽然年纪小,也看过女子和男子的身体。而昭娖浑圆的胸部和圆润的臀部,根本就不可能是男人的样子。   小丫头惊讶的想要尖叫,她盯着昭娖塌上的身体。把拳头咬在口里。但吴丫很快就反应过来,给昭娖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   奴隶是没有过问主人的权力。他们只有顺从和服从。   吴丫抱着放着一堆衣服的木盆晕昏昏的梦游似的出了屋子。差点一头撞在张良身上。   张良低头看着小丫头慌慌张张低下头,原本想要问的话也吞了下去。看那个样子,恐怕也是不知道她主人的事情。   他曾经怀疑过,但是从昭娖的嗓音。疑虑又被打消了。张良童年和少年时期,身量还没有拔高,雄雌莫辩。   张良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没有把屋里睡着的那个人当做男子看过。所以才在发觉到这份心情后,有自惭的感觉。不过……现在他却有些啼笑皆非的诡异感,之前多日来的自责根本就是无需担心。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一份喜悦。若是她真是男子,世间并不会容忍不了这样的感情,相反还会传为佳话。可……   他抬头望夜空,今日并没有月光,夜空上繁星点点。   **   昭娖睡的还算好,但是醒来就特别不美好了。虽然不到脑袋疼的一路滚到床榻下面的地步,但是她头脑还是不甚清楚,有些眩晕。她挣扎着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就要翻个身继续睡。鼻下传来被衾上熟悉的味道,她迷蒙着眼眨了眨。一开始还是迷糊着要闭眼,下一刻她猛地两只眼瞪圆了。   这气味和自己被子上的不一样!   昭娖对自己的窝儿有种敏感的认准感。她“呼”的一声就起身,低头一看突然觉得身上不对劲,这衣服不是自己昨天穿的那套!而且胸口……昭娖把胸前揉成一团的被子颤颤的给拿开,发现竟然是要平日里要鼓出一倍!   胸口并没有被布条束缚的紧迫感。昭娖到底还是不甘心,手伸进衣襟里。这一伸她整张脸都绿了。   “呀——!”她的脸都埋进被子压抑着尖叫起来。   “吱呀——”门打开了。吴丫捧着干净的深衣走了进来,见到昭娖坐在榻上脑袋上套着被子的摸样,吓了一大跳?   “少主?!”小丫头叫出这个称呼后,立刻发觉自己叫错了立刻讪讪的闭了嘴,换了个叫法“少君。”   软软的吴语平日里最是讨昭娖的喜欢,但是此时这个称呼让昭娖像一只炸毛了的猫,立刻把脑袋上的被子给扒拉下来,红着一双眼瞪吴丫。   吴丫哪里见过昭娖如此模样?她自打跟在昭娖身边伺候开始,昭娖基本上就不会说重话。如今这模样立刻就把她给吓得话语中带了哭音。   昭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指了指门,“把门合上,我有话和你说。”声音里带着嘶哑,但并不是少年的低哑嗓音。   “诺。”小丫头如蒙大赦,立刻单手把门一关,恭恭敬敬把衣服放在昭娖面前。   “昨日,是怎么回事?”昭娖这会已经看出这房间是张良的,弄不好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昨日,少君醉归……”吴丫一面给昭娖整理折叠深衣的下衣襟,一边小心翼翼答话。“先生吩咐奴备下衣物和热汤给少君浴身……”   昭娖整理衣襟的手立刻一僵,“是你?”   “否!先是先生,后来先生出来让奴服侍少君。”   “…………”昭娖心里立刻十级龙卷风大力刮过。她的爪子贴在衣襟上抖了抖,极力用平稳的声调继续说话“你进来的时候……我……”我被扒到什么程度了?   吴丫的脑袋低了又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奴进来的时候,少君身上尚有中单,被衾裹身。”只是衣带是解开的。   吴丫年纪小,还想不到男女之事上。   昭娖一听估摸着可能是看到胸口上的布带,她嘴角抽搐几下后。径自取过腰带将深衣整理好。   越临近初夏,天气就热的明显起来。   张良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这座农家小院里,在昭娖洗漱完毕,用完膳食之后,就回来了。昭娖看见张良那张明丽的脸的时候,不知道要如何开场。她想要走出去逃避一下。却被他一把抓了手按在席上坐下。   “瑜……为何名?”张良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说出来的话叫昭娖有些惊讶。   “昭娖。”昭娖也没再隐瞒,说了自己的真实名字。声音略带嘶哑,但柔婉似四月流动春水,已经不复张良往昔听到的少年嗓音。   “昭氏……”张良看着面前微微垂着头的妍丽少女。自从知晓她是女子后,似乎她脸上属于女子的柔和比往日多出了许多。   “可是芈姓?”昭氏并不多见,出自楚国的昭氏,张良暂且只能想到楚昭王的后裔。曾经把持楚国军政的三大氏族之一的昭氏。   昭娖点了点头,“先父故楚左司马。”昭氏和其他三大氏族中的屈、景一样在楚国权势赫赫,昭娖的父亲当时在楚国的官职是左司马,作为主管握国家军权的司马的副手。虽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也不容小觑。   她抿了抿嘴唇,低着头看着放在双腿上的双手。   沉默一下后,昭娖听得张良如同珠落玉盘的悦耳声音响起,“我乃姬姓张氏,城父人士。家中五代相韩。”   此时只有贵族才会姓氏双全,但是一般是称氏不称姓。到了眼下,已经有姓氏相同的趋势了。   昭娖抬起头来,觉得两人这样的对话有些诡异,当瞧见张良那双明亮的有些过分的凤眸,心中立刻就被什么撞过似的。脸上一红,又后知后觉想起她心虚个毛线,顿时把头抬起来。   “阿娖……?”张良轻轻唤了一声。他伸出手去,白色的袍袖落在她的脸颊旁。手指抚上了昭娖头上的发髻。   一瞬间,昭娖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过她。女子的名字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属于只有家人和闺蜜才知道的小秘密。外界对她们的称呼大多是以夫君和家族冠名之。例如:江芈,宣姜。   昭娖的脸颊被他袍袖上的细麻缓缓蹭着,他的之间在她头发上轻轻磨动,发丝轻轻被拨动,引起头皮点点麻意。   “为何要着男装?”手指顺着她的发丝轻轻骚刮过她的脸颊。这样的动作本来就轻佻,但是张良却这么做了。等到指尖离开温软的肌肤才发觉这等行径有些孟浪。   昭娖嘴角微微一撇,她眼角瞟见他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她耳畔。突然想起似乎张良已经和她确定下关系了。她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将那只手给截下来。抓住两只手中。   “昭成本是我大兄之名,秦军破郢后,阿父便带着我们到了会稽。后来阿父和大兄相继离世,阿母受不住就将我当做了大兄。”昭娖低下头,手指捏了一下他的指腹结果被张良反手一握,一只手尽被他包容其中。   “后来也觉着做丈夫也没什么不好,比女子好多了。”昭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抽不出来,便也由得他抓着。   “那你声音……”张良问道,听得她轻描淡写将亡国后的生活道来,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同样是作为旧六国贵族,灭国破城时的绝望和仇恨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当时少年气盛的他就是凭借着这样刻骨的恨意,散尽家财弟死不葬,只为博浪沙孤注一掷。   “年幼时候,找了个艺者学的。学的很好吧。”说到这,昭娖俏皮的一笑。“那时候想着做男人不错,不必像女子,到了年龄不管是否愿不愿意找个丈夫嫁了。”   张良听了她的话有些失笑,这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见她笑得灿烂,手不禁伸出来去抚她脸庞,但很快收了回来。   “阿娖可去过临淄?”临淄是旧齐国都,是当年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昭娖摇了摇头,她抬眼看张良。语气里淡淡的“自从来了齐,我就只在下邳和你呆着。临淄我还真没去过。”   “噗嗤。”张良听出这话语里的嗔怪,笑了出来。他挑起唇角,黑眸清亮。看了昭娖好一会,他才缓缓道,“那么良愿带阿娖一起前往临淄。”   少女明眸善睐,眼中似有春水转动。   “阿娖可愿?”他心中生出希翼。一双漂亮的凤眼紧紧盯紧了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昭娖倩然一笑“子房诚心,我自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临淄玩喽~!要写阿娖女装了。张良那时候还没有正式修道,做不到六根清净,心如止水。而且听闻这么一个说法:男人想OOXX一个人不一定就是喜欢,但是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一定有这种想法。所以啦~~~ ☆、白玉   东上临淄的道路三川东海道最是快捷的道路。   驰道上马车飞奔而去,昭娖坐在马车内,偷偷用手指戳开一点车廉,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结果只看见一排飞快略过去的树。   “驾!”越夫手中的鞭子狠抽一下马臀,马车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坐在车廉前的吴丫抓紧了车辕生怕被这速度甩下去。   昭娖放下车廉,身体因为马车因为速度的突然加快,不禁向后倾。她脚蹭动身下的席子回到马车车厢最里面。   “一点都不好看。”昭娖蜷缩起双腿,不满道。坐坐在她身边的张良笑了起来。   “驰道都是如此,若是阿娖觉得烦闷……”他唇角浅浅弯着,见昭娖好奇望着他。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探出去轻轻按住她袖下的手,见她没有挣脱心中一喜。便更进一步撩开手上的布料直接握入掌中。手中的柔软触感让张良脸色越发笑得灿烂。他将身子朝着昭娖挪近了些。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张良的嗓音低醇磁性,看向昭娖的眼里都是笑意。   昭娖察觉到他的力道,便顺着他的手腕,将身子朝他依偎进稍许。她静静听了他所唱的歌词,听出这歌里有几分调侃的意思,她立即装着嗔怒的模样对着张良的手臂就是一捶。力度很轻基本等于在瘙痒。谁知拳头刚刚才揍到张良胸前的衣襟里,这只手立即被捉住,张良对上昭娖错愕的双眼,一拉她立刻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你!”双手被制住,张良深衣的两只宽袖盖在她身上,昭娖颇有些气恼,她头抵在张良胸前,奋力扬起下巴瞪他。   温香软玉在怀,虽然被昭娖狠狠瞪了一眼,张良也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因为他的行为发怒。他把她圈抱在怀里,下巴微微蹭着她额上的肌肤。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昭娖眨眼,这是晋国的歌。话音里音调稍有变化。能听出来已经不是夏言了。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既见君子,云和其忧?”昭娖被张良抱在怀里,挣扎几次不见他有放手迹象,也随他去了。韩国出自晋,她听得出来他是在唱家乡的歌谣。昭娖也跟着模仿他的音调唱了两句。   “阿娖曾经答应我,要教我楚语。”张良眼里含笑看着怀中的少女。昭娖抬头露出雪白颀长的脖颈。   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她瞟了他一眼,用懒洋洋的语调说道“知哉~”话语里糅了几分吴语的柔软。可以称得上柔媚的音调听得张良抱紧了她,脸贴在她发髻上噗嗤一笑。   “不过眼下良要先教阿娖齐语。”   昭娖闻言不解的抬起头,到下邳的这几个月,她已经能大致听懂,而且对话也不是什么问题。   张良一笑,“是临淄齐话。临淄是齐国国都,话语总是与齐国其他地方不同。”话语间他似乎没有察觉到齐国已经不存在,为秦所灭。   昭娖听了,微微低下头来。“这么麻烦……”   “是啊,如此麻烦。楚语也是同样吧。”原楚国一路超过长江的界限,占地最广。因此方言多变。   “在临淄会不会还看得到齐王宫?”昭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轻蔑。当年齐国在山东六国中最后一个被秦国所灭。而且竟然是齐王建自己主动放秦军入临淄,秦军不费兵马之力便灭了齐国。   张良一怔,随后嘴角挑起一抹笑“怕也难了。”   秦军灭国,最要做的便是毁掉一国的重器和宗庙。代表王权的王宫恐怕也要被洗劫一空。齐王宫也不能例外。珠宝钟器美女统统都要被送往秦帝都咸阳。   秦国每灭一国,就会建起一座所灭之国典型的宫室,再把夺来的宝物美女填塞进去。被秦所灭的山东六国莫不如此。   “子房去过临淄?”昭娖问道。   “嗯,以前曾经去过。”   “如何?”   张良一双黑眸盯着车前的车廉,“临淄甚富而实。”   昭娖听了,歪了歪头“真想看看。”   从下邳去往临淄,不是一天就可到达。到了夕阳西垂,还得找一处村庄借宿。村庄的村民都比较淳朴。瞧见张良和昭娖一身士人装扮,仪表甚是俊秀。也很欢迎这样的客人。不过还是出了一点事情。村中的少女们见着村里来了两个仪表甚是出众的客人,立刻三五一群手牵手出来围观。虽然说日落而息,但是少女们对俊俏的客人兴趣更大。   房屋并不宽敞,再加上飨食刚用不宜立刻倒头大睡。所以张良出来走动一二。谁知刚刚出门就迎头而来一只甚是青涩的桃子。   张良扬起衣袖,宽大衣袖替他挡去飞向他额头的果物。谁知桃子刚被挡下,一颗枣子又迎面而来。根本就不给人留空隙。   昭娖出来见到的也是张良被乡女们围了,用果子砸的“盛大”场景。   吴丫看着那些齐女毫不“怜香惜玉”的把手中的果子朝张良砸去。不由得吞了口唾沫,虽然知道那些果物小,砸在身上也没多大痛感,但是瞧着这密集的投掷。不得不让人为张良的安全抹一把汗。   昭娖面无表情,眼睛只是盯着那些嬉闹砸美男子的齐女。未及,她转身快步离开。   “少——主!”吴丫一口少君差点脱口而出,昭娖停下脚步“你别跟来。”说罢,回过头去,快步朝着村外走去。   吴丫看着昭娖越走越远,一跺脚,赶紧朝着张良所在的地方去了。   “先生!先生!”吴丫身上挨了好几下枣子,挤进那些村女的圈子里。   “少主她方才不知怎么,发怒走啦!”   张良一下子放下挡在脸前的宽袖,一双眼睛盯紧了吴丫。脸上带着点点的惊讶。   “先生快点把少主找回来。”吴丫着急道。这时候野兽夜色出来伤人比比皆是。若是昭娖真有个什么事情,那真的不堪设想。   张良一听,眉头蹙起来。也不顾几只青枣伴着花朵砸在脸上。立即走出齐女围成的圈子。齐女们虽然是手牵手包围起来向美男子集体表达爱意,但是对方无意她们也不会死缠烂打。这时候的女子往往比较放得开,敢爱也敢迅速放手,不会过度执着。见张良走远,齐女们唏嘘一下自己的单恋和美男子的不知情趣,便各自散去了。   男女衣裳此时虽然在式样上没有多大区别,但是男子所着的曲裾下摆却是要比女子宽大些便于行走。此时一轮残阳落在西天,染得天上白云一层橙红色。出了村外除了阡陌交通的田野之外,就是远处连绵的山脉和一望无尽的平原。脚下的野草青青的,带着无限的生机。昭娖站在田埂上望着陌生的景物深深的吸了口气。齐地的空气远不比楚地来的湿润,但是干湿适中。远处的齐人手持农具打算归家。她抬起头,看着这片天空。脚下的路顺着通向对面远处的那片不知名的树林。   树林在这个时代总是让人有一种暧昧感。‘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这种偷*情野*合就是常在这种茂密幽深的深林中发生。远古母系古风在齐国并没有彻底消失,楚国也是一样。每逢上巳节除了巫祝和巫女以舞以求天神外,便是男女相会定情幽会来招魂续魄,拂除不祥。男女情*爱欢*好中都带着坦荡荡。完全没有两千多年后礼教的束缚。   算算她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也应该立于水边,与男子相会结情的年纪了。可是她伸出手一算,自己现在的男人运可以用坑爹来形容。谈的那个桃花运实在太凶猛,走到哪里都被女人砸。昭娖一阵郁闷。   想起前世的那些异性缘好的男生万万不能要的说法,她心里愈加的烦躁。贵族男人在女人方面是个什么德行,以前她就在昭座身上见识过了。七国美女网罗了一屋子,不但自己享用,要是看重个什么士人也会很大方的把美女送给别人春宵好几个晚上。当然要是郑氏吃醋发火找茬打死几个,昭座也不会在意。反正美女可以再买。   卧槽!男人不管到哪里都不是个好东西!   昭娖越想越往诡异的思路跑。浑然不觉张良已经一路追了上来。张良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田埂上,连忙走了过去。   “阿娖。”他唤了一声,昭娖依旧站在那里,并没有回过脸来。夕阳照在她身上,将她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阿娖?”张良见她并无反应,声音大了些。就去拉她的手,谁知刚碰到她衣袖就被甩开。   昭娖猛的转过身来,咬牙切齿,“被那些齐女扔的可尽兴?”她杏目圆瞪。话语里都有一种能察觉到的怒气。   贵族讲究心平气和,就算是发怒,也要讲究维持姿态。像昭娖这般的倒是少见。   张良当下便是一愣,“这和齐女何干?”   “何干?”昭娖望见他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心中火气更大,“齐女热情大胆,敢问子房可曾动心?”昭娖嘴角露出笑,原本拢在袖中的双手伸出来作势要点在他胸口。   谁料想手指尖还没戳到他胸口上,倒是被张良一把抓在手中。   “阿娖!”他语气急切,“那些齐女实在不是我所愿!”   现在美男子被女子手拉手围了扔鲜花水果的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青年男女借此定情也有许多。   “不是你所愿,难不成是我所愿?!”昭娖听他申辩,心中火气莫名的蹭就旺了。她皱起眉头将要将手抽*出来。谁料张良的力气比她大的多,一下子挣脱不了。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张良直直的看着昭娖,念道。   昭娖面上一怔,这是诗经中的《桑中》,本是男子邀请女子相会的情诗。张良这时候念出来是什么意思?   “随我来。”说罢,张良拉着她快步走向田埂的另一头。昭娖被他拉得一起往那里走。   齐地近海,雨水充沛,物产不错。即使是郊外,也能看到果树。张良放开昭娖,径直走到那棵果树前,伸手摘下了一个很小的果实。转身交给昭娖。   昭娖单手接过那只很是青涩的枣子,有些不明所以的盯着张良。张良此时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急切,反而有些从容,黑色的眼眸透出晶亮的光芒看着昭娖。   昭娖被他的眼神盯的感觉脖子后面的寒毛都要快立起来了。   她手心里出来一层薄汗,滑腻的差点连那颗青枣都握不住。昭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青枣,再抬头看了一眼眼中似有希翼的张良。扬起手来,朝着他就丢掷过去。   青枣砸中张良胸口位置,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然后从他的衣襟上滚落下去。   张良被砸不怒反而露出愉悦的笑来,他的手伸进左手边的袖中,掏出一块玉璧走到昭娖面前,持起她的手,将那块温润无暇的玉放置在她手中。   昭娖小时候见识过许多玉璧玉玦,自然明白白璧无瑕的白玉的价值。   她眼中浮现了惊讶的神色,张良把白玉放置在她手中。唇边勾出一抹笑。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合着她的手把她掌心里的那块白玉包了起来。白玉温润沁凉,覆在外面的张良的手掌温热。   原来他把她拉到这里来只是要她砸他么?   昭娖心中的怒气被变成好气又好笑的古怪情绪,她顺着张良的力道把那块玉握紧。掌心里的那块玉吸了她的体温,有点温度了。   “日后你要是弃我而去,我便把这玉打碎了,还你。”昭娖攥紧手中的玉,扬起下巴道。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良美人啊良美人其实按照楚国风俗,妹纸该送他一条内裙的。(猥琐笑) ☆、六博   ‘立石于东海上界中,以为秦东门。’这是关于三川东海道的描述。昭娖一行人在驰道上奔驰了几日后终于到达了临淄郡。齐国亡后,被分为临淄郡,胶东郡,琅邪郡等几个郡。通过城门后,正式进入旧齐的国都临淄。在经过郊外最初的安静后,进入城区顿时外面的喧哗声透过马车的车廉传进马车内。   临淄作为此时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大街上擦肩接踵,人来人往。因为没有在秦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收到战争的摧残,因此格外繁荣。街道上作为马车来往的道路上格外拥挤,越夫小心翼翼使着手中的马鞭,让马儿放慢速度。中央供马车专过的道路上马车们来往颇多。   齐国在春秋战国时代是大国,都城道路有九轨。纵是如此,城中交通情况在高峰时期也是慢车而行。   昭娖将车窗稍稍打开些,瞧着外面的风景。   《礼》王制中说:城中道路,男行左,女行右,中央大道由马车通过。但是眼下时人并不恪守周礼。尤其是齐,这种东夷尊女之风善存之地。男女大防基本就是笑话。所以昭娖看见左旁有不少打扮靓丽的少女缓缓而行,巧笑嫣然。   临淄城内,耍狗斗鸡者不计其数。   “咯咯咯咯————!”斗鸡相搏斗尖锐的嘶鸣声在人声鼎沸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斗鸡摊子前,一圈齐人拢袖围观,看着中间的斗鸡脖毛怒张愤起怒啄,两只斗鸡斗的格外凶狠。被啄落的鸡毛在空中飘了几个圈落下来。周旁围观的人随着两只斗鸡窜上跳下,鸡毛漫天飞神情格外激动。   “彩——!”   “咬,快咬啊——!”   神情激动之余,那些齐人伸出拢在袖中的手,挽起袖子脖子上血管暴出,脸上显出兴奋的潮红对着那两只鸡大呼小叫。看样子有几分恨不得自己也跳进去斗一番。   昭娖瞅着那些齐人亢奋的样子,觉得颇有些不习惯,赶紧把车窗合上。   “予——”刚将车窗合上突然外面传来越夫呵斥马匹转向的声音,然后马车猛地朝旁边一拐,昭娖的脑袋应着那股惯力一头径自撞向窗棂。发出“砰”的一声响。车厢外传来马蹄急急敲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嗷——”昭娖泪眼汪汪抱着脑袋,张良赶紧把她拢入怀中,揉着她额角的红肿处。   “怎么了?”见昭娖疼的泪眼汪汪,张良一面给她揉额角舒缓疼痛,一面提高声音问外面的越夫。   “方才对面驶来一辆车,见方向相对,不但不避让,反而疾行相撞。”越夫手慌脚乱的稳住马匹,听得车厢内张良发问略带委屈的回道。一旁的吴丫也被刚才吓得小脸儿惨白。她努力的忍住哭,小嘴被咬的发白。   越夫稳住车狠狠的就要去瞪那冲过马车的御者,谁晓得对方脸上一脸遗憾,貌似觉得这人太不识趣,竟然把车头调开。   一时间倒是把越夫自己梗了一口气在喉咙口。   车内的昭娖听了,由着张良揉她撞红了的额角,不可思议道“甚?不躲反冲过来?这齐人到底是想做甚?”   张良轻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劲道更轻了一份。   “齐地好斗之风盛行,马车相遇,以不躲反撞为乐事。”张良低下头给昭娖解释道。   “啊?”昭娖在张良怀中惊讶的微微长大嘴。   张良见怀中少女惊讶的微微长大嘴,笑了笑“无事。齐人虽好斗,但并不无事生非。”   这还不算无事生非啊!昭娖颇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只是马车,但是车祸不管是马车还是汽车,基本是断手断脚的事情。尤其是马车这个还没有个安全带的。一但被甩出去恐怕都难活。   张良对于临淄的道路方向比较熟悉,他直接告诉越夫弛向临淄一处处于相对比较安静的栈舍。在临淄这种地方消费,就算再省一大笔钱的消费是逃不了的。但是这次昭娖却是见到张良出手付了费用。   而且定的房间都非常不错。一瞬间昭娖就跪了。这么久,她竟然还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竟然还是个有钱人。   将车马行李安顿好,让栈舍里的女婢打了一盆水将行容打理一番。昭娖还没来得及小睡一会,张良就到了她房间门口,邀请她一同去这临淄游玩一番。   这一次他把越夫和吴丫都留在了栈舍,只是他们两人出去。   昭娖是首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不禁好奇了些。尤其看到临淄里没有人不斗鸡走狗六博蹴鞠的景象后,惊讶之色更甚。   “阿娖以前没有看到这些?”张良低头看她两眼晶亮,面颊绯红如同三月初春枝头带着露水的桃花花瓣那般鲜嫩。他袖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微微一动。   “以前在郢的时候,出门都是被阿姆抱着怀里。府邸外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虽然当时对贵女的限制不多,但奈何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小孩。基本都是在后院呆着。   昭娖脚尖在干干净净的道路上蹭了蹭,眼睛瞟到一家棋馆停了步子。里面似乎很热闹,时不时有喝彩声传出来。昭娖透过半敞开的门往里面一瞧。发现里面好几个人对面坐着,举着双手正在猜拳的样子。   “六博?”昭娖看向张良,张良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拉过她的手走了过去。守在门后的女婢听见客人的足音低下头将门拉开。   撩开挡在门前的幕布,展现在昭娖面前的是一个热闹的世界。许多人坐在分坐在茵席上手持博箸进行博弈。   棋馆的女婢们赤足行走其间,为客人们奉上饮品。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个人坐在一张棋盘前。别人满头大汗或者苦苦冥思。倒是他静静的跪坐在棋盘前不发出声响。昭娖看着奇怪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一会。那年轻人察觉到人看过来的目光,也转头看过去。当他看到昭娖后不由得楞了楞。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年轻人站起身来,身上士人的细麻袍子不见一丝褶皱。他开步走出席外下来穿履走到昭娖和张良面前。   “在下田荣,不知道君可是否与在下一弈?”年轻人彬彬有礼,言语间并不见齐人好斗的急躁。一口临淄齐语说得十分地道。走得近了,昭娖看清楚了青年的面容,青年的面容虽然与张良相比相差拂远,但是面容干净,而且眉眼间隐隐的透出一股傲气。   六博昭娖并不擅长,于是她连忙摆手“我并不通博戏之道,实在不能应下。不过我从兄或许能代我与足下一弈。”说罢,昭娖向旁边稍稍一避,把张良给完完全全留给那青年。   自称田荣的年轻人见她自称不擅长于棋道,反而把身边的人给让了出来,不禁讶然转头去看,正好看见那人面如冠玉,眸如点漆。   田荣虽然是田齐后人,但是家境富庶,再加上以前也却见过男男女女不少美人,所以自持眼界甚高。但是看见那张面孔到底还是禁不住愣神一下。他装作不经意间视线瞟过那人的喉间,瞅见了那如玉肌肤下的一点凸起。   张良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不作声色的微微垂首。抬起双手向田荣行了一个平礼。   “某张良。”双手相持在胸前,张良秀美的容貌上露出无懈可击利益性的微笑。   田荣回礼,退步让开“请。”   张良做了一个相让的动作后,便脱下履走到原来田荣所坐的坐席对面。昭娖也脱履跟了上来坐在张良身后。   六博棋在战国时期在贵族和士人中非常风靡。一直到现在劲头依旧不减半分。   六博棋和围棋不同,它的棋盘隐蕴了太极八卦: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故六博棋盘中黑白双鱼置于其中,周边八方,四角为阴四角为阳,中心即为太极。   棋盘中有三十二个行棋点,四角寓意东南西北,由此起步,最后归中。   张良和田荣各自从自己的棋子中取出三枚平放在己方棋盘的角内。田荣伸出左手做出请先走的姿态。   “君请持黑。”   张良微微颔首,伸出袖中的手。   原本收于袖中的手攥成一只拳头,突然攥紧的拳头一变。   “四!”田荣沉声道。   张良一笑,他右手大拇指正紧紧的贴在掌心上。另一手仍在袖中没有出指。   田荣点了点头,将棋盘中的棋子沿着格子的斜线前进几步。   “三!”   “五!”   “二!”   昭娖坐在张良身后,发现田荣几次都答对,而他的棋子也渐渐的在棋盘中一点点的向棋盘中的太极进发。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旁边女婢已经奉上酸酪。昭娖拿起来,淡淡的羊奶膻味渐渐在鼻下弥漫开来。   田荣伸出手,张良眼睛看着他那两只紧攥着的拳头。或许是因为之前或许过于顺利的缘故,他面上颇为自得。   “四!”   “八!”   “六!”   张良的声线并不高,沉沉的,但是有如金玉相撞发出的悦耳声响。   黑色的棋子一点点朝着中央进发,离行道上的白子越来越近。   两人都举起双手,猜下次对方伸出的指数。   “七!”   “四!”   “八!”   猜拳的声音此起彼伏。张良的棋子应该再过一格,但是前面却是田荣的棋子了。张良抬眼对田荣笑了笑,道一声“失礼了。”便伸手拿掉了田荣置于那里的棋子,作为己方的“俘虏”。   猜拳仍在继续,但是棋盘上的形势渐渐和开始变得迥然不同,一开始田荣占了绝大的优势。但是现在却颇有些难解难分了。   “六!”   田荣睁大了眼,看着张良一只手伸出五指,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攥成拳没有伸出一指。他倒是猜错了。   见猜错他很是惊讶,眼里流露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张良双手仍停在那里,等待田荣出拳。   “三!”   “九!”   “一!”   两人轮番出拳,棋盘中的形势一再变化。昭娖在张良身后看得连眼都不眨,陶杯中的酪已经用完,但她忘记了叫女婢再续上。   最终张良的棋子抢先一步到达太极。   “承让。”张良拢起双手向田荣稍稍一礼。然后从棋盘一侧中取出一只没带铜丝的博筹。   博筹共有六支,等最后清算双方各得博筹定胜负。   田荣薄唇抿紧,眉头也深深皱起来。张良抬眼望见他那抿紧的唇角,嘴边的的弧度悄悄翘上了些。   “七!”“三!”“五!”   见着张良从棋盘一侧拿起带有铜丝的博筹后,田荣眉间皱的更深,原先自得的表情已经不见。甚至额头上隐隐的出了一层薄汗。   昭娖听得身后女婢轻轻走动,换下她的那只空陶杯。   她一双眼睛盯紧了张良的脸,张良面上不动声色,既不见得意,也不见喜悦。他双手抬起来手中出拳连连。   终于田荣拿起了一只没带铜丝的博筹。但是他气息隐隐的已经有些不稳。越是心中不安,方寸就越大乱。   张良的棋子再一次将田荣的棋子逼死提走。所谓的六博棋乃是模仿春秋战国的军制:以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共六人。所设置而成。六博棋最大的乐趣不是在猜拳,而是斗巧斗智,相互进攻逼迫,将对方逼入死路。如果说这是博弈两人进行的一场小型战争也不为过。   六支博筹,若想取胜必须至少取得四支。眼下张良已经取走两支,田荣取走一支。棋盘侧的博筹此刻只剩下三支。所以接下来的博弈恐怕要是比方才更加激烈和残酷。   两人的眼睛分别盯紧了对方藏于袖中的拳头,一刻都没有放松。   周旁也在下棋的人们也渐渐注意到这边,转过头来。   张良唇边的那抹笑现在也淡去,点漆似的眼眸中盈盈透出锐光。   田荣的棋子行到张良棋子之后。他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手提走了那颗棋子。   张良见棋子被提走也不见急恼。   原本被提走的那颗棋子的位置非但没有被田荣自己的棋子填补上,反而让张良从后面追上逼死。   一只博筹再次被取走。   六支博筹,三支已经被张良取走。最后的结果如何已经明朗。周遭观棋的齐人啧啧称奇。   “这名君子已经在此处几日了,几日以来场场连胜。今日还道‘只求一败’,结果现在就心愿达成了。”周旁的人笑道。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旁边人听得真切。不禁有窃笑声响起。   “君子技艺高超,某心服口服。”   张良一方已经有四支博筹,已经不需再比,田荣双手持起向张良行礼认输。   张良也退避开不受礼,双手持起,口中道“不敢,本是良侥幸。不敢受礼。”   昭娖见张良取胜,不禁露出微笑,拿起手边的陶杯一口气喝下去。杯中的羹刚入口昭娖的脸色立刻凝固,下一刻立刻丢下陶杯,袖子捂住嘴连连咳嗽。   张良听见昭娖在身后咳嗽的厉害,连忙反过身扶住她。昭娖整张脸都埋入衣袖里咳嗽的浑身颤动不已。   他一手扶着昭娖,转眼看着那只被丢在地上的陶杯,翻开一看,竟然是茗羹。   “这是……”张良抬头看向一旁的女婢。   他声音微微沉下,女婢立刻“噗通”一声跪倒,说话都不利索“先生、先生明察!这只是茗羹、茗羹!”   所谓茗羹就是用茶叶和米一起炖煮而成的羹。这时候并不习惯茶水的苦涩,所以用其他之物一起烹调。   昭娖常年在南方的楚地,并没有尝过这种煮茶法。而且现在只有巴蜀等地有清水泡茶之法。并且被嘲笑成整天没病吃药的那种。   她受不了这种味道。   “想必是不习惯吧。无事无事!”有人出来打圆场。   女婢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女婢的性命不值几张羊皮,但是秦法规定主人家不可以私自处死奴婢。故能算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良听得昭娖的咳嗽渐渐平伏下来,她拉下挡在脸前的袖子,露出水光潋滟如秋水的眸子和嫣红的面颊。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张良转回身子向那边的田荣道一声“失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秦半两放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扶起昭娖穿上鞋履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棋馆内的人不知道谁说了句“那个小郎竟然比女子还要美貌啊。”   秦法有规定,不能私自相聚谈话。故虽然赞同这话的人多,但是也没有人敢出言赞同,各自散回自己坐席之上。   坐在自己茵席上的田荣缓缓的转过目光,看着已经半合上的拉门。   外面昭娖被张良扶着,她已经缓了过来。嘶哑着嗓子道“方才你真厉害。”   张良听见,扶着她的手不禁重了些许,那双凤眼里立即明亮了起来,如雨后清澈的湖面。   “你这么想,我很高兴。”他在她耳畔低低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说话呼出的热气呵的昭娖耳垂一痒,她不禁微微扭过头去,来躲避那双潋滟的双眸。眼眸转动间,突然发现自己的袖子和张良的衣袂处似有水痕浸湿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她打翻的那碗茗羹的“功绩”。   张良顺着她的目光回瞅到自己衣袂上的那块深色。干脆袖下的手就探了出去拉起昭娖的手就往另一条街道大步走去。   昭娖被他一拉差点撞到他身上。   “去哪里?”昭娖突然被拉走,心中有些不喜。   张良回首,笑道“自然是再去置办衣物。”清丽明朗的脸上突然绽放的笑容,让昭娖傻傻的跟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吻戏神马的决定是下章还是下下章。俺不确定…… ☆、亲昵   虽然临淄城内人潮涌动,但是街道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脏物。商周有律法规定若是在道路上丢弃脏物,那只手丢弃的,就砍掉手,谓之曰:弃灰罪。到了秦,连相坐之法,弃灰于道路者黥面。   重罚之下,自然也无人敢在道路上乱丢弃脏物了。   陌生的临淄齐话偶然几句飘进昭娖耳朵里,昭娖的手被张良牵住,她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曾经一度称霸的城市。齐人们过得总是要比其他地方的人要潇洒些。就连女子们的表情都要比别的地方都要鲜活。齐女的地位比较高,齐人中有长女不嫁掌家,女子住祀的风俗。   女子主持祭祀,这在七国中都是再无其二。   昭娖看见前面两名结伴齐女,春衣薄衫,虽然并不发言说话,但是瞅见周旁年轻男子爱慕的眼神,抬起小手来以袖掩面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一颦一笑间皆是勾人的风情。两名齐女的衣领前微微敞开,虽然不至于楚服那种领开露乳的程度。但是半遮半掩之间撩拨的人有一拨云雾窥探真面目的冲动。   昭娖顿时受了刺激,低下头去瞅自己胸口。因为里面束了布条再穿了好几层衣服的缘故,看来格外不明显。虽然不是束的很紧甚至比以前有些松,但是真的很叫她有些郁猝。   张良察觉到身旁的人脚步有些迟缓,回过头来看。发现昭娖一双眼睛粘在不远处一对齐女身上。   那对齐女回过头来发现张良和昭娖都看着她们,不由得心花怒发轻轻一眨眼睛,媚眼抛出。昭娖接受到那边抛过来的媚眼,那两名齐女一回头倒是恢复了她一些关于自己容貌上的自信。   原来是从背后侧面看很美好,一看脸就翘翘啊。昭娖露出微笑。袖下反手握紧张良的手,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就走。   **   这时代是没有成衣店,绝大部分都是量体裁衣。秦朝规定黑为贵,平民着白衣。但是具体实行下来。还是保持着春秋战国时期原服色的习惯。只要不出格也没人管。   昭娖并不通衣料辨别之类,只是让衣馆里的女婢将衣料抱到张良面前去挑选。她自己则展开双臂让人量她的尺寸。   因为这段时间身体一个劲的窜,所以昭娖想趁着这一次做完了。反正正好有个冤大头自愿送上门来,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那边张良修长的手指拂过女婢放置在案几上的葛麻,葛麻并不是粗麻而是细麻。硬挺,凉爽且好吸汗,大多用来作为亵衣和夏衣的布料。   无论是夏衣还是亵衣,那都是贴身之物。   张良手指在细葛麻上缓缓滑过,挑出其中上佳者。虽然韩国在七国中颇为穷困,但是贵族们在衣食玩乐上的眼光大多都是相通的。所以挑选出来的都是不会磨损肌肤的好东西。丝帛等物是作为外衣,或者是夏衣的内衬。   张良低头看了一下女婢捧上来的丝帛都过于单调,很明显适合男子作衣。他转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吩咐人将尺寸做大一些的昭娖,昭娖脸颊红粉似桃花,双眼明亮,唇红齿白。看得他微微一笑,张良随意选了一匹,然后吩咐“多寻些女子所用的来。”   昭娖袖子上被打湿的那块虽然现在已经风干了,但还留下了一大块的污渍。士人讲究形容整齐。即使不锦衣,也要周身干净,要是一副邋遢样子干脆抹脖子去吧!   她低头看了看袖子上那块醒目的污渍,颇为苦恼。她求助似的抬头朝张良那里看了看。张良那里已经择好了几处女子所用的花样,他幼时接受标准的贵族教导。女子身上衣物该是怎样时兴的样式,他当真是不知道。只是按照脑海中不多的模模糊糊的影响挑选了一些亮地纱,等让女婢将选好的布帛带下去时,正好抬头一眼就望进了昭娖的眸子里。   张良的那双眸子生的很美,那一瞧昭娖倒是心底下被撞了一下。她连忙偏过头去,手指抓住袖子边抬起手臂来晃了晃。   意思很明显:衣服脏了怎么办?   张良微微一笑,让女婢把店主请来为昭娖选套成衣先将就一下。虽然大部分是量体裁衣,成衣也不是没有。   店主是个头发斑白的半老头儿,店主朝张良行礼,张良回了一礼,悄悄在袖中指了指昭娖“愿为友人择衣。”   老头儿年轻时候给许多男女裁量过身材,练出一双好眼睛。他一抬头仔仔细细朝昭娖身上一看,立即就看出了端倪。   “这……”店主开口便是标准的临淄口音。昭娖在路上听过张良说的齐语,她听懂也不难,奈何她现在的注意力被那些女人用的脂粉给吸引去了。   即使知道这时代的女人化妆实在叫她无力,但是到底还是耐不住内心的一份好奇心。   张良见昭娖和兔子一样的眼巴巴瞅着那些女子所用之物,不觉莞尔。   “正是。”张良也不掩藏什么,他抬起乌黑的眼眸,唇边的笑意更甚,“可备下女服与女子所用妆粉等物?”   店主闻言不禁抬头,却见到张良那一双凤眼正静静的看着他。这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一定要。做生意这么多年,店主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再加上临淄风气开放豪奢。女子能做出来的基本只有世人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到的。因此店主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微微垂下头下去吩咐准备了。   迎上来几个侍女,走到昭娖身后“吾主请客至上房更衣。”这时候更衣有上洗手间的意思,昭娖愣了一愣才明白是请她去换衣。   谁知道一进房门,才开口要那些侍女退下。就立刻被三个侍女围了把深衣和内里的中单都给除下。   中单除下就露陷了。   昭娖立即就被那些侍女的举动吓得半死,她一手护胸刚想开口斥退那些侍女。谁知其中一个圆脸看起来甚是和蔼讨喜的侍女柔声道“姝子甚是貌美,若是这胸口绑太紧了,日后……”   圆脸侍女一脸忧虑看着昭娖,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其中意思昭娖也能明了。不外乎绑紧了小心成搓衣板哦~~~   她顿时一口气就哽在了喉咙口,然后侍女趁着她这一哽,将她胸口的布条解开。   不得不说当胸口的布条一松,昭娖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   侍女将解下来的布条收拾好,给她换上簇新的女子所穿的亵衣和中单,一个侍女将下裳围在上单之上蹲下去打结。她站在那里任由侍女们忙活。突然心里冒出一种惶恐:她从来没有着女装打扮过,到时候会弄出个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侍女们奉上一件符合春日气息的淡青色罗衣,罗衣轻薄而且半透空。衣服轻轻穿在身上,淡青色下隐隐显出下面中单的白。身上的这层中单没有用深色衣料缘边,因此看上去似乎一层青雾笼罩在她身上。罗衣并不做外衣,所以马上就有侍女捧了一件颜色稍深的深衣来。这套衣服并不像男装,一层层牢牢的将衣领一层盖一层,而是将各层的衣领露出来。胸口位置也稍稍敞开一些。内里为白色,再由两层淡浓渐进的青色相搭。   看着…………她不知道。她面前没有落地大镜子,所以她也不确定效果怎么样。   侍女们帮忙将她领口弄的松将脖颈全部露出来,甚至连胸前的肌肤也在纱衣下半遮半掩。齐国风俗豪奢开放,可以从中一观了。   “姝子可有配饰?”侍女将腰带在她的胯骨位置打了一个单耳结后跪着问道。   “袖袋中有玉。”昭娖道。   立即有侍女从换下来的衣物里取了来,用丝带穿了系在腰带下。   换衣完了,自然接下来就是上妆和梳发。见过哪个人明明穿着女人衣服偏偏顶个男人发髻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如果是后宫美人这么做会引为时尚,但是如果是平民这么做,只会认为是怪异。   昭娖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头上的发髻被打散。侍女们用湿巾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面庞和前胸。   按照世间看法女子若是未嫁脸上就有脂粉,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此间女子多大胆,对此要求嗤之于鼻。尤其齐女还以不羁闻名的情况下。   见着有侍女拿着小刀来修眉,昭娖吓得赶紧抓住她的手“作甚?”   侍女被她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姝子眉尚未去掉,奴这是……”这时候女人化妆是把眉毛全部拔掉重新画,昭娖自然是不肯。她还不想以后变秃眉。   “只要照着长眉修饰即可,不必全部去掉。”   侍女不明所以,但是还照着做了。照着长眉的画法,眉下的一些杂毛去掉,并没有将她整条眉毛都弄干净。   楚国风俗,女子化妆施用白粉,唇着朱。因为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国力大涨,所以楚国的服饰妆饰音乐风靡其他六国。齐国和楚国相亲自然也是不能免俗。   侍女的袖子都用缚膊绑好,露出细白的手臂。侍女取过一个小漆盒,将其中的面脂挖出稍许仔细涂在昭娖面上,动作轻柔在脸上涂抹开来。上完面脂再之于米粉。   脸上忙活着,披散下来的长发也被抹上了一层香泽。昭娖的长发继承了郑氏的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格外柔顺易梳理。   “姝子之发甚美呐。”侍女在身后一边将香膏涂抹在昭娖的长发上,羡慕道。长发被涂了一层香泽后,显得更加发黑如鸦。   青黑色的眉黛尽量将眉描细描长。   侍女放下黛笔,看着昭娖脸上一双长弯的蛾眉非常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去取来燕脂,用小指挖出一些在指头上涂晕了,按在昭娖被米粉敷的发白的唇上。侍女用劲轻柔,在唇上按压带来点点酥麻。   铜镜中照出一张并不是很清晰的面貌,身后的长发因为还是未嫁的关系并不梳成齐国风行的偏右高髻,而是乌鸦鸦的垂在身后用发带束了。耳畔乌黑的发丝缠绵的磨过内里的耳垂。侍女们膝行着退避到一旁。昭娖广袖下的手紧了又紧,有些想哭,她真的不太能分辨出自己是个什么样啊!   但是一切梳妆完毕,不能老是在镜子面前呆坐着。她缓缓站起身来,朝室外走去。   张良见到她这幅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昭娖心跳不受控制的一下一下跳的厉害。春风吹来将露出的罗衣衣袖褶稍稍吹起。但是此刻的春风也吹不平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收于袖中的手攥的更加厉害了。   张良背手在屋内已经等待多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细细足音,他唇边立即浮现了一丝笑意。回身去看。当时他却并没有看到昭娖本人。足音停在门外迟迟不入。   他不自觉的脚下踏出一步,又生生忍住。他想她亲自来到自己面前。   两人隔着一扇门伫立良久,最后青色宽袖慢慢下滑露芊芊十指,昭娖抬起手按在门扉上。明明只需要一用力就能推开的门,她却感觉自己需要很大的气力才能艰难的推开。唇动了动,最终咬牙用力一推。门立即被大力推开。   她低下头,不敢去瞧屋里的人。眼睛直直盯着翠色的衣袖,似乎这个可以给她勇气和好运似的。   耳旁传来属于男子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越来越近。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有几分恨不得跳出喉咙口。   脚步声停在她身前。   “阿娖。”   昭娖唇动了一下,眼眸不知所措的转动了一下。满腹苦恼着要不要抬起头来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已经伸到她耳畔的发寰旁。她闻见张良衣袖上淡淡的兰芳味道抬起头来。注视他的双眸。   朱唇皓齿,蛾眉曼只。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失了神的。   “难看么?”昭娖见他盯着自己看不说话,不由得惴惴不安的问了一句。   张良从方才的怔忪中清醒过来,浅笑着摇了摇头。他拉起昭娖衣袖中的手大步向外面走去。   昭娖被他拉着不得不小步奔跑起来,虽然张良的速度不快,但是女装深衣的下摆并不十分宽敞。因而步子不能迈的太大。   张良察觉到身边人的吃力,停下来,看了一眼她的下摆,“方才是我不好。”   昭娖翘了翘唇角,仰首道“当然是你不好!”   张良立即就笑了起来。   昭娖一走出店门,立即招来了诸多年轻男子爱慕的炽热眼神。她想起以前见过那些齐女潋滟动人的眸子,不禁也学着扬起衣袖遮住半张面庞。弯了弯眼眸。   昭娖没有将齐女的大胆勾人的精髓学过来,但是显出格外一种羞涩和欲迎还休的风情。齐地男子见多了齐女的大胆开放泼辣,偶尔见到这种少女羞涩的神色不由得被吸引了。   顿时许多男子的目光都扎到昭娖身上。昭娖一下子受不了那么多关注,立即身子一缩往张良身边一躲。   张良突然见她扬袖遮面,躲在他身侧。抬头看去,见到不少年轻男子停步看她。   心底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唇角翘起一抹笑,牵起昭娖的手快步而去。走到一个空着的牛车前,张良对守在车前的驮夫扔下半袋的秦半两。   “去城外。”说罢双手突然抱紧昭娖腰一把抱上牛车,人被抱进去后车前的车廉一下掉落下来格挡住外面向里面窥探的视线。   昭娖突然被抱上车,有些愠怒。张良上车后一言不发,径自坐在她身旁直勾勾盯着她看。昭娖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扭过头去不看他。   车轮转动碾压过地面的吱呀声不断传来。   突然张良伸手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一双手臂紧紧桎梏住她的腰。   “啊!”昭娖被吓了一大跳,低低发出一声惊呼。她被张良抱在怀里,张良的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虽然隔了几层衣物。昭娖还是觉得他的下巴硌的荒。   “作死啊你!”昭娖挣出双手就要去掰开腰上的手,结果张良一双手臂似铁紧紧的把两人锁在一起。   发丝的兰香幽幽钻进鼻孔,手臂不由自主的又锁紧了些。   手臂里的纤腰细细,似乎不盈一握。他早曾听闻楚女以细腰闻名。但是他今日才明白。   “方才为何对那些男子如此?”昭娖挣扎一下任由他抱着,突然听见肩膀上来了这么一句。   她侧过脸,眸子里略带了些少女的娇媚,“那你平日里怎么对齐女那样?”   她斜睇着抵在肩膀上的那张秀美比女子的脸,语气中多带不满又有些小小报复后的得意。   张良从她肩上微微抬头,看着她略带怒气的眼睛,唇一动“对不起。”言语真诚不带一点虚假。   昭娖听见,面上一呆。很快转过头不再和他对视。   若是张良说这不是他的错,她大可和他胡搅蛮缠。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说他不好,这让她颇为出乎意料。   “吁——”外面传来驭夫喝止老牛止步的声音,张良放开她的腰,先下车。然后从外面递进一只手。   昭娖沉默了一瞬,将手伸出放到他展开的手掌上。   临淄的城外是格外一番美景,姹紫嫣红,花朵和野草长在一处。但是偏偏却生不出杂乱的感觉。绿草茵茵,偶尔还可见开到败的桃花树枝头上还残有着星点开残了的桃花瓣。   即使是野外也见得临淄的少年少女们手持绿草鲜花,相互笑闹。脸上流露出小儿女天真无邪的情愫让人看了从心里发出一笑。   昭娖浓绿双色的衣襟在苍绿的野外显得格外相宜。她看着那些笑闹的少年少女,看着他们互相打闹,不由得也微微一笑。远处有士人相聚而笑。其中有个士人面如美玉,美貌皎皎眉目如画。惹得一旁好多少女翘首以盼。但他对那些多情少女并无多大兴趣。   突然那个士人无意抬头看到了昭娖这边,神情一愣。然后回过身和同伴说了一两句快步走向这边。   张良微微侧首见到那个疾步而来的士子,眉宇染上一层不虞。   他突然双手抱住昭娖双肩。   士人立即一呆。时下风气开放,卿卿我我男欢女爱都是相当正常的事。   “走吧,去那里看看。”张良温柔的语调在她耳畔响起。他浅笑着拉起昭娖的手向那边的草丛深处走去。昭娖回头望见那站在草丛中的士人颀长的身子伫立在原地,正呆呆的朝着她看。   走得离那些人远了,也不见张良放手。   昭娖挣开他的手,径自走到溪水边,跪下身子双手掬捧起水扑到脸上。脸上的脂粉遇到水统统化作了混沌散去。   “阿娖。”张良见她一声不吭的将妆容洗掉,走到她身边轻轻道。   “子房。”昭娖也不擦脸上的水迹,任由它们顺着脖颈一路流淌到衣襟里。“你明明厌恶别人见我这幅样子。怎么还让我打扮成这样?”   “良也没有想到……”   昭娖听他不把话说完,心中一怒,手伸进河水里朝他泼水“没想到什么!?快说!”说完却又不给半点说话的空隙径自撩起水扑头盖脸就朝张良泼去。   河水泼在人的身上并不冷,但是也足够叫人狼狈不堪。张良的眼睛被水糊的根本睁不开,自然也没有那份力气去辩解。他狼狈的扭过后伸出双手去捉她的双手“阿娖,别闹!”   他两只手抓在昭娖使劲泼水的手腕上,谁知昭娖脚下的草地颇为泥泞。脚下一滑两个人扑做一团滚进草地里。   兰草的芳香和周旁青草泥土气息混杂在一起,教人难以分辨。张良压在昭娖的身上,脸颊已经埋进了她身下散开的黑发中。他撑起身子,看到身下人乌黑的眸子的时候。他呼吸微微一窒。昭娖的眸子水润潋滟正盯着他,雪白的肌肤在身下散开的乌发的衬托下更显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男配出现,话说这文是有男配,有男配的哦~!关于男配俺给个提示:他长得很美貌,是历史上的,而且被诬陷乱X。至于霸王,他太正直了一直都嫌弃妹纸柔弱。因为JJ说我详细写X行为,我把吻戏部分转到作者有话说里。要是还不行的话,那我也真的只能给个清水了。吻戏已经河蟹掉了……咩~ ☆、天相   作者有话要说:事儿太多,现码送上。JJ还是说俺具体描写X行为(口胡~俺明明没写啊~!)那个吻咱放上几天,然后就弄个纯洁版吧。看考古节目,咸阳貌似木有城墙。俺缺乏探索精神就这么写了。   灼热的触感将昭娖已经飘忽而去的神智拉回来。张良在她袖管中的手指触碰到她手臂的肌肤,立即颤了一下。随即将头在她的脖颈处埋深了些。张良的脸颊擦过脖颈的肌肤带来一丝颤意似的快意。昭娖呼吸瞬间急促稍许。   她躺在那里看着蔚蓝的天空。因为张良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动一下都不太容易,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太敢乱动。要是真的天雷勾地火就在草地里做完了她当真会撞墙。倒不是什么怕两个人真有什么,这时代女子贞操什么的基本就是浮云。而是在草地里风险很大啊!要是被哪个路过的看了活春宫去,那真的是囧的无言可加。   她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抚在张良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子房,”她尝试着出声,听得耳畔轻轻传来一声回应。她翘起唇角“我肚空了。”   脖颈旁的头稍稍楞了稍许,张良抬起头来,看见昭娖衣襟不整,脸色嫣红一缕黑发因为之前的泼水黏在脸上,格外凸显的妍丽。   原本就微微敞开的衣襟在纠缠中,已经打开,白皙圆润的肩头露出之余,胸口的起伏也微微可见。在凌乱的白色中单和淡浓双色的衣领半遮半掩下越发诱人。   张良一只手臂撑在草地上起身,对着她看了半饷。然后眉目含笑道“良腹中不饥。”   “哎?”昭娖一怔,疑惑的看他。   只见他灿然一笑“只因秀色可餐耳。”   昭娖也笑起来,抽出手对着他就是一捶。   **   “君今日运气不佳啊。”临淄郊外一群士人正要登车离开,一个士人对着那名甚是貌美的士人说道。   “神女无心,平着实运气不佳。”水意潋滟的桃花眼上乌黑纤长的羽睫微微一动,抬起眼来,形状优美的唇微微向上一翘。他望着面前的那人浅浅一笑,那一双桃花眼里似乎有水波流动。明明是清浅的微笑,却被他演绎出一丝妖冶的味道。   对面的士人立刻看得一愣。一个男人拥有这样的美貌,有时候着实是一件杀伤力巨大的事情。其他的士人看着那个和陈平说完话的士人晕晕乎乎登上马车,不由得暗笑了一下。   马车上一名士人展开之前拜托陈平抄写书籍的绢帛,看着上面的可以成为出色的字迹,那名士人笑了笑“也就是这字和容貌,才能得了张氏的青睐啊。”   陈平家贫,别说外出游学增长见识,就连自家口粮都要忧愁。只因靠上了当地富户张氏才能有如今这等的待遇。   因为自幼家贫,陈平自然不会像那些讲究优雅得体的士人一般,要等着踏盒放下才上车。他径自抓住车辕,撩开深衣下摆一脚踩在上面用力一蹬便上了车。整个上车快捷无比。   御者手中的在马臀上鞭打一下,车轮转动。突然车廉被挑开稍许,露出那只眸子朝着某个方向怔怔的望了一眼。景物随着马车的弛动渐渐的退出视线,最终挑开车廉的那只手垂下去。   在临淄的这几日,对昭娖来说不能不说是相当快活。原本的齐国风气就相当豪奢,在这里看到了许多以前在会稽甚至郢里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因为临淄再西上一段距离便是临海的关系,齐国总是能吃到新鲜海鱼等物。海鱼不比淡水鱼,刺少而且味道和昭娖在会稽用过的别有一番滋味。   昭娖夹起由侍者切分好的鱼脍沾上些许的酱料轻轻送入口中。她并不爱吃生食,但是来到了临淄,难免还是会放下平日里的喜恶尝个新鲜。   “唔——”口中鲜嫩细腻的鱼肉和酱料完美的柔和在一起。昭娖惊喜的睁大眼睛,冲着对面坐着的张良发出一声略带含糊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礼仪所要求的。但是张良看昭娖露出快活的表情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来。   “我幼时用过鱼糕,听说乃是用江鲤所制。”江指得是长江,鱼糕是楚王宫里的佳肴,曾经被定为国宴上所用的佳肴。昭娖用过也不算奇怪,她看着那些如雪的鱼脍道“也不知道用海鱼做的话,味道是不是有差别。”   “那么……一试又何妨?”张良放下箸,轻声道。   “才没那么容易呢。”昭娖对着他瞥瞥嘴角,“鱼糕都是王宫里所制,”她笑笑,语调里有些撒娇的意味。他们都是在自己的房间内用膳,所以昭娖不必粗着嗓子装男人。   张良看着她清澈几乎要见底的眸子也是暖暖一笑,持起双箸夹起一丝雪白的鱼脍,沾上酱料正要送入嘴。昭娖伸手按在他持箸的那只手上,俯身过来一口将箸上的鱼脍吃入口中。昭娖眯了眯眼,看着微微露出怔忪表情的张良。等到咀嚼完毕吞下肚,她才开口道“果然子房这里的比我那里美味些呢。”   张良失笑“这盘鱼脍都是出自一条鱼身上,味道怎么会差别?”   昭娖起身绕过那方食案,走到张良面前跪坐下来,“那是因为,看着人不同,味道也不一样。”   说着下巴稍稍扬起,眼里露出娇丽可人的神采来。   “今夜……一起观星如何?”张良袖中的手指颤动了下,他道。   没有光化学污染没有铺天盖地的尘霭的夜空格外的明亮,昭娖站在栈舍的庭院里看着那些一闪闪的星星。   “我曾听假父说,夜观天象可知天下大事。”昭娖仰着脖子对着那些星子一顿好瞧之后,对着天空努力分别星宿。她在脖子都伸的酸痛不已后只好转过头“子房,这是真的吗?”   以前看武侠小说或者是看古装武侠戏,总有一个眉须花白的老大爷抚着老大一把长胡子悠长道“老夫昨日夜观天象,BALABALA”   昭娖盯着张良上下好一阵打量,想象张良一把胡子拿着把羽扇装神棍,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夜观天象而知天下事……倒也不是没有。”张良一笑低下头看着昭娖,袖里的手抬起来轻轻拂过她耳畔的发丝。   “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张良示意昭娖去寻找天空上的星宿。所谓五星即太白、岁星、辰星、镇星,荧星。张良所说的那句话是关于天象卜辞中常见的句子。   太白只会在黎明或者是黄昏时候才能见得,这会是看不到的。   昭娖在张良的指引下找到一些星宿所在的位置,她看着天空上的星宿,“彗星所出,其柄所在者,胜。”说完,她微微勾起嘴唇瞟了张良一眼。尉缭子其中曾经记载了齐楚交战时,彗星出现,其柄在齐,柄所在者为胜。但是楚公子心说胜负彗星是怎么知道的,第二日和齐军大战,大破齐军。   她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告诉张良她并不相信从天上的七政二十八星宿中看出什么宿命来。   张良见她不信天象卜辞也并不见多少不虞之色。   “子房觉得呢?若是行军之中若有不祥天时。子房会如何?”   “刑以罚之,德以守之,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谓之天官,人事而已。”张良浅浅笑道。   这句也是尉缭子中的话,意思是用武力征伐敌人,用仁德安定天下,不是指天官、时日、阴阳、向背等决定的。首先问神问鬼,不如首先问问自己的才智如何’。与其说是天文星象的应验,不如说它是发挥了人的作用。   “果然。”昭娖得逞似的得意笑。   “行军布阵虽不可尽信,但还是有它的益处。”说到这里,张良顿了一顿,低头看着昭娖,眼中似乎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昭娖望见他略带疑惑的眼神,以为自己脸上或者神色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立即伸手去摸脸,看是否有哪里不对劲。   “阿娖乃楚人?”正在奇怪中,听得张良这一句。   她颇有些不爽的抬起头“自然。”   张良温润的眸子看着她,“总觉得有些不像。”昭娖一听立即一拳头捶向他胸口。结果手才刚刚挨到他胸口的衣襟就被他抓住手臂,一下子带进怀里。   昭娖的身高比张良稍矮,她抬起头不满的看他“我是不是楚女,子房应该最清楚啊。”她自从撞破是女子之身后,行为举止间倒是少见女子的羞涩。现在她也一样。   张良嘴角的笑便有些僵,楚女细腰闻名七国。他们两个抱都抱过了,她到底是不是楚女,他不可能不清楚。   昭娖双手抵在张良胸口上,仰起头看天空,“子房你看这天相……是不是……”虽然她并不是太信这个,但是很想听张良对此的看法。   张良闻言也抬头,对着天空静静的观望了好一阵。昭娖见他看天已经入了神,也任由他抱着自己。她双手抚上他的双臂,手指沿着他细麻深衣缓缓滑动。   “荧惑守心。”突然张良冒出这么一句。   “荧惑守心?”昭娖眼眸一转,眨了眨眼。“荧惑守心乃是……”   “帝王有灾。”张良这话说的平淡,嘴角微微挑起,皮笑肉不笑,平日温润的眸子里凛冽无比,甚至能望见他唇边的冷意。   现如今山东六国皆灭,能被称作帝王的,自然只有始皇。   “阿娖可去过咸阳?”他低下眼掩去其中的冰冷,柔声道。   “曾经想去,但是未成行。”   他手臂圈上来,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咸阳……虽宏伟,但不设城墙。日后若起兵事恐非吉兆。”   “子房这一讲,我倒是更想去看看了。”昭娖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   “良先带阿娖去观海。”从临淄东行到海边路程并不远,不用受太多的车马劳顿。   昭娖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   陈平初来临淄,对齐独有的事物颇为好奇。食肆里高亢的歌声伴着击筑引来食客们的叫好声。他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笑笑,伸手从羊腿上割下一片肉来,这样的生活在以前他梦想过,今日实现了倒是有些不太真实。   他放下钱币走出食肆漫步于临淄街道,齐国独有的服饰和景象看得人颇有些应接不暇。马车在中央大道上缓缓行弛而过。陈平无意将目光扫过那驾马车,突然马车厢上的车窗打开,一双眸子透过打开的车窗向外瞧。   那双眼睛立即叫他站在那里,脸上微微露出惊诧的表情。   昭娖看见左边街道上有一个面目白皙姣好的男子,身材颀长,那一双桃花眼更是给他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添了些许媚意。   因为是帅哥,她不由得多看几眼。确定自己满足了眼福之后,对着那个男子露出一笑。关了车窗。   陈平伫立在原地,看着车窗合上。    51沧海(倒V) “齐因临海而多方士,方士好谈鬼神之事,其言多虚妄。”并海道的驰道上,张良在车中向昭娖讲着齐地的一些风俗。 “齐地临海,经常可以见到常人所不常见的物什,所以多方士倒也好想。”驰道平坦,所以坐在马车中完全没有任何的颠簸感。“若是这些方士到了楚,或许有一番作为。”昭娖跪坐着,笑道。 楚人最是憧憬鬼神,从国君到国人莫不占卜问鬼神。楚人若是生病了一般是不会找医者,而是找个乌龟壳烧,凭着乌龟壳上的裂痕来判断凶吉。昭娖一个本族令尹祖叔父就是这样,生病时候贞人占卜为吉,结果这次占卜不久就升天了。 “楚人崇敬鬼神不假,可是在齐人方士眼中,最大的出路莫过于咸阳。”张良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摆动。 当上始皇帝之后,咸阳至高无上的那位便像是迷上了出巡,向东巡到齐地南下琅邪郡,在海州湾边见到了海市蜃楼,惊讶为仙境。于是开始了求仙之旅,他派了齐人徐福带着童男童女入仙境取不死药。可惜徐福从来没有从海中取到长生不死药过。 “也就秦人才一厢情愿的相信。”张良浅笑,言语间丝毫不掩盖对秦国的鄙夷。“齐人多见此等虚幻之象,故鬼神之说甚多。咸阳之人对此甚少知晓,被骗倒也是情理之中。” 秦始皇相信方士能让他长生不老,炼丹取药不亦乐乎。而齐人向来有重视功名利禄的传统,能不会去宰始皇帝这只肥羊一把? 只是最后肥羊变暴龙,五百方士喂虫子去了。 “我也没见过海上仙境,这次若是好运或许能见上一见?”昭娖眼带希望看向张良。张良望见她那双眼睛,唇角的微笑柔和许多。 “阿娖所望必定成真。不过在观海之前,阿娖可陪良去拜见一人?” “何人?”昭娖问道。 张良的黑眸中慢慢敛去光芒,露出怀念的神情。言语里更是透露出一种敬重。 “沧海君。” 昭娖并不知道沧海君为何能的张良那等尊敬,但是总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马车中的两个人正在沉默着各想心事,突然外间传来吴丫的一声尖叫。昭娖赶紧问道“怎了?” 立刻越夫慌张答道“前方有劫人!怎么办?少主先生!” 强盗?昭娖眸子一沉,她这一车人上都没有带兵器,要是正面硬抗起来胜出几率渺茫。 “不要停,冲过去。”她出声道。竟然手中无兵器那么干脆就一鼓作气的冲出去。 “少主?”越夫的声音已经有些慌张了。 “怕甚?死的是他们又不是你。”昭娖沉声道。 张良回瞟了她一眼,“为何?” “劫人而已,死有余辜。”昭娖冷笑道。 “与君心有戚戚焉。”张良唇动几下说出的却是这样的句子,把昭娖一时就定下在那里。 “驾——!”越夫听了昭娖说的,一狠心,狠狠的在马背上打了一鞭子。马吃痛四只蹄子奔得更快。外面传来粗鲁的齐语和呼喝声。 “啪——”鞭子鞭打马的声音在噪杂声中格外刺耳。 “呀————!”然后就是撞在马车上的闷响。驭车的越夫紧张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下来,他促使马匹奔跑的更快。因为马车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周遭的那些强盗因人的本能慌乱避开,有些跑的慢的直接被马蹄车轮踩踏碾压而过。 马车猛的一个颠簸,昭娖立即一手扣住车窗的把手稳住身体。 等到好一会,确定驰道上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之后,越夫才战战兢兢的让马儿减速。他今年才不过一个少年,而且没经过什么风雨,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不错了。 “先生和少主可还安好?”放匀速度,越夫问道。 “无事。”车厢内传来张良沉稳的男声。他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似的将外面两人的心中的恐惧给抚平。越夫原本苍白的脸色缓了缓,立即定下心神专心赶路。 昭娖早已经放开扣住车窗的那只手,她抬眼看向张良。张良却缓缓抬起手来,伸到昭娖那里拿出她掩盖在袖下的手。 五指都有红肿的痕迹,想必是刚才过于用力的缘故。 张良眉头皱起,出声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罢,他将她的手拉过来。 “子房,”昭娖看着他轻力揉着她的手指,“方才不觉得我过于歹毒?”马一踩,车一碾,人要是被撞上了也难活。 张良闻言,抬起眼,正好看到昭娖抿着唇眼带紧张。 “为何要这样想?换了良,也是一样的。”他微翘唇角道。 哈? 昭娖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良的名声在历史上实在是太正直了。她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张良就是正义善良的代名词。只差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 他这一说,她立即想起来面前这个长得颇为娘气的秀美男子,其实是个能举剑砍人的彪悍存在。一剑下去眼都不眨直接砍掉别人一只手。 这种人放到战场上说不定都是凶残无比。 昭娖顿时哆嗦一下。 张良垂下眼继续给她揉按手上的红肿处,“良年少时,性情暴躁,喜好铁器。” 所以你打架的经验只多不少对吧?昭娖顿时瞠目结舌。 “那么现在呢?”昭娖出声。 “若是必要,良必不会袖手。”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其俗宽缓豁达多智,好议论,怯于群斗,勇于劫刺。昭娖一行人在并海道遇上的便是这种了。 到了城内后,发现此处虽然不如临淄繁华,但别有一番趣味。 “子房,你所说的那名沧海君便是在这里?”昭娖听着外厢传来的喧闹声。问道。 “风尘仆仆前去拜见不妥。还是休息一晚再去。”张良说完,看着昭娖。似乎她身上有什么很吸引他的存在。 昭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 “明日阿娖着女装吧。” “哎?”昭娖一愣。 ** 沧海君并不是封君,而是一个贤士的称呼。昭娖一身女装浑身不太自在坐在马车内,她今日为了拜见贤者,光是沐浴着装就花了不少时间。亏得她现在是未嫁,只要按照楚地的风俗只需要梳两只辫子,再在辫子里扎进小玉环便可以了。脸上也并不施用妆粉。 贤者之居虽然不金碧辉煌,甚至可以被称上简洁无奇。但是还是让来拜访的人生不出半点小看的念头。 今日的天气并不如前几日那般阳光灿烂,虽然没有多少下雨的样子,也是阴阴的叫人从心底里快活不起来。 马车到了沧海君府邸的门前,昭娖弯腰钻过打起的车廉,把手放进张良的掌心里下车来。门前有垂髫童子袖手侯在门前。 张良走到那童子面前执手行礼,“晚辈张良,前来拜见长者。”昭娖走到张良身边也持手一拜。 “请君子与娇娇稍后,小人这去传达。”说罢,那童子对着张良和昭娖弯下腰转身离去。春秋战国时代,称呼贵女为娇娇。小童那么称呼昭娖也不算错。 昭娖头一回拜见贤者,想起以前传闻中那些能人或许有的怪癖。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这种紧张没有被她摆在脸上。她双手拢在袖中持在腹前,微微垂下头来。 “君子,娇娇,请。”过了一会那名童子疾步而来,侧让开身子让张良和昭娖通过。等到张良和昭娖脱了履上了木廊后,童子立即趋走在旁为两人带路。 脚下的木质地板丝丝的凉意沁过昭娖脚上的那层细麻白袜传到脚底。昭娖跟着那名童子来到用于会客用的居室前,童子回转过身就要去拉拉门上的角叶。 张良抖了一下袖子,整理仪容后拢手一拜。昭娖也赶紧跟着学样赶紧拜下身去。 “贵客从远方来,请进吧。”室内传来苍老的嗓音。 “晚辈不敢。” 昭娖进了屋内发现室内除了地板上一叠供客人跪坐的茵席之外,室内再无多余的物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白色的深衣站在那里。他见张良和昭娖已经进了室内。转身就去拿茵席。这是周礼中所规定的,主人要亲自为客人摆席,而客人必须要推辞三次。 周礼繁多,如果真的完全按照周礼来的话,那么一天根本就不需要做其他事情了,那些无休止的礼仪就能花费掉一天时间。 张良赶忙上前拦住表示自己不敢动劳主人。如此推迟三次后,才跪坐在席上。 齐人素有尊女之风,沧海君到并不认为昭娖是女子就慢待她,同样以周礼待之。昭娖赶紧推迟不受,齐地的尊贤之风盛行。她莫说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就算还是楚贵族也受不起。 一番推迟下来入了座,张良改坐为跪向沧海君谢罪。 “竖子无能,使得壮士丧命。此实乃竖子之大过!” 昭娖来到齐地一段时间,对于临淄的齐话听是没有多少问题了。她听张良这么说心底不由得生出疑窦。 “生死无常,况且以始皇出行之戒备,击杀不中,非人力可为耳。”老人家虽然须发皆白,但是声如钟说话斯慢吐字清楚,完全一副硬朗摸样。 昭娖听着老人家和张良的对话,差点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她当年在会稽的时候曾经听过项籍说过秦始皇出巡路上遇刺,而且刺客目测竟然还有可能是个妹子! 昭娖脸上不露山水,飞快抬头瞟了一眼张良的侧脸。发现他面容线条虽然柔和但到底还是不缺男子的坚毅。想想始皇遇刺的时候他的年龄,长得如此好相貌,少年时候恐怕也有一段时期的雌雄莫辩。如此想来倒也好解释了。 “嬴秦无道,天定不助之。”沧海君缓缓道,眼中虽然平静无痕,但是话语间却透露出对秦的不满。也难怪,当初齐王建听取了秦国派来的宾客陈驰的诱骗,去了秦国。结果国都被破,自己也被秦人困在边远的共邑,活活饿死。齐人虽不满国君的昏庸,但是死在秦人手里还是成了齐人心中的一根刺。 “迁母杀弟,狠毒至此。天道不予。” 当年秦国的赵姬之乱在各国上层引起了比较大的议论。尤其是平定赵姬之乱后,将赵太后迁到雍城。更是在六国中引起哗然一片。 昭娖低下头,不发表任何意见。 “女子从何来?”沧海君和张良说完当今大事之后,问她。 “小女从楚而来。”昭娖微微垂下首道。 “有姓?”春秋战国时代,贵族姓氏皆有。男子称氏不称姓,女子问姓不问氏。 昭娖点了点头。“芈姓。” “原来是楚娇娇。”老人家看向张良,目光间带些早已经看透的了然,他看向张良,“虽道‘天下佳人莫若楚国’不过齐姜却甚有美德,适为内助啊。” 这话很明显只是开玩笑的话,昭娖却听的头皮一阵发麻。脸上的笑不自觉的僵了起来。 不要挖墙脚的这么明显! 张良浅浅一笑,温和答道“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心之所属,奈何也。”难道娶妻非齐姜不可吗? 沧海君同样也是一笑。 倒是显得昭娖一个人把这话当回事似的。 “你们来晚了,若是中春之时,还可以观社。”沧海君悠长道。话语里带着几分遗憾。 所谓的观社,就是齐地每到中春郊祭天地的节日。节日上会有被称为“尸人”的女子主祭。主祭的女子不但身着盛装而且格外俏丽动人。等到祭典完毕后,游乐开始,男女集聚,彻夜狂欢。这个节日在春秋战国中称为列国中一道景观。常有从别国吸引前来的的君主,公卿前来观社。 “楚芈若早日来可一观齐地风俗。” “多谢长者好意。”昭娖道。贵族女子以出身母国和姓称呼。所以昭娖被称为楚芈也不算多大错。 昭娖对齐国的这种节日兴趣也并不大。 其实楚国也有类似的节日,被称为春社,但是春社的内容大胆得叫两千多年后的人嗔目结舌。 楚国的春社上不但有起于楚伐吴的兵嬉拔河,更是祭祀高谋这种司管爱情生育女神的祭典。祭典上以少女担任“神尸”当众表演男女交合。青年男女围观如堵,然后分散野合。而且在楚国春社这种节日上,人潮涌动,春社日男女相会幽合的云梦之会上更是人数众多,而且狂欢意味更浓。 楚国春社这种讴歌生育放纵情*欲比齐国的社日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昭娖她? 作者有话要说:那时代开放的各种叫人哭…… 陈平小哥他以后作为男配,所得的福利说不定比男主还好。 52结缨(倒V) 对于这位似乎也有些爱开后辈玩笑的长者,昭娖除却一开始的不适外,倒也渐渐放的开。老人家和张良相谈的格外尽兴。昭娖在一旁听着。虽然并不发表意见,但也能明白他们所说的是什么。至少不至于一头雾水。 “霸者,制士以权,结士以信,使士以赏。”张良双眸沉静,“攻城则不拔,图邑则不废,二者无功,则士力疲弊。”他安坐于茵席上,背脊挺的笔直沉稳不动。张良面容如静水般,语调里夹杂了贵族式的温和。即使没有少年人挥斥方遒的激情,但让人觉得他值得相信。 昭娖坐在那里,抬眼看他柔美的侧脸。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她想起的是这句话。张良日后必定比那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凤鸟更加夺目。 那么真到那时,她又会是怎么一番光景?昭娖心脏突然被攥紧,紧的她心口一阵疼痛。放置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在袖下收紧,指甲扎进皮肤里。她慢慢转回目光,沉默着。 昭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多好的一块材料,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她知道他将来会是那么的璀璨,刘邦几乎对他是言听计从。她呢?她会如何?是死在争乱中还是沦落为一个彻底平平无奇的妇人。 她垂下眼,沧海君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留下的是张良的温润嗓音。但是最后这他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只留下她一人在原地。 沧海君细细咀嚼张良的话,眉头微微皱起,“授你兵书之人,乃那位贤者?” “良也不知,那位长者自称黄石公。”张良答道,至于黄石公对他说的‘可为帝王师’一事没有提及。 沧海君想了又想,最后只道“你得黄石公相助,莫辜负这一番奇遇。” 张良直起上半身,跪道“谨遵长者之言。”说罢,又是一拜。 考虑到沧海君年龄已大,不再适合彻日畅谈。张良带着昭娖告辞。此间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微风吹来,过廊两边卷上的竹帘下垂着的流苏微微摆动。 张良见昭娖脸色有些苍白,不禁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 小童引着张良和昭娖出了大门。 到目送他们上了马车之后,行礼相送。 “子房,你当年……?”昭娖坐在马车上压抑住心中方才那些情绪压低了声音问道。话没说透,但是意思是却是很明白。 “嗯。”张良轻声答,“我五代相韩,但故国却为秦军所灭,秦毁我韩社稷。此等大仇若不图报,恐无颜面去见先祖。” 昭娖坐在那里,心中有些纠结。其实她经历了楚国被灭这件事情,对秦的观感也不好。任谁差点命都被取掉,还能对差点取自己性命的人满怀崇敬。这种已经不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张良道。此言原本出自孔夫子,说明白一点就是如果别人欺负你了,如果忍受,又来用什么来回报这种德行,别人欺负你了,直接一耳光甩回去。 同样张良当年刺秦也是如此,既然秦灭他家国,那么他刺杀嬴政也不过是以直报怨。 昭娖面无表情,肚子里把那些断章取义说啥德以报怨的人给腹诽了个遍后,才斟酌着开口“刺杀始皇,但秦仍可以由赵政之子传承下去。”杀了始皇,最有可能是由长公子扶苏继位。在民间,扶苏仁厚的名声远比他父亲要来的更得民众拥戴。 “敢问子房,若是射鹰,是一箭上杀,还是只中其趾。令其轻伤却可振翅高飞?”死了一个国君还有继任者,如果这个继任者做的好,那么对这个王朝的损害并不大。那么那个遭刺的国君也就成了被箭射伤的趾,虽然痛但是不会引起太大变化。 “若欲向秦复仇,何不将其搅个天翻地覆?”昭娖这个想法在楚地尤其是对秦不满的楚人的共同想法:若是平常安生过日子就算了,要是真的闹起来不把秦搅成乱糊一片不太对得起秦楚世仇。 张良楞了楞,然后不禁莞尔。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昭娖说完这句话,她抬头去看张良,却见他单手支颐,唇角带笑。昭娖望见那双黑眸,眸中的情绪看得并不真切。昭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话当真是多此一举,这么多年张良应该也能明白他该怎么走下去。这一番话倒是显得多余和可笑。 心里酸涩,唇角牵强的扯出一丝弧度。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张对于男子来说可能太过于柔丽的脸。 张良见她突然转过头去,神色间隐约有不忿和伤心。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怎了?”他从袖中探出手去揽她双肩,谁知手指刚碰到衣料就立刻被她避开。 “刚才说那话,你定是在心里笑话我吧?”昭娖也不玩什么‘我的心思要你猜’的游戏,直接开门见山道。她瞪圆眼睛,虽然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是声音的颤抖还是能听出她话语里的哭音。 “怎么会?”张良只觉的明明方才还在兴致勃勃的说话,怎么现在就满脸怒容。 “你就有!”昭娖眼里含泪松开咬住的下唇道,“你就有!”话语刚落,两大颗泪珠从眼眶掉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的眼泪在情人眼里是一把利剑,头一回见她哭。张良连忙上来想要安慰她。但是等话到嘴边,却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哄的人收泪。在张良的记忆里,女子要么张扬肆意,要么就是低眉顺眼。昭娖这般说哭就哭,他当真还没遇过。 昭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眼泪全都擦他身上了。她双手圈抱住他的腰。 “子房,你是太好了。”昭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在你面前我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她脸贴紧了他胸前衣襟,落下的眼泪沁进他胸口的位置。 “我和你差太多……你肯定要弃我而去。那玉我怕是终究要打碎还你……” 话语刚落,猛然张良双臂把她压紧,昭娖身上一痛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匝紧的手臂中,即使掩盖在几层宽大的衣袖下,昭娖都能察觉到透出来的愤怒。 “勿妄言!”张良抱紧怀里的少女,在她耳畔几乎是用尽所有的自持力才没有将她揉碎在怀里。 “良既已赠玉,阿娖应信良。” 昭娖在他怀中一下子被他这话弄得好气又好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不会任由让人转移。出自《国风》。 张良点了点头“嗯。” 傻子才信你!男人的情话什么时候做效过了!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不再哭,她侧脸贴在他胸口上,听从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原来的情绪平伏下去后,昭娖觉得方才自己那番脾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阿娖曾说想要观海上仙境。” “罢了,海上仙境可遇可不可求。” “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张良的下巴轻轻在她头顶蹭过。 这是昭娖第一次看见海,潮水卷涌而来拍打着岸边。岸边的不远处的淤滩里长着一大片的蒹葭。白色的茫茫一片,在吹来的风中摇晃着。和这边的海水拍岸相呼应。 咸湿的海风吹在面上,带来和会稽不一样的感受。张良和昭娖沿着海滩走着。昭娖转头望向身侧的海面:宽阔无边,永远都望不见边。 张良也向海面投去目光,似乎被这宽阔无边的景色勾起了什么,眼带怀念道“少时读庄子,每每读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总觉得庄子所思所想甚为瑰丽。后来至齐。才知庄子所言也不尽是虚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昭娖念着张良方才说的逍遥游中的一段句子,停住脚步,看着那一片海面。“或许正如庄子所言,海中真有鲲这等不知几千里之物。” 昭娖看着海水涌动拍岸,不由得走过去稍稍提了衣裾蹲在那里伸手去触及圈起的千层雪。 手指沾湿了,她飞快起身,走到张良身边。她拉起他袖中的手。张良掌心温暖干燥,被她手指一摸,沾上些海水顿时将两人的肌肤贴合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究竟会怎样,至少现在她和他是一起走的。昭娖笑想。 回栈舍之后,下车见一发上束缨少女和一少年执手而过。 张良瞟了一眼那少女头上的红缨。 回到房间稍作休息整理仪容后,传来几声敲门声。吴丫放下手里的篦子,就去开门。 “先生。”吴丫开门见得深衣下摆上熟悉的佩饰,连忙垂了头站立在一边。 房间并不是很大,吴丫那声先生被昭娖听在耳里,立即用手抚了一下深衣下摆起身。吴丫听见张良进门,立即倒退出房间,还不忘把门给合好。 “阿娖年几何?” 昭娖听见他问年龄不觉有些惊讶,“十六。” “结缨之年。”张良轻笑了下,眼中望向她的目光中越发希望浓厚。昭娖被这希翼满满的眼神弄到的脸上发烫。 女子结缨代表着已经许嫁,到了昏礼上丈夫会把妻子头上的红缨给亲手解下。张良这话里有听着是事实,昭娖的年纪的确到了该许嫁的时候。但是有心人从这话里就能听出别外的意思。 昭娖被他那短短一句话定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她看着张良的眼角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来的太突然,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来面对了。昭娖颇为慌乱的别开眼,不再注视那双让人心乱的黑眸。 她转过身去。等了好一会等心绪稍稍平伏才道,“没有媒言,何敢结缨?” 楚国的风气总体开放,男女自由交往。往往父母都没有什么权力插手,而且楚地有着远古流传下来的习俗抢夺婚和贡献婚仍在,但楚人一道谈婚论嫁,虽然是尊重女方意见自由选择夫婿,真的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是非常重视礼仪。就算男子和女方父亲混的很熟,但形式上还是要找个媒人走个样子。 楚地如此,齐地这种奔放之国也这样。齐国君王后因为和齐闵王太子法章日久生情,后来即使太子册封她为王后,但是她父亲还是斥责她“无媒而嫁非吾种也”。一辈子到死都不肯见这个王后女儿。 “阿娖的假父在会稽?”张良走到她身后,双手扶上她的双肩。昭娖生父已经去世,所以若是要说媒,还是要从继父那里入手。 “等等吧。”昭娖回首笑道,面上还残有方才的羞红痕迹。十六岁在世人眼里虽然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但是昭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有些接受不了自己一脚进入已婚妇女的阶段。而且她完全没有嫁人的准备。 “好。”沉默一会后,昭娖终于听见身后的温润声音。 ** 下邳一如既往的热闹,张良和昭娖再次回到下邳,买下一个颇为宽敞的院子。张良当年散尽三百家奴,弟死不葬。凑得重金只求壮士刺秦。但那些重金终究没有被他全部一股脑投进刺秦里。还剩下一些,而且他在下邳为任侠,任侠总是会有一些来钱的路子。他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张良在下邳不仅和那些游侠交好,和那些同样身为任侠的人也来往颇多。 法家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任侠大多都一定的倾向暴力,佩剑聚徒属,以犯五官之禁。秦朝以法立国,对游侠是十分不留情面。但是游侠之风从春秋战国开始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而且在民众中影响甚深。一时间是无法把游侠彻底给抹去的。 游侠内,大多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勇武之人。想凭借着自身的本事得到贵人的赏识。但是眼下却不太可行了。 张良外貌秀美如女子,但实际上文武双全。再加上待人和气且不失率直,因此在下邳的游侠儿少年中颇受敬仰。 “天下共主者,非将天下视作自家囊中之物之主,将天下视作私物者,一人得利,而天下病。尧知子丹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乃权授舜。故天下得利而丹朱病。若授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一人得利。”张良嘴角噙着那抹贵族式的温和微笑,向面前的任侠说着他的主张。 昭娖跪在一旁旁听,不时仔细打量那名任侠的表情。任侠大多空有武力,其中不乏大字不认一个的文盲。 那名任侠外貌无奇,但是胜在衣衫整齐,衣裳中线对准。他跪坐在茵席上,头微微垂下对张良所说的话甚是恭谨以听。 昭娖听到张良说起尧舜禅让,心中不免轻笑一下。儒家讲究为长者讳。历史上很多不好的东西都被孔丘给去掉或者美化了。魏国史官记下的是“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而非儒家所言和平禅让。不过能接触到这种史料的一般都是贵族,平民大多能认识个自己的名就不错了。 眼前这名任侠显然并不太通文墨,张良不会把话说的太隐晦,同样也不会太直白,“忆往昔,国主任侠士,求贤者,双手拱而天下治。惜乎!观当今天下和尧舜圣人所在已面目难识,世道不存啊。”张良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似乎为这世道深深不满和无奈。他羽睫垂下掩去眼眸,脸上悲叹之情好似发自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是《竹书纪年》中所记载,《竹书纪年》是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记。其中有很多都和现在历史不一样的记载。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共伯和干王位”都是出自《竹书纪年》的记载。 53前兆(倒V)   “侠者,大义也。如今被困实在叫百思不得其解。”昭娖在一旁接下张良的话道。这个任侠也认的她。之前几次和昭娖比试过弓箭和剑术。昭娖的底子打的不错,亏了项籍往日在会稽对她毫不留情的操练。 这个时代留着鲜明的尚武风,身为男子若是长得不够威武,那么就只能从武艺上来提升了。 “先生这话说的极是。”任侠头稍稍转向昭娖,感触道。只是他这声先生不知道到底是在叫张良还是昭娖,或者两个人都是。 “哎,想十年前,我等好男儿哪个不是六国贵族争相以礼相请?现在………”谈起现在,他愤愤的扬起手冲着自己的膝盖就是一捶。 “先生,先生,有一位士子前来拜访。”越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呀,先生有贵客……”游侠对这位来的不是时候感到惊讶,嘴都微微张开。他赶紧起身要从身下的茵席起来。 “不碍事,请随我来。”昭娖见他急着起身出去,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出去才不会和后来的客人碰面。她立即起身道,“这次请君再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上次她与这个游侠比剑,前半场她一直处在压制对方的有力境地,到了最后却是因为对方的最后突然爆发而败掉。 “好!”游侠一听到动武特别开心,嘴角都要咧到嘴角。昭娖带着他径自绕开访客避过的道路朝后院而去。 秦法规定百姓不可私藏兵器,剑不准民间私自铸造,但是没有秦法规定民众不能砍木头珠子吧?昭娖所用的就是用木头所削制而成的木剑。木剑削制的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昭娖把人引到后院,吩咐吴丫给客人到杯水来。她自己先到房间里换一套方便行动的衣物。 吴丫今年也到了十三岁豆蔻年华,昭娖平日里待她不错,不虐待她肉食什么的也不拘着。所以是十三岁的少女着一身薄薄的葛麻捧着水壶身姿聘婷走来的时候,这个大老爷们不禁看呆了眼。等到少女把水壶奉上,游侠怔怔伸出手去接水壶,但那手并不仅仅去接水壶。那只布满沟壑的粗粝的大手顺着水壶的弧度一下子覆在少女的手上。 吴丫当即差点吓得尖叫起来。掌心十分粗糙的触感吓得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滚。 昭娖整理着绑好袖子的缚膊走出来,抬头看到的就是吴丫被轻薄却瘪着小嘴一副吓得不敢哭的模样。 昭娖眉头一皱,“贱婢!还呆站在那里作甚!下去!”一声暴喝叫吴丫双膝一软立即就跪了下来。少女脸上原本的红润瞬间褪尽向昭娖膝行几步,立即向昭娖叩首。然后赶紧走了。 等吴丫的身影退出自己的视野范围后,她才转首向游侠笑道,“贱婢无礼,还请多多包涵。”奴婢们如同牛马,别说吴丫只是被轻薄了,就算真的被怎么样,昭娖都不可能因为这事情给她讨个公道。 “无事无事。”游侠笑得有几分憨痴,他朝昭娖摆摆手。转身去拿放置在一旁的木剑。 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招更没有跳来跳去,每一招都是实打实的劈砍。游侠儿常年和人斗殴,还有对付那些官吏。技击相当了得,昭娖一剑挑开劈来的剑锋。刚被挑开风被切开的呼啸声立即冲着头顶而来。 没有一丝手下留情。 木剑砍开风的声响一丝一丝无比清晰的在耳畔回响。心中隐隐的一直不怎么见踪影的戾气钻了出来。 昭娖没有躲开直直劈来的那一刀。而是手中木刀方向突然换了个方向,径直对砍过去。 “啪——!” 虎口被震得发麻,脚下猛地一踏刀锋猛然一转,“喝————!” 后院传来沉重的击打声响。越夫侯在那里听到隐隐传来的劈打声,心思都被那些劈打声给勾去了。垂着的脑袋也偷偷的朝声源瞥去。 室内张良和前来拜访的士人已经谈话完毕。 “如此便是恭待张子前来了。”士人笑着说完这句便起身告辞。 张良起身送客人出门,木门拉开的声响把越夫飘过去的神智一下子拉回来。他瞅到士人常穿青色深衣的下摆。他没忘记作为一个奴隶该有的样子,立即俯下*身将额头贴在了自己压在地面的手背上。 士人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在一个少年奴隶身上。 张良送走客人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后院传来的抨击声一下比一下激烈。他的脚步朝廊下的阶梯行去。 昭娖膝盖猛地一弯,身子一矮躲过劈砍过来的木剑。手中的剑径自劈砍向对方腹部。 一记闷哼。汗水顺着额头滑落进眼睛里。灼痛感袭来,但昭仍然睁着眼不肯给自己半点忪懈。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颇为痛苦扭曲起来的一张脸。 “啪嗒”木头敲在她的背脊上然后滚在地上。她的嘴微微张开,瞅着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痛苦的弯下腰去捂住自己的腹部。 见到一个大男人弯下腰高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昭娖顾不得欣喜,直接丢下手里的木剑赶紧去扶人。她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要是人被她打出个好歹来那真的太无语了。 昭娖一边扶他起身,把他的一条手臂给扛到自己肩上。打算把他给扛到一旁的木廊上去。身上突然被压上许多的重量昭娖脚下稳了稳。就把人半扶半拖到光洁的木道上。还没把肩膀上的手臂给放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来。”身后的青年说罢,已经动手把昭娖肩膀上的手臂给撂下来。“去更衣吧。”张良眼睛瞟了一下她又回过眼去,说道。 昭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细麻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夏日衣料轻薄,被汗水这么一泡贴在肌肤上有些露形了。昭娖赶紧用手拢了短衣的领口赶紧朝着自己房间一路奔去了。 脱掉湿透了的衣服泡在温水里。吴丫捧来干净的亵衣和中衣放在木桶旁。捡起放置在一旁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的衣物。 “今天怨我吗?”昭娖头靠在木桶边上听见身边收拾的窸窣声开口问道。 “不敢!奴怎么会!”吴丫赶紧道,“少主也是为了奴好。奴怎么能不知好歹。”跪在木桶旁语气急切。的确她这种身份就算被人强要了去,她也只能含泪受了。 “你和越夫一直都这样在我身边,实在也不是个办法。”浴桶里兰草香气一直在周身缭绕。昭娖翻过身,一双胳膊搭在木桶边上下巴撑在上面道。 木桶边跪着的小少女背脊顿时僵硬。 但话也只是到这里了。昭娖看着吴丫恭谨的背脊,笑了笑。“先下去,打听一下那个的伤情。”见着小少女的身姿越发僵硬,“放心,他被我伤了,现在恐怕也没有心情去看女子,你只需从门外探听一二就可。” 这下吴丫堵在喉咙口的心一咕噜吞回自己肚子里去,她膝行着出了房门。昭娖等人出去之后又返身坐回去。奴婢放良,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是一旦真的要放良还要立契书去官府里报备。秦朝的奴婢们比春秋战国的时候好上一些,但也仅仅是一点罢了。只是主人不能随意把奴婢打死,因为在秦法看来奴婢和牛马一样都有效用自然不能随意打死了。奴婢之间不能私下有男女之事,一旦被抓住逃不过一个死。等到主人需要更多些的奴婢的时候才会命奴婢们交媾产子,奴婢生下的奴婢自然也是奴隶。 昭娖当初在会稽见过好几起奴婢母亲亲手把自己孩子掐死溺死的案子。吴丫是她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看到现在的少女。要说让吴丫一直都在奴隶的位置上坐着,当真于心不忍。可是她身边有些事又偏偏少了吴丫不行。眼下只能给吴丫个盼头,日后自然会放她就是。 夏日的到午时的日头特别毒辣,人在日头下晃一晃都要感觉目眩头昏。昭娖换了一身薄薄的细葛麻夏衣,里面并不用束胸布。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看着。始皇下令焚书,诸子百家经典除了咸阳宫里有备份以外,民间的能找出来的基本都被付之一炬。昭娖凭借着自己的印象将以前看过的书籍默写出来一些,闲暇时候拿出来看看。身下的竹席被体温带热了,昭娖抬眼看了一下身侧低眉顺眼打葵蒲扇的吴丫。 “你去把越夫也叫进来吧。” 那个之间和昭娖比武结果被揍晕过去的游侠已经没事,只是人还在昏睡,昭娖料想这个大热天张良那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忙,干脆拎过来说话。 越夫十三四岁的年龄,这两年身子和灌饱了水的竹笋一样疯狂拔节。但是现在他也老老实实在昭娖床榻前跪着,脑袋都贴在木地板上。只给昭娖留个恭谨的后脑勺和脊梁。 “你跟了我几年了?”昭娖问道。端坐好了身子。 “奴跟随少主有五年矣。”越夫即使是答话,也是恭恭敬敬,恪守本分。 昭娖看着他梳在脑袋顶上的发髻,外面蝉鸣和疯了似的一阵压过一阵,半点都不叫人得了清净。 “你原来的姓名是什么。”越夫被买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昭娖给他起的那个名儿基本就不算是名字。越夫,就是越地的男子。 “奴不敢!”越夫身子一颤,头伏的不能再低。 “你只管说。” “申深。”他说罢,直接整个后脑勺对着她。 “是个好名。”昭娖道,“以后你就都用这个名吧,还有,日后那些游侠来,你可向他们讨教些武艺。一个丈夫文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武都不行,当真没办法想了。” 昭娖这话一出,不出意料的看见那个少年呆愣了好久。而他一直把额头贴在地面上,吴丫想冲着他打眼神提醒都做不到。 “诺!”良久之后,少年才发出带着一丝压抑哭音的答诺声。 夏日的夜晚来的特别晚,空气里炎热的热潮在夕阳落下之后渐渐的一点点沉淀下来。晚间难得的带了一丝凉意。昭娖等到外面都差不多看不见了才出门去张良那里。 有些东西她必须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教,继父叫她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结果她把书倒是记住了,可又有什么用?还有一条路就是参照历史。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后事很大一部分都是历史的一种轮回。可是要怎么去避免或者是去做,不得不说这个事情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做到的。至少……很多人都做不来。 有些事情看着容易,可是真的置身其中,才知道难做。 夏日多蚊虫,再加上恶月已至,时俗有在房屋内烤艾草辟邪驱魅的习惯。一阵艾草味道从张良房间传出。昭娖轻轻在房门上敲了两下后,自己扣住拉门上的角叶拉开门走了进去。室内一盏油灯安置在平日张良阅书所用的那张文案上。室内的视线并不充足,张良跪坐在案后,手下是一卷竹简。听见拉门拉开合上的声响,他的视线从案上的竹简上移开,转到已经走到面前的昭娖身上。因为夏日炎热,昭娖身上的衣物比较单薄。室内光线暗淡也看得并不清楚。 “晚上看书,对眼睛无利。”昭娖跪坐到张良对面,伸手把他放置在案上的竹简一收,不许他再看。她把那书简抱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秦法。 张良坐在那里,因为灯光昏暗,让他的脸也看得不甚清楚。 “阿娖有事?”张良问道。 “嗯。”昭娖将手中的竹简放置在案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令自己看起来正经严肃一些。“今日回想往日所看的书,想不通一些事。” “何事?”张良身子靠向身侧的隐几,问。即使灯光暗淡,还是能望见他形状优美的唇边勾起的那抹笑。 昭娖的呼吸轻轻的乱了,她赶紧别过眼去显得有几分狼狈。 “周室德衰,列国相争。谋士一己之言远胜百万雄师。那些谋士凭何说退大军甚至转败为胜?” 张良靠在凭几上显得有几分随意,眉梢有些意外的挑起,有些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为何?阿娖当真不知道?” “谋士策士,不过一字:谋。三寸之舌胜于百万雄兵。”张良深衣被灯光蒙上了一层黄光。 “秦兴师而求九鼎,周君深为担忧,颜率东说于齐,以九鼎归于秦不如齐谋取之劝得齐出兵,待得秦军退去。颜率又对齐王道从何道运九鼎于齐,齐王道借道于楚,颜率道不可,楚国君臣谋鼎已久,若从楚借道必不还。齐王问还有从何道路可运鼎至齐,颜率道需九九八十一万人拉动九鼎,其中所需士卒者不计其数。齐王听后运九鼎之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九鼎,诸侯之所欲。”昭娖道,“秦想要,齐也想要,同样楚也是。若是实力相当恐怕都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颜率好算计,一开始齐王就落进他设好的圈套里了。以九鼎诱其出兵,又以道路之难让齐王心生畏意。” “列国争霸,小国难以支撑。若不以九鼎做礼,齐不会出兵相助。以利相诱,再平常不过。”张良笑道。 “国之往来,力之所争,皆不过利一字。” 道义之说从来不过是点缀而已,真到乱世争霸之时,利益才是每个诸侯所追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出手帮助弱者。只有存在利益才会出手。 “只要是人心,就会有所求。有所求就可寻弱处。”张良的手指从宽大的袖中伸出比在自己眼前。“有弱处,即可为己所用。” 只是看能不能被察觉和巧妙利用了。 “那么如何寻得人弱处?”昭娖再问。 “看其所行,听其所言,望其身边之人。” 昭娖听着非常诡异的想起了楚人惋惜的,她觉得只是脑子成豆腐渣的:楚怀王。楚怀王当时真的算是被张仪给耍的彻头彻底。可是细细想起来,楚怀王何尝不是被张仪给摸了个底儿清。就连是上官大夫甚至是楚王宠爱的宠姬郑袖都被张仪一一利用到了。 “阿娖怎么突然问起这等事。”张良见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出言道。 “知晓些人情世故,总归没错。”昭娖一下子从自己的想法中醒过来。 “哦?”张良轻笑问。对她所言的人情世故并不相信。 “子房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秦祚不长吗?”昭娖看向张良。室外突然吹进一阵风,灯盏中的一豆灯光随风摇曳,张良映在墙壁上的背影猛然摇动他脸上的神情也讳莫如深起来。 “记得。”他声音听上去如风般轻飘,但又十足沉重,重叫人喘息不得。 “若是我说……离天下大乱不久了呢?”昭娖私下里曾经算了一下离秦统一的年份,发现时间真的不多了。 室内陷入沉静。只能听见轻浅的呼吸声。 灯盏里的灯苗里噗嗤炸开火星。 张良的手指在衣袖中缓缓的弯起,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磕在手下的扶几上。 ** 张良应邀别人之约,和昭娖一起赶往那人家里。马车与平常士人所乘的毫无相左之处,四面除了围栏之外,便只有上面的一顶华盖。 街道两旁的行人见不到多少青壮,大多是妇孺。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者。 突然专供马车通行的中央大道上出行许多黑衣黑甲的秦兵。曾经的越夫现在的申深赶紧将马车驱使到路旁。 许多衣衫褴褛面容肮脏难以辨认的人被赶出来。双手环抱着一棵大树干绑了起来。这些人中大部分乱发遮面,破衣下露出的肌肤都是脏黑的。 昭娖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问“这又是怎啦。” “不知道?这是郡守征发去咸阳给皇帝修宫殿的役夫!” “又……唔唔”这话还没开头就立即被人捂了嘴。想必是怕他祸从口出。 昭娖微微偏过脸,看着那些被征发的男人踉跄着被驱赶而过。在后面的人中突然瞧见还有少年。不由得呆了一下。她很快的反应过来,秦法以身高论成人。成人之后自然是有被征发服徭役的义务。 昭娖双手抓在车上的扶栏上,看着那些人从自己眼前走过。 等到徭役全部出了城门,那些守卫在行道两旁的秦军撤走。黔首们才重新走动往来。 “啪”申深轻打了一下马,马车继续向车道行去。 阍者刚进去通报,里面就立刻有家人出来迎接。家人把张良昭娖一行人迎到室前服侍他们脱了鞋履后,全部就退到一边。 门前有侍女将拉门拉开。 “张子张子!”里面走出一个士人急急拉住张良的手,等到回眼才看见昭娖正站在那里。“邵先生。”士人和张良交往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也认得她。 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他赶紧放开张良的手向昭娖道歉“方才是在下无礼。” “无事,无事。先生何必如此多礼。” 昭娖拱手笑道。 室内,有侍女捧了消夏解渴的饮品。昭娖拿过漆杯抿了一口,那边士人正对着他们大到苦水。 “郡守明明说好的是二百人,谁知到后面却又说又下诏增人。这、这……不是叫某难做嘛!” 室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他人,所以这士人才放心大胆的说出他这些日子的难做。 “食君之禄,这也是没有办法。”张良面前的饮品丝毫未动,他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容。 “增了这许多人,若不能按时交徭役,这秦法……哎”士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那些黔首只差没……” 上头要人,底下的这些官吏自然是要竭力完成,一层压一层。最倒霉的也莫过于这些位置算不上好的,吃力不讨好还要遭人记恨。 “都是青壮,少了他们来年的赋税恐怕又要交不上。” 青壮走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赋税肯定是要受影响。家里没有青壮,老人和女人们是凑不齐赋税。要是官吏再逼,他们要么逃匿,要么就直接把自己挂房梁上自我了短了。 难道还能向死人要赋税不成? 54手谈 这几年来秦朝连连征发庶民,基本没几天是消停过的。北方修筑长城以防匈奴,咸阳始皇帝觉得咸阳人口众多先王留下的宫殿窄小新建宫殿,还有骊山上的皇陵。前几年还下诏征发逃亡犯人,典押给富人的奴隶,还有入赘的男子和商贩去夺取陆梁。还别提那个春秋时代留下的平民去都城守三天城墙的规矩。 从家乡千里迢迢出发就为在咸阳守三天,其中一切用度都是庶民们自己自备。 那些长官们是不觉得事情的难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恶人他们做,同样遭人怨恨的也是他们。 士人显然是非常信的过张良,把心中的那些郁结之事全部倒出来。说完后脸色都比方才好上去多。张良被当做倾听者,听了那么多糟心事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就连持杯的姿态里都自然露出一种风流姿态。 “今日不必为公务烦恼,某又请了好几个君子,到时和张子和邵先生一起把酒共欢。”士人言笑晏晏。 和士族相交,多半就是这个样子了。把酒言欢,或是谈及眼下国事或是谈古讽今。很不凑巧,始皇帝都把这两条路给堵死了,就连公开谈论《诗》《书》都是弃市的罪名。谈古讽今更是大罪。士人们在七国并在的时代对着国君和当政者破口大骂也无所谓,只要骂在点上,压根就没谁来追究。现在就不行了。 昭娖手里拿着羽觞,在座的人都精神抖擞的劝人酒。齐地酒俗甚是粗狂,喝酒起来也没什么节制。 “子瑜。”身边的人即使见昭娖貌美比女子,不但没放过她,反而劝的越凶,“子瑜,来某且敬你。”说罢,完全不给任何她任何的拒绝余地。昭娖笑笑,举起手中的羽觞向来者一敬一口全部喝下。 一口喝尽,自己拿起酒樽朝羽觞里倒上酒,朝另外一个人敬酒。酒席间都是这样,少有能独善其身。灌别人酒。同样自己也是被灌的那一个。 等到酒酣耳热。侍女们捧上一只壶放置在众人坐席中间。昭娖放下手里的羽觞,割下豆里羊腿上的一片肉放到口中咀嚼。以消除有些重的酒味。 壶中的酒永远都是有的,宴席之上若是壶中无酒,是一件十分无礼的事情。所有侍女们都很及时的为客人更换酒壶。 主人道“某有不枉矢,哨壶,请以乐宾。”说罢他拱手朝席间的客人们一拜。 在场的客人们看向场中的壶。壶颈束而腹鼓,正是酒宴上专门供人酒中取乐的投壶之戏。 “子有旨酒佳肴,某已赐矣,又重以乐,敢辞。”宾客们纷纷从茵席上起身,向主人谦虚道。主客之间拜揖行礼,如此再三推辞之后。才起身坐向朝南之席。昭娖故意走的比别人稍微快出一些。她走到一张茵席前,转头看向身边熟悉的面容。 张良看着面前略带些得意的眸子,眼中不由得染上些许的笑意。 座中的宾客们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来投壶。五扶的箭矢拿在手中,一鼓作气朝着壶口投去。众宾客瞪大了眼看,旁边还有人记着每个人的投入数。 “彩、彩!” “哎呀!不妙!” 此等声音此起彼伏,旁观者看神情往往比投箭者还要生动投入。 论到张良,张良已从茵席上起身,雪白的足袜踩在席上。他拱手向主人稍稍一拜,然后跽坐下来取过侍者奉上的一只五扶的箭矢,一手拿箭一手挽住有些宽大的衣袖。狭长凤眼稍眯,箭头对准两矢半外的壶口。箭一脱手,径自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度,箭矢的段首一头扎进壶口。 “彩!”众人喝彩道。 张良温和一笑,面上既不见多少投中的狂喜,也不见对这场游戏毫不在意的轻狂。这幅温吞君子模样甚得那些士人的喜爱。不由得他们看向张良的目光中多了许多赞赏。 若是真的要在学问上一较高下,恐怕士人们的贱近贵远的习性要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是面对谦虚之人,怎么着他们都要比往常要多出许多好感的。 昭娖拿起手中的箭矢,对准壶口一扔,正中壶口。壶中三四只箭和壶周旁一地凌乱形成很强烈的对比。 投壶者输了的可是要被罚酒。而且这被罚的可不是一点点。昭娖所得的码还是比张良的少。所以她还是算输了。 她手持盛着酒的羽觞,朗声道“输给子房,我心甘情愿。”说罢,脸上露出笑仰首喝尽。 周遭的人大笑起来。而张良也笑着,为自己取来一只羽觞倒上酒一饮而尽。 昭娖看着清亮的酒液从他的唇角淌下稍许,清亮的液体沿着他的脖颈一路悄悄灌入衣襟里。她突然挺想用手去触摸他。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清醒。 酒过三巡,被主人留下用过飨食后。才告辞而去。 虽然已经用过相当晚饭的飨食,但外面太阳还是余威未消。街道上的人和车也不多。阳光斜斜的照过来,炙热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昭娖觉得身上燥热很是不适,手一抖就是要扬起衣袂来遮挡住照到脸上的阳光。看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无人注意到车上的动静,突然直立起上身转过脸在张良洁白如玉的侧脸上轻吻了一下。一朝得手,她立刻又坐了回去模样再老实不过。 脸颊上传来蜻蜓点水的轻柔触感,张良被昭娖的大胆肆为弄得微微一愣,他回转过头去却发现她正老实端坐在那里,一只衣袂盖在脸上。似乎是察觉到张良的目光,昭娖脸上的衣袂稍稍放下些,只是露出一双眸子。十六七岁少女的眸子水样灵动,眸子里倒映出他的面容。里面没有半点羞涩,反而带了些小得意。 张良哑然失笑。他伸手挽住她另一只藏于袖下的手。两人的手并不柔嫩,都有因习武挽箭留下的老茧。 昭娖手被他握在掌心里。用力抽*动了一下,却没成想被抓的更紧。她脸上浮出些不满去看他。却发现他脸色平静,两眼平视前方,望不见一丝平静之外的神情。 昭娖立即就觉得,果然面前人还是比自己技高一筹。 衣袖宽大将两人的双手层层盖起来。手被他攥着,昭娖定定的看着他的侧脸,金灿的阳光覆在他的脸上,照映出别样柔和别致的轮廓。心中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若是现在能一生一世下去,她也真甘愿了。 夜晚是难得清凉,昭娖身着一袭薄薄的细麻衣。手下是一系列的物什:小布旗代表军旗,而黑白石子则是代表双方兵马。昭娖把一方当做秦兵,另一方则是作为赵括大军。她紧紧咬住下唇,先是用水在几案上画出长平的大概地势。一步步将赵括和秦军的对峙进攻摆出来,然后退诱其入围,派出骑兵切断赵军粮草道路。最终将赵军困死于一隅。 长平之战的最后结局,昭娖自然是知晓。四十万赵军被白起坑杀,邯郸城内几乎家家有哭声。 昭娖莫名的回忆起十年前逃出郢的那晚喊杀声冲天,粘稠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味又重新在鼻下汇集。那混在一起的恶臭让她胃中一阵翻滚。连袖下的手指都压抑不住的颤抖。 尽管到了现在,那个夜晚还是她每晚的梦魇。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急促起来。 她缓缓闭上眼,将那些兵器撞击的声响狠命驱逐出脑海,尽力平伏下情绪。重新回想起方才自己思考的那些。 赵国做的最错的便是阵前换将,廉颇对秦军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在他手里,赵军即使没有占过秦军多少便宜,但是绝对也没吃什么亏。而秦人买通人在赵都邯郸散播谣言。可笑的事赵王还真的听信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战前换将犯了兵家大忌。 昭娖手中捻起一颗石子放入手中。尖锐的菱角刺得昭娖手中发疼。 战场多变,如何能在风云变幻中敏锐查出对应之法?如何又能将手中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程度?昭娖只觉得脑中一阵疼。不禁咬牙切齿揉了揉太阳穴,不能再这么想下去,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大泽乡起义,她先被自个先烦的未老先衰。 昭娖甩了甩头,咬住下唇。再把案上的石子布阵转换一二。假设自己如果是赵军的赵括,有没有希望从秦军里挣出一条活路来。 一连几日,昭娖每日便是钻研这些。有时实在心烦就会去找张良来一盘手谈。 张良持黑子,落下一子。两人中间的棋盘,已经绞杀得难分你我。一个女子棋路少见温婉自守而是不管不顾的连连攻击开去。有几分完全不顾自身是不是能坚守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只攻不守。为何?”张良修长的手指取出三颗白子收于手中,抬眼问道。 “我只攻不守,子房自然必须坚定自守。那么攻也自然成了守。”昭娖提起几颗棋子放在一边。 张良轻轻发出一笑,“只攻不守,化守为攻。固然好,但良若是有意一心引阿娖入阱。阿娖又当如何?” 昭娖脸上露出点点惊讶,抬头看张良,望见他唇边的笑越发温润。男子低沉不失温雅的话语响在耳畔,“有所取便有所舍,舍得,舍得,如是而已。若是贪心太多,恐怕得不偿失。”说罢手中黑子落下,彻底将白子的后路封死。 55驾崩 三十六年秋,始皇偶然得回了二十八年出外巡视沉入水中的玉璧,并得到“今年祖龙死”的预言。于是按照占卜所得的结果迁百姓三万户到北河榆中。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至云梦而后至会稽。并在那里立石刻文。 皇帝所刻的文章发布天下,昭娖在下邳看见那个文章内容只觉得膝盖一阵痛。什么“有子而嫁,倍死不贞。妻为逃嫁,子不得母。”有孩子改嫁是不贞洁的,如果再改嫁,儿子可以不认亲母。 在这个把野*合当吉祥物供着的时代,秦始皇这么一说,膝盖中箭者无数。顺便秦始皇他自己的膝盖上也被射中。 始皇的母亲帝太后赵姬当年和嫪毐淫*乱生有两子。这件事情六国里记得的人还有很多…… 这也太坑了吧。昭娖看着手里的薄布半天无语。张良对上面的内容并不感兴趣。郡中祭祀过去不久,他前段时间帮着那些相识的秦吏和士人准备祭祀。一顿忙碌下来通宵达旦,自然精神也不比往常那样好。 他神情比往常多了几份慵懒,一只手支在凭几上撑着头颅。眼睛半眯不睁的样子让昭娖想起以前看过的打盹的白狐狸。那样子慵懒又不失警惕的样子和眼下的张良像了八分。昭娖差点一声噗嗤笑出来。她赶紧捂了嘴,免得一声泄出去把他吵醒。 昭娖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打量他半入睡的模样。张良的长相是颇为柔和甚至可以说的上几分女气。纤长的睫毛似乎在眼下投下半扇形的阴影。眼下隐隐出现的青色与周遭的白皙肌肤甚是突兀。 昭娖蜷缩起双腿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甚至可以称得上绮丽的面容,不知不觉间看得入了神。直到现在,她还是心中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真的会和自己在一起。喜欢吗?肯定是喜欢的,而且喜欢的远远超出自己所想。不然心中也不会浮现那么多害怕的想法。怕日后格局动乱,他在一次次的颠簸斗争中越发优秀。而她将来如何却半点都无从知晓。 过大的差距让她心中难安,甚至隐隐约约生出或许这个人日后恐怕不会再透目于自己。甚至生厌不愿多看一眼? 昭娖眼中觉得有些酸涩,她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是喜欢的,可又担心这一份女儿情态又能撑过几年。男人实在比女人有太多自由和选择。如果要她去相信一个贵族男子会在感情上会忠贞,真的只会当做笑话看。与其呆在后院顶着妻子的名分一日一日在等待和怨怼中消磨掉感情。还不如自己奋起高飞。即使日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也好过成了一个怨妇。 怔怔的不自觉伸出手触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指下的肌肤温热柔软,像是被暖热了的美玉。心里的那些情绪渐渐的被平伏下来。 “阿娖?”低沉略带嘶哑的嗓音想起,张良伸手捉住脸上的那只手。 “看子房太过于美貌,情不自禁之下,便唐突了美人。”昭娖被抓了个现行,但是她没有羞涩更没有脸色绯红,反而扬起下巴耍起流氓。美人这个词语在一开始是专指男子,到了眼下既指男人也指女人。昭娖用在他身上,调侃意味十足。 张良有些没想到昭娖能大气不喘的说出这么一*番调*戏意味十足的话,不由得脸上一愣。 “美人?” 年少时候,容貌过于雄雌难辨。张良也听过一些人的戏谑之语。那时候的他脾气并不好。而且贵族之间好斗之风甚重,有了矛盾如果不想讽刺回去大可当场卷起袖子打。年少气盛,尤其是听到将他和美女作比,难免会热血上涌做出一些于礼不合的事情来。 如今昭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他关于年少的一些回忆。 “不过,我见过的美人不止子房一个。”昭娖笑道,一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被握着的那手被压制的重了些。 “那时候才□岁吧。”昭娖毫不在意,甚至很高兴看到他这样。“会稽吴地风俗五月辟邪赛舟,郡中那时就会多出许多外地来的士子前来观舟和越女。” 越地尤其是会稽风俗淫*靡,男女大防全无。始皇在会稽能刻下那等碑文,弄不好就是被会稽的风气给刺激的。 “那时年幼,外出观舟。路上途遇一士子。那士子甚是好看,我以为是女子就说了一句话。” 张良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耐下性子继续问道“然后?” “我那时当她是女子,上前说了‘女子为佳人,何必着男装’?后来听他嗓音,才知原来是丈夫。”昭娖说到这里也不禁觉得有些难以想像,竟然还真的有面若美女的少年。 “阿娖初次见良,如何?”张良垂下眼睫,过了半饷他抬眼看向面前的昭娖,眼里多了些格外的情绪道。 “难得一美丈夫。”昭娖没说第一次见张良觉得他很娘。 “呵……”张良发出一声轻笑,然后笑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大声。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那双好看的凤眸水意潋滟格外晶亮。他毫不掩饰笑声中的肆意。大袖一扬,将昭娖拉至怀中。他笑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的脖颈上。 “原来我与阿娖在那时就已经相见了。”张良的话让怀中的昭娖一愣,“那个士子是你?!”她回转过头望见的是他的双眼。 “正是,那时我由南阳入吴中。不想在会稽遇上一稚子。” “定是觉得我甚是可恼吧?”昭娖也笑道。那时候她见他长得貌美,随口就是那么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日后两个人遇上了。 “女子为丽人,何故着男装?”张良正色细细打量昭娖一番,道。 昭娖脸上微微错愕,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 这件小事有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吗!!!! ** 一天下邳黑衣黑甲的秦兵在城门那里贴了一卷素帛,宣称皇帝驾崩,由始皇帝少子公子胡亥继位,称二世皇帝。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一时间这繁荣热闹的齐地也添了些不快活。 原本以为继位的会是长子扶苏,没想到竟然是少公子。许多人在失望之余心中又不由觉得奇怪。 昭娖大清早知道秦始皇驾崩的消息,手在袖中止不住的颤。始皇一死,这天下乱起来不过只是一两年的事情。乱世之时,人命如草芥。 “少主,有士子前来。”申深跪在她身边。 “带他们去见子房。” 说罢,昭娖径自起身回了房间。即使面上平静,胸腔里的心脏澎湃如潮。快得几乎让她有些承受不住。秦始皇嬴政真的已经死了,这秦朝马上就要被搅个天翻地覆。她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心中除了不安之外出乎意料的竟然还有一点暗暗的期待。 完了,昭娖一掌击在自己额头上。 秦始皇驾崩的时候正值酷夏,但是到了秋季才被下葬。骊山还没有被完全修好的皇陵启用,修筑皇陵的七十余万工匠和后宫里还没生育的美人统统殉葬。 人殉从商周便有,但在春秋时代诸侯们也不用人殉葬,秦国是诸侯国中最后取消人殉的。但是事过几百年后,二世竟然恢复人殉不得不让人腹诽这个君主的德行。 张良与下邳那些士人和官吏一向交好,那些官吏总是知道一些平常人难以知晓的东西。而他们有时候也会挑些无关紧要的和张良说说。有时候退出事件的一个全貌并不需要告诉全部的事实。只要说一些旁系末枝,有心人一整理,自然就能把整件事情猜的大致差不离。而张良也是这种人里的之一。 这二世用孟子的话说,就是望之不似人君的那类。眼下春秋战国的风气仍存。始皇在世的时候没人敢撩动龙须,但是他的儿子,尤其还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少子。那些本来就是从秦军的血火中逃出命来的六国贵族,都在草莽之处盯着。等着这个昏聩无能的少子一步步走错,直到有人先站出来。 昭娖这些天里,梦里总是一遍一遍反复回放着十二年前的血腥一幕。即使在睡梦中她也能感觉到那晚郑氏一把抱住她将她压在身下的那股力道。她也似乎回到了那个晚上。绝望,无助,不知道自己前路在何方。 “轰隆————!”一记响雷炸开,撕裂这夜里的安静和宁静。 “啊啊————!”昭娖大叫着从床榻上翻起身来,额头上一层厚厚的汗珠,她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眼没有聚焦和没有神采。似乎她还陷在那个十二年的噩梦里。 “轰隆轰隆——!”一连串的雷鸣声炸响开来。昭娖的心神立即被这接连不断的雷鸣给拉了回来。 一道闪电划过,将室内照得惨白。在惨白中昭娖看见已经死去的昭座昭成猛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两父子面无血色,两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外间闪电闪过,愈发照得眼前不似虚像。 “呀!”昭娖被了一大跳,丢掉攥在手中的被子,慌乱之中她滚落在地。 56出巡 身子摔落在地,一阵痛楚止不住传来,她几乎差点撑不住自己双腿。惊恐看回去发现原地根本就什么人都没有。 外间电闪雷鸣,室内被一道道闪电照的亮如白昼。 “轰隆——”又是一记响雷。昭娖坐在冰凉的地上。凉意穿过身上一层薄薄的衣衫直入骨血。她惶然张望四周,发现没有一个可以呼救的人,不,就连一只活物都没有。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昭娖在无尽的雷鸣和闪电中,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四周除了振聋发聩的雷鸣响声以外,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除了四周无尽的惨白外,她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她张开嘴大口的喘着气,无尽的冷和恐惧如攀爬的树藤一点点爬上她的脚踝,似乎要将她一点点困死在这个地方。 不要,绝对不要。 “啊——”昭娖一声尖叫,不顾身上疼痛拼命挣扎而起,踉跄着奔向门口,双手拉开寝室大门,一阵狂风卷着雨丝和无尽的冰冷劈头盖脸就朝她打过来。雪白的中衣下裳立即被吹得要飞离她的身子。她光着脚也没着足袜,逃似的奔出门,任由两扇门如同饱受摧残的老树枝桠在风雨中发出连续不断的呻*吟。 风雨如晦,她拼命的跑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感觉不到疼。 光脚踩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很快被雨雷声给湮没。昭娖长到脚踝处的下裳已经被雨水打湿透明的黏在她小腿上。 奔跑到张良房间门前,不管不顾的一脚踹开门。 榻上的男子早被深夜里突然来临的电闪雷鸣给吵醒,听见门口一声响。张良回首看去竟然是门从外面被打开。没等他下榻去关好门,昭娖已经走了进来。 她披头散发,身上中衣下裳都已经湿透了。借着闪电甚至还能看见中衣之下亵衣的轮廓。他一时就楞在那里。 少女身姿比寻常女子更颀长,被雨水打湿的衣物紧紧的贴合在她的身上。里面没有用束胸带,胸前的曲线已经暴露无遗。昭娖看着站在不远处震惊的青年,她回身把寝室的门合上。 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 脚步声情不可闻。她抬头看他。张良秀美的脸上惊讶的表情没有褪去,反而愈加浓厚。 “阿娖?” 昭娖望着眼前的青年,他秀美的容貌和柔和的轮廓在这无尽的夜里化作了她最后可以依靠的温暖似的,诱惑着她自己贴合上去。伸出手昭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张良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微微错愕,昭娖头顶的水珠蹭到他的下巴上。他心中勾起柔情,伸出手环抱住她。柔声道“怎了。” 怀里身躯冷如寒冰。他不禁把她往怀里带紧了些。希望借着自己的体温把她暖热些。 回答他的并不是昭娖的话语,而是唇上的柔软触感。昭娖微阖双眼,轻轻的啄吻着。温软的女儿香没有一点顾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温香软玉试问几人能推开?能推开的那都是傻子。张良不禁抱紧她回吻过去。 与往日不同,今日昭娖纠缠的格外激烈,口中触感如火般炽热,热情得让人想象不到。身上渐渐热了起来,昭娖双手已经环上他的脖颈,吻渐渐转向他的下巴。手也不安分伸进他的领口。 张良重喘一声,他按住她双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浮现一层赤色。他喉结滑动得有些厉害。张良将怀中少女抱开了些,开口嗓音是砂砾似的嘶哑“阿娖,怎么?” 昭娖双眼似水波流动,她望着眼前男子的双眸,手将他的衣襟扯开。 “中意我么?你中意我么?”昭娖不答反问。声音轻柔似五月里的风,虽然带了些热气但是春日里的芬芳未消,反而更加浓烈。 “阿娖。”她似春夏肆意萌动的声音越发挑拨那根不堪的神经。张良的声音越发粗哑,双臂将她拥的更紧。 昭娖似乎明白他心里的那些挣扎,凑上去再次吻住他的双唇。张良的呼吸比方才纠缠中粗重许多,他反扣住她的身子重重回吻过去。 当两人躺倒在塌上,炽热的呼吸不断扫刮在脖颈上。昭娖目光迷离扬起头,来承受身体陌生的快意。外间大雨砸落地面的声音接连不断,方才那些困扰她的惧意在升高的体温中愈行愈远。陌生有熟悉的味道将她重重环绕,耳畔的重重雷鸣声已经远去,她只感受到那只在身上缓缓游移一点点将身体火焰触燃,炽热的体温和压上的体重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可手指在肌肤上滑过带来的欢欣使得她再也把持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呻*吟。 这一声出了喉咙,昭娖觉得身上的张良身子一僵,然后便是重重得压了下来。彻底陷入这片娇软中。 外面雨声淅沥。连绵不断。 刺痛差点让昭娖尖叫出来,她指尖刺进他的皮肉。她牙缝里丝丝吸进冷气。可是哭喊这东西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要停的还是不可能停下来。疼痛最后化为麻木,再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只是气息混乱的交杂在一起,后来慢慢的糅合成一体。 这雨夜间下得气势骇然,但到了清晨便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丝儿。甚至有了几分春雨那般清丽动人。甚至有几分吴女似水清柔的味道。 昭娖躺在塌上,睡的沉沉。熟睡着翻了个身,身上盖着的布衾不经意间便滑落了稍许露出肩头出来。虽然不至于浑身印子,但是难免的还是有几个嫣红的暧昧的痕迹。 昨夜一番胡闹,十分消耗体力。因此现在谁都没有先起来。两人肢体相缠睡在一处。张良的头上的发髻在昨晚昭娖痛楚中一把扯下束发的发簪披散开来。和她的发丝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睡梦中张良侧过身抱住她。温热柔软的身子和他贴的更紧。 也不知道再睡了多久,昭娖朦胧听见外面有人压低了的说话声。她几乎是逼着自己强硬睁开双眼,而没有继续沉浸中那片缠人的睡意中。 她一动,腰上立即传来断裂似的酸疼,还有两腿间难以忽略的不适。昭娖回过头去,望见一大片光*裸白皙的胸膛。 怀中的人一动连带着张良也醒过来。 见怀中的昭娖正望着自己,张良心中柔情肆意,他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吻了吻。 “要是你昨夜也如现在这样就好了。”她话语里难免带了几分怨气。一开始张良还是尽可能的迁就她。谁知道越到后面就和拉不住的野马一样。 张良转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外间突然传来申深的声音“先生醒了吗?郡尉有请。” “知道了。”张良道。床榻下衣裳凌乱的丢在一处。昭娖把身上的布衾拉上一些遮住眼睛不去看他。 整理衣裳的窸窣声完毕后,她才用布衾捂住胸口起身来,弯下腰去捡起丢在塌下的衣物。结果衣襟上的潮湿依旧完全干去。 身上突然盖上了一件直裾。 “阿娖且等一等。我立刻回来。”张良的一头青丝依旧披散在肩上,虽然身上深衣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我来给你拢发。”昭娖把身上披着的直裾穿好,空荡荡的站起来走到铜镜前,拿起篦子就给他梳发。 张良的发丝柔软,缠绕在手指上有丝丝的沁凉。 这时的男子发型,尤其是士人,大多是前面中分,长发在头顶绾成发髻。身份不同发型也会不一样。昭娖把他脑下的一撮头发织成辫子缠绕在发髻上。最后将发髻插*进绾好的发髻里。 外面的申深已经等了很久,但是郡尉派来的人却耐性没那么好。若不是申深好言好气得劝着,恐怕早已经来拍门了。 士人见这些需要他们出谋划策的官吏,见人之前的姿态必定是会拿的十足。太急切贴上去反而失了姿态,而对方恐怕也不会对轻易得来的计策有多相信。 等一切整理干净,张良才出门去见那名郡尉派来的使者。 “先生是昨夜受惊所以才晚起身么?”使者之前在前面等得抓心挠肺的。等到真的看见张良,顿时又没了脾气。但还是讲了这么一句。 “是良之过失。”张良笑笑,拱手向使者礼节性的行礼。而使者现在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张良再讲那些礼节。他退后一步让开道路来。 “郡尉请先生您过去议事,毋要耽误了。”说罢,使者赶紧唤进来几个侍人把张良给请到郡府里的马车上了。 让齐地东边郡守们头疼的是:始皇帝刚埋进皇陵没多久,那位继位的二世皇帝便随着他父亲东巡的足迹也来东郡看看。皇帝出巡不可等同寻常,郡县里上至郡守郡尉下到那些三老和亭长都要忙的脚不沾地。生怕在皇帝出行的时候出了事情,落个灭族的结局。 皇帝认为出巡是一件扬皇家威信的事情,可惜在那些地方官吏和黔首来说,这根本就是皇帝没事找事折腾。 虽然心里觉得这位二世皇帝折腾,但是郡守们还是要为皇帝的出巡给操碎了心。随便还要把那些用的着的能士也一起抓来陪着他操心。有很多事情不是郡守一个人就能照顾的过来,必须要有人给他出谋划策,和商定办事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我吐艳意识流…… 57云涌 昭娖斜靠在凭几上,手中拿着一卷占卜的书简看着。上面所言的观气正是楚国占卜术中的一种。楚人就是韩非子所说的那种过于重视鬼神的国家,当然楚人的被秦军所灭也并不是韩非子所说的因为过于祭祀鬼神而灭亡。楚国的灭亡,原因并不单一。但是这些也并不是昭娖想要细细深究的原因。 楚人和秦人从楚怀王开始天生便是仇恨深重,当秦军把楚国的黔中攻取而下之后,当地的楚人宁可迁居他地也不愿在被秦人攻占的家乡继续生活下去。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竹简上的小纂,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冷意的笑来。楚人就是太过信任这些巫蛊之术。当年她和昭成病得差不多快死了,郑氏第一想到竟然不是请来医者,而是按照楚人旧俗请求河神带走作祟的鬼神。 她颇为头疼的闭上眼睛,手里的竹简也抵上了她的额头。竹简略带粗糙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心中莫名的有些烦躁。这段时间她频繁想起以前的事情。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竹简起身朝外面走去。 后院的马厩里有一匹闲置在那里。昭娖径自把它牵出来,出了后门跃身而上。没有马镫一切都要靠自己小心驾驭胯*下的这头畜生。 昭娖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口里轻叱一声,马儿温顺的扬起马蹄朝着过道走去。 下邳昭娖已经看了无数回,风景有些陌生又非常熟悉。街道上的人不管是马车中的士子还是街道两旁的黔首脸上远不如她当年刚刚来这时的那般快活。 最近二世皇帝下诏征召的徭役越来越频繁,人数也有所增加。前阵子被征发去的徭役还没回来,后脚下令征发的诏令又下来了。这个统一没有多少年的国家就像一条被烈日折腾的痛苦的鱼。可供它栖身的水还是有,却还是不那么充沛了。 昭娖骑在马上,视线从那些人们脸上扫过去又飘开。 “邵先生?”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声音。昭娖微微低下头一看,是已经有几天没见过的郭石。郭石身上的短衣不复初见时候的破破烂烂,虽然只是粗麻,但胜在整洁干净格外有一种神气劲儿。 昭娖笑了笑,“郭君也在此处啊。” “是啊,先生想去哪?”说着郭石自己主动牵过马匹,抬头朝昭娖望去。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倒是真心想要给她帮忙似的。 “哪里敢劳烦呢。”昭娖不由得抓紧手里的马缰连忙道。 “这哪里算的上是劳烦。”郭石毫不在意道,“先生是张子的知己,自然也是某的恩人。” 知己?昭娖有一瞬间的呆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太自然。知己,这个可还真有些过了。 “我等游侠本来就似漂浮的游萍,漂泊不定。”郭石手里牵着马自顾自的说道,“要不是遇上了张子,我等还不知道在哪里与人寻衅殴斗呢!” 游侠说起来似乎是一件很肆意洒脱的事情,但是其中苦乐也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谁想要浪荡天涯不想有个正经事做。 张良在下邳和当地的士人和官吏交好,有些事情自然也就需要他们去做。当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有奶就是娘,这些游侠对张良感恩戴德。别说眼下郭石给昭娖牵马,就算张良要他杀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春日好,”昭娖在马上道,“壮士可带我去郊外一观?” “石自当遵命。”能得士人一句“壮士”,郭石心情颇好。他牵着马向郊外走去。 在郊外的居住的大多是农家,往日昭娖在郊外赏春景的时候。都能看到在田野里耕作的农人和在劳作休憩时唱出的悠长调子。 而今日看见的虽然依旧山清水秀风光大好一片,但是田野里劳作里的却并不见多少青壮。甚至还可以见到半头青白发丝相掺的瘦弱男人吃力的耕地。按道理来着一般家里有青壮劳动力的话,这些半老的人一般做些轻松的活计。 “这……怎么?”昭娖抬起手臂指了指那边。 “先生不知道?”郭石的话语里有些惊讶的意味,“前段时间郡守又要寻服徭役的丈夫。上次征发才没多久,那里去寻人?”郭石叹口气摇摇头,“为了凑集人数,连那些还没来得及裹头的孺子都被塞进去充数了。” 郭石的话引来昭娖惊奇一瞥“这也可?” “还甚不可?”郭石语气里带着不满,“秦法酷厉,不通人情。亭长为了凑足徭役自然要耍些手段。就算是没来得及裹头,只要不是十岁稚子就成。” 昭娖听完不禁抬头望向另外一片没有人耕作的田野。 “做阿父的也就算了,偏偏少子比之前更要命。”四周无人,故而郭石敢大胆直言。“这赢姓果真都是比猛虎还要凶猛!” 黔首们对秦贵族并没有多少直观感,但是繁重的徭役和赋税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于是不管自己看没看到过那些远在咸阳的贵族,就把心中的怨气扣在他们和郡守之类的秦官吏身上。 而这时候咸阳的那些公子公主们,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二世登基之后因为自己年纪轻轻根基尚浅,上台之后连连诬陷那些公子公主们不臣。十二个公子在咸阳斩首示众,十个公主在杜陵被肢解而死。 始皇的血脉被剪的日益凋零。 “子曰:苛政猛于虎。”昭娖说道。她之前听从楚地来的楚人说过,秦始皇在泗水捞取周鼎未果,从南郡到湘山的时候,突起大风,差点让秦始皇不能渡江。他认为这是湘君也就是湘夫人作怪。竟然命令三千刑徒把湘山上的树木全都砍光。 湘夫人是楚地的女神,不敬湘夫人想必也是警告旧楚的那些贵族不要轻举妄动。 昭娖唇边挑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没错,楚人在秦始皇活着的时候的确在明面上没有什么动作。可到他一死,那可就真的说不定了。 楚人出了名的难驯服,越强压制就反弹的越厉害。 春风拂面,昭娖一下子凝神朝远处的青山望去。 “先生在望甚?”郭石见她看着远方看得入神,不禁好奇问道。 “远处青山甚是怡人,不禁多看了一会。想起家乡了。” “先生家乡何处?” “家乡啊……”昭娖浅笑“寿春。”也是原来的楚国国都郢。 ** 等到她在外面走一圈回来,才发现张良已经回来了。昭娖在下邳并不算特别喜欢到处走,所以呆在家里的事情居多。有时候张良从外面回来,她还会心血来潮的学那些妻子迎接丈夫归来的样子欢迎他回来。虽然不是学的像模像样,但是她每次抬头都能望见他眸子里的笑意。那双眸子立即就叫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在张良面前,昭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逞强装强势外加男人婆。她本来就不是天生的强势性格,在张良面前也乐意就和个平常的女孩子一样。 但是也仅仅是在他面前罢了。 正当她走到离张良居所不远处,就发现门外站了几个甚是面生的侍从,这些侍从面容干净神情恭谨,很明显已经跟随伺候主人几年。并不可能是张良新买来的仆从。应该又是哪位前来拜访,卷帘外的桃花开的正好,粉红的桃花瓣随着春风纷纷落下。底下的那篇土地上落英一片。 这种美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二世皇帝将自己的兄弟姐们杀戮干净后,又要重新修建因赶修皇陵而暂停下来的阿房宫,大量征召兵丁守卫咸阳。导致咸阳仓里的粮食不够用,二世又从全国各地调征粮食和喂养宫廷狗马禽兽的饲料,押送之人必须自己带干粮,咸阳四百里之类不许吃这些粮食。法度更是比以往严酷上许多。 频繁的徭役征召使得庶民叫苦不堪,许多人在被押送至咸阳的路上的偷偷跑了。不逃一定是死,逃了还有一条生路。于是大量的人都在押送的路上逃亡了。 沛县的泗水亭亭长刘季,手里抓住个酒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刘季此时看起来颇为狼狈,身上的衣衫刚被方才降临的一场大雨浇的透湿,头上的发髻也凌乱不堪几缕乱发贴在他脸上。他脸色黝黑,额头眼角全都是沟壑。 他望了一眼身后那些被绳子捆住的坐在草地上神色痴呆的徭役们,人数从沛县出发到现在,这一路上已经差不多要逃了一半了。他心中一股火气冲上来,逼得他仰脖“咕咚咚”灌了好大几口酒。 最后壶中酒喝尽,他猛得站起来,扬起手就把酒壶往地上一摔“吊尸!” 文人们骂人最多不过“非人哉”“母婢也”。可惜刘季是个混混,虽然年轻时候跟随过张耳但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骂起来自然也要难听许多。 刘季摔了酒壶后急躁的在原地走了个好几个来回。此时天已经大黑,周遭渐渐黑的已经望不见轮廓。那些坐在草地上被剪绑了双手的徭役们,听见刘季骂声纷纷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夜幕下他模糊发急的身影。 刘季一回身,看到这些已经为数不多的徭役,心中焦急:再这么逃下去,恐怕还没到咸阳就要跑个干净了。秦法他是知道的。 一咬牙,刘季一把抽*出自己身上的短剑,走到呆坐的徭役身边。徭役们听见刘季拔剑的声响不由得纷纷哆嗦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上捆绑的绳子一松,竟然是被刘季从中间用剑割断了。 “大兄!”跟随刘季一起出来的樊哙卢绾惊道。 “大家与刘三都是乡亲。”刘季没理樊哙和卢绾,一边给那些徭役割断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一边高声道,“如今去咸阳是死,不去咸阳……”他手中的短剑挑断最后一个徭役的绳子之后,挺直腰看着那些熟悉的脸“不去咸阳反而或许有活路。” 一直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的刘季一收平日里的轻浮,此时他的脸上有几分沉重,“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刘季不是猪狗不如之辈,也不愿送大家去咸阳赴死!” 那些沛县人沉默着站起来。刘季嘶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竟然有几分苍凉。 “如今去咸阳肯定是死,不去咸阳大家还能有活路。我怎么能断了乡亲的活路!大家就在这里都散了吧,我刘季也要找地方躲起来了,大家都走吧!”说着,刘季抱拳向那些沛县徭役一揖,“就此别过了!” 说罢,刘季转身就要往夜幕深处走去。樊哙和卢绾连忙跟上他。 徭役里十几个青年互相看了一下,大喊道“亭长慢些,我们和你一起走!”那些青年赶上刘季的脚步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刘邦出来了,项羽还远吗?撑下巴笑。 58反秦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屋内的竹帘和走廊上的帘子通通都被卷了起来。 昭娖也换上了轻薄的细麻夏装坐在屋里和张良一起手谈,天气越热,似乎那些秦吏也忙的团团转,可是张良却没有半点替他们忙碌的样子。前段日子,被征发的徭役屡屡逃亡的消息传来。因此那些押送徭役的亭长之类的小吏们及其家属被下狱者不计其数。 昭娖一手挽着袖子,手中落下一子。她眼睛看着面前的棋盘从手边的棋罐中捻起一颗棋子。 “最近郡守郡尉为了徭役的事忙的嘴上都要生泡了,几次派人请子房过去,怎么都推辞了?”她盯着盘里的厮杀,开口道。 “徭役逃亡之事,本就在情理之中。良就算有心相帮,也敌不过人情。”张良抬眼瞟了一眼因天热双颊通红的昭娖,唇边一笑。话语悠长闲适自得一番悠闲,和他说出来的话完全就不搭。 昭娖牢牢守住几角,不让张良破了去。 她半是好笑半是嗔怪的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双眸水意盈盈,就是瞪人一眼也没有多少威慑的威力,反而有一种含情于目的错觉。随意靠在凭几上的青年瞅见不禁心情大好。虽然心情好可是手中却未曾留情。 张良手中黑子在白子筑成的防线上突破出一个口子,细长的凤目微微流转端得是昳丽无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更是衬得那双眼睛越发风情。 “战线拉的太长,反而顾此失彼。得不偿失。”张良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手中的棋子道。 昭娖眼睛凝视棋盘,眉尖蹙起。过了好一会,手中的棋子丢回罐里。她别过头去,才慢慢发出可以称的上不满的嘟囔声“又输了。” 虽然眼下棋盘中还没有形势如山倒,但是昭娖能看出来,这再怎么堵也不能如原来一样了。败,只是长短的事情。 “下次良让几子?”昭娖俯身正要收拾棋子,却听来对面一声笑语。 张良那话半是逗弄半是认真,甚至还带了些期待看着她,不知道她会是如何反应。谁知不是娇嗔也不是笑骂,更不是羞涩一笑。而是伸来一推的一只手。 昭娖早年便随项籍学武,力气并不小,张良毫无防备之下竟然被推倒下去。手下的凭几随着他倒下的身体“哐当”一声倒在他宽大的袖子上。 她压在他身上,看着那张比平常女子都要柔美许多的脸,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要你让!”昭娖心中光火,手撑在他身侧,咬牙道。话语出口才发现这话里听来怎么好像小孩子闹脾气说的气话。 而张良躺在她身下,除却一开始被推倒的惊讶外。如雪肌肤下隐隐渗出一层粉红。白里透红似三月开的正好的桃花,粉红的花瓣上沾了露水看得越发心痒。 昭娖便是被这如妍丽的肤色压的呼吸一窒。连注意力都被吸引去几分。她不禁的看呆了眼,柔软的唇陷入洁白的皓齿里。眼里流波转动。她的呼吸轻轻的有些乱了。 身下的男子的袖下动了几动,最后以不会轻易所查的角度轻轻抬起来抚向她的腰际。昭娖觉得腰上一痒,反射性的就用手去拍。还没等她拂开腰上的手。却被紧紧扣住眼前一个天地翻转,等到眼前安定下来,已经是和方才的位置颠倒过来。 夏日在家两人难免穿的有些随意,方才那番动静,昭娖原本就不严实的领口松开,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颈。 张良没有居高临下,而是脸颊与她尽得几乎贴和在一起,“方才阿娖无礼,良欲向阿娖要些赔礼,可乎?”最后这一句纯粹是废话,眼下这情况昭娖还能大打出手把他掀下去不成? 心中原本闲适散漫的心缓缓的一点点被流出的熔浆给吞噬干净。身下的人似诱人的美酒,浅尝一口之后便是想要更多。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这份心情和急切。他稍侧过头去,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她的柔软。 气息纠缠间,昭娖越发头脑昏涨,但她也能感觉到他升高的体温和絮乱的呼吸。她想要喊停却被分开双腿被进入到另一个感官世界。 动作随着呼吸的粗重越发激狂。昭娖无措间手臂扳他肩膀,闭上双眼一起沉浮其间。 夏日的天如同稚子的脸,前一刻还艳阳高照,转眼就乌云密布。看着叫人心里发憷。申深从前面一路小趋而来。刚走到屋门前就生生的止了脚步。 屋子并不大,他几乎能听见里头隐约的粗重急促的交错在一起的呼吸声。申深低头跪在那里全身的血全部冲脸而去了。十四岁的少年人正是模模糊糊晓人事的时候,正敏感着呢。申深原本想退下,可是想起在那间焦急等待的使者,如果等久了,那个使者弄不好亲自跑来拍门。他忍着羞骚,壮着胆子提嗓子道“先生,郡尉派人来请先生。” 说罢立即老实垂下头,室内并没有马上传来张良的声音。 过了一会,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告诉使者,就说良身体十分不适,不宜见客。使者请回。”尽管压抑,申深还是能听出话语里的隐含的怒意。 申深没敢多留只立即答诺,然后赶紧一溜小跑逃的毫无踪迹。 昭娖意识再次恢复过来已经是在小睡之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榻上。身上盖着一薄薄的夏被。身边空空荡荡并无他人。转头望见张良只着中单外面披着一件外衣跪坐在几案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反正已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走到张良身后。外间流进一股潮湿的水气,想必是在熟睡的时候下面下了场大雨。外面披着的是一件直裾,里面并没有穿任何衣物,因此走起来格外空荡。 走进了,昭娖才发现张良正对着一张羊皮地图看得入神。此时地图并不是大街上卖的便宜货,准确些的地图不是庶民随便就能得到的。 昭娖也不打扰他,拢着衣襟跪坐在一旁看了一会。那些地图上标识的地名越看越眼熟,细细一想似乎是原楚都周旁的地方。 张良怎么会有楚都周旁的地图? 此时张良手指一动将几案上的地图收起来。 “子房怎么……”昭娖惊道。 “我少时曾在故楚都学礼。故弄来的。”张良轻声道。言语虽然柔和,眼里却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故都风景是否还如旧?”昭娖当年在郢只是居住在昭氏的府邸中,外面的是个什么世界她一直很少看到。但是好歹还是有过难忘回忆的地方,她终究还是问了。 “今不如昨。”张良答道。抬起眼来看她,伸出手将她一只手握住,拉到身边来。“山东六国除却临淄,其他国都大多沦没。不复往昔了。”韩国昔日的国都新郑,今日归入颖川郡,但张良心里对昔日韩都归入秦郡这件事情心中一直有隐隐的愤怒和怨恨。 “可是秦长久不了了。”昭娖的笑容有些奇怪,又有些莫名的兴奋。“赵政之子胡亥,其政比其父更暴烈,可惜胡亥没有秦始皇的决断。如今律法严苛,就算是秦吏出逃落草者为数也不少。赦令不下,就算一开始没有反意,长久下来心中怨怒愈加深厚,也要反了。” “阿娖是觉得有人欲反?”张良对于她的话并无多少惊讶,如今连秦官吏都大感吃不消二世胡亥的胃口,那些因为凑不齐徭役人数纷纷逃跑的秦小吏。官吏们都吃不消奔散逃命,黔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奔入深山落草为寇者不计其数。如今就算真的有人首先公开反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子房觉得何地最先反?”昭娖耳廓上流过张良呼出的热气,又热又痒。她不禁微微偏侧过头去。一头长发都披在身后,映衬得她肤色如霜。 “阿娖觉得呢?”张良唇角微翘,不答反问。初识之时,他曾经听过她信誓旦旦说过他不会出仕于秦,当年也好现在也罢,他也没有出仕于秦的心思。但她的另外一句“秦祚不久”当年听来颇有些诅咒意味的话现如今却已经在眼前浮现了。而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愤恨诅咒的表情,更多的只是在陈叙一个事实。 天命相属之术,张良觉得只能作为一个旁道,而怀中人对此更是毫不在行。她到底是凭什么能得出那些猜测的?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昭娖笑意盈盈。面粉如桃。 正如昭娖所言,在秦二世登基一年后,楚地的大泽乡里被征发的闾左之人陈胜吴广杀掉押送的秦尉起义,秦朝不允许黔首私藏兵器他们就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拉开反秦大幕。 吴中郡深受郡守重视的旧楚贵族项梁在大泽乡陈胜吴起反秦自立名号“张楚”之后的两个月,突然家门口迎来了吴中郡殷通派来的马车。 “这殷通定是想要随陈胜等人一起反秦,待会阿籍你持剑守在门外,我若唤你,立即入内取其首级!”项梁等派人回复殷通的使者之后,他对侄儿项籍吩咐道。 此时的项籍已经是二十三岁的青年,身长八尺。力能举鼎。此事交给他项梁再放心不过。 “嗨!”项籍叉手应下。 项籍没有真的叫项梁失望,在项梁借口让项籍进来奉命去寻找桓楚之时,项梁眼神一闪。项籍手起刀落,利索的就把殷通的首级斩下。殷红腥热的血沿着无头的尸体脖子碗大的口子蔓延到整个光滑的木地板上。 项籍弯下腰一把抓起殷通头颅上的发髻,就去寻郡守的官印。 当他手提郡守人头身挂官印的出现在郡府中时,惊呼四起。身上佩剑的其他秦吏和守卫纷纷拔剑而出围了上去。项籍看着那些人,嘴角不屑的挑起一抹弧度。他将手上的人头一扔,剑一动直接朝那些扑过来的卫士和秦吏身上劈砍过去。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不绝于耳。项籍置身于这场厮杀几乎是完全没有任何的缩手缩脚,手中剑刃劈斩开对方肢体头颅没有丝毫碍手的地方。 府卫的长戟冲他刺来,他侧身一躲手抓住长戟杆上竟然生生折断,项籍手持折断的戟头捅进对方的脖颈里。 “挡我项籍者,杀无赦!”一声高啸,震的那些后来围来的持矛郡卒不敢上前一步。 鲜血残肢和滚落的头颅满了一地。后面听见响动涌上来的其他郡府吏看见这惨况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趴倒在地。 整座郡府都充斥着浓厚腥臭的血腥味道。 项梁环视了一圈被项籍的杀戮吓得纷纷趴在地上的秦吏,还有满院子横溢的污血。他叫住项籍“阿籍,让你缠叔父把君子们都叫来。” 所谓的君子就是项梁在会稽这几年来相处的那些士大夫和他熟悉的豪强官吏。如今郡守已死,急需安定下吴中和收下郡下的那些县。这些事情非他们去做不可。 很快,项伯将那些人都召集了起来。项籍满脸的鲜血都没有擦干净,直接跪坐在项梁的下首位置。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些人。 “暴秦无道,天道不予!”项梁没有安坐在上首的茵席上,而是站在那里,对着下首神情惊讶闪烁各不相同的士大夫道。 “如今江西皆反,此天不佑秦。我等本是楚人,火正祝融之后!何来替秦人卖命丧家之理!嬴秦杀我楚民,夺我社稷,此仇不共戴天!” 项梁的脸色极冷,锐利的眼睛从那些安坐在地上的郡吏县令们。 “阿籍!”他突地一声爆喝,吓得还沉浸在方才血流成河的惨况里的郡吏们下意识身上一颤。 “诺!”项籍满脸血腥,将一个圆圆的物事丢掷在地。 有些胆大的人细细一看顿时吓瘫在地,袖中的手颤颤指着那物什嘴里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郡守殷通的人头! 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缺眼角瞟见丢掷在地的人头,突然改坐为跪朗声道“暴秦无道,臣愿请项公举事反秦,复我大楚!”说罢,大袖翻飞已经拜伏下*身。 陈缺的声音在一片死静中格外响亮。 这一声使得另外早已经和项梁联结好了的士大夫和秦吏纷纷齐声道“臣愿请项公起兵复我楚国!” 一时间屋中宽袖翻飞都行礼伏地。剩下的那些人见大势如此也跟着跪拜。 作者有话要说:三人组马上就要凑集两个了。撑下巴。 59去留 楚地烽火一起,郡县中少年杀掉郡守县令自立的事情多不胜数。而张良也是等下邳自立的那一天。他交好的那些游侠此时发挥到了作用。游侠们平日里寻凶好斗,但是他们对于战乱的气味和猎狗似的嗅得极准。楚地一乱,张楚一出。那些游侠就知道,恐怕天下安定不下来了。 楚向来恨秦恨的入骨,这么大旗一张不搅得天翻地覆才怪。 张良召集了一百个少年,等着风走向。但与别的郡县烽火冲天不同,下邳实是安静的过分诡异。 “实不行,某带着弟兄杀进郡府,占了算了!”一日一个游侠说道。 “混子!鲁莽也不要牵连张子!”郭石双眼一瞪,手抓起一颗石头对着那个游侠的头就丢了过去。砸的对方呲牙咧嘴。“郡府里里外外有重兵把守,们手里连个像样的铁器都没有。怎么攻打下来?” “可是,这么等着,心里实是窝火!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就算死了也浑身爽快了!” “胡闹!”一角青衣从屋内迈出,低沉缓带嘶哑的少年嗓音呵斥道。 郭石一回头,就望见一张比美女还要胜出许多的脸。他失声道“邵先生?” 昭娖对郭石点了点头,走到木廊上。鞋履也没有穿,她俯下头看着那个游侠少年道,“壮士反秦焦急之心,成如同身受!可是一旦轻举妄动,如同授柄于!身死莫说为他笑,恐怕都不能为所知!大丈夫身死不惧,但身死定要为天下所知!壮士可明白?”昭娖这话说得并不是让这些肚子里墨水太少的游侠特别明白,但是最后一句“大丈夫身死不惧,身死定要为天下所知”的话却引起了游侠们的广泛认同。 游侠不惧死,若是一死而名天下所知,莫说死一次,死千次万次他们都甘之若饴。 “邵先生说的没错!一死有何惧,死应举大名耳!”另外一名游侠恭谨站起身来对昭娖叉手道。 “现壮士们且少安毋躁,子房自会有决断。” 廊上申深一路小跑而来“先生回来了!” 昭娖连忙赶去相迎,乱世之时对于外界的通讯格外重要,此时没有发达的设备,只能靠来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 “子房,外面……如何了?”昭娖迎接张良下马车入门之后,他身侧小声问道。这段时间来,得来的都是陈胜吴广军将领周胜已经逼近函谷关的消息。 昭娖自然知道最后是刘邦进了咸阳,但是还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良袖下的手捏住她的手,一起走向起居室。 “二世派军迎击周文,周文已被击退。”消息从咸阳传到这里来,定是要过了一段时间。 “郡中虽然平静,但维持多久尚不可知。”张良袖下握住她的手。 “子房觉得张楚起势如何?” “张楚?”张良发出一声轻笑,“虽然开始起势浩大,但未必是好事。一旦起势过好过快,就会倦怠不前或是急躁冒失。若是其中遭大事,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收敛脾性。只看天意如何了。” “攻势过猛,即使能攻取城池,但心未安,士未制,军未整。危者毋安,惧者毋欢,此军国之大患。”说着张良柔丽的面容上露出笑容,那双昳丽的凤眼也浮现了一层水色。“只看张楚如何处置。” “子房说是天意,可是这话语里可没有说是天意的意思。”昭娖道。原本紧绷着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之性,天得也。这张楚似是凭着天性处事,故道天意耳。”张良道,一双水色的眸子看过来叫心中一荡。虽然没有接触过张楚的中心物,但是从一系列的张楚为事中可以推断出一些。 “那么此后何去何从,子房心中已经有决断了吗?”昭娖别过眼,“那些少年似是有些难耐。” “眼下形势尚不分明,贸然行事只会遭受无妄之灾,不如静观局势。”下邳沉静不动,张良手里的力量也不能冒然起事。 只能再看局势如何了。 现下邳外面乱的很,虽然张楚并没有出兵朝这里打过来,大部分是攻打原楚国的地界,但是已经派出武臣北渡黄河,攻略原来是赵国,燕国的地界。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将战火一把烧到下邳来。 外面只知道除去张楚,原田齐的贵族和芈楚贵族已经起兵。其他的起义军就并不知道的很清楚。外面流入进的逃难的难民自己都不能说出当地杀了县令县尉的是谁。而昭娖知道眼下会笑下去的肯定不是陈胜。所以她也不急,反正还没到一定要动身的时候。 即使出了下邳,但是外间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 周文出兵攻打函谷关,周文兵败了。吴广被杀了。各种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的消息让目不暇接。 而张良即使知道了那些张楚军真真假假的传言,也不见太大的反应。那些少年们见张良如此沉静,原本有的那些骚动也渐渐平伏了下来。 但新年过去之后的两个月后的十二月,众的冬衣都还没换下,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昭娖脱下层层厚衣,手持木剑正后院练剑,就听见杂乱不堪的脚步声响。还没来得及收剑站定,闻得“噗通”一声,转过头,就见申深趴跪那里。 “先生……先生……请少主赶紧过去!”尽管申深尽可能的平伏自己的呼吸,但还是听出其中的颤抖。 来不及抹汗更衣,昭娖急急的将厚重的冬衣一裹腰带一扎了事。腰带下的玉环因为走路速度过快,叮叮当当响声乱成一片。 走到门前垂下的竹帘,昭娖也懒得等打起,自己伸手一把把帘子掀起走过。 室内暖意融融,夹杂着香木的清香。张良坐坐具床上。手边靠着一架凭几。 轻微的足音传到他耳里,张良抬起眼来。不似平日里温润带笑,此时他眉宇中都透着一层凝重。 昭娖洁白的足袜直接就上了坐床,坐他身边。 “张楚军陈胜已死,其部下秦嘉自称大司马拥戴楚族景驹为楚王。现如今据于留。”张良靠着凭几淡淡说道。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昭娖听来这话语里的意思和他的语气却截然相反。 这么半年从大泽乡张楚起事再到败亡,这一路看来,张良明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掀起多少风雨,更不要提重新光复韩国。如今尽观各路反军,能掀起大潮的也只有楚。 “景驹?”昭娖闻言转眼想了想,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她抿了抿唇,眼睛盯着张良置凭几上的手。和平日里平展不同,虽然有宽袖掩着但是还是鼓起一个轮廓。昭娖知道那只手此时一定是攥紧成拳。 “打算前去投奔景驹?” 张良微蹙的眉间展开,面上有一种深思过后沉寂下来的决意,“几日后打算出发前往留县。” 留县离下邳并不近,沿着泗水而上还要经过现说不定已经打成一锅粥的彭城。一路之上兵祸随时而至。 “子房真的已经下好决心了?”虽然一直呆下邳不会永远安逸下去,但保命还是可以的。更重要的,昭娖几乎没有听过“景驹”这个名字。没有听过名字的肯定是路甲丙丁,既然被捧上楚王的位置又没被听过,那么一定是被杀掉没有悬念了。 不过……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么也没有异议。”昭娖双手捂腿上。“都能舍弃安逸,又怎么会贪图安逸不愿随离去呢。” 就是安逸,恐怕也不能维持多久了。 张良展颜一笑,他放置凭几上的手直接放下隔着凭几握她放置腿上的双手上。昭娖刚刚从外面进来没多久,双手冰凉的。张良的手覆她双手上。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掌心的老茧磨手背的肌肤上有稍许的疼意。 他手下的肌肤颤了一下之后。一只手抽*出来轻轻放他的手上。张良以为她会表示一些不满,甚至会劝他继续留下,毕竟下邳即使不见任何太多反秦的机会但终究算是平稳的地方。而女子一向喜好没有争乱之地。 “有大志,明白的,”昭娖柔和笑道,她低着头“怎么会劝继续留这里。这里不是该留的地方。” 瞬时,心里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暖感。 昭娖抬头看着张良笑。 她其实也真的不想卷进去,虽然平日也会肖想自己大杀四方的霸气肆意。可是一看外面兵荒马乱,就算再有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要打消干净了。 那些游侠听到张良要上去留县的时候,立即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他们并不怕死,相反想起将来可能遇到的血雨腥风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三日后,收拾好必要的细软,顶着寒冷到似乎要穿透骨缝的寒冽冬风钻进了马车。昭娖最近信期已至,小腹酸胀不适。女子月事期间本来就容易手脚冰冷。一到冬日便更加怕冷。即使身上衣服穿的已经多得要把她的脑袋埋起来。但是冷风一吹,昭娖一个哆嗦差点把抱着的手炉给摔下去。 马车内烧了一个小火盆,火边烤了一会才缓和过来。 女每个月都要探望一次的亲戚当真**。 一月的风寒冽刺骨,但是前行的速度却没有因此减少前行的速度。昭娖窝马车上很少下车走动,身边只有吴丫随身伺候着。 吴丫现已经是十四岁的豆蔻少女,长得明媚动,一双眸子盼顾间皆有吴地女子特有的如水风情。 一队只有雄性的队伍里,吴丫这样的明丽少女绝对是要被那一群游侠儿重点注意的。而吴丫却对他们没有一句好话。 “都是坏根子。”有一次吴丫收拾完昭娖换下的东西,提起那些游侠的时候,低低回了昭娖这么一句。 少女嫣红的唇翘起来看着格外叫忍不住伸手一探她绯红的面颊。可惜昭娖这会刚好些,也没有逗弄的心情。 她只是笑道“怎了?那些又说了甚?” 吴丫是她身边伺候的,那些游侠儿就算有那个心思,也绝对不敢真的把手伸到她这里来,只不过言语上的调*戏少不了。 “无甚。”吴丫垂下头将那些沾血的衣物和带子利索的收拾包裹好下车去处置。 现是休整的时候,游侠儿拿出酒坐草地上大笑豪饮,就算是马也悠闲的打了个响鼻。 昭娖穿好里外衣物斜靠榻上,拿起一卷书简看。 还没看几行字,外间突然想起少女惊恐的尖叫“啊啊啊————!!!!” 昭娖一听就知道是吴丫的声音。立刻翻身而起抓起放置塌下的剑一脚踢开车门,跳下去。 众多游侠儿也被吴丫的惊叫声惊动,纷纷摸出武器进入警备状态。路旁是生的肆意的野草,虽然眼下正是万物凋零的寒冬,枯草但也能将小腿埋没一半。 昭娖眼一瞟瞟见吴丫跌坐草丛的不远处,面上惊恐,疯狂的摇头,手拨拉着什么。 没有主的命令,申深不能随意乱动,他只敢用眼偷偷去瞅昭娖。 “去看看。”昭娖手中的剑已经拔出了稍许,她下巴一扬道。 “诺!” “不要缠,不要缠!助不了!”吴丫原地惊吓的哭叫,手脚并蹬。踢着抓住自己脚踝的。 “怎了!”昭娖走过去才发现竟然有一个乱发敷面的妇死命的抓住吴丫的脚踝不放。 “少主!”吴丫听见昭娖的声音泪痕满面的抬头。 而那个乱发敷面的妇听见少女喊“少主”也随着抬起头来望着昭娖,昭娖看着她的脸倒吸一口凉气。那妇面上从耳到下巴一道狰狞血肉绽开的伤痕深可见骨,那一双浑浊的眼珠怔怔的望着昭娖。当她瞧见昭娖的士打扮和手中的剑突然她放开吴丫的脚踝,绝望的眼里突然透出希望的光。吴丫立即连滚带爬的到昭娖身后。 “壮士!”那妇发出悲怆的呼喊,对着昭娖就跪下了。“壮士!救救吾女!救救吾女!”额头重重的磕草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石头割开了她的额头,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很快将一小块枯草染的猩红。 “壮士,救救吾女,救救吾女啊……吾女才十三,不能被那些劫糟蹋坏了啊……”妇嘶哑的嗓音听得心发憷,她一下一下重重的将头磕地上。任自己的鲜血肆意淌下。 “邵先生!”身后郭石赶了过来。手按剑柄上急跑过来“怎了?” 郭石看见拼命朝昭娖磕头的妇眉头一皱。 “无事,去随这妇看看。”昭娖侧过头道。下巴朝身后的申深一扬“随来。” “家女子现身何处。” 妇听见昭娖愿意出手相助,立即重重的朝着昭娖磕了一个头,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就往前走,要给昭娖他们带路。这时候昭娖才发现这妇一条腿已经被割的鲜血淋漓。 “们告诉张子,郭石陪邵先生去去就来。”郭石朝着车队远远的吆喝一声,随即便跟昭娖身后。 妇腿伤十分严重,布料紧紧的贴伤口上,鲜血沿着布缘流下。走过的地方皆是猩猩红点。但是她自己却不知道痛似的,拖着一条伤腿拼了命的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昭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两个男大笑着系好敞开的衣襟,站一旁的男正撩起下衣。那另外一个男正压地上身体拱成一个滑稽的弧度急促地朝前抽动,发出极乐的喘息声。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昭娖心中怒火暴涨,“锵————”拔剑而出的剑鸣声让身边的郭石和申深止不住的皱眉。 这是真动怒了。 昭娖眼睛盯紧了那几个男,侧眼看了一眼申深。申深明意,手中握紧了武器。草刮过的布料的声响和冬风的呜咽混合一处叫难以察觉。 她快步跑至一个男身前,手起剑落,没等他发出半点声响极其利索的将其头颅斩落地。断掉头颅的脖子瞬时喷溅出三尺来高的血柱。尸体和一条死狗一样倒了下去。 申深挥起手中的刀大喝一声径直捅进面前作恶男的心窝子里。刀子心窝子里重重一剐一脚踢尸体上将刀子拔*出来。 趴少女雪白身躯上揉弄细嫩肌肤肆意淫*乐的劫听见身后传来鲜血噗嗤冒出和惨叫的声响后,停下动作还没等得及回头张望,一把剑径自穿透胸腔刺了个对穿。 背后剑的主狠狠搅动了一下剑,殷红的血沿着刺穿的剑身一路滑落。那把剑猛地拔出来砍断他的脖子。鲜血喷溅他身下少女的身上。 昭娖一脚踹开和死狗一样的尸体,看向被蹂躏的少女。少女看上去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光景,她浑身上下不着一缕,原本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身下殷红和白浊的污秽交杂一处。少女大大的睁大了眼,盯着这冬月里布满阴霾的天空。微微张开的嘴唇白的发紫。 “阿茈!阿茈!”妇嚎啕大哭着扑向躺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的女儿。“阿茈,回阿母一声啊!”妇疯狂抱住女儿,拼命搓着她的手臂,试图给她一些暖意。 女孩儿呆滞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带了稍许的活气。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向抱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张口发出微弱的还很显露稚气的声音“阿母……” 气若游丝,怕是活不了了。 ** 从草地里回来后,昭娖一直都处于面黑的状态。她现并不想见,车内只留下吴丫一个守着火盆服侍着。突然车门被敲了两下,吴丫打开车门竟然是郭石,郭石送来刚烤好的猪腿。吴丫接过烤肉,站外面的郭石却没有离开的迹象。 “邵先生,那件事情,您也不要想着,乱世就算是丈夫都是今日生明日死,女子像刚才被那般对待更是平常,根本就不值得您如此。” 袖下的手突然攥紧,昭娖面上无异朝郭石点了点头。待到车门合上,昭娖伸出手捂住额头倒塌上。 作者有话要说:乱世里,女人比男人更惨。 60刘邦 送来的膳食昭娖吃了一些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食欲,早早躺下。她躺在马车里的塌上被子将整个身子裹和蝉蛹一样一动不动。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她食不下寝难安。回想起惨遭蹂躏的少女,真正的乱她现在还没看到,即使是一角也当真叫她难受。战乱一起,女人就成了男人们肆意蹂躏踩踏的对象。 与其这样,她倒还不如一直做男人!昭娖头突然有些疼痛,她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揉弄太阳穴。即使马车内燃着炭盆,但她的指尖还是带了些许的凉意。 “吴丫?”她轻唤了一声。 “吴丫在。”塌下少女立即应道。 “上来陪我一起睡。”昭娖道。 吴丫当即就楞了,主人除非是需要貌美女奴侍寝一般不会和奴隶有接触。而塌上的这个绝对是不会有那种需求。 少女低低的诺了一声,轻手轻脚掀开榻上的被子钻了进去。动作轻柔的生怕会惊动昭娖。吴丫的体温比昭娖高出一些,被窝里的暖意比方才多出些许。 昭娖伸手握住吴丫的手,吴丫的双手并不细嫩,虽然长得貌美但手还是带着因经常做活留下的老茧。 温暖充沛的体温缓和了小腹些许的酸胀不适,淡淡的女儿香使得有些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过了一会床上二女的呼吸渐渐舒缓下来。 天冷,一月的冬月即使不下大雪,寒风一阵吹来刮刀子似的疼。 为了照顾到那些游侠儿,张良干脆就搬到昭娖的马车里。但是两人在同一辆马车里也没有多少绮念可想。张良越是接近留县,就越发沉默。但沉默中又有些许在压抑下又有些稍许满溢出来的浮动。 景驹称楚王,但这楚王能做多久恐怕很难让昭娖有什么期待。 打开车窗,想让车内通通气,不至于弄出什么中毒。结果拉开车窗就见到倒毙路旁的尸体。大冬天的尸体保存完好没有腐烂,上面结了一层冰霜。看着就格外骖人。 昭娖这一路上看多了衣不蔽体惨死路边的尸体,从一开始满心悲哀到现在的熟视无睹视作平常。倒也不是她心太冷,冬日里冻死倒毙街头的事情不管那个郡都有。如今各路起义大军揭竿而起。 虽然几路大军都是打着灭暴秦的旗子,但是一打起来,乱象丛生万物皆为刍狗。 昭娖垂下眼,别过头去任由冷风呜呜的灌进车内冲淡过于浓厚的暖意。 “留县还有多久才到?”关上车窗,昭娖回首问张良。 张良放下手持的一卷书简,一双凤眼抬起来望向昭娖,昭娖拢手坐在车窗那边,脸上一片平静根本没有对未来未知的不安。神情之闲适颇有几分是去逛亲戚的。 不过……张良唇边微微翘起,屈昭景本来就同属楚公室,要说是去见亲戚也不是错。 “马上就要进入沛县了。”话语刚落,张良就注意到昭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古怪。“怎了?” “无事。”昭娖瞥过头去,“只是想起沛县好像也反了,希望不要有散兵游勇。”虽然散兵游勇一般人数不会很多,但是真闹起来。也当真叫人头疼。冬日里万物凋零,有些庶民无以为生,便落草为寇。伏在驰道两旁打劫过往车辆。这种小毛贼一路走来也收拾了不少。 ** 天寒地冻中,前段时间杀县令自立的刘邦原来名为刘季的原泗水亭亭长,带着手下几百号人也朝沛县东南向的留县而去投靠新立的楚王景驹。 冬风寒冽,刘邦身上的冬衣破了一个大洞,寒风一股脑就冲那个破洞里钻。跟着他起事至今的那把剑斜斜跨在腰间没个体面样子,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从沛县里带出来的卒个个无精打采神色萎顿。 卒扛着的那面赤色大旗也破破烂烂根本就没有一丝军队该有的样子,这一群人倒似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呸——!那该剐杀活煮的雍齿!”走在刘邦身后的一个乱虬大汉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咒骂一声。 “樊哙!”走在一旁的卢绾出声劝道。 “让他说!雍齿就是该剐杀活煮!用心肉喂都喂不熟的白眼狼!”跟随刘邦从山中起事杀掉县令自立,然后又跟着刘邦攻打城池的周勃大声道。周勃身上衣衫也并不比后面那些兵卒好不了多少。 周勃原来是沛县一个给人在丧事上吹曲的,后来好些又去做了拉弓的武士,秦朝连连征发壮丁他跟着当时还是亭长的刘三一起逃进芒砀山落草。在芒砀山上他还和樊哙卢绾一道炮制“赤帝子”荒诞不经的故事套到刘季脑袋上,让那些跟来一起逃命的徭役老老实实听命。 刘邦自打从沛县起事后一路上顺风顺水,甚至他的左司马曹无伤还杀了壮郡守,杀了个大官赚了个痛快。 “雍齿这狗生养的!大兄不计较他以前老是和我们作对抢我们灌地的水!还给他官做,狗养的不知好歹!竟然还听了周市那鸟人的话,竟然反了!”樊哙呼哧呼哧出着大气发泄着他对雍齿的不满,“到时候朝楚王要了兵来,剁了这个狗娘养的狗头!” 当初刘邦以丰邑为根据地攻打胡陵,方与等地。没想到刚攻打下亢父方与,后院雍齿竟然听了魏相周市的话反水了! 大后方丰邑反叛,新攻略下的地盘根本来不及在短时间内消化,带出来的人马被吊在两端,腹背受敌。无奈刘邦只得回转过去攻打丰邑。刘邦一动,周市立即跟进,原本攻打下来的胡陵方与等地落入周市囊中。 如今攻打丰邑失利,刘邦打算投靠更强大的义军。如今顾望四周,周市是死敌,田儋又是齐人。楚人去投奔齐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于是干脆去投靠新立的楚王。 刘邦脸上皮肤□燥的冬风吹得皲裂,皮裂开露出下面的红肉,又湿又冷的痒疼的难受的很。 “大兄,你看楚王肯借兵给我们吗?”卢绾快走几步到刘邦的马边仰头问道。 这楚王是原来陈胜手下的部下所立,虽然与刘邦一众同是楚人,但是会不会借兵给他们攻打丰邑还是很难说。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试试。”刘邦身子随着胯*下马的走动有些颠簸。 “可是万一楚王不愿意怎么办?”卢绾再问。他脸上几道脏黑的痕迹,也顾不得去清洗一下。 刘邦撇下眼睛,瞅着卢绾,笑起来“你见过楚王?还是问过他知道他不愿意借兵给我刘季?” “不,大兄,兄弟我不是这意思……”卢绾慌忙解释。 “知也知也。”刘邦抬起眼不去再看跟在脚旁的卢绾,“我刘季——一介落草的流寇,能杀掉县令攻打郡县还要了郡守的人头,之前哪个觉得刘老三能干到这地步的?”他斜过身子去问身后的那一众跟随他的兄弟。 “那自然是大兄注定的贵命!”后面的樊哙和周勃大声道。 “对,对,没错!”说罢,几个老兄弟又哈哈大笑。 “我刘季烂命一条,竟然能空着双手打下这些地盘,自然也能再卷回去抢回我刘三的狗窝!”刘邦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打在马屁股上。双腿一夹马肚子。 “兄弟们跟着我刘季走嘿!官府军来了头一个挨刀的也是我刘季!得了好处自然少不了兄弟们!” “大兄慢些!就算大兄挨刀,兄弟也陪着你一起吃刀子!哈哈!”樊哙周勃等人立刻就笑了,加快速度追上刘邦的马。 一行人朝留县而去,到了留县的县界,朦朦胧胧的冬雾中刘邦在马上听见了前方人的脚步声和马蹄踩踏在地的声响。 这时候马可是个稀有物品,民间的马大多被征用。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用上马的……还真让人好奇。 刘邦举起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卢绾!”他提高嗓音唤道。 “嗨!”卢绾上前应道。 “你带几个人去探探前方的是些什么来头。是敌是友。” “嗨!”卢绾叉手,然后转身去唤几个兵卒随他一起去一探究竟。 过了一会,卢绾回来“看上去只有一百个人的样子。也没多少好铁器。只不过中间的那两辆马车看上去挺不错的。” “会会去。”刘邦骨子里的流氓作风一上来,想着这票人人比自己少,打起来恐怕自己要更占优势。要是运气好还能劫上一票。 刘邦的手扶上腰间的剑柄,踢了一下马腹。 此时冬日暖阳已经升了上来,雾气也渐渐散去。刘邦看清楚了那百来个人既没有统一着装一没有上好的武器,基本上都是由一群游侠组成的。 刘邦早年曾经做过游侠还做过张耳的食客,游侠他哪怕闭着眼用鼻子一嗅都知道是什么味儿。 游侠可不比普通的游兵散勇,别说打架就算是动刀子要命也是一个个野狼似的扑过来。 是谁竟然能驱动这一百个游侠儿?恐怕不好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何人!”前面的游侠看见前方行来的刘邦等人一声大喝。 刘邦拉住马,“在下沛公刘……邦!见君子车马辚辚。欲求之一见!”从沛县父老杀掉县令迎他入县,就改秦制为楚制。他也自称沛公,是谓楚制中的县公。刘邦这个名字还是后来萧何觉得他那个按照排行的名字太寒碜拿不出手,再给他起的。一时半会他还不太能适应。这文绉绉的话语说的刘邦痛苦无比,他本来就是粗人,要学士人说话还真的学不太来。 “沛公?”游侠上下打量一下刘邦,见着他乱蓬如草的发髻,和身上破布似的麻衣。怎么看都不像个县公样儿。正欲把这无理取闹的人赶走,郭石瞧见后面跟上的卢绾樊哙周勃等人。 “请沛公稍等!某去为沛公传达!”说罢,郭石拱手向刘邦一礼,转身就往马车走去。 昭娖和张良在马车里突然感觉到马车一停,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郭石的声音“张子,邵先生。有一个自称是沛公刘邦的人想要求见!” 虽然刘邦自称是县公,可是这些游侠儿一个个眼睛忒毒都没把他当做县公看。 “刘邦?”昭娖闻言心中猛的一跳,不自觉的就望向了身边的张良。张良面上并没有多大变化,唇边还留着一丝方才说笑时候的温和笑意。 “哦?”张良饶有兴趣的弯起唇角,“我这就去。”说完他便敛衣起身。 昭娖突然按住他起身的那只手,“我也去。”她睁大了双眼,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走。 “我去去就来。”张良俯□,轻言温语。 “我要去看看那个刘邦。”昭娖不为他温言细语所动,依旧按着他不许离开。 “一介粗俗丈夫,不值得阿娖去。良去就好。”张良靠得更近,昭娖闻见他发间里的皂荚香味。不自觉松开了手。 外间申深早已经摆放好了供踩踏的盒子。车门从里面打开。刘邦远远的瞧见一个身着白色深衣的人低着头从车内出来,当他一出来身后的车门立即关上,似乎生怕外人多瞅一眼瞧见了车内。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刘邦在马上瞧见了那名士人的容貌:肤白欺雪,姣美的容颜上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嘴唇微微一勾,那双眸子里便多出许多墨色来,墨色上浮着一层光引得人不住的往那双墨玉探。 刘邦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人物,一时间他就呆坐在马上,看着那名士人缓缓走近。那名士人的走路也与他们这群大老粗丝毫不同,即使道路泥洼不堪,但是士人却走的极稳,深衣下摆长及履面却不见一丝沾上的泥污。 “大兄、大兄!”卢绾早年跟着刘邦走南闯北,见过些许世面。知道再让刘邦呆下去迟早得出事连忙出声提醒。 “哦哦!”刘邦从方才的痴呆中反应过来,翻身下马。 张良噙着一丝笑走到离刘邦有两尺的地方,抖开宽袖微微一揖。“在下张良,不知沛公有何赐教?” 气哽在喉咙口,差点叫刘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某见君子车马整齐,觉得车中之人定是高洁之人。故欲一见。”刘邦反应很快,还算文雅的话脱口而出。他当年在张耳府中见过许多人物,多多少少也会一些接待之法。即使这话听上去颇有些不通。 张良面上仍然笑意浅浅,让人猜不出他对刘邦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在此说话甚是不便,若是君子不弃,某愿与君子另寻一处屋舍好好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的那个妹纸娘偷人,妹纸认野男人做爹真是叫我伤到了。 秦宣太后芈八子,她是有同母异父的兄弟。如果她真的是出身楚王室的话,那么楚王后宫也能改嫁。昭娖的妈是在丈夫去世后再有情人再嫁的,和偷人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更何况楚王后宫美人都能改嫁,她一个贵妇为什么就不可以? 在春秋战国甚至是秦汉,根本就不兴守节的那一套。如果有女子为丈夫守节,一般说她傻毙了,享受不到人生乐趣。除非是赡养婆母不嫁才会得个孝妇的好名声。 61厩将 昭娖对刘邦其实也挺好奇,虽然知道其人在男女方面渣的叫人心凉。她让吴丫取来她用的罩衣,将脖子哪一块结结实实围起来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张良这次来投靠景驹,但却没一副急切需要帮助的相反。相反从一切的用度来看倒显出一股贵族的大度和闲适。 “邵先生。”郭石见她下来惊讶道。 “嗯,我也想去见见那位沛公。” 说着,昭娖示意申深跟上来。申深是她的家奴,基本上也只有她才使唤的动。申深身上裹着与奴隶身份不配的厚厚冬衣垂着脑袋跟在昭娖身后。 卢绾瞧见从车上又走下另外一名青色深衣的士人。身长望过去有七尺,等到走进了发现这个士人的容貌比好女还要胜出许多。 身后的樊哙和周勃不禁转过头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一开始被张良的容貌所惊艳,但再来一看也不会有太多的震摄了。他们肚子现在还是半空的,没有多少精力来关注对方的美色。秀色可餐对大老粗来说不存在。 “这位……”刘邦见着又走来一名士人,不禁开口问道。 张良稍稍侧首回看了一眼,“是吾之友人。” “某昭成,见过沛公。”昭娖作揖道。楚语里昭通邵,两者还经常换着用。所以不管是说邵还是昭,在楚人听来基本都是一样的。 刘邦少年时候远走他乡追寻自己的任侠梦想,对楚国国政完全一无所知,而在场的几个人也不了解楚国王室公室的那些事儿。老百姓一般只管自己肚皮,能记得自己国君姓啥名啥真心就不错了,算的上是十分有见识的人。可惜刘邦这群人里头基本上没几个是有见识的。 “不敢不敢。”刘邦去虚扶了昭娖一把,手指堪堪擦过她身上的布料。 真他娘是好料子! 刘邦见着昭娖顺势直腰,也赶紧收回手来。 ** 刘邦所言的说话的地方,其实是留县一个被砸了的小县府。虽然被砸的乱七八糟,但是让人收拾一下还勉勉强强能坐下去。刘邦手下的兵卒走了那么一段路早就饥困交加,赶紧散去捕鱼找吃食。楚地就是有这点好:天赐的物产丰富,容易搞到饱肚子的食物。 木质的地板上已经让人草草的擦过,甚至还放上了干净的茵席。按照刘邦这伙人草莽出身的习性,哪里管有没有席子,有个地儿坐就成。 刘邦这会并不是刚遇见那时候的乱糟糟了,头顶上的发髻尽可能的弄的整齐,还戴上了竹皮所制的冠。 这种冠昭娖以前从来没见过,而刘邦看样子却是很喜欢头上的这顶略显寒酸的发冠。昭娖站在一旁,微微的抬起眼以一种不会引起对方注意的角度来打量刘邦。刘邦面色粗黑,鼻子高高隆起,一大把胡子做了稍微的修剪看上去比方才像样些了。 即使衣冠寒酸,但昂首挺胸,丝毫不见困窘的尴尬。 昭娖看见刘邦身侧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中年人戴冠一袭士人所着的深衣,面上稍有胡须,肤色稍黑可能是近段时间来奔波之故。 “某萧何,见过两位先生。”中年人双手拢在袖中抬起来给张良和昭娖两个见礼。 萧何,昭娖心里一抖。她也拢起双手向萧何回礼,“某昭成,见过君子。” 双方见过礼后,才在茵席上坐下。 “如今天下大乱,君子出行至留,敢问何事呐?”刘邦双手放在身边,尽力用比较文雅的话语说话。对兄弟们他可以嬉笑怒骂。但对士人也这样绝对要坏事儿。刘邦不喜儒生,觉得那些都是满口礼仪光说大话的无能之徒。但是眼前这个温和的人刘邦内心觉得绝对不可能是儒生。 “不瞒沛公,在下张良,乃旧韩人。听闻各路义士起事反暴秦,良于下邳聚集少年百人,前来投奔楚王。” “少年”在先秦秦朝时期并不是什么好词,一般是和任侠扯上关系。是秦朝官吏最烦恼的对象。 “我……邦也要率众投奔楚王,不如一道上路,如何?”刘邦听见张良也是同来投奔楚王,不禁露出笑来。 “多谢沛公好意。”张良拱手以礼。 萧何见面前这白衣士人,面貌并非普通士人能比。谈吐之间别有一番气宇轩昂。心下暗暗称奇。 “先生之姿仪非常人所比,心中定是别有一番思量。”刘邦努力的拿捏着自己的话语,青年时代在张耳处听到的士人之间的说话方式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即使说出来颇有些不通,但是一联系他这个人原来的身份,觉得他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敬意了。 “暴秦无道,我等本草莽,起事反秦。如今却遇之不顺,让我甚感无措。” “敢问沛公,是何不顺。” “攻伐不顺,志气难伸!”刘邦也算是个半个直性子,他觉得士人那种弯弯道道的说话方法叫他脑仁子疼,干脆直接道。这话语里难免参杂了几分怒气。即使他没怎么在跟他一起出来的老兄弟们面前表现出来。心里却真的是怨恨丰邑的父老们。他刘季没有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就算雍齿好利,父老们也蒙了良心不成?! “攻伐不顺,如何不顺?”张良听出刘邦话语中的怨愤难平,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后院起火!守将贪利反叛。” 刘邦一提到这个,难免就音调高了。坐在他身侧的萧何听出他暴露的情绪,不禁侧目。碍于礼法他也不能当着张良两个士人的面去拉刘邦的衣角提醒他。 “如今刘季力弱,前路茫茫啊。”刘邦根本就懒得隐瞒现在自己的处境。别人也是有眼睛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人家早就瞅了去,还装模作样也不怕别人心里笑话! “弱,并非坏事。沛公不必为此忧心。”张良垂下头温和一笑,道。他对刘邦身上隐隐露出的草莽气息并没感到不悦。 “敢问……先生何出此言?”刘邦惊讶的微微张开嘴问道。 “天下之人,莫不贪强,却鲜能守住微弱之势。若能守住眼下的微弱之势,才保其生路。”张良抬头道。嘴角微翘的弧度,衬的眸子里的墨色更深。 “啊、啊……先生所言甚是。”刘邦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声道。 “柔者,弱者,皆有所设所施。强有所知。三者应因时制宜,加以所用。柔能制刚,弱能制强。弱者,人之所助。强者,怨之所攻。” 刘邦在老长一段话里听懂了一个意思,就是他眼下的处境并不是完全不利。甚至还有回转的机会。想到这里面颊上绷不住咧开一个老大的笑容,结果笑容又扯到了脸上裂开的伤口。疼痛一下子将心中升起的喜悦给打压下去。 “邦身无长物,兵将稀少。为之奈何?” 张良的视线稍稍转到刘邦身旁的萧何身上,“沛公所跟随之人何者?” “都是随邦一起滚泥地长大,落草为寇,后又起事的老兄弟们。”刘邦说到跟随自己的那些弟兄,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影。就连话语里都缓和许多。 “恭喜沛公,忠将得矣。” 现如今起事的队伍大多就以血缘,乡情为纽带绑在一块。要是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只军队恐怕也离崩溃不远了。 昭娖坐在张良身边,知道张良迟早要在刘邦这里呆下。就没什么太大的心思放在两人对话上头。那个楚王景驹迟早是要被炮灰掉的,就看是被何人炮灰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当真叫人乐观不起来。 刘邦被张良几句话弄的心花怒放,连忙问关于将领军队的东西。两人一番交谈下来竟然是相谈甚欢。 “夫用兵之要,在崇礼而重禄。礼崇则智士至,禄重则义士轻死。故禄贤不爱财,赏功不逾时,则下力并而敌国削 。”张良面对这个出身草莽,但尽力以礼待他。且领悟力高的沛公。还是多出一些另眼相看。 “夫用人之道,尊以爵,赡以财,则士自来;接以礼,励以义,则士死之。 ” 张良的话语嗓音温润,听来如同清流溪泉流淌在人心间。 “张子大智,大智!”刘邦听得脸上都忍不住冒出喜意来,他双手在袖下搓了几下,“听张子这一席话,胜过许多人啊!” “不敢,沛公乃天授之才。故一点即通。” 昭娖听见刘邦喜不自胜,不禁转过头来看见刘邦脸上露出点点憨厚的笑。 “刘季出身草莽,也并多少财物。但厚着脸皮求先生不弃,愿留于刘季身边?”刘邦这会用起自己的本名,突然跪直身子道。 萧何见他如此,知道刘邦是真有心留下张良。连忙起身随他一起改了坐姿。双手持在身前。 刘邦做那样的动作明明是有些歪歪扭扭可笑,但他表情真挚双眼晶亮,很难让人怀疑他的诚意。 “沛公以礼待良,良自应当回报。”张良改坐为跪,双手持在身前。 “嘿、嘿嘿。”见张良答应下来。刘邦发出几声堪称憨傻的笑声。他脸上尤带笑容看向昭娖,“这位先生……” “若是沛公不弃,某愿随子房一起留于沛公军中。只需在子房身边做个打杂的就好。”昭娖含笑道。打杂是玩笑话,言下之意是不会在沛公军中讨个军职。闲散人士罢了。刘邦如今人少兵散,当真腾不出格外多的位置来。 之后当着全部人的面,刘邦宣布拜张良为厩将,所谓的厩将,就是管理军马。昭娖站在一旁拢手看着。刘邦的军马有是有,但也并不多。这么做倒并不是要张良真的给他管马去。 借口屋少人多,晚上昭娖和张良挤在一间房间里。 “在下邳见过那么多贤人能士,怎么这会看上刘季了?”晚上昭娖在张良耳畔道。张良毫无疑问相当有才能,甚至昭娖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比肩的人来。刘邦不管用这时候的人的眼光还是用后世的看法,都觉得颇有些不成器,流氓气息十足。也闹不懂张良偏偏就辅佐刘邦了。 “沛公其人,虽然并不十分聪敏,但胜在能听人言。”夜里漆黑,昭娖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白日一番话说下来,沛公刘邦明白自己有许多不足,也能听得进劝言。” 对于谋士来说,主公不必多聪明勇武,只需要拥有阔达的心胸,能听取采用谋臣们的计策。 若是主公太过个性,太有自己的想法,会造成谋臣献出的计策无法实行,一腔心血白付。所欲选择主公与其选一个明白自己优点的聪明人,不如选择一个知道自己笨不如人的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又要血肉横飞了,我擦! 62萧县 出乎刘邦一帮人的意料,楚王景驹很愉快的接受了刘邦等人的投靠。但还没等刘邦开口向景驹借兵攻打丰邑,从西边传来一个坏消息:章邯的部将屠戮了相县,而且已经攻入了砀郡,一路向楚都彭城和楚王景驹所在的留县逼来。 景驹立即派东阳宁君与刘邦向西抵抗秦军。 昭娖站在刘邦军练兵一处较高的地方,看着下面那些兵卒操练。兵卒们呼喝着挥舞手中的兵器。昭娖看着下面兵卒所摆的阵型,眉头一点点的皱起来。 兵卒们虽然没有偷懒的操练,长矛随着指令“喝!”的刺下。但是阵型上却是呈现散型分开人之间的宽度过大,并不集中。昭娖伸出一只手,隔着空气指尖沿着兵卒的队列划过去。良久她还没看到队形有变化的倾向。 “昭先生,您觉得我们沛县的子弟怎么样?”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嗓音。昭娖一转头正好看见樊哙嘿嘿笑着走过来。 张良在刘邦麾下做了厩将,连带着昭娖和刘邦的这些将领也熟悉起来。有时候昭娖接触他们比张良的多。樊哙此时没有穿盔甲,甚至连比较穷酸一些的藤甲都没有上。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手里持着一只长戟。 “勇武。”昭娖笑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刘邦带出来的这帮子弟兵的赞美。这些士兵喝声中气十足,眼神坚毅。不是新进的新蛋子能做到的。 “这些想必定是血中浸过的吧?”昭娖笑问樊哙。 樊哙脸上的笑憨厚中有几分得意和自豪,“这些兵都是大兄带着从山里出来打沛县打方与这么一直打出来的。攻打城池从来就不在话下!” 昭娖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提一开始见到刘邦的时候,这只队伍低迷的士气。 “沛县的子弟兵勇武,若是配上军阵,想必必是猛虎添翼。”昭娖抄手转过眼继续去看那些操练的兵卒。 “军阵?”樊哙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 “两军对战布以军阵,以冲其型。”昭娖听出樊哙话语中的疑问,回过身略带惊讶“樊舍人不知?” “知道!我樊哙虽然大老粗一个,不认的几个字,但也听过。可该怎么排,我樊哙就说不出个大概了。” “攻陷方与,樊舍人可为我一说?”昭娖道。 “无他!拖耳!”樊哙笑道,脸上的乱虬陪着他的笑越显憨厚,“当初攻打方与,一批批弟兄轮番攻打,几回合不成,立即退下下一轮接着上!一日一日皆是如此!秦郡守军被扰的晚上都不敢好好睡觉!可是我们还精神有气力着呢!” 车轮战。 “樊舍人……请恕我昭成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昭娖回转过身来,声道。话语里竟然是透出一种不言苟笑的严肃。 “有什么话先生只管说!我樊哙不是只听得漂亮话的人!”樊哙立即就肃了面孔。 “此时从西面攻来的并不是沛公之前攻略郡县时的郡卒,乃是章邯属下司马。其军出自咸阳,郡卒不能与之等同视之。秦军乃虎狼之师!上首功之国!秦人每战胜老弱妇孺皆死。非可以往日攻城之法可待之。” 昭娖说这些话还真的不是冤枉了秦军,秦军以人首计功。极大的刺激了士兵杀敌建功的欲*望,但同样的也带来恶果,即使是老弱妇孺的人头也不肯放过。 樊哙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过了好一会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不瞒先生,我少时曾经亲眼见着一起长大的兄弟被征召去抵抗秦军,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樊哙想起往事,心中又疼又酸。 樊哙少时,那么应该是楚国被灭前夕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上了战场……可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想起肯定是被秦人砍了脑袋。”樊哙胡乱的揩了几把脸。手指上带些湿意。 “秦灭六国,楚最无辜。”昭娖想起自己差点死在秦军刀下的事情,不禁也苦笑出来。“秦当年派兵攻楚,以二十万大军压境。项燕手里兵士有十万,但即使是敌众我寡,项燕将军还是设下石阵叫这二十万秦军有来无回,全军覆没。” 樊哙听着不禁抬头,“那怎么……”老百姓对战胜战败一般也知晓个结局,至于其中过程怎么样不可能知晓的清楚。 “二十万大军覆没,秦王嬴政震怒。以王翦为大将再率六十万大军来攻楚。”以十万对六十万,如果再加上前面全军覆没的二十万。项燕是以十万对抗八十万大军!后来项燕兵败当真也不是他的责任。项燕真的已经尽力了。 樊哙咂舌“这……真是……” “樊舍人觉得项燕将军以何用区区十万兵力抵得秦军八十万之众虎狼之师?”昭娖双目炯炯,盯着樊哙道。 “先生觉得这兵该如何操练!”樊哙立即肃立抱拳问道。对上秦正规军和地方军完全是不同点的概念。 “练兵成阵之事,成并不精通,但可问过厩将。”行军布阵之事,昭娖虽然在会稽听陈缺说起过许多回,甚至还以沙盘为城石子为兵对战过。但这种事情昭娖并不太敢真的全包全揽,毕竟要真论实战,眼前的樊哙胜出她许多。 “不过成有一事相请!”说罢,昭娖双手拜下。 “我一个粗人可受不得先生如此大礼,有事先生只管说!”樊哙赶紧去扶她。 “成想入军一同作战!” “啊?” ** “听樊舍人说你想要入沛公军?”夜间昭娖斜躺在榻上,张良走进来。脸上没有了一贯有的温和笑意。 “是。”屋中一灯豆苗摇动,昭娖丢下手中的竹简道。 袖下的手攥紧,青色的血管从白皙的皮肤下凸暴出来。张良几步走到坐床前,双手扣住她的双肩,逼她看着自己。 “你知道军中不是可以儿戏视之的地方!”张良妍丽的凤眼中寒冽一片。手指陷进她肩部。 “两军对阵,戈戟相向,丝毫不慎便是丧命!你一女子去作甚!”后半句即使极力压低身量,但昭娖认能听见气流刮过牙齿的声响。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女子,而是丈夫。”昭娖面无表情,直直的盯着他。 “胡闹!”张良紧绷的嘴角扯动。 “子房,你知道当年秦军攻郢那晚,我是多么怕么?我眼睁睁的看着阿母差点被秦军的箭射死!我阿父和阿兄更是因为秦人而亡!秦人害我家破人亡!此等大仇为何不报!”昭娖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她咧开嘴笑,眼上浮现一层泪光。 “若是子房担心我不会技击,大可不必。我并不是作为一个娇娇养大。丈夫会的我也会!人我也杀过!秦军中都有女兵,为何我就不行!”昭娖扬高了脖颈,带着一股执拗丝毫不退步的看着张良。 乱世人命贱如草,女子更这样。她现在晚间入睡之后还会每夜每夜见到那个惨遭蹂躏而死的少女和无数倒毙路旁的人。 她受不了了……真的已经受不了了。与其这样下去被逼疯,还不如自己主动上战场,哪怕就是死,也好过担惊受怕! “阿娖!你为何……”张良明白家国被灭之恨是如何深入骨髓。但像昭娖这般竟然不惜亲身入军中杀敌的贵女,当真是第一个。 “子房,子房……”昭娖这会已经是哭了出来,泪珠不断的从眼眶落下,“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即使真亡命沙场,我见到阿父阿兄也还有脸面。至少不是苟且偷生。”昭娖伸手去抓住张良衣袖。泪水滑过脸庞掉落在他的深衣下摆上,布料被泪水沁出几块深色。 肩膀上的力道慢慢减弱,最终圈过来将她圈抱在怀里。张良将头埋进她的发间,良久昭娖听见耳畔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 因为秦司马尸二已经向彭城留县出兵,刘邦和东阳宁君带上自己的本部兵马向西而去。原本想向楚王借兵攻打丰邑,没想到前脚才刚投靠,嘴都还没来记得张,后脚就被派出去了。刘邦绷着一张脸走在队伍前面,昭娖也驱马跟在刘邦身后,刘邦不可能真的叫她去做一个无名小卒,也还是给了脸面。 刘邦这只队伍并没有穿戴盔甲,那东西耗钱耗的很。而景驹也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盔甲。于是继续让刘邦军队这么不按照正规军来。所幸刘邦和沛县的子弟兵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任何的不习惯。 “报——!”前往刺探的斥候一路弛马而来,跳下马跪下。 “禀告东阳宁君沛公,秦司马军已在四里外!” “嘿——!”刘邦立即就笑了,他在马上侧身看了东阳宁君一眼,“这才刚出留县,在这萧县马蹄子都还没踏热呢,秦司马就送上门来了啊。”说着刘邦舌头一卷,刮出粘在牙齿上的渣滓“呸”吐出来。眼睛斜睨盯着前方。 “既然已经这么近了。那么毋要拖延!走!”东阳宁君一声令下踢一脚马肚子。 “走!”刘邦对着身后的沛县子弟朝前一扬下巴。 不多时出现在刘邦等人面前的是一支黑压压的黑色大军。黑色大军摆开阵型,刘邦这是第一次和秦中央军对上,以前他一直都在和郡守县令打仗。对付郡守县令的那些手段能不能用到这支黑色军上,当真难说。 双方对阵,一触即发。 战鼓如擂,刺激每个人的神经。黑色和土红色小部分交汇在一处。 昭娖手中一层薄汗,她看着前方的厮杀。双手不由得将马缰绳再抓紧。 “啊——冲——!”等到冲锋的鼓声大响,刘邦一把拔*出腰间佩带的佩剑,踢马肚子率先朝前冲去。 “驾!!”昭娖猛夹马肚子,手中的长戟对准前方。她一手持戟一手稳住身形,以免不慎被马摔出去。两军立即冲汇在一起。 长戟将对面冲刺而来的秦兵刺了个对穿,因为马匹奔跑的速度过快,长戟在刺穿秦兵胸腔后一路挑着尸体飞掠过马去。 “喝——!”双手托长戟一把把尸体扔挑开。来不及喘息,下一刻秦骑兵长戟的弯钩刺面而来。 周遭皆是一面厮杀之声,其中夹杂着惨叫咒骂声。 根本就来不及想什么该杀不该杀,看见黑色衣甲就用长戟猛刺过去。刀剑一相逢从来就说不通,只有鲜血和死亡。 “噗嗤!”青铜戟刺扎进血肉的声音在周遭的厮杀整天中不可一闻。昭娖用力想要拔出来结果发现卡在那里了。 “跟着沛公!”樊哙手中长戟刺穿一名秦军脖颈,转过头来冲昭娖大喊。 昭娖咬牙松开长戟,抽出腰间的剑。转马疾驰跟上刘邦,左右砍杀,脸上脏污难辩。昭娖一剑直接截上朝刘邦刺过来的秦戟。 一剑直接干净利落的将长戟杆削断,昭娖自己都吃一惊。这把剑是张良所送的,韩国的铁器已经这么厉害了? 昭娖来不及细想迎剑而上接下来的秦兵。 浓厚的血腥味在鼻下越聚越浓,心中莫名的冒出一股紧张到极点转而为兴奋的诡异感。昭娖拉紧马缰猛地弯下腰,躲过秦军刺来的那一戟,直接削砍在秦军身下的那匹马上。秦军的马统统都是按照统一标准挑选而出,血雾刹那间喷涌而出。被砍掉半个脑袋的马前蹄一软朝前扑倒而去,骑在马上的秦兵也应声摔倒在地,立即被后面跟上的沛军所砍杀。 血臭,人临死前的呻*吟,无一不是在妆点着这片血腥场。 突然秦军戈上反射来一道亮光刺痛了她的眼。昭娖将剑一收,飞快将弓箭从背上卸下,抽出羽箭搭在弓上拉满。 羽箭破空从搭箭的手指间发出,弓的回振声锵锵作响。 樊哙只觉得耳畔传来羽箭擦过声,回头看见昭娖挽弓坐于马上。再看身后依旧倒毙在地的秦兵,咧嘴一笑。 “昭兄弟!谢啦!”樊哙踢了□马的马肚子,飞快赶上刘邦的速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退兵的鼔鸣传来。 “返回留县!”刘邦双眼通红,嘶哑道。血战一场后,无论是刘邦军还是秦司马军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甚至刘邦这边还吃亏了。 昭娖随意将脸上擦一擦,碰到水手上一阵疼。翻过来才发现因为拉弓过猛,手指上绽开老大一个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要说什么 63上药 “大兄,们刚投靠楚王就吃了败仗。这么回去是不是太没脸了?”周勃脸上身上基本没几个干净地方,他驱马走到刘邦身边道。 “啊呸!”刘邦吐了一口唾沫,“小子是要命还是要脸?!还没捞着好处就把自己脖子一个劲往刀子上蹭啊!”刘邦脸上沾着血和灰尘扬土之类混合的脏污,他瞟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沛县子弟,数减少不说,而且个个疲态尽显。这一场血战打下来,还真的不是一时半会休整过来的。 “刘三要命不要脸!见楚王咋了,又不是刘三一个输了!”说罢,刘邦一拍马屁股朝留县弛去。 “昭兄弟,方才多谢了。”刘邦前走,众跟后面。樊哙驱马来到昭娖身边道。这时他的称呼已经从先生换成了兄弟。男之间从战场上总是容易萌发出来的。原本樊哙看昭娖长得貌比女子,对她的期望不高。谁知道武力上一点也不弱。 “等回了留县,一定请昭兄弟喝酒!” “却之不恭。”昭娖冲樊哙拱手笑笑。 “哎?”樊哙楞了楞,然后不好意思的嘿嘿笑,“樊哙就是一个粗,听不太懂好听的话儿。” “如果相邀,成定会前往。”昭娖笑道。手指上的伤口沾上汗水,一阵阵的疼,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好!爽快!” “们啊,”刘邦想起出发之前张良和自己手下这几个兄弟的话,“不如家子房先生有见识,就不要张着嘴乱说!” 周勃黝黑面皮下生出一股红来,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冒出一个字。 “周勃他也不是故意的……”卢绾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结果立即就被刘邦一顿骂住了嘴。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结果差点把们辛辛苦苦从沛县带出来的兵给折完!”刘邦眼梢朝后一看正和樊哙聊得正投机的昭娖。 “子房先生和昭先生说的对,们之前都是和郡卒小打小闹。即使赢了,真的秦军面前恐怕也做不得数。以后练兵之类统统要问过子房先生。听见了没有!” “诺……”周勃见着刘邦难见的板起面孔训斥,连忙唯唯应下。 刘邦和东阳宁君与章邯司马军血战战败,但是秦军也损失颇重退守砀郡。即使败也遏制了秦军的攻势,也算小小的立了功劳。 昭娖一回留县,等到该忙的事情忙完。立即向自己留县的居所走去。张良和她住一个地方,是一个普普通通看不出多大不同来。昭娖走上去拍了两下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替准备伤药和热汤。”昭娖把腰间别着的剑抽出*来小心翼翼避开右手的伤口执左手里。 “诺!”申深立即一溜小跑去找吴丫。 因为眼下天气仍寒,昭娖只敢把脸和手稍稍擦了一下。身上沾染上的血腥味道过了这几日感觉都要发酵成闻倒的味道了。她一把拉开拉门,结果刚走进去,就看见张良一身白衣坐坐床上,手里拿着一只龟甲垂着头。 张良听见脚步落木质地板上的声响抬起头来。 昭娖很明显没想到张良竟然还家中,她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身上恐怕都不好看。慌慌忙忙用手捂了脸,赶紧转身就朝门口跑去。一把拉开拉门逃也似的窜了出去。 她将拉门合得严严实实后,松开角叶身子背靠门上。 “阿娖。”门那边突然传来张良的嗓音。昭娖身子一僵。 “这样子太难看了。容梳洗一番。”说罢,昭娖立即就跑开了。自己这样子太过难看了,真心不希望被张良看去。 另外一个房间里,吴丫已经把热水之类都备好了。 昭娖没有让吴丫伺候洗浴的习惯,让她把热水和换洗的衣物留下就让她退下。 大腿两侧现是火辣辣的疼!,昭娖将外衣除了之后。把一卷布巾咬口里,仰着头不去看大腿内侧的伤口,径直就将粘伤口上面的布料一把扯开。 “嗯。”丢开沾着血的衣料。昭娖身子滑入热水中。热水冲滑血肉的滋味当真一点都不好受。昭娖忍着一点一点把身上清理干净。原本回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水一泡疼什么的全部上来了。要不是扶着木桶的边她几乎都起不来。 一月的楚地湿冷无比,昭娖抓起放一旁的干净衣服随便往身上套,湿漉漉的长发凌乱铺散厚重的冬衣上。因为双腿内衣料一沾上就火燎燎的疼。昭娖索性只穿牛鼻窦袴,外间是下裳中衣好几层厚厚的围好。冬日屋内都燃起炭盆以供取暖。所以除了去回寝室的那段路外,到不至于太冷。 天空纷纷飘落下细小的雪沫子,打着旋儿落下。南方的雪不必北方的那般粗犷,带着独有的清秀气。 昭娖没有心情去赏刚刚落下的小雪。只是皱着眉头,以难看的脚尖向外的八字脚走路。外面要讲究保持着士的风度,家里她疼的要命,还不许她轻松一下了? 但这轻松当真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一路走进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明明只离坐床几步的距离,但是走起来却似乎有千里之遥。 张良看出她行动困难,下了坐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塌。 被放榻上,立即手下多了一个暖意融融的东西。昭娖低头一个竟然是以前自己用来给张良熏头发的那个银暖熏球。 “军中几日,感觉如何?”张良面静如水,话语里也没有丝毫除平静之外的情绪。 昭娖怀中捧着暖意融融的熏球,抿了抿唇。 “生死一线,夺性命。滋味着实不错。”昭娖笑意盈盈,身子侧躺着,手支着头看着张良柔美的侧脸。她唇边露出些许笑意来。 “夺性命滋味不错?”张良面上稍显惊讶,然后惊讶很快又融进了笑意中。“阿娖的想法倒是与旁女子不同。” “战场上皆是厮杀,不夺性命,难不成等来杀。再说女子也不尽是良善。”昭娖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刚动了一下双腿撕扯皮肉的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良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声音,径自伸出手挑开她深衣上的衣带。修长的手指掀开衣襟。露出下面的中衣来。 “喂!”昭娖见状连忙挣扎,刚想起身推开他,立即就被捉了双手,张良她身上看她,然后右手上缠着刚解下来的腰带直接绑上她的双腕。 什么时候他竟然喜欢捆绑了!昭娖一向自认这方面看得很开,从她主动扑张良就能看出来。但她还真的没有玩这种捆绑系的兴趣。她被压制那里睁大了眸子。看着身上男子温雅的面容。感觉他的指尖从被束缚住的双腕上滑过,一路滑厚重的冬衣衣料上。 张良双眸如同点漆,墨色越发浓厚,“这几日来,细细的想,自己到底是怎了竟然真的放去军中。” “就算不放,也会想办法去。”昭娖双腕被绑,试着动弹一下结果立即被压制住。她扬起脖颈略带些执拗道。“曾经怕秦军怕的不得了。但到了现,想怕又有什么用。” 昭娖索性放松身体,指尖划过她的发丝落到她中衣右边露出的衣带结上然后再滑下去。下裳被撸了上去。 即使室内燃着取暖用的火盆,但肌肤暴*露空气中时,昭娖还是感到一阵凉意。 双腿曲起顺着他施加膝盖上的力道分开。被水泡过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一丝遗漏的展现张良面前。他转身从塌边的木椟里拿出一只小椟。打开了是一只小瓶。张良低头打开瓶塞手中药瓶里的药倒出来,擦伤口上。 “嘶——”昭娖被伤口上传来的痛气体不断从牙缝里传过。张良一反平常的温和,上药包扎的手力委实有点大。她想要一脚把他给踹下去,结果被一把抓住脚踝。 腿上有伤又被压制住,她只有仰面躺着。眼转过来看着张良乌黑的发丝和白皙的肌肤。渐渐的觉得他的力度放轻,昭娖也尝试着让自己的身体柔软下来不至于太僵硬。 “回来的时候,听见刘邦斥责周勃等,话语里似乎提到。怎么回事。”刘邦骂尤其是骂那些沛县出来的老弟兄基本上没什么遮掩。 “劝沛公毋要再依照以前行军对阵,可有反对。”张良擦拭药的手小心沿着伤口边缘的皮肤,将药均匀涂上。 “可是周勃他们?”昭娖不禁微微抬起上半身,努力望向他。 张良嘴角微微一勾,细长的凤眼垂下来,手上继续专心给她上药。明月映雪般的肌肤和昳丽的凤眼让有一种面对一只妍丽白狐的错觉。 “刘邦没听?”昭娖奇怪道。 “沛公不是没听,而是由不得他听。那些,他多少都要意。不如让他们吃秦军几次亏,也好。”线条优美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抬眼一瞥尽是动的光辉。 那些指的估计就是周勃他们了吧。 “不怕他们真的全军覆没?”昭娖躺回去,问道。 “沛公最是识时务。全军覆没,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张良已将药敷好,拿过细麻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其实就是想说刘邦贪生怕死,一瞧见不对劲立即带着跑吧。 昭娖顿时没话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只是想写个小嫖文而已啊…… 64龟卜 “周勃等人竟然会忌讳你,让人想不到。”药涂在伤口上一会过了起了药效,伤口上疼痛减缓甚至还有一阵阵清凉。 张良挑唇一笑,俯□看着她,伸手去解开她手腕上的腰带。 “人之常情罢了,如同饥饿已久的人见了一块肉,难免就会生出怕旁人夺了的心思来。”张良抽开手腕上的结,昭娖只觉得手上一松。她收回双手。虽然张良没有将她双手缠紧,但是打的那个结却并不好挣开。 张良将手上的腰带丢在一面,双手径直压在她双肩上。黑眸如同深幽老谭,“下次不要再去军中了。”面容上的笑意已经如同沉落入深水中的石块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阴色。昭娖看见他眉间微微隆起。 她伸出手揉在他的眉间,“别皱眉,一皱眉就不好看了。”手上柔力揉着,昭娖话语好似长姊在逗弄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手下的肌肤是比普通男子还要细腻。也好想,张良不必亲自下田劳作,更不需要一日两餐不继,生的白些也是自然。 “好看?”张良伸手抓住她揉在眉心的手指,“战事乃丈夫所争,妇人女子不宜插手。天地阴阳有序,不可轻易……” “怎么周人那套男女阴阳你倒是说的如此顺口。”昭娖听着心里冒出一股火,脸色也变了。 “我说别的也顺口。”张良面色不变的回道。 “我楚人,不服周。”昭娖沉下脸答道。楚人对周人从几百年前开始就嗤之以鼻,春秋战国兼并战争开始,扫遍了南方的姬姓诸侯国。楚人所行的那套也和周人所持的正统不同,甚至楚人女子掌家管丈夫,楚王公然和楚王后谈论朝政。 即使楚庄王掳了夏姬,屈巫说这女人太扫把星要不得,结果最后屈巫自己带着夏姬跑到晋国去了。天知道这货是不是自己为了抱得美人归说出一番的扫把星论。 “子房,当真你也说别的也顺口?”昭娖心中坏点子一起,问道。 “嗯。” 要的就是这个,昭娖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下来重重按在她带的唇上。身上的男子先是一怔,随即深吻下去。张良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熏香味道。气息急促厮缠间,昭娖能嗅见沾染上他衣襟上的香木味道。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极好的。昭娖迷迷糊糊想道。手伸向他深衣带钩位置,扯开之后丢在地上。玉佩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让张良稍稍清醒一些。昭娖现在双腿有伤,有些事情是不方便的。 昭娖察觉出他双手握在腰上就要拉开她,她咬牙直接将手伸进深衣之下,穿过压在中衣上的下裳冲着要害去了。 她别过唇吻在张良的嘴角,然后辗转厮磨舌尖就舔舐他脖颈。 霎时,昭娖就听见他呼吸粗重起来。 手上的动作没停,隔着两层布料干尽了撩拨之能事。 “阿娖!”张良如同白玉的面庞上起了一层绯红,他话音沙磨过似的喑哑咬牙切齿之音甚是浓厚,那双昳丽的凤眼里也浮上浓厚的水色,水色之下已经笼罩上血色。两色潋滟着在昭娖看来甚是好看。 “我最喜欢看你这样。”几次情*事下来,昭娖自然明白他身上那几处要紧的。她扬起修长的脖颈在他的耳畔轻声低吟着一些叫人脸红的话来。 昭娖看张良平日都是一副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模样,殊不知这样更能激发人将着如玉温润的平静破坏殆尽的冲动。 她心中涌出难以言说的痛快感。如同亲手将一块美玉砸碎在地,看着它失去原本的平滑温润,变成点点碎片。 手指屈起握住,昭娖侧头吻进他的衣襟里。带着稍许湿意的黑发轻轻蹭着他的下巴。即使看不见她的脸,身体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的对换,衣襟散开,温软湿热的触感在胸上最敏感的那点上白皙的肌肤上绽开出点点粉色。感官被身上人弄出的动作爆发出山震海翻的风暴。 大脑中空白成一片,根本就来不及去 气流在张良半开的唇中被牙齿咬成几截断流,和溢出的音声汇合成糜丽暧昧的乐章。昭娖唇顺着他的脖颈逆流而上,一口含住他耳垂。 手中炽热更甚,动作也更发激烈。她看着身下原本如玉男子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心中某个角落被满足了。没有任何一种感觉比把一个冷静美如画仙的男子撩拨到如此程度,有种把美好的事物揉碎了再重新来过的痛快感。 “子房……”昭娖闭上眼,唇拂纱似的擦过他的耳郭“子房果然是任何都能说……”轻声细语又似情人间情到浓处的调笑。 ………… ……………… “呵、哈哈、哈哈哈!” 昭娖趴在张良胸口上笑的全身发颤。张良气息还没有完全平伏下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水,面上的绯红还没褪去。他紧闭了双眼,等从那边冲击云霄的空白中稍稍缓过来后。就感觉昭娖正在他身上笑得花枝乱颤。 “阿娖。”张良开口唤了一声,话语中无奈的意味浓厚。他早明白这个女子和平常的贵女不同,可到了现在他依旧还颇不明白她的想法。 “子房果不骗我。”昭娖双手趴在他胸口上,抬起脑袋看他。目光炽热炯炯,看见张良原本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白皙皮肤下又重新覆上一层淡淡的霞色。 “胡闹。”张良轻叱一声,双手抱住她身子就要起身,身子一动牵动她双腿,昭娖止不住就倒吸了一口凉意。 “怎么?还疼?”张良听见连忙又躺了回去,两个人维持方才压和被压的姿势躺在塌上。 “恐怕要过个几天了。子房,这事……我不能听你的。世情如此,人命贱薄。”昭娖侧脸贴在他胸口上,听着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翘了翘唇角。 张良不是不可靠,但谁又能说的准以后的事情。昭娖侧了侧脸,轻吻在他胸口上。 “不许去。”张良头靠在枕上,闭着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战场之上取人性命只是瞬间的事情。非勇猛之士不可担任。你一女子去做甚。” “我才不要留在后面什么事都做不了,等到别人杀过来,结果只能被人抓!”昭娖突然发了脾气。双手撑在塌上。她怒视张良。 “秦人女子还能参军呢。”昭娖墨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一泄而下,披散在半解的中衣上。 “战场杀人不一定非要身披坚锐,一谋一计就可夺城灭国。”张良也起身从她身后双臂将她环抱住。手覆在她双手上。指尖从她右手手指上的伤口上拂过。 “莫再做可能丧命的事了。” 昭娖察觉到张良的体温从身后传来,她放软身体靠在他身上,“好,我以后不做有害性命的事就行。” 这害不害命,还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 刘邦此时对上章邯属下军,血战败北。这一次他看明白自己和秦中央军的不同。 “以前野狗打架似的打法坚决不能再用了,请子房先生好好操练外头的那些小子!”刘邦所在的居所内,刘邦坐在东边对张良说道。周勃因为挨了刘邦一顿臭骂坐在一旁沉默。这一次败战下来,周勃等人对张良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信服感。 “良谢沛公赏识。”张良笑笑持起双手道。 “子房先生,昭先生是否也通兵家?”刘邦突然道。 张良稍怔,“沛公?” “哦哦,某见邵先生在对战秦军之时丝毫不见慌乱。甚是勇猛啊,之前也和子房先生一道……” 刘邦话没完全说完,但其中意思还是非常明了。他想用这个和张良一道的昭成。 “子瑜最近战场受伤,怕不能堪当大用。” “无妨无妨,只需昭先生在平日指点观望一下就行。” “没错没错!”樊哙坐在下首位置,大笑道,“叫昭兄弟平日来看看就成。我还欠他一顿谢恩酒呢!练兵之类的粗事我樊哙来做就行!” 张良面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惊讶的神色浮在面上一会后又归于清浅温柔的笑意。 昭娖因为双腿伤愈中,在家中靠在塌上翻看自己以前默写出来的吴子兵法。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盯着竹简上的秦小篆,一边无意的和吴丫说话。 “我不在的那段日子,先生在家做什么?”昭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吴丫嘴里能听出什么东西来。 “好像经常烧物什……”吴丫想了又想,迟疑着说道。 “烧甚?”昭娖闻言放下手里的竹简问。 “嗯……”吴丫回想了一下,也不太能答得出来“似乎是龟……”她也只是在进屋收拾的时候偷偷的小瞧一眼。 不会是龟甲之类的吧?昭娖想起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张良手里拿着似乎是烧灼过的乌龟壳。 楚人信鬼神,对巫术推崇备至。但似乎在张良家乡韩国,这种东西恰巧是士人们最鄙视的。什么时候张良也喜欢起这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良美人可攻可受,可温油可鬼畜(咦?我说了啥?) 65蚩尤 张良有没有烧乌龟壳昭娖还没有搞清楚之前,她躺在塌上接到一份活儿,怎么给刘邦整出一个阵型来。昭娖当即就要了一件东西:留县和萧县之间地段的地图。 阵型之类也是要看地形,楚地多山川河溪流,不利于车阵的摆开。 “地图?”特意前来的樊哙想了想,“昭兄弟稍等,我去问问萧主吏掾。”说罢,赶紧起身就往外面走。萧主吏掾也就是萧何,主吏掾是他在沛县原本的官位,属于县令属吏主管群吏进退。樊哙等人这么叫他已经叫习惯了,这会也没有改口。 这会称呼官吏大多以姓名加官位。并不叫“大人”,大人是叫亲爹的,一旦“大人”真叫出去就真出丑了,外加被亲爹追着打。 萧何和沛兵中其他人不同,别的兵在攻打下城池后最先就去抢金银财宝,而他就偏偏习惯郡府里的那些竹册。樊哙找他还真的找对了。 樊哙亲自去萧何那里要来了一盒子的羊皮。双手放在昭娖面前。 “多谢。”昭娖拱手笑道伸出双手去接。 “昭兄弟哪天去看兵?”樊哙问道。 等过了这几天的休整再说。”昭娖手持木盒跪坐下来,“阵法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有用的。” 经过一场血战,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要需要休整和补充。樊哙也点了点头“也对。” “那么此事就托付给昭兄弟了!”樊哙抱拳。 等到樊哙离开,昭娖看着手中的木盒,半饷吐出一口长气坐在茵席上,打开了看是好几张留县和萧县附近的地形图。 昭娖立即凝神将那几块羊皮平放在一起,看了起来。这一看直接从白天一路看到晚上亮灯的时候。 眼睛发酸发张,昭娖忍不住伸手揉按自己的眉心。 并不是学了兵法知晓阵法就能无敌的,阵法的设定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甚至双方兵力如何,侧翼会不会被攻击,后方会不会包抄,就连战地的土质树木都要考虑到。要想的事情太多。而且在这些东西都被考虑清楚之前,不可妄自摆阵。 她闭着双眼,手指不管用了多少气力都揉不开眉心的疙瘩。 “先生。”门边突然传来吴丫的轻呼声。然后就是衣料窸窣磨动远去的声响。 “还在看么?”熟悉的香木味道传来。昭娖身子自己向后靠上一片熟悉心安的胸膛。 “治军先整内,刘季没事弄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她靠在张良身上道。 “沛公对这些并不很懂,上次一战他看清楚自己和秦军的区别,自然也着急。”张良手抚上来,给她揉眼睛旁边的穴道。 “凡胜,三军一人胜。胜兵之道,无外乎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昭娖闭着眼任由张良给她揉穴位,说起尉缭子里的句子。“这些物什,子房你也别想逃。”哪怕是闭着眼,昭娖抬手一指都极准,她的指尖指着胡乱堆置在一处的羊皮。 “观星探日,非我所长。”说到这里已经是咬牙切齿。楚人的好巫蛊之风在军队里都有浓重的影响,就算军队里有专门探日观气的兵卒。 说是探日观气,其实是预测天气。 而昭娖却是属于对星象一知半解,就算把脖子都伸长了说不定也看不出什么。而这个偏偏又重要的很。 “好,我帮阿娖观星。”张良听她带气的话语,放下双将她拢入怀中,答道。这种事情张良一开始就没指望昭娖一个人能弄出来。 “周旁的地形你去细细观测。”昭娖把重心全部放在他身上,继续道。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阿娖如此狠心?”张良听她说的基本上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不禁莞尔。 “能者多劳。子房自然是要多担待些。”昭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不过半会又想到什么上一刻还鲜活的笑靥下一刻又委顿了下去。“还不如让你来算了。” 她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有加上身后的人她就算拍马都追不上。要说不郁闷简直不可能。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至少她现在就把张良当垫子靠。想到这里心里又好过了些。张良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上的起伏,微蹙了眉头。 “怎了?” “无事。”昭娖吐出一口长气。 腿上的伤一好,昭娖就跑到樊哙练兵的地方去了。不仅仅是看操练之时。更是看平日里那些兵卒们的习性。 楚人脾气大,一点小事说不定都能闹得拔剑砍人。从士人到庶民多少都有这个脾性。兵卒之间有摩擦进而斗殴的事情根本就不少见。 但这厢刚闹起来,立即就被人给捉了。然后……竟然是捉出去打板子了。昭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旁跟着的樊哙。 樊哙憨笑两声解释道,“子房先生说强军,必须要整治好那些兔崽子。以前我们都是和劫人似的,和秦军一比自然会输。” 昭娖笑出来,“听子房的话,定是吃不了亏的。伍列纵横,就多多麻烦樊舍人了。”所谓伍列纵横即是一卒,一伍,一行开始做到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 沛县来的这些兵卒虽然性情上继承了楚人一贯的强悍好斗,但是和秦正规军对上往往也讨不了多少便宜。 但这次刘邦虽然败了,秦军的伤亡也不小。也算是彼此彼此。凭借一股流寇气能做到如此地步,非常不错了。 昭娖随着樊哙一圈走下来,到樊哙暂时用来休憩的居所里。屋里并没有伺候的奴婢,屋子里也不甚整洁,想来应该应该没有除了樊哙以外的人居住。 “这是方阵图……”昭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粗布交给樊哙。方阵是军阵里最基本的阵型,大方阵中容纳小方阵,四周兵力布防较多,而其中较少。虚张声势最是方便,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刘邦手下兵力不多,昭娖思来想去,也就这个了。 “多谢。”樊哙双手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上面昭娖尽量比较用易懂的语言说明了,图上也多有标绘。 “休整攻城当日恐怕就要看天意了。” 天气预报这事儿还真的不是她擅长的。 “无事,有张子在,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说我等能从沛县流寇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值了。”樊哙对生死看得也不重,他草草看过之后便细细收好。 “天冷,粮草辎重……”昭娖双手拢在袖子里迟疑道。 “这等事情,要问萧主吏掾了……”樊哙不好意思笑笑。 这群跟着刘邦从沛县起事的人,大多数是沙场冲锋的好手。至于粮草后方这些大老粗们就不在行了。刘邦本人都是这样,不然也不会被周市给捅了后院。 “听说之前秦司马将相县屠戮殆尽。这一战若是胜了便是扬名四海,若是败了……”昭娖话没有说完,但话语中的意思是明了的,事情发展到这步,已经不是败了就滚回沛县老实呆着,或是杀了那几个带头就了事。依照这支秦军之前的作风,若是败了不管是刘邦还是景驹,整个沛县都逃不了被屠杀的命运。 这些人本来就是因为为了逃命而躲进离家乡不远的深山中为寇,现在混出个眉目却遇上了秦军这块铁板。更要命的现在这块挡路的铁板已经不是绕过就可以平安了事。 ** 刘邦屋中,眉眼清丽逼人的男子清朗如月。 “沛公,如今您还有任何可去之处吗?”张良温文尔雅,说出的话语却是戳杀的人鲜血淋漓。 周旁只有卢绾一人坐在旁边,他也被张良之前的话语震惊得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忍不住就去看上首的刘邦。结果被刘邦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刘邦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如同蒙上一层血色,放置在膝上的手骨头攥的坷坷作响。 “无。”半饷刘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来。嘶哑难听。 “如此,请沛公思之。”张良视刘邦那难看的模样为无物。他抬手道。脸上的笑意已经随着他的话语沉去。只留下一片宁静。 “东有田齐,北有韩燕魏王……没有一个是我能落脚的地方。”刘邦袖下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为了自己的狗窝,还真的要和秦军拼命了。” 卢绾明白自从起事以来,除了被雍齿背叛的一次,刘邦都没有被逼到这份上。这场合他自觉不好开口,便闭了嘴呆坐在那里。 期间卢绾偷看了一眼端正跪坐着的张良心里暗暗咂舌,这个男子虽然看起来温润无害,当真要刺起要害来。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休整一月后,在砀郡的秦军依旧据守不出。出乎人的意料刘邦宣布出兵攻打砀郡。 “大兄,这……”周勃等人被刘邦的决定给弄得颇有些措手不及。 “这,有甚这!”刘邦毫不犹豫转脸就骂了过去,“要是真等秦军吃饱睡足出来打,我和你们几个连个埋骨头的地都没了!” “大兄说的甚对!”周勃反应过来道,“没错!没错!等秦军出来恐怕我们骨头都要被秦军烧没了!” “先杀了他们!” “祭蚩尤!”刘邦拍案大声道。蚩尤被当下的人评为五车战神,出兵祭祀蚩尤算是常礼。 赤色的大纛旗在凛冽的春风中飒飒作响。其上大大的“沛”字被吹展的格外整齐。早春的风里泥土的气息浓厚。昭娖和张良并排站着远观主祭台上的刘邦,刘邦头上这时戴着他自制的竹皮冠在祭台上嘶声力竭大声宣念祭词。 下面黑压压的沾满了三千沛县子弟兵。 萧何双手举起长剑,宣告天启仪式开始。 天启仪式需要以兽血溅鼓,樊哙当初在沛县的时候就是一个屠夫,杀猪宰牛本来就是他老本行。他弯□一手擒住猪头手上猛的一捅,鲜血刹那就溅上鼓面。 “杀灭秦军!沛公勇武!” 霎时下面的沛县少年大声欢呼。 昭娖和张良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远望着下面的欢呼的沛县子弟。 “这一战必定激烈,不死不休。”昭娖开口说道。恐怕这一次刘邦不会发挥他的流氓习性见情况不妙就逃之夭夭了。“子房这回要我留守留县?”昭娖回首看向他道。 “阿娖也想跟随沛公一起攻打砀郡?”张良的视线从远处的刘邦身上收了回来,皎洁如月的肌肤在这寒冷的春风中格外晶莹。 昭娖望见那双昳丽的双眼,噗嗤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闹哄哄的众人,“我想跟随的不是沛公,是你。” 张良周身的春风里夹带着冬日里残存的寒冽瞬时消失的干净,狭长的凤眼里带着点点喜悦转向昭娖。广袖一动,已经将她拢在袖中的手抽*出收入掌中。 景驹称楚王号令楚地义军,阻拦了项梁西进的道路。陈胜称楚王,与当初旧楚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张楚复立的景驹,出自旧楚的三大家族。是旧楚公室。同为旧楚贵族的项梁不但不听这个楚王的号令,竟然公开讨伐。 项梁大军从下邳出发,径直向景驹所在的彭城以东而去。 傍晚项梁楚军安札下来,埋釜造饭。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人撩开帐幕走出来。 “陈司马!”身后传来年轻中气十足的嗓音。 中年人转过身去,拱手行礼“项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掐爪子倒计时 66楚风 出兵攻城那日,天气是楚地多雨春日里难得见的大晴天。这样的天晴正适合进宫。 刘邦祭祀玩蚩尤不久立即宣布出兵。 昭娖和张良同乘一辆车跟刘邦车后。战场上给男乘坐的车自然不可能有四面挡风的车壁。事实上,这辆木制的马车除了脑袋上一个华盖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腰上的剑随着车辆的颠动发出细碎的响声。昭娖转眼看着那些连正经盔甲都没有几身的沛县子弟兵。 沛县子弟兵们手上拿着长达秦制九尺的长戟。很明显是从以前秦军那里作为战利品收缴来的。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张良,然后整个就楞那里。 张良端坐马车上,双眼极冷,不复平日的温和淡雅的公子形象。那双狭长的双眸看着前方。虽然身体会随着车马颠簸,可那双眼却一直盯着前方从没变过。漆黑的眼里如同结上一层薄冰。 昭娖转过头,男对征战杀伐总是有天生的敏感和冲动。即使他看起来有多温和无害。 沛县军行至砀郡外,连射战书上墙头都省下了。驻扎下来后,刘邦立即下令明天旦日时分埋釜造饭,立攻砀郡。 士气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要是落个“竭彼盈”那真的是吐血都换不回的事。 还没扎营,刘邦刚转身想要卢绾寻些水来,头刚扭过去就望见张良站身侧。 张良温和一笑“沛公,军井尚未挖好,不宜言渴。” 刘邦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去,看着正打木桩建帐篷的沛县兵卒。大声道“来来来!也帮们一起打!”说罢自己一卷袖子跑去抢过兵卒的锤子打起木桩来。 他本来就是沛县混混出身,做起这等活来只见利索不见任何的别扭。 沛县的那些子弟本来就是和刘邦相熟的,见刘邦亲自把膀子一甩来帮忙。神情也没有受宠若惊,很自然的给他让出个位置然后继续热火朝天的干活。 “日出兮——而作,日落兮——而息”兵卒们干活着唱着以往唱过的调子。渐渐的迎合的就多了起来。楚好高调,有时候尽兴了唱直到嗓子嘶哑。 “兄弟们今日尽兴的唱,明日们杀上墙头!”刘邦抡起锤子奋力的打桩说道。 昭娖下了车,看见刘邦光着膀子和兵卒混一块打桩。刘邦红光满面看上去这活他还干的挺尽兴。 刘邦都去干活了,樊哙周勃一行自然也不会闲着。各自帮忙干活去。 帐篷搭好,饭食也烹煮完全。刘邦一把抓过钵,竹箸都不需要。手往身上衣服上擦擦直接一抓饭食往嘴里一送。 芒砀山的时候虽然有妻子吕雉冒险来送饭食,但那时候提防着会不会有县卒偷偷跟来。刘邦和那些沛县里一起逃出来的,山中落草为寇,为了避免吃饭的时候什么时候冒出几个县卒。怎么快就怎么来,竹箸不用手一抓直接了事。 所幸刘邦用饭食是和张良分开的,他倒还记得自己那副样子不能让兄弟之外的看见。 “们是死是活,能不能留着埋骨头的地儿就看明天了。”刘邦丢下饭钵,随意把手一擦道。 “大兄放心,兄弟们自然会不惜自己这条命的!”下面坐着的樊哙拍胸道。 樊哙和刘邦是连襟,都娶了吕公家的女儿。再加上两个这么一段路走出来。他说的话刘邦信。 “以前攻打郡县都顺顺利利的,这次恐怕也和以往一样。”周勃道。 “这可不一样,那里头守着的可是从咸阳来的。”刘邦胡坐地,手搭膝盖上。“对付咸阳来的,那可不能就用打野狗的办法了。” “又有甚怕的,”周勃大笑“秦看来们是狗是楚盗,可是猎户抓狼,用的也是狗!狼犬相争,未必就是犬败!” 顿时帐中笑声一片。 “周勃,说的这话可真到刘三的心头上了。”刘邦大笑,身子朝周勃倾过去。“没错!秦军看来们就是一群狗,但狗也能咬死狼啊!” “明日,就让那一群狼看看们这些狗咬不咬得死他们!” ** “明日一战,胜率子房觉得会有几层?”昭娖问道。 张良手里将一张羊皮地形图轻挑起放置一遍,“阿娖觉得呢?” “八层。”昭娖俯身拿过他刚看过的地形图,展手中看。“祸莫大于轻敌,抗兵相加,哀者胜。秦军吏必定不会将沛公军放眼里,若是开战开始定会轻敌,轻敌则遭祸。遭祸则势衰。即使中途醒悟过来,奈何先机已失,难挽回了。” 刘邦这支沛县楚军从表面怎么看都是一支稀稀拉拉的乌合之众,再加上败给秦司马军想必被藐视已经没多大悬念了。 兵贵胜,不贵久。 只要占了先机,也可反败为胜。 张良轻笑不语,露出袖外的指尖只圆润的指甲。相比起昭娖所想的八层,他的把握却还是要比这个更大。 “成败,就看沛公了。”张良道。 昭娖听见,如同听了什么好笑的话般笑得全身发颤,等到气顺了些才抬头道“看与其是看沛公,不如是看张良张子房。” 她对于刘邦的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为之奈何?”说是看刘邦自己,其实他运用的也是张良等谋臣的计策。 明日会如何,昭娖真心有些期待了。 可惜,她没有看见。张良跟随刘邦攻城,但是却把昭娖留后方。让昭娖跟来而不是留守留县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若是更想一步已经超出他能容忍的范围了。 昭娖双手拢袖中,被留帐篷里,望着一只沙盘,沙盘上有小型的山川河流,她观望一会便转身出帐。 今日天气一如前几日好,昭娖想起昨日张良观夜象所得的话语,只觉果然够准。后方留下不多的兵卒驻守,显得那几只营帐格外寂寥。春日晴天格外让心情舒畅,但昭娖心里却并不是那么好。前方战况如何也没有告诉她。而她还必须守这里等张良回来。 这种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真是糟糕透顶。 昭娖站营帐前,向着刘邦离开的方向眺望一会。心里烦躁的就像一只猫拼命的抓,抓完之后疼的要死还没完,那些伤口又鲜血淋漓比挠的时候更难受。 前方到底如何,她真的想知道。 砀郡城门前,尸体垛了一码了。攻城所用的云梯已经搭上一个城墙口,但城墙上的秦兵立即朝下放箭,将云梯上的兵卒射下。 “冲啊——!弟兄们——!秦不让们活!们和他们拼了!”樊哙手中尖刀一指城墙,自己身当前锋不顾射来的秦军流矢率先冲了出去。沛县子弟们也受他的感染扛着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就往前面冲,前面的倒下了后面接着有补替上。 刘邦站后面看着墙头上黑潮涌动,眉头蹙起。 “传命令,不许任何后退,若是违反此令者,阵前立斩!”刘邦双手背背后,对身边的卢绾道。 “嗨!”卢绾叉手应道立即就去传令。 “令左翼投石向前掩护!”刘邦下令道。 “嗨!”周勃应道。 赤色大旗立即改变挥动方向,守投石器旁的兵卒立即拉好投石器上的机关。比起一开始的流氓作风。现手下的那些沛县子弟兵已经有很大改观了。 第一潮进攻大潮已经退下,第二波已经扛着云梯朝着城墙而去。 “射!” 一声令下,好几台投石器立即一反,架上面的石头立刻被抛出去。石头半空划过一道半抛物线径自砸城墙上。有些甚至直接砸落女墙内。黑色浪潮被一块块石头陷落出一个个缺口,缺出来的缺口立即被下一潮黑色弥补。 投石机砸来的石头将城墙上撕开一条口子,冲到城墙下的兵卒马上将云梯搭了上去。上到半路上面的秦军立即倒下来滚烫臭气冲天的粪水。 云梯上的兵卒被滚烫的粪水一浇发出惨叫掉落下去。粪水被烧开臭气更是熏,血腥味粪便臭味混合一起令闻之作呕。 石头不断从投石机上砸飞过来,守城的秦军被落下而来的石头砸中直接没了气息,有些被砸断了腿脚。城墙内外血迹斑斑。 等到午时收兵的鸣鼓声响起,刘邦正欲离去,张良一把拉住他。 “待到回营,沛公定要悲色大声泣下。”张良乌黑的眼眸看得刘邦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昭娖是夕阳都要落山的时候,听到营帐外有骚动,立即出账。 刘邦一双眼睛鲜红和泡过血似的。 “开祭台!”一声大喝。 “嗨!”中涓周勃大声应下立刻去办。 很快祭台就搭起来了,上面摆着五月祭祀亡灵用的牲畜头。 “兄弟们!刘季对不住们——!对不住们啊!”刘邦呼天抢地一头砸地上大声嚎哭起来他眼里喷涌两道泪。他跪趴地嘶声力竭。头对着砀郡城门的方向。“刘季带们出来原本是大家被暴秦逼得活不下去了啊!谁料想们会丧命此处!!哀哉——!” “刘季对不住弟兄们——!对不住啊!”刘邦对着砀郡城门方向发生大哭。一旁的周勃卢绾奚涓也跟着痛哭起来。 昭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刘邦带着一大帮痛哭流涕。 她立刻看见了袖手一旁的张良,再回眸看痛哭的刘邦。刘邦直起身,大声道“将兄弟们带出来,却没有让们好好归家。这是的罪过!秦军不肯给们沛留活路,凡攻下城池都坑杀殆尽,鸡犬不留!刘季为了挣出一条活路,这才带着弟兄们前去讨伐,兄弟们……兄弟们!!”刘季嚎啕大哭。 哭着他手握住腰间的剑,“锵”的一声将剑拔出。 “沛公!” “大兄!” 场的没有想到刘邦竟然会把佩剑抽*出来,纷纷惊讶大喊。 “刘季愧对死去的弟兄,今日便以一死以谢死去的弟兄们!”说罢,他就把手里的剑往脖子上架。 “不可!不可啊沛公!” “不要这样大兄!” 周遭的傻了眼,等到刘邦作势要抹脖子的时候赶紧冲上来,按的按胳膊,拉的拉手。愣是把刘邦给扑压地上。 “放开!卢绾樊哙两个兔崽子放开!现不死以何谢罪!”刘邦被一帮老弟兄压的死死的,手上的剑早被周勃一脚踢得老远。刘邦不停挣扎,身上手脚全被卢绾樊哙周勃几个压紧了。生怕他一个挣脱跳起来又要自尽。 “沛公您要用来以谢战死将士的不是您的死!而是砀郡秦军的鲜血!”一记略带沙哑的暴喝从祭台旁传来。 闹糟糟的众顿时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声音的源点:一个青色深衣少年站祭台旁,脸上悲愤莫名。 “沛公以自己一死以谢阵亡将士固然成全您的仁义!可是这些沛县子弟又该如何?!”宽袖一振指向下面的沛军。 “秦军凶残无道,您一死这些沛县子弟又该由谁来庇佑!” 卢绾最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刘邦,“没错,大兄一死,谁又来带着们抵抗暴秦!害死们沛县子弟的是秦军!” “请沛公以反秦大业为重!”不知道谁带头吼了一声,接着那些沛县子弟们收到了感染也大喊起来“反秦!反秦!” 长戟挥舞夕阳的血色中,格外的凄凉。 “秦丧良兮——”刘邦发出一声长啸。无尽的悲怆。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昭娖带头高唱起楚祭祀阵亡兵将的祭歌。沙哑的歌声引起沛军里的一阵阵低低的压抑哭泣声。 随后一个接下去唱“天时懟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越来越多的沛县子弟加入进来,低沉嘶哑的歌声这篇营地上回荡着。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雄浑嘶哑的歌声中长戟上下舞动,露出无尽杀意和仇恨。 作者有话要说:楚人很喜欢唱歌,一般是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就会跟着一起唱。 《国殇》是楚人对战死沙场的将士的祭歌。 PS:我算了算,这一周我基本写了三万多了。爪子好疼……揉爪。 67上柱国 第二日,刘邦军依旧向砀郡秦军发起进攻。这一次,前去攻城的兵卒个个脸上凝重,似乎已经把生死不放心中。昭娖知道这就是张良想要的结果,她一同昨日站营帐口目送张良离开。白色的深衣马车上越离越远,昭娖知道他一定能回来,但是看着他那一角衣角彻底消失流中的时候。昭娖的心脏猛地像是被紧紧攥住,半点都喘不过气来。 张良坐上车之后,没有回头向她回看一眼。 昭娖心中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有一天他为了功业远去是不是这是这么一副场景。决意远去,再也不回顾她? 今日一战,远比昨日激烈的多。杀声震天中,巨石接二连三的从投石机上抛出飞向砀郡的城墙,城墙上还留着昨日攻城留下的塌陷痕迹和斑斑血痕。城墙根散发着依旧没有散去的血腥恶臭。 昨日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提醒所有昨日战况的激烈。 不仅仅投石机抛射巨石,张良让大量点燃柴草艾叶嫩豆叶柔和一处的草堆。今日天气晴好就连风向都是向城门那边吹,天时地利和,已经占了两样,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艾草嫩豆叶被点燃后生出浓烈的浓烟,裹挟着二月里寒意凛冽的春风向砀郡城门刮去。城门上的秦军被这烟雾一吹,刺激得涕泪横流,眼前景物变得模糊看不清楚。更有严重者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 双眼一受刺激,反应便要迟钝一些。便就是这一点的迟钝,一颗巨石落下来砸躲避不及的秦军身上。霎时鲜血横溢。 “守住城池!”城门上黑衣黑甲的秦将大声叱喝。只见城下土红色如潮全部冲城门这边涌过来。飞石如雨。步兵扛着攻城的云梯顶着秦兵的流矢飞跑而来。 撞开城门所用的冲车目标太大,不宜现立刻用上阵依旧待命中。 城墙上铁器劈砍之声兵器刺入血肉的闷响不绝,因为飞石和大量的烟雾侵扰秦军的战斗力大大削弱,但终究还是守着死守住城池不放。甚至干脆直接将烧的滚烫的粪水对着搭上城垛的云梯浇下去。 等到鸣金收兵,秦军虽然守住了城门,但是死伤却要比刘邦军更加严重。 “子房先生,连续两日砀郡都不能攻下。可如何是好?”收兵回营,刘邦问道。一旦攻城时间拉长,不管是对城内的秦军还是对攻城的刘邦都没有任何好处。 张良浅浅一笑,拱手道“臣恭喜沛公,砀郡不多时即可攻克下。” 此言一出,营中顿时私语阵阵。这两日众都是连打了硬仗。听见张良如此笃定说出不久砀郡可以拿下,不禁喜悦得意之余又有些怀疑。 “子房先生此言……何意呐……”刘邦绷不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很快被他自己一把给抹了去。 “夫暴秦,政暴虐,行无道,天意灭之。沛公顺应天意反秦,仁义之师也。以仁义攻不仁,仁义胜。再者秦军律不近情,寡恩甚矣,两日之久,守城兵卒死伤者无数,且后援无望。攻势猛烈,后援无望,心中必起怨怼。怨怼起则将士离心。将士离心则必败矣。”张良面上浅笑着,狭长的凤眼里映出营帐中众面上喜悦的神色。 “军众志成城,恨不能食秦军肉而寝其皮,将士上下齐心,卒军一体则胜。” “没错!先生说的很对!秦军这两日被们杀了不少。说不定胆子都被杀破了。而们三千沛县子弟却恨不得攻上城池活吃了他们!”周勃道。 “可……秦军顽劣……为之奈何?” “如今士气大好,此等良机可一不可二,秦军顽抗则士气低落,必须出兵神速以迅速溃之!” “请先生教!”刘邦立即行礼问道。 寂静的深夜,砀郡城门上守着守军,地上是清理过后的新鲜血痕。连续三天,连续三天守的秦军们都没有合过眼。脸上的血迹干涸成一条丑陋的黑虫。 子鼠时,城门下厮杀声响起。从城门各个方向响起。撕裂了宁静。喊杀声四起,但是却看不见任何沛军的影子。 城门上的黑甲攒动。火箭架城门一段距离的弩机上,“射!”一声命下。齐齐射中城门上的木过梁上。 不等秦军用湿兽皮去灭火,下一轮射箭又迎面而来。 按照作战的一贯规矩,白日攻城结束后,双方都要休憩扎营等第二日整顿完毕再来争个高下。 今夜楚不顾这个条例径直打过来,完全出乎秦军的意料。前几日和沛县的楚作战,几乎都遵守这个不文之定。今夜却气势汹汹颇有同归于尽的不要命打法。 “杀了秦!” “杀了他们给兄弟们报仇哇——!” 城门之外的几个地方皆是被沛军点燃了火车,火车中有烧沸了的油脂还有柴木等易燃物点燃之后火光融融冲天。 樊哙一马当先,朝着已经搭上的云梯朝上爬去。 云梯的弯钩已经深深刺进城门内。 秦军的长戟刺入樊哙肩部,樊哙连闷声都没有,反手抓住长戟的杆子大喝一声竟然把持戟的秦军一手摔下。 “上!”樊哙一挥手第一个冲上砀郡城墙。 土红色不断从城墙跃进,和黑流厮杀成一块。 城门下冲车冲撞着大门。一声比一声沉,一下比一下重。 大门被撞开的那瞬间,沛军如同沙子全部涌进城内。 “哈、哈哈哈!”刘邦见城门洞开,秦军败势已经无可挽回。他拍腿大笑起来。 “请沛公前去约束军纪。”张良道。 这一句给刘邦的高兴上破了一桶冷水,“子房先生说的对。”说罢,立即对传言的道“告诉樊哙几个,郡府随便他们抢,但要是伤着民了小心扒了他们的皮!” 等到刘邦进城,砀郡郡府已经被打砸抢的不像样子了。刘邦对着破破烂烂的郡府也不意,直接一屁股坐还满是木头碎屑的地上。手下坐着的那些沛县老兄弟们皆是一声满是鲜血,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秦兵的哪些是他们自己的。 “大兄,这是兄弟们从那些府库里寻出来,都是献给您的!” 说罢,已经是有兵卒将好几个沉沉的木箱抬上来,打开来看今日都是黄澄澄的好物事。 刘邦嘿嘿一笑,毫不意的扭过头去“这些们自己给将士们分了。” “大兄……这……”周勃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回过头来看他。 “拿去分啊!还等甚!”刘邦似乎是被烦的不得了,手一挥和赶老鼠似的。 这下没有再犹豫了直接叫抬了下去。 刘邦懒懒的靠着身下的地半躺着,“当初,刘季说过,砍头刘三第一个,但是好处绝对少不了兄弟们。有军功的,也不会忘了他的好。” “大兄说的哪里话,好处自然应该是大兄先得,砍头兄弟们也陪着。”卢绾转过头笑道。 “大兄和们都是沛县一起血里泡出来的,就算是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啊!” ** 昭娖随后续部队进入砀郡之后惊讶的发现除了城墙被破坏的不像样子,地上有斑斑血迹之外。街道两旁的民居还真的没有被侵扰过的迹象。原本民众熟睡中被惊醒,吓得以为沛军进城定要烧杀抢掠一番,谁知除了郡府被砸抢之外,这些庶民没有动半分。更没有砍下庶民头充当秦军冒充战功的事情。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安,但好歹生活还是照常没有出现纷纷逃跑的情况。 “车里可是昭先生?”一名军士停昭娖马车前叉手躬身问道。 “下正是。”马车上昭娖答道。 “某奉厩将之命前来迎接先生。”说罢,微微抬起头来。竟然是熟悉的脸。 郭石。 “那么有劳了。”昭娖的惊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她面上维持着平静颔首道。 马车跟郭石身后最后到达一个看上去颇为气派的府邸门口。吴丫扶着她下车。 郭石前去通报阍,很快双门大开。里面涌出几个奴仆模样的跪伏地。昭娖颇为不自的抿了抿唇。这种方式怎么看都像是接家眷。 “请。”郭石退至一边拱手道。 “有劳郭壮士。”昭娖向他致礼后带着吴丫和申深走进去。 跟着带路的仆走过一道颇为有些弯折的木廊,来到一个居室面前。昭娖连一声都没出,直接仆的惊讶中推门而进。 屋内的摆设也相当的简朴,除了符合礼法的必要摆设外。屋梁上就连带吉纹的玉璧都没有挂。一切都干净简洁的过分了。 而张良就坐席上,手里拿着一份竹简看。昭娖没有出声打扰他,自己另外寻了地方坐下。空气里的安神香渐渐浓厚,昭娖跪坐那里盯张良的脸都要坐得入神。 突然张良手中的竹简放下,抬起头来对昭娖柔柔一笑,“阿娖,来了。” 昭娖一愣,随即咧开嘴角,“让一个留营帐里。今日才让来。就不怕自己偷跑了?”话语虽似调笑,可她眉目间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城破之时心杂乱,刀箭无眼。只会无端多出许多凶险。”张良起身走到昭娖身边坐下来轻轻把她拢怀里,“不希望出半点差池。” 昭娖额头抵他衣襟上,阖了眼。 晚间刘邦大摆庆功宴,除了分赐财宝外。那些郡府中的官奴中的貌美女子也被挑选了出来作为战利品分给那些有功劳的将士。 昭娖虽然并没有直接参加攻城,却也被刘邦一道请了。或许算是她当时给他递了一根竹竿的感谢。 财宝推迟三次只收下其中一些。但是美女……就没有那么容易推了。 春寒料峭,即使生了火盆,还觉得有些凉意。那些女子身上只着薄薄一层细麻。四周火亮的光亮□体曲线被一照无遗,乌鸦鸦的长发放下来披垂肩上。 这些女子低垂着头,沉默着跪那里仍有那些男将她们当牲畜一样掂量挑选。 刘邦随意伸手指了一个女子之后,接下来的那些也放开了挑。 张良此过程中手中持着羽觞,抬头扫了一眼那些女子又低眼喝酒。昭娖扫了一眼那些女子,身上只有一件细麻衣可以遮身,甚至胸前都能一览无遗。 她别过脸去,强忍住不适。沛县那些本来个个都是大老粗,但看见张良和昭娖既没有挑选美不是正襟危坐,就是低头喝酒。格格不入。这些对张良还是有几分尊敬的,一时间也难免放不开手脚作乐了。 昭娖抬眼看见这些遮掩下的不痛快,干脆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席。至于张良她就扔那里了。谁知刚上车张良也跟着出来。 “子房对美不满意?”昭娖笑着调侃道。 “贱婢而已,阿娖不必放心上。”张良有些好笑于她的话。那些女子说白了就是奴隶连都不算是,何必放心上。 “这砀郡,恐怕呆不久。”昭娖双手拢入袖中,身子随着车子摇动,“沛公定会返攻丰邑。” “必然之事。” 三月沛军继续攻陷砀郡的下邑,其中又回过头去再次攻打丰邑,但没有攻克下来。 不久一个让吃惊的消息传来,项梁大军已经攻克下彭城,秦嘉已经战死,景驹逃亡梁地。项梁的十几万大军驻扎砀郡大后方的薛县。 刘邦得知消息当即脸色就全变了。下意识的他把目光投向张良。 “子房先生……”他哑着嗓子出声难听的很“这可如何是好?” 狭长的凤眼中乌黑的眸子稍稍一转,唇边勾出一抹温和的弧度,“请沛公立即亲自前去拜见上柱国,表明沛公您有归附之心。绝无再附和景驹之意。” 广陵召平渡过长江假奉陈王的命令封项梁为楚国上柱国。 “若是……上柱国不愿……”刘邦迟疑道。 “无事……”张良脸上的笑不失温和“沛公只需带上百以示诚意即可。” 刘邦转念一想随即拊手大笑“对对对!现刘三手里也有万不必怕,带百个去,其他的继续扎砀郡不动。”说罢,他立即发令“卢绾,随去拜见上柱国。樊哙周勃,留守砀郡。” “嗨!”卢绾樊哙周勃三立即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写不下去了的感觉…… 68继父 不出张良的意料,项梁接受了刘邦的归附,甚至借给他五千兵卒由十五位五大夫将指挥。五大夫乃是第九级爵位有大夫至尊的称谓。 这样一来,倒是显得项梁对着个昔日沛县小混混颇为看重。 五千马,刘邦原本手里的三千沛县子弟再加上后来从砀郡招募的满打满算也不过挨近一万的边。项梁一出手便是差不多占了差不多刘邦一半数,当真好大手笔。楚右司马带着这五千马一直到砀郡。刘邦回到砀郡的当天立即下令摆宴好好招待这名右司马。 “大兄,这上柱国……”听见刘邦回来,周勃等马上前去见他。他们听到项梁肯借他们五千马心里高兴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 此时张良并不,他们也没有个问只有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刘邦。 刘邦的心情比他们更加复杂,既有高兴也隐隐的觉得不对劲。 “五千兵马虽说是借给刘三的,但是却并不是听号令。”刘邦抹了一把脸,坐席上。“有个屁高兴的。” 听刘邦这么一说,周勃等也有些恹恹的,没有之前的那副喜形于色了。 “不过,大兄。有了这五千兵马,不管是不是听大兄的,总归手里是马多了嘛。打回去也有把握不是。”周勃上前道。 “嗯,这也是。”刘邦沉吟一下,“今晚上要宴请那些楚将,里面可还有个右司马,们可不要给丢脸了!” “这个包兄弟的身上!” 那位右司马虽然领的是武职,但盔甲一脱换上深衣,活脱脱就是一个子都再现。晚上的宴会要是都是一群大老粗陪着明显自降格调,于是樊哙等一合计把张良昭娖一块给请去给凑个场面。 昭娖不想一天到晚老是屋子宅,欣然答应。 正规的宴席相当重规矩,从宴席上用的一系列的青铜酒器再到坐席一直到席间奏乐都是有相当多的条条框框。碍于事情突发其然,根本就来不及事前准备,只得找临时请了几个士出了主意,结果还因为听不懂那几个士说的话还被鄙视到地底下。这一顿酒席樊哙几个也办的相当窝火。偏偏他们还要摆出一副笑脸。 晚间明火如日将一处大宅照得格外明亮。门口阍者袖手恭谨拜服下腰,恭请贵宾入门。 眼下已经是四月,空气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热意。被明火这么一照还真有几分热了。 昭娖和张良同坐一辆马车到门口,见着门口停着几辆楚制的马车想必应该就是那几位楚将的,其中有一辆格外华美想是楚右司马无疑了。 张良下车来站昭娖身边,见她正看着那些马车,“进去吧。” 昭娖点了点头。 刘邦主要请的是那些楚将,张良昭娖算是陪坐,即使如此刘邦还是吩咐了要对他们两个要礼遇。 坐席上,昭娖见着樊哙周勃等明明满身不自,偏偏还要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有礼一些。他们都是短深衣的打扮,规规矩矩跪坐茵席上。不见平时里野惯了的胡坐。 每张黑底赤纹的漆几上都摆放着八只盛放着肉酱肉羹的豆,这是根据周礼中上大夫八豆的标准。 看来这场宴席刘邦倒是也下了功夫。 “呀!右司马来了。”刘邦立刻前去迎接,昭娖也起身站席前。保持着低首袖手的姿态。 “缺当不得沛公如此大礼。”模糊间略带耳熟的嗓音朦朦胧胧从那厢传来。 “当得当得,右司马不要和刘季客气!” 昭娖一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看个真切,但想起这是刘邦设下的招待贵宾的酒宴只能老老实实将头低着。等到双方势礼回礼完毕入座之后,昭娖保持着目不斜视的标准礼仪姿态坐回茵席上。 张良和昭娖的位置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坏,正好可以让坐上上座的可以看到的地方。 竹帘之内的女乐和乐奏响细腻靡靡的楚乐。几名着鹅黄纱衣的舞姬甩动着长袖起舞。 “缺奉上柱国之命前来助沛公……” 乐曲中昭娖耳尖的抓住几个词,心头上一震,似乎是被一块巨石给砸下。她示意身边的侍女给她酒爵中倾倒上酒。昭娖执起酒爵抬头袖掩而饮的空当偷眼就朝上位瞧去。 只见上座上刘邦和一名中年男子相谈甚欢,中男子并不像其他武夫那般着短深衣,而是士常穿的长袍,面白且胡须修剪整齐,即使已经中年,但那眉眼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候容貌的出众。一言一笑温雅姿态尽显。如果说是美男子子都再现也不为过。 即使已经不如当年那般丰神俊秀,昭娖还是记忆力把那张脸给挖了出来。 她想哭了! 是她继父陈缺! “怎了?”耳畔传来关心的询问。昭娖赶紧收拾好情绪转过头去看张良。 张良袖下已经捏住她的手,眼带关心。 昭娖牵强的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到几的眼里,就生出了几分暧昧。同样都是面若好女的美男子,那般亲切私语,很让容易有绮丽的联想。 舞姬们身姿窈窕,腰肢被绦带勒的很细似乎盈盈不堪一握。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帘后的女乐们唱起小雅中的《南有嘉鱼》,此歌本就是为了宴享礼仪之乐。现被女乐们用楚调一唱,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丝女子的柔软。 沛县来的众听惯了乡里巴之类的调子,这种雅乐一开始听着还新鲜,听久了难免会觉得索然无味。几个干脆就喝酒吃肉看跳舞自得乐趣。 那几个楚将都是项梁的嫡系,大多出身士大夫。秦汉士并不只是会读书,君子六艺中对武艺御术也有一定的要求,文武全才并不罕见。沛县一帮子大老粗并不入他们的眼。所以席中的张良和昭娖就格外显眼。 歌舞毕,就是到主献舞之时。 原本细腻的乐调一变,换成巴调。楚将席中发出几声嗤笑。但刘邦也毫不意,自己离开茵席,走到酒席中央大跳起来。动作即使谈不上有多粗陋,但也和雅这个字搭不上任何边。 一舞舞毕,刘邦转身而止,拱手向坐席间行礼。也不管那些楚将眼中是否有讥笑。回了自己的座位陪着陈缺继续喝酒说笑。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昭娖手里紧了紧,最终起身唱道。 她走出茵席走向一个楚将。那名楚将生的高大但也不至于粗壮。看见昭娖向他而来邀舞。先是一愣后来笑了笑。起身而出于她对舞起来。 沛县系众知道自己的出身被看不起。见着昭娖起来落落大方起舞脸上都露出笑影。 昭娖身长七尺,放楚国男里头算是中等。面前的楚将还是比她高出半个头,昭娖宽袖一振舞回身去。 刘邦乐呵呵喝酒看着昭娖和楚将对舞,和身边的楚右司马说上几句,说的上其乐融融。渐渐的他察觉出不对出来。楚右司马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间隔也越来越长。刘邦心中奇怪,回瞟一眼,看见陈缺持着手中的酒爵,眉间微微蹙起眼中明晦不定。 顺着陈缺的视线看过去竟然是中间跳舞的二。 “沛公。”陈缺开口。“那位士……” “哦哦,那是厩将的友,昭成。”刘邦听陈缺相问,便答道“右司马可是认得这位君子?” 陈缺听见那个名字后,脸色微微变化但很快沉静下去。 “认得,此孺子与有旧。”陈缺脸上笑,用词也变得亲和一些。提起昭娖的时候却用一种相当熟稔的口气。“不知沛公过后可为缺一见?” “好,故相遇,莫有比此更让欢喜的了。”刘邦爽快答应笑道。 “缺谢沛公。”陈缺双手执起酒爵向刘邦一敬。 “这算不了大事,反而是刘季要多多劳烦。攻丰邑……”刘邦与陈缺对饮一爵后道。 陈缺脸色笑意不减,倾着身子笑眯眯得听刘邦和他说话。 一曲舞毕,昭娖刚回座席。身边的张良抖袖而起走向楚将席,邀起舞。 张良的舞姿潇洒,即使他本容貌长的比好女还要貌美几分。但舞姿气势上却不见一分女气,处处皆是男子的大气。这让原本存有轻视之心的也要把心里那份轻佻的心思给抹了去。 昭娖现没有心思去欣赏张良的舞姿,她只管命侍女朝她的酒爵中倒上酒仰首饮尽。放下酒爵袖中的手指抖抖的有些颤意。昭娖感受都上座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她也不太敢回着那视线回看过去。只顾着自己低着头,听着那边响起的乐声歌声心中乱成一片。原本几年后的见面不该是这样子,或许又是近乡情更怯,昭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继父。 作者有话要说:见到后爹了~~ 好了俺去逛街玩啦~ 69故国 这一场宴席昭娖漆案上的肉没有好好动,反而酒倒是喝了不少。酒液里还有着酿酒后沉淀下来的渣滓。昭娖手中酒爵已空,刚想再让侍女给她倒上,手上突然被压上温软略带粗糙的手掌。昭娖垂眼见着张良的手压她的手背上。 “饮酒过多与身子无益。子瑜可以试试烤肉。”说罢,张良自己从盘中肉食上割下一块炙肉放她面前的食盘中。肉是涂了一层蜂蜜烤制而成,虽然不是很热但这回入口还是风味极佳。 昭娖没有拒绝,直接用箸夹来送入口中。或许是之前酒喝多了,味觉有些迟钝。蜂蜜的甜也不太吃的出来。 不过她也不会特别意这件事情。 上席的中年再也没有将视线放她身上一点点。持着酒爵面上含笑和刘邦说着不久后出兵丰邑的事情。 等到酒宴结束后的第二日,刘邦便派把马车驾驶到了张良府门口请昭娖过去。酒席上见到自己继父的事情昭娖没和张良说,屋子里听到刘邦已经派来接的时候也不过让吴丫去和张良说一声自己带着申深就出门了。 楚地四月里雨水充沛,阳光倒是前半个月里成了稀罕物事。阳光的暖意给车盖所阻拦。即使四面都是空荡荡的,昭娖还是恨不得自己干脆跳下去走路算了。 但是她还是终究没这么做。 马车停一处颇不太起眼的府邸前,门口守着两个阍,见着马车停下立即上前相迎。这座府邸虽然外表看上去不起眼,但里头却是弯弯绕绕,奴婢的伺候下脱去鞋履绕过那条一曲三绕的回廊向主屋而去。伺候门旁的侍女垂头扣住拉门上的角叶将门拉开后,便匍匐于地。 昭娖将衣上褶皱抚平,抬足进门。半垂的竹帘里隐隐的有个影,竹帘外放置着一张茵席,想来就是她的坐席了。 但她却没坐到那张茵席上去。她跪光滑的地板上,张开双臂俯□去。宽袖也随着她俯身的动作翻飞起来。 “假父。”嘶哑的女声沉寂的室内响起。 过了好久帘内传来一声轻叹,“可还记得离开会稽有几年了?”口气平稳完全没有质问责难的样子。 纤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已……五年……”说罢,继续保持着俯身的动作不动。 “五年了……起来坐着吧。” 昭娖直起身来,坐茵席上。 “原本也只是想让随出去避一避风头,等回来,也没有记得那件事。谁知竟然是一去不复回了。”陈缺唇边浅笑,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纹路。 “娖……”昭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当年自己的想法一时间语塞。 “罢了罢了,都是陈年往事,现提起也无半点益处。”手下靠着凭几,陈缺笑道。他抬头隔着竹帘看着投帘上模糊的影。 “怎到了今日,还是丈夫的装扮?” “外出行走,丈夫装扮再方便不过。”昭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自己膝盖前的那块地方道。先秦其实对女子的出行并不限制,其实是她已经喜欢上男子身份给她带来的便利。一时间不想再变回女子的身份了。 女的身份会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嫁,持家,生孩子,要是夫君心思花的话还要操心乌气沉沉的后院。基本都这么一个套路,昭娖的生母郑氏还是楚国贵妇的时候,也要看着后院里七国美女一肚子的闲气。 这种生活昭娖光是想想就从骨子生出一股凉意。几乎没有教过她要怎么操持家务,也没有教过她要怎么处置丈夫的那些姬妾。 那些女会的,她几乎是一窍不通。但是她会的,那些女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她和这个世界的女性正统隔着一层。而她总是外面三过而不肯看一眼。 隔着一层竹帘昭娖看不清陈缺脸上表情如何,不过想来到了陈缺这地步的,就算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会真的摆脸上。 “昨日那名士……可是沛公麾下的厩将?”陈缺靠着凭几问道,虽然是问,但显然他是知道的。 “是。” “灵修?”此时称呼情为灵修,陈缺这么问想必昨日定是看出了什么。 昭娖也不遮掩解释,点了点头“是。” “男女情爱,之常理。”陈缺笑笑,男女情爱情*事视作和饱腹之欲一样的秦朝,以昭娖的年龄如果真的什么男都不招惹,那才是真正的让觉得奇怪。 “阿娖当真一直这么做丈夫装扮?”正昭娖发呆的当口,突然听见竹帘内传来一句。幸好昭娖虽然有些游神,但话还是听进了耳朵里。 “如今世道争乱频频,还是着丈夫装束好。”昭娖答道。 陈缺对着似乎也没有过于深究的兴致,他的沉默算是认可了昭娖的这番话。这个孩子小时候就是当做男孩养大。君子六艺,剑术御车。女子不碰不学的,昭娖基本是摸了个遍。有些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想法也不奇怪。 “也该回会稽探望的母亲……”陈缺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阿弟女弟。” 从陈缺那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比来的时候更加炽热些。昭娖脚下虽然走的稳当,但脑子还是有些嗡嗡响。 当初会稽的时候,郑氏一直都没有再生孩子。结果等自己走之后一口气生了两个。 昭娖广袖中的手掐掐自己,疼痛中把神智拉回一些。郑氏当年不老,再嫁之后生几个也平常。就算是秦宣太后她也是有同母异父的弟弟。再嫁生子这年月当真非常常见普通的事情。更不会闹出孩子阻挠母亲再嫁指着后爹大骂“野男”的二货闹剧。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二货,恐怕下场就是被斥责不孝。不孝这种罪名郡县乡中相当重。故乡里一旦被打上不孝的标签,这辈子都别想有出头地的一天。 当年秦国赵姬之乱,王太后想用私生子代替长子嬴政的王位,事败后被迁往雍城。此事一出六国震动,纷纷指责嬴政不孝不悌迁母杀弟。 这都还是国君,庶民就更加了。 昭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郑氏改嫁说“不”的权力。 回去之后,换洗过衣衫,躺塌上手臂撑着脑袋打瞌睡。朦朦胧胧间她感到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点她的脸颊上,顺着脸颊缓缓的就向脖颈滑去。那触感有些刺痛有些痒。昭娖闭着双眼皱了眉头以为是从外头飞来的蚊虫,随意手一挥又继续睡。 刺痒却并没有消失顺着脖颈的弧度一直落入了衣襟里。 湿热气息拂脸上。这下昭娖无法再继续睡下去了。只得睁开了眼,瞅见一双墨玉眸子差点一口气憋喉咙口。 “今日去见了楚右司马?”张良伸手替她撩开脸上的乱发柔声问道。 “嗯。”昭娖应了一声,“他是假父。” 脸上的手指微不可察的怔了一下,然后顺着耳郭滑下去“假父?” “嗯,昔日会稽,假父便和上柱国来往甚多。吴中起事,有他一份……想来也平常。”凡有血气必有大争,这种春秋战国的习性被一直流传到秦末。 张良的指尖轻轻她脖根靠近锁骨的地方拨动,他眼眸微垂,昭娖瞟了他一眼,明白他应该是想什么。也不出声打扰他。 “沛公决定后日启程攻打丰邑。”过了一会张良道。语气风轻云淡,似乎他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少意。 “丰邑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寻着机会总是要把刺□的。”昭娖被他的手指搔的痒,唇边带了些笑。“到那时候若是随军出征,也不会呆砀郡。”说罢,睁眼看他。 张良被她这一瞪,噗嗤笑出来。 下午张良命送出一封布帛到楚右司马那里。 “这沛公厩将当真有趣。”陈缺看完手中的布帛,笑得颇有些趣味。“可惜了,眼下不能亲自一见啊。” 当时他也只是酒宴上瞧了张良一眼,当时虽然觉得他相貌举止与沛县众不同。也没往深处想。现看来此果然有趣。 大军将开拔,即使这一战已经有十足把握,但事务相当多。任何一个纰漏都不能留下。到丰邑被打下来之前,他不可能专门拉出空闲去处理个私事。也只能延后再说了。 不过他还是派送去了礼物:一只碧玉雕琢而成的玉璧。玉璧上并不是云雷纹,而是楚用惯了的凤鸟纹。 一万五千马浩浩荡荡就向刘邦的故乡丰邑杀去,项梁的五千马不管是军纪还是行军作战方面远胜刘邦刚组合不久的杂牌军。 攻破丰邑,比起刘邦前几次辛苦攻打来说几乎是并不太难。当丰邑的城门终于刘邦面前被冲车撞开。那一刻刘邦立即忍不住一拍身下的马儿。 他三次攻打丰邑全部失败,项梁派来的兵马却轻松解决了他的难题。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明显的摆眼前了。 此时项梁拥立楚怀王之孙熊心的消息传来,项梁手下的这些都要前去朝见楚王。包括刘邦内。 丰邑已经攻克,雍齿也出奔于魏。刘邦的心情非常愉快。对于朝见楚王的事情,他还是请张良多多向楚右司马多问一下。毕竟他的出身放那里,如何朝见,其中该注意什么当真是两眼一抹黑。 而张良和楚右司马也聊的相当投机。 陈缺知道张良和昭娖的关系,看着这个相貌秀美的年轻,他只笑谈公事。至于儿女之事他一字不提。 说完朝见楚王需要注意的一些事后,两谈到了当前的局势。 “如今群雄并起,齐楚魏赵复其社稷,君本韩,可有此意?”陈缺很喜欢这个善谈的年轻,笑问。从谈话中他知道张良原本出身韩国的贵族,问了这么一句。 战国七雄中,韩国是最为贫弱的国家。穷到甚至韩国宫廷都需要卖掉宫中美来凑集献给秦国的用金。最讽刺的事,买了韩国美的是秦国,韩国怀里刚得的金子都还没捂热又给秦国送过去了。 陈缺这一问,原本也是无意。并不指望张良真的去光复韩国。 张良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结,这一句话似千斤重的铁锤砸心间。袖中的手指攥紧指甲深深的刺进皮肉里。 心潮汹涌翻动。韩国,故国的名字已经重重的烙他的心间。化作他血肉的一部分不可分离。 儿时的梦想和国破的那一刻绝望糅合一处浮显他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平美人!平美人~! 话说下一章俺弄不好要写那啥一点的,可能要做好留邮箱的准备哦~ 70复国 张良原本想要和陈缺提起的那件事情也被压了下去。儿女私情光复家国的面前显得太不值得一提。 他嘴角的笑意不改,仍然和陈缺谈起兵法。陈缺对张良说出的那些观点觉得耳目一新之余又觉得十分感兴趣。 这一聊便是聊到月亮都冒头了。张良告辞回府,夜里比白日凉意重。他双手放置身体两侧没有去依靠着车栏。 马蹄声响起,身体也随着马车一起微微摇动。张良的脸上依旧没有了往昔的笑容,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儿时对他来言最高大的莫过于阿父,五代相韩的家世足够让他骄傲,甚至他还暗暗期待自己终有一天像自己的祖辈那般成为韩国的相国。可是秦灭了韩国,他的骄傲他的梦想他家族的荣誉全部因为新郑的攻破而化为浓烈的仇恨。 当年新郑被秦军攻破的那一幕浮现脑海中。张良阖眼。仍由当年国破的血雨腥风和粘稠挣不开的绝望再一次将他包围。 昭娖整整身上的中衣。中衣的衣领敞开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她绕过室内的屏风,张良跪坐坐床上,靠着凭几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昭娖踮起脚尖脚步更加轻微,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消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背后。蹲下身来一把捂住他的双眼。 “先生猜猜乃何?”昭娖故意粗起嗓子他耳畔恶声恶语道。张良纤长的眼睫压手心的肌肤上,眼睫轻颤带来掌心轻微的痒意。 昭娖双手捂住他双眼,头探来看他。脸上带些笑意。 即使双眼被蒙住,鼻梁到嘴唇的线条依旧柔和好看。但没有昭娖意料中的笑容,张良的嘴角一直绷紧。这张时常带笑的面容上似是僵硬了起来。 昭娖赶紧放开双手,去扶住他双肩“子房,怎了?是不是出了事?”她紧张的看着他的脸。 张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脸。昭娖急切的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然后试试自己的温度。 昭娖发现张良并没有发热,相反他的体温比她还要稍微低一些。 张良看着昭娖着急探的体温。杏目眼中流转着着急的光芒。那里面的关心没有搀和一丝假。 昭娖察觉到张良的视线一直凝她的脸上,讪讪放下了贴他额上的手。那视线如同细针刺得她坐立不安。 白皙的肌肤下渗出绯红,面上浮现两块粉色。她颇有些无措的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披散身后的乌发垂下来,映衬着透出粉色的肌肤。 “阿娖”张良出声问,“丈夫世,当以家国社稷为重。是否?” 昭娖听他问这话,轻笑一声,伸手点点他的眉头“子房那些道理都放到哪里去了。丈夫世,当以大事为重——”昭娖故意拉长了最后的音调,听起来颇有些情间的笑闹撒娇。 她翘起唇角笑意盈盈“这些们这些丈夫不是常常念心中么?子房也不是为了家国刺秦吗?” 昭娖手指顺着他的眉眼一路滑下最后落他的脸颊上。她立即一掐留下一个指甲印。反正过后就会复原。 可是张良没有多少反应,昭娖不得扶住他的头看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那样柔顺的,那样活泼的……如同春日最美的桃夭…… 张良伸出手抚过她的面颊。细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心似乎被攥的很紧,紧的他自己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昭娖一手抓下脸颊摩挲的手指,语气急切“子房……到底怎么了?” 张良没有回答她,心紧的都要疼起来。被她握手心的手突然一反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昭娖没反应过来一头砸进他的怀里。鼻子都他胸膛撞的生疼。张良容貌再怎么生的像女子,但身体却是男子的体格。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横抱起,张良抱着她下了坐床大步走向屏风后的塌。昭娖反射性的去搂住他脖颈。 昭娖被放塌上,翻了一个滚滚进床榻的深处。她半撑起身子看着床榻前的张良。张良坐床榻上,面上并无多少格外的情绪,但一双凤眼紧紧的盯着她的脸,里头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正当昭娖想伸手确定一下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张良突然伸手一把将床榻深处的昭娖拉了出来重重的吻了下去。 不比平常温柔的轻吻,昭娖嘴唇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压嘴上的唇比往昔更加炽烈,后脑被扣住牙关被抵开昭娖被攻陷的一塌糊涂。炙热的纠缠让她措手不及,连回应的空挡都没有留下。她如同置身于水中,听不见眼前一片迷糊。她放任自己沉醉其中。 吻从唇角退出一直蔓延到脖颈上。中衣的带子被抽开衣物褪置肩头。吻落光洁的肌肤上,昭娖只能伸手抓住他背上的衣料,如同溺水之抓住救命的绳索。脖颈垂展开,显露出格外优美的弧度。 凉意越来越大,相反的身体的温度被撩拨到极度,湿热滚烫的柔软感从胸前滑过。那些旖旎绮丽甚至糜烂的快意折腾不堪忍受。 身下突然一紧,昭娖身子不自觉紧绷。她抬起已经迷蒙的双眼去看张良,望见张良中衣已经完全敞开,已经能看见里面莹白的胸膛,一条疤痕白皙的肌肤上醒目的很。昭娖伸手探入敞开的中衣内手指颤抖着触上狰狞的疤痕。指尖疤痕上划过。墨玉的凤眸墨色更深一层,里面满是意乱情迷。昭娖试着放松自己的身躯将头埋入他脖颈中。 动作比往常更加激烈,深得两似乎要完全融合一起。昭娖几乎受不住这样的攻伐,沉沦中张良俯身她耳畔轻语了什么。浮沉间她也无力去分辨他话语是什么。 ** 昭娖伸手腰上揉了一把,腰上传来的酸意让她颇有些吃不消,外面的月光透过窗棂透进来。湿热的身体贴过来。手指游走于她的腰间,昭娖被指尖撩得不得轻喘一阵伸手抓住那只手。 “不行。”昭娖恼怒的瞪过去。 双眼湿漉漉脸上还没褪去方才的红晕,没有半点威慑力,昭娖听得身边轻笑,“好。” 半饷昭娖快入睡之时听张良问“如果有一日离去,阿娖会如何?” 昭娖缓缓的半睁开眼,但室内视线昏暗她看不清身边张良的脸,翻个身迷迷糊糊随便搪塞“要是走了,便去寻许多美男子,天天作乐。” “……”身边陷入了沉静,而昭娖也沉沉睡去。 项梁彭城立楚怀王之孙为楚王,并沿用了楚怀王这个称呼。用来激发楚对旧楚的怀念和秦灭国破家之恨。楚的血性非常重,当年吴军攻破楚都,郢的楚自发起来和吴军打起游击战饶的吴军不得安宁。到了秦军攻下黔中,当地的楚宁可离开家乡也不要留被秦占领的故乡。 昭娖觉得这个办法虽好,但是对于那个新任楚王来说实是太过晦气了。楚怀王并不是他位的就被称作楚怀王,怀是他的谥号。客死秦国之后,楚怜悯这个被扣秦国的楚王而起的。 比起楚对这位楚王的怜悯,昭娖更多的是认为其实这楚怀王脑子坏掉了。比起他的父亲楚威王,楚怀王简直就是个能把祖宗气的活过来的败家子。 楚威王位之时吞灭掉越国,将楚国的版图推到七国之中最广,中原各国莫不震动。 楚威王有这么一个儿子,当真养大的不是个胎盘? 昭娖坐马车上靠车栏上。张良坐旁边满脸平静,昭娖抬眼看他几眼,发现他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昭娖知道他心中有事,但他不愿说她自然也不会强问。只是虽然他面色无异昭娖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旧楚熊氏重新坐上王位,不知道那些流落草莽间的旧楚贵族会复出多少。昭娖这会跟着去多少都会有些看热闹的心思。 车马辚辚,从砀郡到彭城并不很远,但还是走了好几天。 到达彭城的那一天,彭城高大城墙上的吊桥放下来重重落地上震起一层尘土。 “不愧是彭城,就连吊桥都比别的地方大上许多。”周勃刘邦身后忍不住嘟囔道。 刘邦听见周勃的话,颇有些不自。 沉重的城门从里面被楚兵推开。陈缺伸手请刘邦先过,刘邦又请陈缺过去。 两让来让去三回,陈缺才前行趋马先行。 彭城里的楚风比别的地方都要浓厚。刘邦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也咸阳见过皇帝出行的阵仗。倒是能做到像头一回见到大场面就失了魂似的。身后的樊哙周勃到还能管住自己,最多装作什么都不感兴趣,但眼光到底还是那些高大的建筑上胶着了一下。 昭娖看见远处一处高台楼台,高台只能是身份格外尊贵的贵族才能修建。看样子可能是楚王宫。 “明日清整一下前去拜访武信君……” 自从重新立楚王之后,项梁便任命陈婴为上柱国,自封武信君。 “听说魏国前不久向武信君借兵呢。”后面的沛军将领低低私语。偶尔有几句传来。 “嘿,魏自己复国不了么,找咱们楚。” 昭娖听着身后那些低低的议论,转过脸来看张良。张良似乎对那些声音没有听见似的。手臂靠车栏上,宽大的袖袍落身边。 昭娖收回了目光。 一日后刘邦亲自带着几个去拜见项梁,张良也随着刘邦前去拜访。有一次他自己去求见项梁。 回来之后,张良对昭娖道“已恳请武信君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静的就像谈论一个无足轻重的事情一样。 这句话似一只手紧紧抓住昭娖的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睁大了眼盯着近咫尺的那张脸,眉眼,轮廓都是她触摸过无数回的,但是从那线条美好的唇里说出的却是她听不懂的话。 “武信君已经答应,待到横阳君到彭城,便立其为韩王。” “张良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昭娖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身前。她几乎失态,嗓音嘶哑的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红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生怕会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那双狭长的凤目里没有任何一丝悲伤一丝留恋,他的眼里她看到的是坚定,复兴旧国的坚定。 立刻心猛的疼起来,丝丝腥甜喉头聚集。 作者有话要说:张良从刘邦那里跳槽了。话说写这文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张良还跳槽过,还不止一回……掐爪子 71项羽 “已恳请武信君立横阳君为韩王。”张良的衣襟被她抓着,吐词清晰。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把尖刀朝着她心脏刺来,血肉被撕开鲜血溢流出来。她死死盯着张良的脸,张良平静的望着她,如同方才全是她无理取闹。两如此对峙一会后,衣襟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昭娖的身子颓然倒坐下去。 “告诉,有哪里不好,改。”昭娖眼中酸涩,已经红了。声音里带着稍许嘶哑。 “不是阿娖不好。”张良垂下眼,投木质地板上的背影越发浓重。“丈夫世当即家国为重,如今正是……” “正是韩国复国的大好时机,所以不可错失良机,向楚借兵复国是不是!”昭娖打断他的话,唇角噙着点点冷笑。她双目已经血红,即使已经花了全身的力气,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打落下来。眼泪落膝盖上,将深衣面料一点点的侵染成深色。 “阿娖……”张良向她倾过身来想要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痕。 昭娖侧身躲开他的手,她斜睨着张良,嘴角的冷笑弯的更大,“也是。韩国姬姓张氏受韩王恩典深重,五代相国,不是哪个家族都能享受到君王如此恩典,子房先生如此也是正常。”她僵硬的将笑扯的更大,声音粗粝。她撑起身子站起来。嗓子里气流冲出“赫赫”类似笑声的声响。 面上的笑容一丝丝归于平缓,昭娖她看着坐茵席上的张良,心中被一刀一刀割得鲜血淋漓,肉被撕扯开来。 “明白。”她笑了两声,可是笑声嘶哑难听,“心中有国有君也有家。可是国和君面前,君子之思……成家之念不过是无足轻重。” “阿娖……” “够了,子房不必再说!”昭娖厉声喝道,“这就返回家去,不劳子房出言。” 说罢再也不管他,昭娖转身跑开。男式深衣下摆宽大跑动起来完全没有负担。 “阿娖!”张良追赶不及,她已经跑出去。伸出袖口的手怔怔的滞那里。直到那抹身影转过廊角再也消失不见。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昭娖当初的行李不过几套衣衫,吴丫几乎是被她猩红双眼吓了一大跳。 “收拾东西,们离开。”昭娖很明显刚刚洗过脸,下巴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吴丫不明所以,但是主的命令就是一切,立即就去收拾。只是带上一些衣物和钱物,昭娖甚至都没有叫申深驾驶来马车。阍几乎是惊吓的目光中离开了。 没有骑马跟没有乘坐马车,昭娖带着两个奴仆走大道边。彭城的道路格外宽大些,马车道中行驶,偶尔还能见到穿着盔甲的楚军骑着马从大道上而过。 吴丫和申深两个抱着行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冒然开口。只好低着头抱着行李走她身后。 昭娖基本是没有任何目的性就城道中乱走。速度很快,好像要借由此发泄一般。吴丫申深抱紧了物什紧紧的跟她身后,生怕会跟丢了。 一辆马车的车窗突然拉开,然后御者发出一声吆喝喝令马儿停下来。 轻声叱喝低低响起,马儿四蹄敲动石板的频率快了起来。 “君子!”背后突然冒出中气十足的男声。昭娖脚下顿了顿,回了身抬头看去。一个身着髹漆合甲的年轻男子,青铜胄下的脸上有一双格外明亮的双眼。这双眼此刻正盯着昭娖看。 昭娖看他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 “请问可是昭氏君子?”男子开口问道。嗓音说不上有多好听,但格外精神有气力。 “下即是昭成。”昭娖转过身来,持起双手道。 “某虞子期,右司马请上车一聚。”马上青年笑道,笑容格外好看。昭娖一愣。这不是五年前和自己一起出游到齐地的那个少年么? 一辆马车停路边,昭娖看了看那辆马车,抿了一下唇。立即提起深衣下摆走了过去。早有奴仆放好了踏盒,昭娖踩踏盒上进了马车。马车内颇为宽敞。陈缺坐车内,宽大的袍袖服帖的落身旁,流露出士幽雅的气度。 陈缺见昭娖上车来,皱了眉“怎一个出来。不乘车,只带两个奴婢相随。” “车是张良的车,不愿。”昭娖淡淡说道,也没半点委婉。 “怎了?”陈缺问道。 “他请武信君立韩公子为韩王。自然是要回韩地,一女子自然也不他眼内。”话语平淡,可偏偏稍起的怨怒又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思。 陈缺立即就笑了,“复国开疆成就一番大业,丈夫世本当如此。若是一心沉浸儿女情长未免叫看轻。” 昭娖眉头皱了一下,轻轻别过脸去。 陈缺心笑毕竟还是女子,就算当丈夫教养长大还是有着女子的心性,“丈夫远行,此事本事平常,更何况……不要想多了。” 昭娖知道所谓的此事就是男为了前途事业把女一甩,这种事情那些出奔别国的贵族里非常常见,一地娶妻如果事态有变立即抛妻弃子而去。那“更何况”后她也知道陈缺的意思,她和张良两并没有谈婚论嫁,大不了以后再找别的男就是。完全不需要心伤。 也对,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铁马金戈万里河山,女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物件,死了走了再换一个。儿女情长功名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昭娖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陈缺的话。她只是默默的扭过头去看着车廉。 右司马的府邸远比张良沛军厩将的住处宽大许多,陈缺命管事给昭娖安下住处。便继续和虞子期谈论事务去了。 虞子期似乎是还记得昭娖,离去之时还对她一笑。 昭娖走入自己暂时的居所后,令所有的侍从退下。把门合上,趴床榻上,手指抓紧了被衾,嗓子里的哭声被压没被中。她的痛也只有此刻才能稍微的发泄出来些了。 第二日张良便来拜见右司马。陈缺派来请昭娖一同会客。昭娖手里拿着一支绿柳,她眼睛盯着柳枝上嫩绿的枝叶淡淡道“成身体不适,恕不能前往。” 身体不是是假,心中不适是真。她丢开手中的柳枝长舒出一口气。腰带上的白玉碰到下面的料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昭娖低眼,白玉一日往日的温润。她弯下腰手指轻轻白玉上的阴刻云纹上擦过。 “昭先生说他身体不适,不能前来,望恕罪。”门外侍从声音朗朗,正好让屋内二听见。陈缺闻言抬眼就去瞟了面前的青年一眼。张良面上并无多少变化,嘴角的笑意并无减少,依旧温煦。 “张子此番前去寻横阳君……”陈缺心中暗叹一声,和他说起正事。 昭娖斜躺榻上。吴丫拿着针线跪坐塌下做。 “听说彭城外秦军多呐。”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拈着针,给昭娖的深衣袖口上缝好一道边。 “从哪听说来的。”昭娖塌上听得吴丫的温柔吴语开口问道。 “到处都说……秦军杀都把剑给砍断了。”少女想起听到的流言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她想起以前一路上看到的流民惨状,不由得身上抖了抖,“奴害怕。”吴丫虽然没有真正见过秦军杀,但是那些道听途说就够把她吓得发抖了。 “害怕……”昭娖闭着眼“真到那时怕也没用了。” 吴丫手里拿着针线,疑惑的朝榻边瞧了一眼,她听不懂昭娖这话里的意思,但还守着奴婢的本分,继续低下头做针线。 陈缺带着昭娖前去拜见了项梁。 项梁对这个昔日旧楚三大家族之一的昭氏后颇有兴趣,尤其是他还曾为这个少年起字,甚至杀避风头弹压下事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侄子项籍坐他手下,看着那个大袖翻飞行礼的美貌青年。 算算年龄,昭成也该二十岁。但是项梁怎么看,都觉得面前的那个青年生的也未免太柔气了些。楚以男子饶勇矫健为美。但贵族中也不缺面好的男。鄂君子皙貌美,越国还被越唱“心悦君兮君不知”。甚至屈子屈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 有前例先,项梁倒也不觉得昭成长成这样特别奇怪。 “昭成拜见武信君。”昭娖直起腰身,宽袖如流水随她起身的动作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听刘季说了。”项梁靠着袖下的隐几,晚辈面前他话语也比较随和,直接称呼其刘邦的本名,话语里没有多少意“沛军中曾经随他作战于秦军,甚是勇猛。” 昭娖垂下的脸上眼眸稍动,“竖子大幸得以从沛公,沛公谬赞了。” 她话音一落,从项梁下首位置传来毫不客气的嗤笑。室内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失礼。昭娖微微抬起眼,瞧见一个青年将领坐项梁下首毫不客气挑起唇角,不知道那声笑是冲着刘邦还是冲着她去的。 面上还浮动着一层尚未褪去的煞气。可能刚从战场返还回来,昭娖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血味。 “阿籍。”项梁出言道。 项籍!昭娖立即抬起头来,也不顾及这样的行为落别眼里有些失礼。 “们二幼时相识,眼下能识否?”项梁笑道。手抚过美髯。 “几年没见,子瑜怎长成了这副模样。”项籍,后世被称作西楚霸王项羽的青年,打量了昭娖一下说出叫呕血的话。 难道希望长成猿泰山么!昭娖默默吞下一口鲜血。 室内轻笑之声顿起。 昭娖心中擦掉嘴角的鲜血,强笑道“容貌乃父母天地所赐,成也无可奈何。”就算昭成活到现说不定也能长成一只伪娘! “能征战,即使面若好女,也是丈夫。”陈缺出声道。“有丈夫之心,有丈夫之行,有丈夫之身。面若好女又有何妨。” “大善,右司马之言甚善。”项梁知晓昭娖刘邦军中的一些事后,也认为昭娖虽然长了一张女儿面,但行为处事还是完全没有多少柔软之气。 “子瑜今日已出刘季之军,可愿到军?”即使刘邦已经归顺项梁,项梁言语里对他的隔阂还很重。他笑问。 作者有话要说:遇上项羽这只直男,妹纸你真悲剧。 母国和妹纸一比较,良美人的选择……根本就不用说了…… 72入营 昭娖举起双手持身前,“承蒙武信君不弃。成自当从命。” 项梁笑了笑,昭氏是旧楚老氏族,不管怎么说一个沛县亭长出身的刘季手下做事。心里都觉得这不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项梁回想起那个刘季一身痞子气息就鄙夷万分。虽然 他内心里对这个沛县亭长能拉着三千沛县子弟打出这么一番成就还是有些佩服。 “子瑜离楚五年,可还记得楚国风物?”项梁笑道。楚国地广稀,特产众多。要是全部记得显然不可能。 昭娖笑“岂敢忘?” 笑谈一阵后,昭娖便随着陈缺起身告辞。走长道上见着一白发银须的老者向这边走来。陈缺停了脚步,示意身后的昭娖也停下来,举手作揖。 老者停下脚步举行双手向两回礼之后,视线直接从两面上略了过去。 一直到出门登上马车,昭娖才开口问“刚才那位老者……” 陈缺一笑“老范增耳!居鄛士,年七十居家不仕,武信君会稽起事后,前来投奔。”突然陈缺的声音压低了稍许“听说前几日,还令子羽拜他为亚父。想来也应是有些本事。”区区一名老者,能得到如此礼遇。没有几分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说罢,陈缺看向昭娖“孺子当真要留项公军中?” 昭娖双手拢袖中笑答“武信君不弃,为何不留?”她面上笑意浅淡,似有似无。陈缺笑笑也不再说话。 没过几日,便有给她送来了盔甲等物。入项籍麾下的飞骑营。 昭娖将髹漆合甲穿身上,绑好铜护臂,戴上铜护臂再套上铁胄。往铜镜前一凑就连她都不认识自己了。申深看着一身铁甲的昭娖不免有些羡慕。昭娖一回头就瞧见他活似饿了许久的瞧见吃食的眼神。 申深大骇赶紧跪趴地。 “喜欢这身盔甲?”昭娖出声问道。吴丫闻言大惊,转头看向跪趴地的申深。奴隶羡慕主的东西还被看出来,不要命了么! “奴、奴”申深觳觫趴伏地,颤声不已,“奴、不敢!” 昭娖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些年来她倒是真的没有亏待过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一会吓成这个样子。 “若是羡慕,央将编入项公军?”这时间战乱四起,青壮男们往往只要加入了这些诸侯军中便能得一碗饭吃。还有可以出头地的机会。 此言一出,申深和吴丫立刻就楞那里。 “可……”申深喉咙里卡出一个声响。他一个奴隶真的没问题吗? “申深……以后就以申为姓吧。”昭娖道。 跪伏的申深身上一颤,对着昭娖就是一个叩首“奴谢主大恩!”奴隶无姓,随便阿猫阿狗的叫就可以了。昭娖这么做,算是去掉了他的奴隶身份。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多少奴隶都是等到自己已经年老体衰才被主放良,可那时候即使被放良了又能去哪里。被赶出主家到最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原本奴隶放良若是担心日后会扰乱自家血统,主甚至还会将自己的姓氏赐给奴隶。可是昭娖可不敢这么做。只管以他原来的名字赐姓就是。 “奴谢主大恩!”申深趴地上双泪直流,嘴里只剩下了这句话。 吴丫惊讶于申深这样的好运气,不得掩了口,随即又随着申深伏身于地。 大战即,各路诸侯都招兵买马。申深这样的少年完全不愁去处。 昭娖乘车来到郊外练兵之处,张扬的土黄色旗帜风中飘动。楚国乃土德,服色为土黄色。故军服等为此色。 三五一列的楚兵手持九尺的长矛操练,昭娖随意瞟了一眼见其中多为青壮。楚国地广稀,男少女多。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招募起一支军队是非常不容易的。 昭娖径直走到项籍飞骑营的营帐前,刚撩起帐前的垂布立即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她撩起的动作定格那里。呼啸的风刹那间停她耳畔。 一只长戟的尖端直直对着她的脸。长戟上的弯钩近咫尺。昭娖甚至都能转眼看见戟上的楚系铭文。 “有些胆气。”持戟的青年见昭娖不躲也不怕口中称赞一声。长戟一收,投遮的阴影瞬间撤去,昭娖弯唇一笑。 “阿且!”后面的虞子期出声唤道。“莫要过头了。” 被虞子期称作阿且的青年将手中长戟放置到一旁,拿起一块布擦了擦手,“原本听说今日来的是个面若美妇的丈夫。美若好妇……”那名青年转过身来对着已经走进来的昭娖打量一下,“的确如此。不过也亏得没有妇那般鼠胆。” “某昭成,拜见诸位君子。”昭娖抱拳冲营帐内众一揖。 “昭氏?”那青年眉头疑惑皱起,“可是与楚王同姓的昭氏?” “正是。”昭娖话语里也没见多少自豪,她笑道。 “下龙且,此乃项将军之亲兵营。望君日后勇猛才好。”这名叫做龙且的青年抱拳道。 昭娖明白是嫌弃自己长得过于柔和,她面上也不恼,更没有要拔剑和对方决斗的冲动。 “敬诺。”她微微低了一□子应了。便直起腰。放下双手。 虞子期走了上来,对昭娖轻声道“阿且一贯如此,子瑜莫要往心中去。”贵族一向是讲究说话一绕三绕。就算话说的难听也不会直白,而是绵里藏针。 昭娖自然也不会真的为了那两句话和一开始的长戟迎面而当面发火。她知道男里过于阴柔的长相根本是得不到任何好的评价。 “直来直往,想必定是心胸豁达之。”昭娖笑道。眼角瞟过营中众。这个地方必须要靠自己的武力和功绩来证明自己。而不是守着自己的家世指望得到他的敬重。 “与心胸豁达之交往,乃成之幸。”说罢昭娖冲着众露出一个贵族的标准笑容。 “来,子瑜且带去选马。”虞子期说完便带着昭娖出了营帐。 此时行军作战多以步兵为主,用到马的大多是战车。骑兵虽然已经投入使用但多数是刺探消息的斥候。楚地里大量用骑兵的,项籍倒算是罕见的了。 “这么多年,子期还记得成。成受宠若惊。”昭娖跟着虞子期走出帐外,走向马厩。 “一别五年,子瑜可是无恙?当年子瑜一单独留齐地。之后回到会稽也渺无音讯。右司马甚是担忧。”说起当年的事情,虞子期颇有些怀念少年时光。 “此乃成之过。齐地五年也未托送信帛。是成之过。” 两走到马厩外。立即看到一排列的马站马厩内,军马的挑选极其严格,必要要求体高体格大体一致。而且不能以次充好。一旦发现连带着厩将责罚。 “不通伯乐之术。”昭娖的视线从那些马上一路瞟过去,根本就看不出那些马的好坏。都一个样子。 虞子期咧嘴一笑,让一个兵卒牵出一匹棕色的马来。查看了马的牙齿,再查看一下马蹄。 “不错。子瑜可愿一试?”马背上没马鞍,完全靠跳上去。昭娖没有推辞,直接伸手牵过马匹马头上轻轻拍了拍,让马处于一种比较安静平稳的状态之后。身子轻轻一跃已经跨上了马背上。 马之前被昭娖安抚好了,乖顺得很没有半点不适焦躁的样子。 短靿靴轻轻一夹马肚子,来回走了一下。昭娖勒住马翻身下马。 “子瑜感觉如何?”并不是所有的男都会骑马。怎么上马,怎么安慰马匹的情绪,要是什么都不懂的二愣子,只会被摔下来要是运气再差些被马踩上几脚。直接没命。 “不错。”昭娖拍了拍马身愉悦笑道。想着就要从哪里寻来些盐巴来给马儿。 “听说子瑜之前是沛公军中?”虞子期问道。 “嗯。”昭娖应了一声。四处寻不到盐巴只得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兵卒。 虞子期蹙眉,“子瑜不是齐地么?怎么……” “一言难尽。”昭娖脸上一滞,很快缓过来露出笑容。 初入营并没有得到多少悠闲时间很快立即投进训练中。对于骑兵来言,骑术和灵敏的反应力至关重要。所幸昭娖的骑术也过关,之前也随刘邦对秦一战中多多少少得到些益处。项籍手下的这支骑兵旅根本就不是仅仅用于刺探情报上头,更是要求能野*战甚至能突破步兵的战车阵。 幸好昭娖吸取了之前的经验,让吴丫缝制了护腿绑大腿内侧。不然这会恐怕早趴地上都起不来。 这一呆,昭娖便是呆了差不多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昭娖算是吃尽了苦头,她没有多少特权可言的,做一些私密的事情都要偷偷摸摸。所幸没察觉。 项籍对这只他手下这些子弟兵格外重视。经常过来巡视。 前面几个都已经骑马射箭样样比过了,昭娖拍拍马头。夹了马腹走上前几步。双手抓紧马缰,突然大喝一声,踢打一下马肚子。 距离箭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昭娖手指抽出身侧箭袋中的羽箭,搭弓箭上。 “啾——”一瞬间昭娖马上将箭射出。直中靶心。 远处观看的项籍嘴边露出一抹笑,对身边的龙且道,“少时与子瑜相识。那时见他貌似女子,觉得未免太失昭子之后的气势。如今算是有丈夫之气。” 昭子便是楚威王时期赫赫有名的令尹昭阳。和昭娖是祖宗和后代的关系。 “如此倒也能依叔父之言,跟随一起见楚王了。”项籍谈及楚王没有半点尊敬,本来这就是他叔父项梁拥立的楚王,被找到的时候正给牧羊。对于这位牧羊少年,项籍心里只有轻视。 待到巡视完毕,项籍让唤来昭娖。 昭娖进账低头叉手道“拜见将军!” 一个多月的风吹日晒,没有让昭娖黑多少。她低下眼让自己看起来格外恭谨。 “几日后,随一起觐见楚王。”项籍从羊皮地图前转过身道。 “楚王?成……只是……觐见君上……这”昭娖踟蹰道。 “出身老氏族,见楚王也无失礼之处。”项籍走到昭娖昭娖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手力之大差点没叫昭娖身形一个踉跄。 昭娖稳住身子,心中发苦。项籍该不是把她当石头拍吧。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这么多吧 73韩司徒 楚王若是放几十年前,就算昭娖真的是昭氏的嫡子,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如今被项籍这么一说感觉有些像是被展览出来的猴子一样,诸位反秦诸侯面前露个面做个样子。走个过场表明项梁一系根正苗红一心光复楚国。 不过那位楚怀王眼下的用途也就是这个了。 昭娖也不再推迟,叉手低头“成多谢将军赏识!” 项籍咧嘴一笑,嘴角的笑露出属于青年的活气,“子瑜也不该谢,原本是叔父提起的。”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情,“听季父也提起过。曾经遇见过季父?” 项籍口中的季父就是项伯,曾经下邳为张良所救。 昭娖不知道项伯有没有项梁项籍面前提起过张良,此时也是恭谨答道“臣下邳之时,曾有幸遇左尹。”那时候项伯杀了,是张良救回来的。当时她还挺想掐死张良来着。 项籍上下打量一下昭娖,笑道,“觐见楚王那日,各路诸侯都会聚集。到时候可不要让他们看低了们。”说着他伸手昭娖肩上拍了怕。言语态度间并没有将昭娖当做下属,反而依旧像会稽的那些日子。他亲自教昭娖射箭练剑。 昭娖抬眼望见项籍面上毫无做作的爽朗笑容,不由得也咧开了嘴角。项籍这个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多少架子的,甚至还会给很容易亲近的感觉。昭娖不知道真实的他是不是眼前的这个样子。但是这样相处起来也真的很容易叫放轻松。昭娖随意抬眼瞅了一下,正好望见那双重瞳,赶紧又微微垂下头。 “这几日先归家准备一下。”项籍道。 “嗨!”昭娖低头应道。 项籍的亲兵营里呆了一个多月,昭娖四处一望要收拾的东西基本没有。连衣物都省了,虞子期听说她要去随项籍等觐见楚王的事情,言谈之中颇为羡慕。 “子瑜去再适合不过了。”虞子期道。虽然项羽身边有些实打实的士族出身,但觐见楚王里面其中的礼节多的就能把给埋了。不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礼节还真的不太好应对。 昭娖笑笑,伸手拍了拍虞子期的肩,虞子期的身材高大厚实。手感竟然还不错。无意识之中昭娖就揩了虞子期的一把油。她当即就讪讪的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 虞子期见她笑得不好意思,以为是昭娖认为自己资历尚浅却越过他们而愧疚。思及此,他不禁说道“子瑜不必多想。将军选中自然有他的理由。尽管去不必想多了。等不是气量狭小之。” 啊? ** 张良早一个多月前已经向刘邦辞印而出,去寻找韩国公子横阳君成。而昭娖也向刘邦告辞到了陈缺这里。陈缺和昭娖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昭娖骑马一路走到门口,立刻就有奴仆围了上来伺候她下马。 项梁早使将昭娖一起觐见楚王的事情告知了陈缺,觐见所需的礼服发冠都紧急准备中。 昭娖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自己房间将身上的盔甲给脱下来。盔甲这东西并不是所有兵卒都有。军阵前排需要快速前进奔跑的射手就是只着短深衣,不着盔甲。有很多的兵卒就算有盔甲也无头上的铁胄。 昭娖这身完整的行头,也算是特殊待遇了。 “少主”吴丫跪伏于地。等到昭娖从她跟前走过赶紧起来上前去解开昭娖身上的甲胄。天一日比一日热了。解开身上的髹漆合甲,内里的短深衣都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擦身换衣好一阵忙,房内为了驱逐蚊虫点上了浓厚的熏香。阵阵的烟雾从瑞兽中溢出然后将室内一点点填满。 “不的这段时间。没事吧?”昭娖整理着身上的衣带钩低头问道。 “少主不的时候,并无事。”吴丫一双水润的眸子只盯她深衣的下摆上,伸手将下摆整理好。 “那就好。”昭娖没来由的心里生出几分失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失落。 整了整头上的发髻,昭娖就向主屋方向走去。走廊上卷起的竹帘下垂着几块玉璧,玉璧上的吉纹碧绿的玉质上清楚却又不突兀。 见到她来,门口的侍女将拉门拉开。 “拜见假父。”昭娖举起双手给东主位上的陈缺行礼。 陈缺靠着手下的隐几,看着下首的昭娖。他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昭娖:身长七尺,即使面容柔美,但双眼中有着女子中罕见的沉稳。如今倒是不容易只凭容貌就被认出是女子了。 “倒是能呆的住。”陈缺侧开身子只受了昭娖半礼,等昭娖茵席上坐下道。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昭娖能项籍营中能呆这么久。比起直接加以劝阻,不如让她吃了苦头乖乖回来。远比费动唇舌要有用的多。可是昭娖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这段时间昭娖没有任何受不住的消息传出来。他每次想要向项籍提起这事都没有一个理由。 “项将军营中皆为猛士,为何呆不住呢。”昭娖笑道。她的下袍服服帖帖的摊平身前,双腿脚跟紧贴臀部。正是标准的坐姿。 昭娖想了一会道“幼时听阿兄说起他将来要破军杀将,为上柱国持圭。可惜……” “就算没有夭亡,恐怕也难如愿。”陈缺叹一口气,“如今的上柱国陈婴……”提到这个名他呵呵一笑。虽然不说,但话语间透露出别样乾坤。昭娖之前并不项氏楚军里,也不清楚他们的弯弯道道。 项梁把上柱国之位让给当初带着苍头军投奔他的陈婴,自封武信君。但这个上柱国能有多少实权,真心两说。 昭娖明白如今这个楚国,真正说话的只有项梁。项籍年轻太轻,还不能令信服。 “前段阵子,将军攻襄城,久攻不下,待拔城,皆坑之。”陈缺听似悠闲的话语里透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和杀戮。昭娖面上一呆,抬头看向陈缺。 这时候的屠城说不上对也说不上错,借以屠城来杀敌军士气,更是震慑。 昭娖眉尖微微蹙起来,然后又移开了目光。从她到刘邦的沛军里到现,虽然也上过战场,但屠城之事并未亲眼看到过,但陈缺一句话里已经是包含了几万条命。 “沙场之事非妇稚子之戏。”陈缺脸上的表情沉下,一反方才的闲适。“杀不过眨眼之间。真想好了?” 昭娖闻言,嘴角抿紧,抬起头来双眼正好撞见陈缺的一双眸子,那双眸子已经褪尽了平日的温和极其锐利。双眸眯起从里面折射出的光芒无尽的锋利,似利剑猛地扎进的心脏。叫连反抗都来不及。 昭娖像是被利剑穿胸而过当场定那里,半点都动弹不得。即使一瞬间被气势定住也不肯立刻认输。她直直的盯住那双锐利的双眼。 两对峙良久,昭娖蹙起的眉间展开,原本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命如薤露,奈何之!” 听到昭娖的回答,陈缺似感意外。他看着昭娖半饷眼中的锐利缓缓褪去。 他转过眼去,提起另外的事来。 “张良已经将韩横阳君寻到,前日已到。观武信君之意,欲封横阳君为韩王。张良……”陈缺沉吟一下,“司徒之位定是他囊中之物。” 原本还唇带笑意的昭娖一下定那里。“噗嗤!”她听见那把名为“张良”的利剑刺进心脏割开血肉的声响。 怎么离开陈缺那里,昭娖已经忘记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抚上一只木匣子。匣子上并无多少的纹饰甚至连块小小的玉块都没有锲。看上去如此平凡不起眼。指尖木质的触感传来。似有一根细线细细密密缠绕上心脏,两端线头牵动便深深陷进肉中血溢满出来。 昭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心疼,颤抖着去拨开匣子。明明只是轻轻的木匣盒,却似有千斤重她几乎耗费了全部的气力才打开一条缝。盒子掀开一块温润的白玉出现自己的眼前。白玉无瑕,上面还有阴刻的云纹。哆嗦着手指抚上那块玉。 玉璧沁凉,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昭娖手抓住那块玉蜷缩下身子,木匣啪嗒一声打落地。 这些时日来压制心中的情感一瞬间如同洪水爆发,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紧抓手中的白玉瘫倒地。 喜欢吗?喜欢的。恨吗?恨的。 他有他的青云之志,不愿困私情中置家国不顾。她恨的,她真的恨的。可是为什么现还是这么疼,这么苦? ‘离而去,便把这玉打碎了,还。’ 下意识的,手中的玉璧被握紧。玉璧粘了她的体温圆润的边陷进她的肌肤里,引来一阵痛意。 觐见楚王的日子很快就来了。昭娖换上楚国所崇的赤色袍服,头戴冠跟项籍身后。项籍今日也不是平日那副武夫模样。高冠博带,格外气宇轩。 少年楚王坐高台大殿之中,冕冠上垂下的旒帘挡住他稍带稚气的面庞。 楚国的贵族分立二道,礼乐大响。大袖翻飞众行大礼。 昭娖跟后吹响的高昂角声中,也拜伏于地。冰冷的木质地面不同于这日渐炎热的天气。繁琐的几拜几起中,昭娖一片片大袖中寻找着熟悉的面庞。 “大楚万年!”一片袖袂飞舞中,众拜伏□。 声震殿顶。 昭娖失落的垂下眼来。她没有找到。大殿太宽,又或许是她的位置并不好。她没有看见那个。 繁琐至极的礼节过后,高坐王位上的少年楚怀王面对项梁的行礼,双手持起回礼。 “孤年少,一切希武信君辅佐。”赤色的正服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 项梁低头而拜,口中称道“吾王托于臣,臣不敢不尽力而为。”他俯身的动作带起腰下双组玉杂佩的清冽声响。 “韩国横阳君、张良至——”寺拉长的长长声调中昭娖听见熟悉的名字,她礼法的允许内抬起眼来。 一抹青色映入眼帘中。张良跟横阳君身后进殿。持起双手向王位上的楚王行礼。昭娖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 瘦了,昭娖扫过张良比一个月前越发明显的轮廓心中道。 “拜见楚王。”横阳君和张良持手而立。 楚怀王回礼之后道“横阳君与先生远从韩国至楚,路程漫漫,辛苦了。” “成不敢言苦。从韩至楚虽千里迢迢,但反秦之事迫不融缓。即使车马劳顿之苦又如何能与反秦相比。” 横阳君持手道。 “与反秦大业相比,成之一何足道哉。” “大善,横阳君此言。”王座上的楚怀王笑道。他转眼看向王座下的项梁。虽名为楚王,但实际大权基本都掌握项梁手中,有些事情也不过是项梁借了他的口说出来。见项梁并无表示少年又将视线转回到横阳君脸上。 “横阳君有光复故国之心,实可嘉可叹。韩有横阳君如此贤者,韩之复可待也。”说罢楚怀王再次看项梁。 “如今齐、燕、魏、赵皆复其王号。韩也若复其王号,韩之社稷可复也。望吾王思虑之。”项梁肃立道。 韩国地少,当初七国并存的时候,就是夹各国中间的受气包左右为难。如今反秦之势汹汹,光凭靠旧韩贵族之力复兴故国等于痴说梦。必须要依靠最为强力的楚国。 楚怀王微微颔首,头上冕冠的旒帘轻轻摆动。 “横阳君成有复起旧国之念,性之坚毅,若为韩王,则韩之幸。”上柱国陈婴走了出来拜道。 “臣认为上柱国所言甚是。”殿中大臣贵族附和道。 “秦无道灭六国,如今天意灭秦,使得六国社稷复起,寡又怎可逆天而为之。”楚怀王道。“横阳君有君王之相,可助之。” 楚国的帮助下,韩公子横阳君韩成被立为韩王。而有五代相韩家世的张良则被封为韩司徒。 司徒,从尧舜便设此官职。到了周已经是六卿之一,诸侯国中,这个相当于丞相的高位。 昭娖凄楚一笑,终究张良还是走回和他祖先一样的道路。相韩呐…… 张良韩相和她之间的选择也本该如此,昭娖低下头去任凭自己心痛成麻木。换了任何一个男,做出的选择也是和他一样的。 也对,当年吴起为了高位,能杀妻求将母死不归。这些男啊……眼里看到的都是条条仕路,女们倒是成了能随意丢弃不顾的物什。像是一件旧衣服扔了也就扔了。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凄凉的笑。 选择是张良做出来的,她也同意了的。可有她不愿意的余地么?男一旦做出决定就是真正的板上钉钉,而不是女借着要离开的由头挽回男的心。 所以…… 当初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结果都是一样。不如给自己留一些转身的空隙。 耳里传来那边封王拜相的热闹。 她深吸一口气,跪坐直腰身。面上已经带上淡淡的笑意。即不会让觉得符合礼数又不会太过疏离。 作者有话要说:揉脸中,平美人又近一步了。 感觉男人说分手和说离婚一样,基本是没啥回转的余地了。他说要分开已经是经过考虑之后的结论。不管女人怎么哭怎么闹也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女人说要分手要离婚,大多数还是希望男人能重视她,而不是真的两个人byebye掉。 战乱时代,女人的地位……比较…… 要是城池缺粮了女人被直接拉出去杀掉当做猪肉吃了,这种事情在历史上还不是一次两次。 两条路:装作男人,经过自己一番努力还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和地位。做回女人,别人一见她“这是XX的夫人”。完全就是一个男人的附属品,等到要逃命了,也不会听她的。一提到她“妇人之言安可信哉!”要是被人抓住,被强X轮X,从她身上寻找侮辱对手的快*感。 选哪条……妹纸们觉得咩…… 74返还 楚怀王为了庆祝新的反秦盟友达成宫中大摆筵席,此时虽然无法与当年楚国宫宴相比,但是每张漆案上都摆着楚国的国宴佳肴:鱼糕。昭娖以前所带的吴中离太湖相当近,太湖鱼极其美味,昭娖尝了一口和脑中遥远的记忆相重合。 鱼糕还是当年的味道,可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昭娖抬起眼朝那些上位者瞟去。她的位置并不算好,但还是能将那些的脸模模糊糊项梁向新上任的韩王和韩司徒频频敬酒。楚女们鹅黄的纱衣飞舞,柔软的歌调靡靡。张良双手持起酒爵向项梁回敬。 项梁笑着将酒爵中的酒液饮尽。 他心中对韩国是否真能顺利复国,其实不报很大的希望。当年秦出兵灭六国,韩首当其冲。嬴政甚至派出的主将是个文官,根本就不将韩国放眼里。韩国被秦控制的时间远远超过其他五国,且又靠近咸阳,韩地驻扎的秦军之多,阵势之严可以想象。 十万之众恐怕也难……项梁眼角的余光飘过张良的那张姣好的面容。虽然立韩公子为韩王,但实际上也要听这位司徒的话。 眼下自己西边对抗秦军也需兵力,实也拿不出许多助这小小的韩国啊。 “司徒……”新上任的韩王虽然没有身着冕冠身着王服,但说话的方式与过去已经有些不同。 “大王……”张良应道。 “孤有今日,全仗司徒。反秦大业也要多仗司徒了。”韩成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能借助楚国的力量做上韩王,除了当今反秦的趋势之外就是眼前这个男了。 张良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酒爵,双手持起身子也弯下去。宽袖围拢上来只让看见他头上的发冠,“大王言重了,良往往当不得大王此言。” “当得当得。”韩成眼角望见周围并无多少看向自己这里,伸出手虚扶了张良一把。“司徒家世五代相韩,为韩肱骨之臣。孤之言司徒绝对当得。” 项籍眼风一瞟,正好瞧见这对君臣。他抬起手,宽袖遮去了嘴角的那一抹嘲讽。当年韩国就地少言轻,如今国土还被秦控制之下,即使封了个韩王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没多少威信可言。 他身边的项伯瞧见自己侄子瞧了一眼那边的韩王,望过去正好和张良的视线对上。项伯下邳杀遇见张良藏匿得救,心中对张良感恩不已。他拿起漆案上的酒爵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张良一敬。张良浅浅笑着,也持起酒爵遥遥一敬。手拢过来掩住酒爵一口饮尽。 酒饮完,心情大好。项伯喜悦一笑,转过头和侄子说起昭娖的事情“听说左司马之后昭成的营下?” 项籍点头,“嗯。” “昭成,昭氏之后。其父为司马之佐,他也有其父重义之风。此等才莫要埋没了。”下邳之时,项伯也颇有昭娖的照顾。当年她信誓旦旦说亡秦者必楚。当时虽然觉得这个少年好胆气颇有楚一贯的勇风。但毕竟也只是当孺子稚气之言。谁晓得咸阳那位统一天下的始皇帝竟然会死的那么早,又发生长公子扶苏被二世迫害致死,秦两名名将蒙毅蒙恬被下狱身亡。新登基的二世皇帝即无其父的魄力更无其父的手段却弄得天下民怨沸腾,六国老氏族此时若是不反,还有天理吗? “季父,省的。”项籍手指端起酒爵道。“子瑜有本事,战场之上自然埋没不了他。”此时男子的最直接的建功立业莫过于战场。以战功计。这个群雄皆起的时月,将才奇谋才是重要的。 项伯清楚自己这个侄子的习性,“呀,若是下面的真有建树,不要拘着。”项伯国亡之后草莽游侠中摸爬滚打。知道不能光靠义气这种东西就能笼络住的,必须要诱之以利。看陈婴之流前来投奔他们项氏,莫非还真为了反秦复楚的大义来的?项伯自己心里都觉得好笑。不过是珍惜着他们自己的那条命。就算日后失败了追查首恶起来也不是他们。 “季父,籍知道。”项籍放下手中酒爵道。对于这些拉扯他长大的叔父们说的再多他也要老实听着。 见侄子态度恭谨,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至少他的话侄子已经听进去了。 项伯抚了一把长髯,笑着继续端起酒爵来。 这一场宴席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很。至少昭娖一眼望过去基本都是言笑晏晏。新封的韩王几乎架不住向他敬酒的,差点醉过去。 韩王和韩相已封,就是楚国借兵复国了。 “武信君借韩王一千兵马,不日启程。”陈缺坐屋里靠着凭几和昭娖说着。语气不乏感叹。 他本是很欣赏韩司徒张良,甚至也升起过只要张良开口他就将昭娖嫁给他,同时向项梁推荐这个才。可惜…… 陈缺摇摇头。 “才……”昭娖被这个消息震惊的无以复加。 韩国被秦占据已久,而且靠近秦中央咸阳。秦势力故韩可谓如老树盘根。只有一千马怎么可能与当地的秦军相斗夺城? “怎么会?”半饷昭娖的嘴唇里艰难的挤出这么三个字。 “武信君……怕是对韩司徒并无信心。”陈缺叹口气道。也是,现项梁自己都是被章邯制住后肘,秦楚之间大战只朝夕。那里能腾出多余的马给一个小小的韩国? 昭娖稍微一想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明白项梁这么做,是对张良的期望并不高,甚至根本就没怎么指望。但亲耳听到的时候内心里还难以接受。 她匆忙就向陈缺行礼,急匆匆就要站起来。 “要去哪?”陈缺见她急急忙忙就朝外走出声问道。 “去找他。”昭娖说着就要朝外头冲。 “站住!去找了韩司徒又能如何?!武信君已经封韩公子为韩王,又借兵于他。当初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至于日后如何就全看司徒的手段如何。现去找他又能如何?” 陈缺的话语硬生生的叫昭娖一只已经踏出门的脚收了回来。 的确,她眼下就算真的去找了他也不能缓和一下他缺兵少将的窘迫局面。今后如何完全看他自己如何经营。 何况两之前已经分道扬镳。她又要以何种身份去见他? 昭成这个名字和韩司徒可是没有一缕关系。 昭娖沉默着低下了头。她落寞得一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转过身来对陈缺行礼“竖子多谢假父教诲。” 说罢,她抬步出屋,已经没有方才的急匆匆。 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找出放置着张良以前赠送她的玉佩的木匣子。昭娖把那只木匣子抱怀里,她跪坐漆案前,手指盖上木匣的盖子。过了良久她没有打开长长吐出一口气。 “吴丫。”她出声唤道。 “少主?”吴丫立即膝行过来。 “找个可靠的竖仆将这个送到韩司徒府上。”昭娖说着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盒子。眼中渐渐柔和起来。好一会她扣匣子上的手指才渐渐收紧,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吴丫。 “喏。”吴丫双手接了昭娖递过来的盒子,低着头一路膝行退出去。 昭娖怔怔看着吴丫俏丽的身影消失视线内。当时她说过,如果张良离她而去那么她便会把玉打碎还他。但事到如今,玉碎没碎,但主……却已经非当年旧了。 ** “楚右司马府中有奴仆送来此物,说是主一旧所送。”僮仆小心翼翼将手中的毫无纹饰的木匣奉上。 竹帘之内沉默良久,久的僮仆举的酸麻不已的时候。里面才传来他听来有如天籁的救命之音。 “呈上来。” 僮仆将木匣放竹帘前,便赶紧退出去了。从竹帘内传来的压抑让他都受不住。 等到室内再无二之后,帘内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放哪里的木匣取来。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木匣,既不是漆器,也没有雕刻以纹饰。 手指挑开匣盒,盒中的物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温润的白玉躺锦缎中,那白玉他熟悉,太熟悉了。曾经多少时光都是它陪伴而过,后来…… 原本他希望着它能她手里永远都不要回来,如今终究还是到他这里来了。 张良手指将那块白玉拨弄出来握手中,他低垂着头嘴角一咧,喉咙里发出两声嘶哑的低笑。 韩王和韩司徒率军出行的那日,昭娖特意去了城墙上。走上女墙透过雉堞看到韩青色的旗帜混楚制的土红色中格外醒目。望出去一排排都是头,终于队伍的前面看见了骑马的将领身影。马上的将领个个身着漆髹合甲,戴着铁胄。最终昭娖只能靠盔甲的纹饰稍微判断出哪个是韩王成。身边的应该就是张良了。 她见过他执剑执笔的样子,但从来也没见过他一身戎装指挥千军的模样。如今他戎装身征战即,而她也不过躲女墙后看着他一路远去。 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他送行吗?昭娖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一别,两再见恐怕希望渺茫了。 张良一走,她立刻回到项籍营中,一头扎进无休止的训练中。骑术,御术,战阵排列。一场接着一场,根本就没有任何空隙给她再回忆当年和张良的事情。每天下来一倒基本就是昏睡过去。 她如此倒是让那些曾经因为她容貌过于柔美的对她刮目相看。 昭娖一把挥开刺来的长戟,手中长戟直接冲向对方脖颈。输了的也不生气,笑哈哈的看向昭娖。 “好!果然够狠!” 站一旁的虞子期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龙且,他知道龙且一直都嫌弃昭成长得过于女气。如今多少都会让改观。 “沙场才见真本事。”龙且远远的瞧着,对着虞子期的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 虞子期也不恼,“也不远了。” 等到昭娖还来不及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去,就见到虞子期高大的身影向她走来。 “过几日子瑜陪一起饮酒去。”他站昭娖面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得昭娖想起了以前超市常看到的广告。 “能饮酒吗?”昭娖奇怪问。 “哎呀,当然。过几日就能了吧。”军中多少还是有些通融的地方,尤其跟着项籍。这些小小的需求,项籍一般是不会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啊你为毛这么冷……抖…… 感冒了痛哭……竟然还是在这种当口!!! 75虞姬 虞子期这话也没有真诓昭娖,但是眼下的训练越发严格根本就没有什么空余时间可以偷偷溜去小酌一杯了。 楚地的太阳格外毒辣,昭娖顶着被太阳烤的滚烫的甲胄站太阳下面。汗珠子沿着她的脸颊一路流下去,合甲里的深衣就算不脱也知道已经湿透了。 即使夏日已经过去了大半,但是日头任然毒辣。 “左,左!”龙且已经叫喊到喉咙嘶哑,控制骑兵的总体阵型真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和马必须要高度统一。一不小心就会出疏漏。 昭娖紧拉着缰绳,短靿靴轻轻朝马肚子上一拍,催促马儿调整方向跟上大队伍。君子六艺中有御,御即御术。昭娖御术不差,对马的习性也能摸准一些。因此她和胯*下的马配合起来也并没多少太大的难度。 “快!”龙且嘶哑的吼叫声众多马蹄的奔腾声中显得格外渺小,昭娖都要为他的嗓子同情一把。这实是不一般的体力活儿。 训练借宿昭娖拉住缰绳,跳下马来。骑兵们也各自下马休息。龙且跳下马从腰间取下水囊扭开盖子刚要朝嘴里倒结果发现水囊里竟然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了。嗓子因为刚刚一个多时辰的嘶吼早已经痛的和被烈日烤干裂的土一样。 没有预期的甘泉流入喉咙缓解一下干渴的疼痛,龙且眨眨眼有些懵,还不死心的把水囊继续朝地上倒了倒。似乎他觉得里面多少都能被他倒出一点的。 结果一滴水都没有出来。 天热,脾气容易暴躁。只要给个火星就能炸开一片。 “给。”正他大为光火的当从旁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里拿着一只鼓囊囊的水囊。手臂上的铜护手衬托的那只手比其他男子格外的纤细和白皙。龙且抬起头看向手的主,昭娖面上带笑。见龙且没动把手里的水囊向他送进了一些。 “水囊没水了吧,给。” 龙且颇有些不自的嘴角一扯,伸手接了过来。拧开瓶盖仰头清凉的水冲刷过喉咙,就连体内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凉凉的溪流流过,从内至外都畅快之至。 即使想将这清流全部吞占干净,但好歹龙且压抑住了只喝了一半,就将水囊还给昭娖。 昭娖仰脖将水囊里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个干净。 “骑术不错。”突然龙且出声道。 昭娖刚灌下去的的水一下子卡了喉咙口呛的她咳嗽不已,话都说不出来。甲胄下的系束丝带早已经被汗水给沁的透湿。都能看见凝结丝带下的水珠。 龙且因为她的长相和她不太对付的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突然来这么一句,有些叫她大大的意外。 昭娖的面容甲胄下格外白皙,面对她投过来的视线。龙且有些别扭的别过眼去,不和她有直接的视线接触。 “丈夫世,以勇武立身。自然不能和妇似的柔软无力。”龙且双眼平视前方,要是有个路过的都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昭娖手指“啪”一声掐进水囊中,龙且说这话到底是损她还是损她呢? “但若是勇武,即使容貌似妇也无甚要紧。”龙且双眼盯着前方,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昭娖如何,径自走开了。 昭娖一个留那里,半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她可以把龙且这话当做是安慰吗???怎么这话听起来有一种微妙感? 这种日日训练的日子也没过多久。项梁决定攻打亢父。项籍立即整顿队伍跟上叔父项梁的脚步。 这不是昭娖第一次随军了,甚至有一次还是跟着刘邦和秦军作战。 赤色的大纛旗七月的风中飒飒作响。昭娖策马跟虞子期身旁。亢父原本属于春秋鲁国的城池,鲁后来被楚所灭。亢父也从此划入楚国的境内。 亢父历泗水、曲阜、滋阳、鱼台为南北交通要道,更是兵家险地。昭娖刘邦军中路遇到的是章邯手下的司马军。当时刘邦是下定决心与之死战到底血战三日取胜。如今项梁对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当时刘邦遇上的相提并论。 大军下令驻扎埋釜造饭休整。 昭娖牵着自己的马,走到溪边喝水。马慢悠悠的将脑袋凑流水潺潺的溪边喝水。昭娖解开甲胄下的丝带,取下青铜甲胄弯下腰双手掬起一捧清水就向脸上洗去。 “子瑜。”身边一阵髹漆甲磨动的声响,昭娖顶着一脸水回头正好看见虞子期年轻俊朗的侧脸。 “嗯。”她应了一声,伸手将脸上滴落的水珠一把给抹了去。 “子瑜心中可还怕?”虞子期问道。他蹲溪边却没多少洗脸的意思。问了一句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话一说出口,虞子期自己都觉得太突兀了。身军营却问这种问题,多少都有些不合时宜,更有些看不起对方的味道。 “并非是轻视子瑜……”虞子期赶紧朝昭娖解释。 虞子期是楚脾气,心里有话一般会直接说。并不会想半天肚子窝久了才说出来。 “无事。”昭娖笑笑。“当初也随沛公迎战过秦军。怕并无多少。何况……秦军之前也并非没杀过。” “听将军说过年十二便能杀。这份胆量非平常所及。”虞子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甚至还有着嘉许之意。好像杀并不是什么罪过,反而是一件特别彰显男身份的事情。至于被杀的那个便被忘记了。 昭娖当年杀也真的是失手。而且她内心里把这件事情适当做自己的黑历史看得。这会被虞子期一提她便呆了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秦舞阳十二也能杀……可还是刺秦失败了。”还是高耸巍峨的秦王宫前双腿一软,再也前进无能。刺秦只能由荆轲一去。 “子瑜何必灭自己的威风。”虞子期道。他也摘下头上的青铜甲胄。为了方便戴铜胄,头发都是用丝带绑成竖条固定后脑上。虞子期后脑上赤色丝带青丝中格外醒目。“年少便是有此等胆气,非常也。” 他俯着身子,脸上的水珠凝结鼻尖上。夕阳下折射出别样的光彩来。 “匹夫之勇不足一提。”昭娖胡坐溪边的石头上,笑道。虞子期的容貌被水打湿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帅气。 虞子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也坐石头上。此时燥热的炎热已经渐渐淡去,从山谷间吹送来凉爽的风。 远处声嘈杂马走动。倒是显得这边的宁静格外的难得。昭娖和虞子期两再也没说话。坐那里安静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晚间休息的营帐除非是高级别,不然都是几个睡一个帐篷。就是看多少臭脚丫子味浓不浓。幸好龙且虞子期都是正经的大族出身,即使跟随项籍金戈铁马,也没掉价到浑身臭气难闻沦为真正的“臭男”。相反他们还比较风雅,营帐里有兰草,味道怡。昭娖这么些日子下来也没见什么不适应。 昭娖和虞子期从项籍营帐前经过时,听见帐内传来娇柔悦耳的歌声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庶士,迨其今兮! ”女音低婉娇媚,听来别有一番风味。 昭娖一愣,这里怎么还会有女?等到走远,昭娖这才暗里指了指项籍那边的营帐。 “怎会有妇?” 虞子期笑笑,“那是服侍将军的女姬,虞姬。”说罢,嘴角的笑又有些讽意,“方才那歌她唱着虽然悦耳但不合她身份。” 摽有梅,其实是说的是一个少女渴求爱的欲*望,希望有良前来迎娶她。以姬妾的身份唱这种歌,的确不符身份。 “女姬?”昭娖有些难以置信,她惊讶的微微瞪大了眼。那么有名的虞姬竟然是个姬妾?!话说虞子期自己就不是有个妹妹么?难道此虞姬非彼虞姬? “子瑜,”虞子期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楚了昭娖面上的吃惊表情既奇怪又好笑。觉得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不清楚。 “正妻,掌家耳。若是带出来,后院子嗣之事谁来管?”正妻对于这个时代的男来说是掌管内务延续子嗣的。就算家主兵事身,也是需要正妻内主掌家的。把正经妻子带出来父母谁来侍奉,孩子谁来照顾,后院里的一堆事情谁来管? 正妻掌内务是内主,轻易不能随便带出来。但是姬妾们就没有这个顾虑。左右只是个以色娱,通买卖的贱类属。就算真的战乱中死了被掳走了,男们也没有什么压力。不过就是个玩物,死了没了再买一个就是。 昭娖被虞子期这么一说,原本想再问虞姬会剑舞之类的,能被这么培养的女孩子总归有身份吧怎么只是姬妾?可是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幼年时候昭座府中的那些美们,哪个不是身姿妙曼舞技出群花了心血培养的。甚至还有几个为了增加身价还会认得几个字。 可是,那又怎么样! 当年七国贵女中,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娇娇。这些娇娇们无论是舞技甚至是容貌都比不上那些姬妾们。 可是会有会说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贵女们是出身低贱,那些姬妾们身份高贵适合做妻? 笑话! 虞姬,虞姬。意思就是叫虞的美女。昭娖想起以虞子期的身份还真的不可能把自己妹妹送给项籍做妾侍,真要那样整个虞氏一族都要反天了。士族心气很高,没会觉得做一个姬妾的亲戚很光荣。 昭娖回首看了一眼项籍的营帐里面的歌声顺着晚间的凉风吹过来。里面的柔顺令怜惜。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庶士,迨其谓之。”述说少女求爱之情的歌声营帐里传出,如同一颗落进了石子的平静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然后渐渐的恢复了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虞姬是妻是妾,我问了历史科班出身的妹纸。她说是妾。于是俺就这么写了。 楚国贵族好养舞姬之类的,而且他们养的舞姬舞技都挺不错的,尤其对腰上舞动的动作要求格外严格。我看到的楚舞俑里就有专门练习腰部动作的。感觉那时候的舞姬到了现在恐怕都是舞技一流啊,因为跳的不好就没有出路。 PS:陈平要出场了估计就是一章两章的事情了。 76亢父 虞姬是姬妾之事很快就昭娖心中激荡不出半点波浪,与秦军一战迫眉睫,她还真的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到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女姬身上。 亢父接近原齐国,和楚内腹地不同。这曾经属于鲁国的城池淅淅沥沥雨声不绝。之前章邯临济击败齐楚联军,所以项梁对亢父对秦一战格外重视。此战若是大胜必能振奋齐楚两国的士气。 昭娖编入的是项籍的亲兵营。说句实话项籍的亲兵并不容易做。项梁麾下虽有其他大将,但是一些比较艰苦难攻克下的任务都会交给项籍去做。有意识的锻炼他。 “右!右!”龙且的嘶吼声控制着跟随项籍身后的骑兵队伍。昭娖的位置比较靠前,她咬牙抓紧手中的缰绳,拼命跟上项籍的速度。项籍不走传统的步兵车兵路线。而是各国之间并不常见的骑兵。骑兵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投入应用,但大多数还是应用于情报的探求。可是像项籍这般还真的少见。 骑兵对上步兵其实很有优势。昭娖挥着长戟挡开从空中掉落的秦箭。阵型立刻合拢,昭娖顾不上。马蹄践踏声连连,很快就涌入进血肉践踏中。 项籍和他叔叔项梁不同,从来不太讲兵法上的条条框框。行兵打仗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根本就不受兵法的拘束。 当讲究阵型的遇上项籍这种横冲直撞不讲大多数遵守的规则,当真倒了血霉。秦从商鞅变法以来养成无条件顺从上面指令的性子。骑兵的冲击速度远比步兵强上许多。项籍冲最前面,完全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驾!”项籍大力叱喝一声奋力冲向前,他胯*下的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他身上兴奋难以抑制的情绪。扬起四蹄冲着黑甲军冲去。秦军最前面的几乎都是一些不穿盔甲的轻兵。项籍的乌骓马面对那些秦兵没有停下马蹄,项籍手中长戟一划鲜红的血液就沿着他手中长戟划过的曲线飞溅而出。 他左右劈砍,秦军手中的长戟似乎不能奈他如何,长戟他手中划过一道弧度,血肉横飞中,已经有鲜红的血溅上了他年轻的面庞,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煞气逼。 龙且虞子期等赶紧命他其后的骑兵赶紧跟上他撕开的那道口子。土红从项籍厮杀撕开的那道口子里鱼贯而入。昭娖手中的长戟猛劈砍向马下的秦步兵。 骑兵对上步兵几乎有压倒性的优势,但秦生来彪悍,而且血性浓厚。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昭娖手中的长戟刺进一个秦的胸腔内,因马匹奔跑过快,昭娖手中一抖径自将抛出去。谁知这秦兵是个烈性的,被刺中竟然双手抓住刺中胸口的长戟不放,即使已经口吐鲜血,也紧紧抓住伤口外的那段不肯松开半分。 昭娖几乎要骂娘了。突然斜里伸出一只长戟结结实实打那个秦兵身上,被刺长戟上的秦兵挨此重力立即就飞跃了出去。 昭娖一回头看见虞子期手持长戟满脸凛冽的杀气。杀气凝结他年轻俊秀的面容上,令不敢多看第二眼。 “记住,直接取其首级!”虞子期转过头语气冰冷,说罢,他手中长戟一挥直接刺进被冲进阵内的秦兵脖颈内,长戟一划头滚落地断掉的脖子上喷溅出两尺高的血雾。 “向左!”龙且跟紧项籍,发号命令。 “驾!”昭娖双脚踢胯*下骏马。迅速跟上龙且的速度。她奋力将长戟直接劈砍向冲进阵内的秦兵脖颈。长戟锋利马匹奔跑速度急速,长戟一过,已经是头落地。 项籍的这中横冲直撞,完全不给对方任何评估他实力和战术的打法。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比起中原那种严阵以待。项籍的骑兵战法更贴近于北方匈奴的即如闪电的进攻。 项籍杀的兴起,长戟过处,无不鲜血成河,尸体相互交卧叠躺。 整形立即被项籍带领的这只骑兵队伍冲散,战场之上最讲究的便是阵型,一旦阵型被冲乱想再要重整便是难了。 远处的项梁听到秦军阵型已被项籍扰乱,立即命后续部队前去。 步兵和兵车迅速向项籍带撕开的口子拢去,赶秦反应过来合拢缺口之前杀过去! “喝——!”昭娖劈砍下一名秦兵的首级。此时她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害怕可言,战场上就是用敌的鲜血和生命来彰显自己的价值。项籍前面用一条条秦的生命和头向他身后的兵卒证明着他的勇武和无敌。杀戮中几乎是战栗的快*感重重包裹着每一个。 项籍身边扬起的血雾极大的刺激了楚军身体里的嗜杀因子。 项梁派来的后续部队迅速涌到项籍等打开的缺口里,土红色的大旗上的项字秦军的黑衣黑甲中格外醒目。 待到后续部队杀进秦军,追上项籍及其他的骑兵队伍。昭娖这才稍稍恢复一下神智。手臂已经因为厮杀变得麻木。但纵然如此她也不敢放松半分。战场上一旦松懈得到的就是个身首分离的下场。昭娖还不想自己的头沦为秦兵论功行赏的工具。 浓厚的血腥味道她鼻下凝聚,昭娖深深的吸了一口这腥臭的空气。眼睛盯着被众踩踏得不成形只能被称上肉袋的秦兵。 这就是秦末。 她这样告诉自己。 项籍这种近似于匈奴的进攻方法给项梁造出空隙。待到鸣鼓收兵。昭娖都想不起来自己杀了多少。打扫战场有专门的去做,还不需要劳动他们。昭娖就先跟着项籍去项梁的幕府中,一入幕府,就见着项梁一身楚甲站沙盘前。沙盘上是亢父和周边地区的地形。 沙盘上还有几只黑红小旗,想来应该是秦楚两军的阵地。 昭娖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幕府中除项梁以外还有其他几名将领。其中有一个脸上还有刺字。 昭娖跟项籍身后叉手行礼。 “末将告退!”见项籍进来,其他众告退。项梁点头后皆退出幕府外。 “阿籍。”项梁唤了一声。项籍抬起头来,露出笑。脸上的血迹方才擦拭干净。项梁手侄子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转头看向项籍身后的昭娖。 “子瑜也来了。”项梁笑道。 “臣拜见武信君。”说罢她叉手垂首。 “不必如此多礼。”项梁对昭娖道。旧楚贵族大多凝结项梁的周围。盱台的楚怀王虽名为楚王,但手中并无权力。昭娖虽然与楚王同姓为楚公室之后,但却是跟着她继父一道项梁军中效力。被视作项梁一系。已经与楚怀王关系远了。 “今日那般打法,当真是不要命了么!”项梁走到幕府中漆案后坐下,皱紧了眉头问道。 问的对象自然是项籍,项籍今天根本就不是骑兵的掩护下杀向秦军。披坚执锐一当先。虽然这是勇士所为,但并不是项梁想要的。虽然这次作战楚军得利,但侄子的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实不是一名大将所为。 “‘凡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份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将才不勇而智。平日教的那些都全忘了么?” 昭娖知道方才项梁说的那番话出自《吴子兵法》里的论将篇。不过她好像记得,项籍年少时学兵法曾经学了一点就不学了,曾经差点把项梁气的背过去。 话说……项籍真的还记得那句话的出处么? 她转头去看项籍,果不其然他眼里瞧见了满不乎和点点的疑惑。 是想项梁那番话的出处吧。昭娖心中默默扭过头去。 “轻视兵家合众结阵。迟早得吃这亏!”侄子眼里投射出的满不乎和疑惑让项梁喉咙一口气堵那里,过了一会才顺过来。 “秦军重结阵,行动僵硬如同一条僵硬不懂的肥虫。”项籍见叔父动气答道“多习古法,军知道,秦军也知。行军摆阵秦军更知!不如跳脱于古法之外,以旁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他个慌乱。”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自孙子兵法。好吧,项籍还是读了一点兵书的。 昭娖跪坐他身后,暗暗想道。 项籍这番言论说的理直气壮,他自有他一套的做法和想法。项梁也拿他无可奈何。 其实昭娖个觉得行军打仗完全于因地制宜,兵书读通一本就足矣。而且和个的资质有很大的关系。 等到从幕府出来,项籍毫不意自己方才被叔父训斥一顿。 他对昭娖说道,“前几日听到与子期说想要饮酒吧?” 昭娖微微一滞,很快答道“确有此事。” 项籍咧嘴一笑,“们都到营中饮个痛快吧。” 等昭娖和虞子期等真到项籍营中了,瞧见一名娇媚柔弱的女姬手持酒樽跪坐项籍案边。身上衣饰是贵族里最为流行的楚服,美儿雪白的肩膀露出来,领开丰腴都能隐隐约约的瞧见。 昭娖转头望向身侧的虞子期。 “虞姬。”虞子期用口型说道。 昭娖一看见大名鼎鼎的虞姬就眼前,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虞姬着开胸露背的楚服感受到那些男们有意无意间放自己身上的视线,默默的垂下了头。 项籍瞧见昭娖多看虞姬几眼,但目光中并不含淫*邪之意。相反似是瞧见什么新鲜物什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两眼而已。 姬妾不是妻,虽然项籍宠爱虞姬,但是场的都是自己从年少时候就开始结交的弟兄。更何况只是多看了几眼而已又不是前来讨,项籍也听之任之。如果妻子被侮辱,夫君势必要拔剑血溅当场。可是为了一个姬妾……要是哪个男的真那么做了第二天都不到就会沦为众的笑料。 项籍帐中的酒醇厚且不含渣滓,与别的浊酒不同是上好的佳酿。虞姬项籍的示意下走出席台给虞子期昭娖等斟酒。 昭娖对着身边已经跪下来行礼的虞姬微微侧开身。 “有劳美。”昭娖轻声道。 “贱妾不敢。”说罢,虞姬起身芊芊十指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勾起案上酒樽的弯钩,向昭娖面前的那只羽觞倾酒。 虞姬的手指修长且肌肤白皙,而且整只手并不全部露出。宽袖外只是露出葱白的指尖格外撩心绪。 美斟酒姿势秀雅中带了稍许妩媚,昭娖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像之前那样对着她看。 虞姬刚离开昭娖案边,外面传来来嘈杂的闹声。 “放开,老夫要进去一劝项将军。”苍老的声音中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 “不行!将军有令,闲杂等不得随意入内!”帐前的执戟郎中急急说道。 “竖卒!老夫乃将军亚父!滚开!” 一阵争执,昭娖霍然觉得眼前一亮。一名苍发老者大步走了进来。 昭娖看清楚那老的容貌想起他就是那日遇见的老范增。她赶紧起身退出茵席之外。 “将军营帐之中何来妇!”范增也不看营帐中虞子期和昭娖,直接对主席位的项籍质问。 项籍被这突如其来的范增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正襟危坐茵席上。 “这妇只是服侍衣裳用度而已,并无他意。”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啊!昭娖退走一步稍稍别过脸去。有些不忍看到项籍说着这一番胡扯的话脸上还十分正经的样子。 “是吗?”范增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跪几案边的虞姬。瘦削的楚服将她苗条的身子衬显的格外柔弱。范增近乎是尖锐的目光让她觳觫跪伏于地。 “贱妾……只是服侍将军衣食而已。”娇声燕语格外动。 可惜这份娇柔没有获得范增多少同情心。 “老夫还未曾出言相问,贱婢竟敢先行答话?” 这下,项籍脸上也不好看了起来。 范增脸上浅笑,可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昭娖张了张口,立即被虞子期扯了袖子。昭娖感觉到袖子被扯立即闭嘴,坐看那位美颤抖不已。 为了个姬妾说话,的确不合规矩。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匪教匪诲,时维妇寺。”大雅之歌从老范增嘴里唱出来难免就带了一些凄厉。 这诗说的是周幽王妄听身边妇长舌之语,过度宠爱褒姒,结果落个身死为笑的结局。 要是换了别万万是不敢如此规劝项籍的,可范增是项籍叔父让他拜的亚父。哪怕话说的再难听,项籍也只能是认了,而且态度要恭谨。 “籍谨听亚父教诲。”说罢,项籍双手持胸前跪拜下去。 当天虞姬就被送还彭城了。也亏得项籍宠爱她才分派几名甲士护卫上路。 虞姬之去没有引起多少波澜,很快齐王田儋之弟田荣被秦军困东阿随时有破兵之虞的消息传来。之前田荣是应魏王魏咎之求出兵救魏。现魏都城破,魏王魏咎请求章邯不要城破之后屠城,便开城投降的那天**而死。 七国贵族君王视平民为个财产,像魏咎这般的,当真无前! “这魏王当真……无愧于魏。”昭娖得知此事沉默良久后对虞子期说道。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可是能做到魏咎这般的太少了。 齐国告急,项梁立即决定率军攻打东阿,先解了东阿之围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姬妾的地位极其低下,就连一头牛的地位都比姬妾来的金贵。在世人眼里牛还能耕地创造价值,姬妾除了陪睡就没有多大功能了。 77东阿 东阿位于齐国境内,上一战对秦得利,来不及继续穷追猛打。项梁下令拔营向东阿而去。昭娖以前和张良前去齐国已经领教了齐地临海多雨的天气,没想到到了夏季齐国的天气还是没有任何停止下雨的迹象,甚至让想到五六月的梅雨时节。 但是楚军奔驰东阿的步伐并没有因为齐地缠绵不断的雨而缓慢半分。 兵贵胜,胜速。和秦军相比,他们这些复起的诸侯国实不太能和秦国消耗太久。所以必须急速进军。 齐勇于私斗,但行军作战上却如一盘散沙难成大气候。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能停下来歇口气。雨幕已经停下来,昭娖却只能抱着衣裳偷溜到附近的树林换好干爽的衣衫,结果提着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裳刚走到楚营前就听见大声叱喝。 “大胆妇何敢靠近重地!” 昭娖直接破口大骂“娘的才是妇!”声音中气之足之洪亮。叫两耳发震。天气炎热潮湿她心情相当不好,直接把给骂懵了。 “乃项将军军中之,什么时候成了妇!”骂完,一甩宽袖。直接迈步而过。 军中偶尔见着披头散发的兵卒将脱下的短深衣和中衣架火堆附近烘烤。昭娖即使白日里戴着甲胄,但是雨水灌进去这么长时间难免会闷出一股……相当让郁闷的味道来。即使方才溪边清洗过了,但昭娖到底还是丢不起披头散发军中招摇而过的脸。只能把一头湿发全部绾成发髻,头发吸饱了水顶头上格外沉重。扯着头皮发疼。她快步走到自己居住的营帐面前,单手掀开营帐前的幕布进去。她头皮被扯的生痛,一把扯下头上的木簪,发髻立刻披散下来。 她披散着长发靠床榻上。随手抓来一卷竹简拿手中低眸看。这卷竹简是尉缭子,她不愿跑到外面和其他角斗为乐。男扎堆的地方尤其是赤身**的男扎堆的地方,她更不乐意去。 “子瑜?”竹简上的文字看得她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身前的声响让有些她昏沉的脑袋一瞬间清醒起来。她抬起头见着虞子期衣衫并不整齐,发丝都带着水滴。 长发披肩透出的那一份温婉和娟美的面容让虞子期一呆。 昭成面容宛若好女,已经所共知。但今日这般披发肩,却越发显得面貌柔和。要不是见识过战场上昭成杀不眨眼的狠劲。还真的会让认为眼前这是女子。 他摘下头上发簪,随手将身上深衣解开抛塌上。 虞子期身上的中衣随意的敞开露出内里矫健的身躯。平日里几个营帐内都随意惯了。昭娖随意一瞥见中白色中衣内露出的蜜色胸膛,勾唇一笑继续低下头去。 虞子期将丢掷身边的深衣随意翻折了一下放置一旁。随意一瞥发现昭娖放置塌行的一只木簪。突发好奇拿起来手中把玩了一番。这只发簪,制作手艺上等,簪身光滑上漆。簪头只是很简单的雕刻出几缕纹路。很显然是男子所用之物。但细细一闻,发现簪子上有雅致清香。应是香木所制。 贵族有些好东西这不稀奇,但当年郢都城破,楚贵族大多沦落草莽。就连楚怀王之孙都给放羊去了。 “子瑜这簪倒是好物什。可愿割爱?”似乎开玩笑虞子期开口。 昭娖转眸看向他手中的那只乌木簪,神情那一刻凝固。 那年她还是十五岁,张良拔下头上的发簪仔细□她绾好的发髻。他深衣宽袖落她的耳畔,麻衣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属于男性浓厚的干燥气息就那般没有任何防备的突袭了过来。 男子秀美如女子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浅笑,格外摄心魄。 昭娖呼吸一窒。她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此物乃故所赠。望子期见谅。” 虞子期望见她嘴边略显苦涩的笑若有所思,随即一笑。他手伸进随意折叠好的深衣内拿出一个缝制有香物的容臭来。他随手一抛那东西便落到了昭娖怀里。 “夏日多蚊虫,佩戴此物也防蚊虫。”虞子期单手把那只发簪放置一边,随意躺塌上道。 “谢了。”楚皆好身佩以香草,楚中以香草为佩饰远非三闾大夫一。 昭娖也没有什么推辞,直接系了腰带下。 “子瑜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昭娖刚欲继续看竹简突然听到虞子期如此问道。 “幼时有一个女弟。但八岁那年已经夭亡了。”昭娖放下手里的竹简说道。想起往事她也只有一声长叹。如果昭座昭成都活着,恐怕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可很多事情根本就是说不准,她知道这段历史的大致样子。但是历史中每一个即使就是刘邦本她也不过知道两三件事而已。 知道大局固然好,但历史之下的小物,例如她命运如何完全不可能预先知晓的。 “是失礼了……”虞子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只能道歉说道。 “生死天,常也无法违背天命。”昭娖安慰道,她手里的竹简也放下来。“若是还,应该也应该嫁生子了。” 这是大多数女的归宿,十五岁及笄然后嫁生子,如此一生。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觉得庆幸。手指间一捻,指间厚重粗粝的老茧让她有些难以笑出来了。 “莫要多想了。”虞子期一改方才的胡坐说道。他唇边弯起一抹笑。 还未等他下一句话说出来,突然营帐前的布帘被撩开,外头的火光融融的照进来。晃进一个影。 “外头都角力为乐,们二躲此时做甚。”龙且大步走了进来。 “拜见司马。”昭娖叉手道。 虞子期也抬手行礼。龙且升为司马。但平日相处惯了,即使行礼也还是带着一种随意。龙且平日也并不讲究这些,随意挥了挥手,大大咧咧离塌不远的坐床上。 “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实不该出现众面前。”昭娖正坐道。 “别那样!”龙且瞥了一眼她正坐的模样道。他并不是妄视礼法,大家平日都是一个营帐内的,沙场上出生入死。若是因为得了司马之位就对昔日情谊疏远起来,那真的不是一个该交往的。 昭娖闻言也放松身子,手臂靠向手边的凭几上。 “听说洗漱完回营之时,被郎中认作妇了?”龙且问道。他手臂支大腿上询问道。 “竖卒竟将认作妇,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被提到那段乌龙事,昭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龙且哈哈一笑,“也别将那事往心里去。营口一骂也算解气了!男生女貌原本贵相,好事!好事!” X! 要不是早知龙且一贯大大咧咧心里装不下太多心思。昭娖还真的怀疑他是不是说反话。 各国武风正烈,不管是秦国还是楚国,对男子的审美都是以勇武剽悍为美。楚国虽有美男子鄂君子皙的先例前。但这不能代表大众们的审美。 “愿承吉言。”昭娖心知龙且安慰是个什么水平。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下子化身知心大哥,也笑了笑。 “如今东阿近眼前,势必要与秦少府章邯一战。这几日好生休整,等到作战那日好好杀他一番,们也要捞几个功名,不要太难看!” 项梁用,大多任用嫡系。侄子项籍这方面和他如出一辙。他的亲兵里除了那些吴中招募的江东子弟兵,虞子期龙且等都是项籍还吴中的时候就和他交好的。昭娖也他幼时交往过。都算是比较亲近。 对于这些,叔侄两还算大方。只是对后来的就没那么好了。例如刘邦,他投靠了项梁,项梁一开始也给他五千马收复丰邑。但此之后也并无格外的表示了。甚至项梁还有把刘邦当家将使的倾向。 龙且这话虽然说得不是很好听,但昭娖也听的出来他话里的好意。男军中若是没个功勋的确脸上不好看。 “多谢!”虞子期和昭娖一齐道。 ** 东阿地处鲁西平原,东靠泰山,南临黄河。现齐王之弟田荣就是被秦军包围东阿之内。齐国之内的形势也大为不同变得颇为微妙起来。齐王田儋已死,齐必定会另立新君。若是救下这个齐王王弟,让他回齐恐怕能田齐再搞出一番风雨来。 象征军令调动的鼓声大响。昭娖坐马上轻轻一动随着挥舞的旗帜的调令排列阵型。 这回项梁说什么也不肯侄子一个打头阵。骑兵战术,秦并不是一窍不通。相反和匈奴的作战中对匈奴式的打法自有一套对应方法。奇兵用一两次得胜是胜。用多了恐怕就要被摸出门道来了。 项梁站兵车上,周边赤色的大旗随着下达的号令挥动。楚地多山川河流不利于方阵兵车的展开。齐鲁之地不似楚地,虽然不如八百秦川那般平坦,但足够摆阵行军。 项氏一族似乎战事上格外有天赋。当年项燕以十万对八十万秦军。今日项梁又对阵秦军。似乎项氏天生就是要和秦军对抗的。 “命弩兵准备。”站兵车上的项梁对身边的淡淡道。 “嗨!”一声应下双手旗帜翻飞,指令就由旗手们传达下去。 弩兵得令一声令下后摆好云阵集体将弩机拉后,弩箭箭弦上。待到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项籍看着前方万箭齐发,自己却要留守此处以守阵型老大不高兴。但叔父的命令就算他再不满也得乖乖执行。 弩兵射过之后,盾兵手中铜剑拍打身前的盾牌前进。 阵型结合。 古代战争并不是大家哟嚯——的冲一起打群架,而是格外讲究阵型变化。如果对方一旦阵型慌乱,基本就是败了。 兵车的主要作用便是冲乱阵型,骑兵对步兵优势明显,却并不容易冲破以兵车组成的战车阵。这也是项梁不准项籍随意的重要原因。 两军作战,步调一致才是最重要的。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只能是自取灭亡。必须全军上下同进同退融为一体。 秦军擂鼓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 楚军将领转头看向项梁,等待他发号施令。 “莫要着急,秦军现气势正盛。待鼓过三巡,再攻为时未晚。”项梁大大小小和秦军打了好几次,对于秦军的一些脉门掌握的还算准。这也是他对秦作战多胜绩的原因。 方才稳射阵脚过后,楚军被下令稳站不动,肚子里窝火的厉害。楚脾气火爆,向来信奉别打过来十倍揍回去的信条。如此这般被迫挨箭头心里难免觉得憋屈。 阵型围拢起来。 如此三巡后,楚将眼瞧着秦军都能看清楚了,眼都不禁红了。才听得主将道“吹角号。” “嗨!”楚将用平日里大十倍的嗓音应下。转身大步走开命吹响号角。 号角意味着进攻。昭娖下意识的就拉紧缰绳。 进攻号令已起,项籍自然不肯放弃如此眼前大好机会。他双眼紧盯前往,缓缓拔*出腰间的青铜剑,“诸随冲!” 一声大吼,双脚一夹马肚子率先冲了出去。昭娖也赶紧一拍马肚跟上项羽的速度。 项籍怒喝瞪视,手中铜剑顷刻之间便能夺取大批秦兵的首级。 昭娖早知道项籍勇力过,但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他瞬间取性命还是不多。但她也顾不得去吃惊了。鲜血早已经溅上面庞,腥热的鲜血一时不慎溅进左眼中。她手中长戟一扫,没有去擦拭跟紧项籍的步子继续朝前冲去。 如此这般杀了良久,秦军败退。昭娖才得了机会能够擦拭面上的血迹的机会。 她看着满地尸首,断了半截的秦军大黑旗插尸首中格外凄凉。 她跳下马来,讲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戳,浑身脱力的坐尸首中。厚重的血腥味道已经麻痹了她的嗅觉。周身污血横溢她也不觉得脏,她自己合甲上面上双手都是血迹斑斑,也无所谓了。 项籍把宝马交给兵卒,自己大步朝坐遍地尸首中呆看其他兵卒搬运尸体的昭娖走来。 项籍身材高大,他投射下来的阴影模糊了她的视线。昭娖不禁抬头。 “幼时便觉得长得和妇一般,想必性子也和妇似的软弱!可是十二能杀,现更是勇武。”说罢项籍伸手朝她肩膀上一拍。 昭娖隐隐闷哼了一声,亏得身上穿着盔甲不然自己非得报销掉不可。 “将军言过了。”昭娖勉强扯了扯嘴角,“如今章邯已败,恐怕齐国又有好看了。” “齐国如何谁关心他们。”项籍也跟昭娖一样坐尸堆中,“如今东阿之围已解。他们齐自己的烂帐他们自己算去,和们楚何干!” 昭娖笑“也是,齐如何他们自己去拨划,只要不误了反秦大业,们楚何必去管。” 回营之后,昭娖清理完身体倒头就睡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醒来才得知自己已经成了舍。 舍周礼中是掌握宫中之权,本为宫内之意。到了春秋战国多为贵族私门之官的意思。昭娖当初刘邦军中见过的樊哙便是沛公舍。这种位置能和主公多多亲近,将来升迁起来也方便许多。 只是……她算是谁的舍?昭娖脑袋睡糊涂了,盘腿塌上想了老半天。 项梁东阿击败章邯军让田荣归国之后。又率军继续追击章邯。项梁兵分两路:一支由自己带领追击章邯,另外一支由项籍刘邦领率向东阿南边而去攻打城阳。 沛公楚军的那些昭娖多多少少都认识,再见面也没什么尴尬。这时节频繁换主公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昭娖还没真正投靠过刘邦。 樊哙看见她还忒热情的给一个笑容。他还记得着自己欠一顿酒呢。 刘老三并不是第一次见武信君的这个侄子,甚至他还听闻过项籍屠城的“伟绩”。虽然项梁之前说过是让刘邦和项籍一同率军。但是他眼毒的看出来项籍并不是能够能允许别分他军权的。所以他相当识时务的万事以项籍为首。 而项籍虽然看不起刘邦的沛县小混混出身,但对于他的识时务相当欣赏。 两如此倒是合作的相当愉快。 东阿南临黄河,当大军那里扎营安寨等待攻打城阳。昭娖营中看项籍沙盘上部署的时候突然有来报。 “禀将军,有一个自称是魏王太仆的前来拜见!” “魏王太仆?”项籍颇为有兴趣的抬起头道。 太仆为管理王室车马的官吏。魏王魏咎前一段日子已经**的消息项籍早已经知道,怎么魏国的太仆会跑到楚军营里也真让诧异了。 “带上来。”项籍将手中的赤色小旗子安插沙盘上说道。 “嗨!” 不多时一名青衣士被撩开营帐前的幕布走了起来。昭娖见到那士格外俊秀的容貌,尤其是那一双水意潋滟周边泛粉的桃花眸有些呆愣。 “臣——原魏室太仆阳武陈平拜见将军。”陈平双手持袖中,朝项籍拜下。 作者有话要说:陈平出现了。 78陈平 “臣——原魏室太仆阳武陈平拜见将军。”陈平双手持袖中向项籍拜下。 行礼后,他放下手来,端立那里。 陈平秀美的长相,让项籍对此的观感好一些。对于贵族来说,哪怕是男长相也是很重要的然后便是歌舞等。 “此地离魏国有千里之遥。先生赶来,不知有何事教籍。” 昭娖知道眼前这名姿容妍丽的士是前来投靠项籍,魏国国都已被秦军攻陷,魏王**。那些臣子自然需要再找新的主公。 她现的身份是舍,即使这场对话里没她的份,也要全场听到底。 陈平和项籍说话间,眼神无意朝项籍身后的楚将瞟去。项籍身后的楚将一声漆髹合甲,头上并没有戴铁胄,但那张对于男来说过于明丽柔和的面庞却是于几年之前变化甚少的。陈平垂下眼来,纤长的眼睫低垂遮去了可能被外窥见的那一抹眸光。唇角温和恭谨的笑意不改半分,仍然和项籍说话。 陈平虽然幼时家贫,父亲早早过世由兄长拉扯长大。但士该会的礼仪,甚至君子六艺不说精通多多少少还是会些。想要与项籍这等六国旧贵族交谈且获取对方好感,礼仪和谈吐是重中之重。 两说了一些事之后,项籍命上来带陈平下去好生休息,最近这些年黄河改道泛滥频繁,从原魏国到项籍驻扎地,恐怕一路上是吃了不少亏。 “子瑜。”陈平转身离开营帐听见帐内如此唤道。他跟带路的兵卒身后,唇边依旧残留着一抹笑意。 子瑜吗? “刚才那个陈平觉得如何?”项籍待到走了之后,问道。 “此时臣说了可不算。”昭娖笑道,“观其言谈举止,中规中矩并不见多少格外出彩之处。或许是个老实吧。”刚才项籍和陈平的对话昭娖也没怎么仔细听,照着自己余有的印象对陈平有一个大致的评价。 项籍听了笑“中规中矩或许,但老实嘛……” 转而项籍继续去细细研究他的沙盘。别的事占不了他战事上的热衷。 等到昭娖走出帐外,想要去随意走走。见着樊哙正大步走来。 “昭兄弟今天总算见着了。”樊哙笑起来看着就透着一股憨厚,让觉得他没多大城府值得相交。 “没差事了吧?”樊哙问道。 昭娖想想自己手头上还真的能空出空余来,点了点头。 樊哙一拍双手,“好,今日正好把酒给请了。”沛公军已经投向武信君项梁麾下,刘邦自己都是要听项梁的命令。如今他和项籍名义上共同领军,部下们互相聚一起喝酒也不算什么。战场上需要相互照应的事情太多了。 昭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营地里到处可见赤色短深衣的兵卒,兵卒们浑身臭汗手持长矛或是长戟急急忙忙的就要往自己休憩的营帐里去。 这个是纯男的世界。 到了樊哙的营帐中,樊哙直接让抬上酒樽。樊哙出身草莽,平日喝酒都是尽兴抱着酒樽喝的痛快。但照顾到昭娖的一些习惯还是让按照士的习惯用上羽觞等物。 酒并不是昭娖以前项籍帐中喝到的那种清酒,甚至里面还掺着酿酒后没有过滤干净的酒糟渣滓,有些浑浊。 昭娖不甚意,她也不用别的来服侍。自己提起酒樽向羽觞中倒上酒。乳白浑浊的酒液羽觞里绘制的图案映衬着格外醒目。 “这酒樊哙敬,多谢萧县救命之恩!”樊哙双手举起手中的羽觞朝昭娖一敬。 昭娖也持起羽觞,“此事并不值得列大夫此言。”樊哙因为此前的军功被封为列大夫。 “不管怎么说,没有昭兄弟那一箭,恐怕现早已经成了死一个,怎么可能还坐这里喝酒。” 昭娖浅笑,也不再说些客气话。 “可惜啊!张子已经到韩国去了。”樊哙感叹一声。当初张良向刘邦请辞樊哙也是身边看着的。虽然他自己的确是大老粗一个,但是也能看出刘邦对张良的器重。毕竟也和他们这些被逼上绝路的草莽不同,张良是旧韩贵族,去复兴母国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拦。 “子房现已经是韩司徒。也算是耀其先祖了。”张良的家世,昭娖已经知道。五代相韩,这等的显赫非得要后代的光耀去锦上添花。 昭娖知道韩国靠近咸阳并不好攻夺,也明白项梁对韩的期望根本就不大,甚至根本就没指望张良能把深受秦军控制的原韩地给挣出来。昭娖深夜里,甚至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复仇的快感:他为了韩国干净利索的抛下儿女情长远走三晋,可是这条路恐怕要走的相当辛苦罢?这比末路韩相更不好做的韩司徒也够让他头疼罢? 昭娖唇边浅浅笑着,手指缓缓摩挲着羽觞光滑的侧面。眼神幽深绵长,“各有命,子房选的这路是凶是吉。全看天意了。” 说罢,手指一下扣住羽觞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樊哙听着昭娖这话似乎有些别样味道,可是他自己也没想从这话里要刨出些其他的东西来。甚至他还是对昭娖话中的天意还是很赞同的。 “昭兄弟说的对,是生是死,全赖大司命。们听从就是。”大司命,楚地里掌管寿命的神祗。说罢,樊哙又咕噜喝下一大口酒。 昭娖也没再说话径自拿起酒樽向再次空了的羽觞的斟酒。 淡淡的辛辣滑过味蕾顺着喉咙一路延伸到胃部。昭娖随意揩拭了嘴角残留的酒液。 等到从樊哙帐中出来时已经是夜幕微垂,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天空到底还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幕布。昭娖皱了皱眉,手贴上了有些发热的额头。酒喝的委实有些多了。 昭娖想道。她赶紧向营边的一条溪流走去,想借着溪水的清凉来清醒一下。 溪流离楚军的营帐也有一段距离,现已经过了飨食。昭娖这一路上也没见着前去汲水的兵卒,可到了溪边接着远处营帐的火把投来的光芒才看清楚溪边蹲着一个影。光线模糊 昭娖下意识的就把手按到了腰间铁剑的剑柄上。 “何!”她低声喝问。 影她的低喝下微微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那身影之前蹲着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站起来朦胧的夜色中就显得格外高大。昭娖按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剑立即被拔*出稍许。 “下陈平,请军士稍安勿躁。”正欲拔剑,突然听得朗朗清声。 昭娖停止拔剑的动作,看着那张脸从黑幕中浮现出来。远方火把的光照过来已经是不能穿过鲁缟的微弱光芒,但照那张昳丽的脸色却瞬间带了些暖色。陈平那双眼眸微弱的火光下似乎有波光流动。身上一袭青衫也被模糊的好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宽大的袖子垂身侧,晚风一吹,风灌进了宽袖中,将双袖吹翻起来竟然是有几分飘逸蹁跹。 陈平看见面前明显将原来的戒备放下的昭娖,那放松的神态好似一个幼童被惊吓的狠了然后回头一看竟然是相识的伙伴。他唇角也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 “原来是陈平先生,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昭娖插手告罪道。 听见这话陈平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就扩散到整个脸上。那双眸子也因为这扩散的笑意格外流光四溢,勾魂魄。 “如今秦楚大战即,军士谨慎理所当然。是平妄为了。”陈平浅浅一笑。 陈平笑,昭娖自然也不好冷着个脸。她放下双手也露出个笑脸来。 “平今日项将军帐中见过似乎见过军士?”相见的那第一眼陈平的确是惊讶的,如今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清她的面庞。昭娖的面皮火光下显不出白日的那般白皙,眉毛浓黑不见任何修饰的痕迹。听面前的嗓音完全就是十几岁少年,完全不见女子的娇柔音色。陈平几乎是要认为自己是不是当初记错了,可细细一想,天下若是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就罢了。可一模一样长相的男女,就算是亲身兄妹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地步。 “……是”昭娖半张了张口,回了一个是。她的这长相给留下稍许印象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平冒失,敢问军士大名?”这话说的理直气壮。陈平看出能长时间留项籍帐中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兵卒,若是还是这么用“军士”称呼难免落了个失礼。就是对昭娖本来说也是受到了失礼的对待。 “下昭成。将军身边的舍。”她看着陈平一脸的知晓了,也不知道他真的只是打算问问,还是别有打算。昭娖转念一想,自己现也没有什么让陈平算计的,心头立刻就放松了。 虽然感觉这种谋士好算计,但昭娖不信他们连问个名字还能算计那么多。 “昭舍。”陈平颔首。 “先恕下前去盥洗一番。”酒后体温上升,就连额上都细细的出了一层汗。 陈平侧身让开,转过身去并不看昭娖盥洗。远处兵卒巡视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淡黄的光他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昭娖洗完脸,回过身来愕然发现陈平还留原地,背着她迎风而立。他身材高大衣衫翩跹颇有几分玉树而立的感觉, “陈先生?”昭娖走到陈平身旁轻声问道。 陈平转过身来浅笑,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眼下投下一圈阴影,“平初来楚营,生地不熟。已忘自己所住之所哪里了?” “怎么不问兵卒?” 陈平摇了摇头,面上颇有些苦笑的意味。 “兵卒大多不认得平,而平……也不通楚语。” 昭娖看向陈平的眼光中立即就带上些许的同情。 春秋战国的风气仍然浓烈,各国之间基本是一个地方一个调。齐国到了楚国也要听不懂一个词,而各国之间通用的夏言只是士和贵族学习。其他国家的国自己家乡除了徭役和兵役都难得离 作者有话要说:陈平美人……不要大意的 79愤懑   昭娖带着新来乍到的陈平在楚营里窜走,陈平颀长的身姿引来众多楚兵的侧目。楚地地热,男子身材大多不高,像项籍那样的基本是沙子里掏珍珠。北方男子身长普遍要比南方高一些。   陈平偶尔听见楚人的低低私语。虽然他听不懂话语的内容,但也能大致能猜到他们在谈论他的长相和身长。楚兵对昭娖很恭谨,陈平只见昭娖拉住一个楚兵眼角瞟了一眼他,开口说了一些什么,楚兵听后立即相当恭敬的为她指明了个方向。   昭娖就这样一路把陈平待到他所居住的帐篷前。陈平抬起双手行礼道谢,昭娖还礼之后转身正欲离开,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呼“昭舍人请留步。”   昭娖疑惑的回过身,只见陈平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他抬起手臂,宽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来。只见他的指尖朝着他自己的额角点了点。   青色的袍袖和那截手臂映衬的更加显得他肤白,昭娖脸上呆了一会,然后傻傻的伸手触向与陈平方才一样的位置。手指触摸到一片濡湿还有冰凉的发丝。这么久昭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额发竟然有发丝乱了。   看见昭娖一句发现她的额发有乱,陈平再次持起双手向昭娖一礼。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里带了稍许的快活,他转过身去手撩开营帐前的垂布侧首进去。   昭娖看着陈平颀长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垂下的幕布中。   她手指迅速将额角的发丝顺好,走回自己居住的营帐中。原本她是和龙且虞子期居住在一个营帐里的,如今他们三人如今各得了军职,倒不用再像以往那般挤在一起了。   昭娖回帐,将身上的漆髹甲甲扣解开,随着束缚的失去。甲衣立刻脱离了她的身体。昭娖提着那副沉重的髹漆甲丢在塌边,坐在塌上把短靿靴脱去的时候。营口的幕布却被人撩起来。   昭娖的动作就遁在那里。虞子期年轻俊朗的脸在营帐中的烛火下越发模糊。   “子瑜?”低沉的男声让昭娖挺直了腰。虞子期并没有穿合甲,只是一副断深衣的打扮。   “子期,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昭娖来不及再把脱下的短靿靴穿回去。只要赶紧在榻上跪坐好。   “这才刚入夜,入睡也未免过早。”他也不见外。平常三个人都是见惯了的,他也坐到离塌不远的坐床上。   坐下后虞子期沉默半饷并不开口说话。外头蟋蟀鸣叫和兵卒走动寻营的声响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子瑜……”虞子期开口道,“将来反秦大业有成。你想做什么。”   昭娖被他问的一愣,不禁抬起头去看他。发现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此时越发幽深。她转过眼,微微低下头。不一会就笑了出来。   “如果我昭成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昭娖的笑在朦胧的烛火里格外模糊不清。战场上变化万千,就算是主将也有可能丧命。她当初一心一意想要从秦军手里活下来,结果现在她又把头往秦军长戟下伸。哪天真血溅沙场了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如果能活到看见项将军入函谷关,我……”昭娖顿时卡壳,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活着……她想做什么,她想了又想竟然自己都得不出一个答案。   晚风将营帐的垂布吹起一些。外面浓厚的夜色便灌了进来。   郡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方,一群前两日刚刚从城中退下来的韩兵正在修整。一个军士点清前几日攻陷城池带来的辎重。   点清完毕后他立刻向这支队伍的军师也是韩司徒走去。张良单腿跪下,地上平铺着一张羊皮地图。   韩王成脸上还没有擦去厮杀过留下的痕迹,他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张良。   那是一个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秀美的面庞,此时面庞上一双长眉微蹙不知道在谋划着何事。   “司徒。”韩王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们攻陷城池不易,为何秦军来夺城池要弃城而走?”张良每次攻打下城池立即下令搜求补给军粮。秦军每次来反攻,也不念战直接放弃城池的事情多的是。因此到了现在这只韩军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安家立命之所都没有。知识在颍川一带流通作战。   “大王。”张良抬起头来,“大王可知孙子曾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如今我寡而敌军甚重,若死拼硬守。只会为敌军所俘。愿大王明察。”   韩王成自己虽然没有雄才大致,但好歹能分辨出张良所说的没有半点错处。一开始项梁借给韩国的兵力就不足,韩地被秦控制已久,秦军势力如同老树结根。先时后天对他们都颇为不利。比起齐楚对秦军气势汹汹开战,他们也只能在秦军的大后方给人家捣些乱了。   韩王成自嘲的一笑。韩国当年积贫积弱。甚至要用郑国在秦国挖渠来消耗秦国国力这种法子来自救。如今六国皆起,哪个不是和秦国开战,哪里像他……   张良的指尖稍稍在羊皮上几个位置点了点然后划过一道线。黑眸越发黑深,他们现在手里的兵力不过千人之众。想要取得很大的战果基本不可能。   他注意到韩王成情绪那一瞬间的低迷。他也不想去多加劝慰。需要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韩地的风和楚地都不同,带着北地的粗犷和豪情。张良身上甲衣前的系带便在这样的风中疯狂舞动。   他手扶住身边的树干,微眯起双眼看着树林外的山川河流。对于这一带他相当熟悉。脚下地面坑洼不齐一步迈下去,动作比方才稍微有些快,怀中僵硬的被硌了一下。贴近肌肤的地方他放着一块白玉。他手抬起来想要抚上胸口位置,手微微抬起便又缓缓的落了下去。树林里的树叶摇动更剧烈了。   **   陈平在楚军中的任职是都尉,昭娖颇有些想象不到。陈平长而美,怎么看都是文人的模样,却赋予他武职的确让人有些想象不到。   在昭娖的印象中,陈平并不是武将而是谋士。而陈平对于项籍的任职没有半点不满。笑意盈盈的接过象征都尉的官印。   这偌大的楚营以项籍为中心,两派势力纠缠不清。   陈平白皙的面色和外头那些面色黧黑或者古铜色的楚兵有很大区别。如果不事先知道他的以前的那些事,很多人认为这又哪一个出身高的人。   但很快也没几个人去关注一个刚刚上任的都尉了。对秦作战方针由项籍先提出来,刘邦做后补。但昭娖在幕府里也没见着刘邦对项籍提出来的条例有多少意见,大多都是点头或者是“我刘三对行军不懂,将军说了就是。”   原本项梁定下的项刘两人共率军攻打阳城,倒是现在已经变成由项籍一人做决定了。   驻守阳城的是在东阿之战中被楚军打败的司马欣,残兵败将在众人眼里根本就不足为虑。阳城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昭娖外出幕府一趟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青铜筒。上面印着项梁的武信君封泥。   她将手中的青铜筒双手交给项籍“将军,武信君送来的密信。”   项籍站在沙盘前,转过身,放下手中的翎羽单手取来拆开抽*出里面的绢帛。待到看完,项籍面有愠色。   “田荣竖子!”说罢,手中绢帛重重朝沙盘上一拍,顿时上面的山川河流边化作流沙再也看不清了。   “怎了?”昭娖见他发怒出声问道。   “田荣那竖子,回齐国之后废了齐王,自立为齐相。叔父要他出兵,竖子竟然还要楚赵两国杀前齐王和王弟才愿出兵。他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项籍双眉紧皱,咬牙切齿的模样昭娖压根不怀疑要是那个田荣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把人提起来摔死。   楚人并不管齐国内部如何乱,但是因为他们自己的事而触及到反秦的事了,就难免让人窝火。   “田荣小儿,他一条命全仗我叔父解了东阿之围才得以保全。不然他早和他那不争气的阿兄到黄泉相聚去了!”   齐楚赵,如今三大反秦势力现在僵持住了。   昭娖笑笑,“将军毋要为此人生气,如今章邯新败,士气低迷。就算没有齐国兵力,也在掌握中。齐人好私斗,战事多败少胜独勇而众弱。要不如不要。”   齐人的性格昭娖曾经感受过再加上齐国的历史。她对齐人的观感并不太好。虽然说三大反秦势力,但实际上如今章邯显弱,楚国挑起反秦大梁。齐国的作用有些类似于不来无伤大雅,来了锦上添花罢了。   “能忘记国君被秦人饿杀之仇,此种人要来何用。”昭娖在项籍身边劝道。   齐国末代国君田建便是在齐国灭亡后活活被秦人给饿死的,别管这个国君生前多不着调,但是一旦被秦人所杀这就是齐秦两国的世仇。连世仇都能放置到一边,这个新齐相的人品和血性也够世人好好唾弃一番了。   项籍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你说的对!”说罢,拍手让外面的人进来收拾沙盘附近的狼藉。   攻城之日近在眼前,项籍下令让兵卒好好休整明日旦日时分大吃一顿攻打阳城。飨时之前,昭娖从项籍那里退出来正好看见陈平。   “陈都尉。”昭娖叉手道。   “昭舍人。”陈平还礼。   “明日便要攻城,陈都尉在此……”昭娖带些疑惑道。   “平第一次随军出征,诸多事务并不明了。还望昭舍人指点。”说罢陈平再拜。他一拜,昭娖只能还礼。而且得避开身子不受礼。   昭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战,所以要准备的之前早已经备下。于是昭娖也能空出时间来帮助陈平来准备一些东西。   “都尉以往没有随魏王出征过?”昭娖拿起一支长戟试了试锋利程度,问道。太仆虽然只是掌管王室车马,但秦少府都能带兵打仗,太仆跟随魏王出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陈平笑笑,“平无意于兵马峥嵘,”杀人诛心,役人役心。他对自己亲身上战场以挣取战功的兴趣并不大,匹夫之勇易得而智者难得。比起那些名将他更倾向张仪苏秦这种谋士。   项籍一来就给他封了个武职,虽然品级高但也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再者,魏国事务统统都由相国一人统辖,不需劳动魏王。”陈平想起在魏王宫的那些岁月,心底有些酸涩。   魏国的相国是陈胜身边的周市,这个昭娖知道。要是算起来,周市还是刘邦的死敌。她将择好的长戟等物整齐摆放好。东西都准备好了她告辞离开。   陈平看着昭娖离开,半饷他收回目光笑了笑。   城阳之胜几乎没有半点悬念。项籍为主刘邦为辅攻破城阳,攻进城阳,昭娖跟随项籍走进县府。   “传我命令,屠城!”项籍脸上血腥味浓厚还未散去,转身下令道。   昭娖一呆,见传令官就要退出去立即喝住“且慢!”   “屠城之事万万不可!”昭娖急道。屠城,不仅仅是那些被俘虏的秦军,连同那些平民都不能幸免。   “为何?”项籍没料到昭娖竟然会出言反对,问道。   “将军起兵反秦,乃是因为秦行无道,政暴虐。如今冒然屠城恐怕于将军之名有损。”   项籍沉默了一小会,抬起眼问“你先告诉我,你昭成是不是楚人,是不是祝融后人。”   昭娖双手持在胸前,垂首回答“臣乃芈姓昭氏,祝融之后。”   “那你告诉我,秦人扣我怀王,灭我楚人社稷。该杀不该杀。”   昭娖迟疑一会答道“该杀。可阳城之民并非秦人啊!”   “那些庶民”项籍长臂一抬,手指指着门外,“一个个不知我楚军之义,反倒帮助秦军来拼死抵抗,这种愚昧之徒何须教化顾忌。我此举便是要用他们的血来昭告天下,若是胆敢助秦军者,便是如此下场!”说罢,对着传令官一挥手。   昭娖被项籍的逻辑搞得又气又想笑。恐怕他这么一搞震慑是震慑到天下人了,但是是逼得别人为了全家老小的命更加和他拼到底吧!   “子瑜勇智有余,这妇人之仁却会是害了你!”项籍说完,便大步走了。   昭娖面色难看一路目送他离开,等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的时候她才回过目光。屋内的寂静像一张网猛的就把她罩住。   她咧开嘴,嗓子里似是被挤压出几声笑。笑声嘶哑难听。   妇人之仁,可最终谁才是真正的妇人之仁?!   项刘大军屠城。昭娖站在城墙上,身后的楚将站着等她的指令。铜护臂下的手已经攥的指节发白,她垂眼竭力平伏下自己心中的情绪。不带半点情绪说“开始吧。”   “嗨!”身后楚将领命去了。   不多时,城门里一群黑衣黑甲的秦人被楚军持着长戟赶出来。   “跳下去!”赶到城门的护城河处,楚军大声叱喝着手中长戟刺向那些秦军。惨叫声咒骂声噗通的落水声不绝于耳。被俘虏的秦军先淹杀,随后阳城县的黔首全部被像牲畜一样赶下护城河。   “阿母!大母!阿父!我儿!”此类惨叫之声就连高处的众人都能听到。楚军在护城河边朝护城河内大力投掷下石头等物,很多庶民拼死向护城河河边游去迎面砸来大石最终沉入河中。   “你们这些楚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一名妇人半浮着抱住自己孩子的尸体放声大哭,但她的哭声随着一块大石砸上她的额头戛然而止。   刘邦站在城墙上,看着护城河那里单方面的杀戮也不由得稍稍别过去眼。   护城河之上飘满了尸体,尸首相枕。有些是被淹死的,有些是被岸上的楚军活活砸死的。护城河里的水被死人的鲜血染的鲜红。大群的乌鸦盘旋在护城河上美美的享受一顿美餐。   项籍看着如此景象,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昭娖看着护城河上浮尸片片,将那原本宽阔的护城河河面全部填满。庶民身上的白衣漂浮在水面上。鲜红的血水将白衣沁透。红白搀和,尸体相叠。其中甚至还有妇人和孩子的。   昭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愤怒的烈火,这火焰沿着全身的血管蔓延到手脚末梢。她咬牙生生忍住。指甲早已经刺入手掌中,殷红的血珠冒出来。   她微微垂下头来闭上双眼,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能做的她都做了。可是她还是不能挽回什么。   之后,项籍以昭成有功,赐以五大夫的爵位。   晚上楚营庆祝阳城大胜。昭娖随口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没有前去。整个楚营里都可以看到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吃肉的楚兵。   昭娖站在营口想起白日里那些庶民临死前的惨叫和挣扎不由得一阵恶心。   刚刚想转身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嗓音,“昭大夫且留步。”   昭娖回过身去,看见陈平站在火把下,融融火光将他昳丽的面容照的格外清楚。那双眼上也没火光蒙上了淡淡一层光芒,昭娖一看那副妖妍的模样莫名的让她有些想起了狐狸精这种生物来。   “陈都尉?”   “今日大营之内人人都在祝贺。平也厚颜请昭大夫一聚。”   陈平是魏人,宴席之上全是楚习,他干脆就找个理由出来了。   昭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那时代真的是不好混啊,远望…… 80叱喝 相对楚营闹哄哄的热闹,昭娖更喜欢与陈平两人独处喝酒的沉静。两只酒樽,还有酒爵。没有帮忙斟酒的美姬,全部要劳动自己的一双手,陈平一身士人常着的青色深衣跪坐在席上。他伸出手从桮笿里拿出一只耳杯放在昭娖的面前。 “平帐中只有酒而无好肉,还望昭大夫海涵。”说着陈平又一手挽过宽袖,给她斟酒。尊卣,彝,觚等器物盛酒,爵和角斟酒。略带浑浊的酒液从酒爵里倾倒进羽觞里。 食案上是按照礼记上的左肴右羹,炙肉在外,粘酱在内,酒浆处右。一张食案愣是摆放的井井有条。也就是这些学习过礼仪的士人才会处处讲究。要是换了外面的一个军士,直接抓起酒肉就吃,那里还管这多的叫人头疼的礼仪? 两人对案而坐,昭娖看着他袖中探出的修长手指。手指肌肤白且细,于青色的衣袖相互映衬着格外好看。 “都尉哪里的话。”昭娖对陈平的客气话笑笑。两人相让一番后持起面前的羽觞。昭娖对案上的鱼肉并不碰,而是一味的喝酒。陈平端坐在她对面,手中持着那只还未动过的羽觞,看着她一觞一觞的灌酒。 最终,陈平放下手中的羽觞俯身按住昭娖取酒爵的那只手。 “多饮无益,还望三思。”陈平的手轻压在她的手背上,尽管只是轻微的触碰,陈平的体温也顺着两人交叠的那点肌肤传到昭娖手上。 昭娖垂下的睫毛微微一动,压在酒爵上的手指一松,缓缓离开冰冷的酒器。 “都尉说的甚是。”昭娖道。 陈平收回轻按在昭娖手背上的手指,面色不变。 “多饮酒伤身,昭大夫还是多食些炙肉为好。”陈平看着昭娖道。 昭娖抬起眼,看了一眼裹着一层蜜色的烤肉。脑子里突然冒出护城河上挤得满当当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她头稍稍扭过去。 陈平似是无意道“听闻今日昭大夫曾向将军进言?”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机密,早在这些将领中传开来。陈平熟知屠城本来就是震慑敌军的一种手段。面前人所说的那一番话虽然在那些军士看来有妇人之仁,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这进言不如不进。”昭娖酒喝的有些多,苍白的肌肤便浮起了淡红。身体因酒精缓缓发热起来,她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手臂靠着身侧的凭几,她伸手揉弄着眉心缓缓开口。 “楚从第一代楚子开国到称王,再到现在……从无……”春秋战国几百年,楚人开疆辟土甚至在楚威王时期,楚国界限超过长江一线。诸多战事中屠城之事根本就没见着踪影。如此先例由项籍先开,昭娖也能想到楚国国内听到这件事的闹腾。 即使这个时代对人命的漠视近乎可怕,但屠城还是一件授予人口实的事情。 昭娖话没有说完,但陈平也能猜出昭娖未尽的话语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伸手去割下一块炙肉。 “经此一战,昭大夫被将军授予五大夫一爵。也算是值得庆贺的好事。”陈平笑道。 昭娖笑,刚想要拿起手边的羽觞又望见陈平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双眼周围的白皙肌肤微微渗出一些粉色,但却是端丽无边。昭娖的手指也落了下去。她靠着身边的凭几笑起来。 “君有酒而我无酒,不好不好。”昭娖一边道一边摇头。 “我有酒而君有鱼脍,羡煞我也。”陈平放下手中的酒器将切好的鱼脍用竹箸夹到昭娖面前的食器里。 鱼脍晶莹,看上去格外引人食欲。昭娖抬眼看见陈平一脸正经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压下要出口的笑意,伸手拿箸沾了酱料再用匕送入口中。 昭娖一贯是吃不惯这种生食,也只有和张良在齐国…… 她瞬间呆愣住。 陈平见她神色不对,担心食材有差。开口问道“怎了?可是……” “不。”昭娖摇头,她微微扭过头笼罩下来的阴影遮去脸上难以言说的落寞“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她心中苦笑,就算平日事务再多无暇顾及其他,可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西就能将封住的记忆触发。搭在凭几上的手渐渐攥紧。 再也不能如此下去了。 她将手中的匕放下。径直去取酒爵从酒樽里盛出酒来,也不等倒置在羽觞中直接大口灌下。微带辛辣的液体呛在喉咙里,眼泪一时就冲出了眼眶。她咧开嘴角用袖角去擦拭眼角。 “成失态了。”昭娖道。 陈平来不及阻止她大口灌酒,看着她擦拭眼角,那副模样和男子已经有了微妙的区别。如此失态很有可能想到以往的往事,还很有可能和淑女之思相关。 陈平也不点破,他端起酒爵给自己倒了一觞的酒,单手持起喝尽。宽袖落在身前配着他悠闲的姿态倒是想象出另外一番风流姿态。 “无妨。”有酒液从他嘴角淌下一丝来,在帐内的烛火下嘴角点点的光亮容易使人生出绮丽的联想。 他放下羽觞毫不在意的擦拭一下,“若是处处讲究礼法,岂不是枯燥无味。”要是两人拘束礼法,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昭娖听了抬眼看了一眼陈平,发现他姿态悠闲的靠在支在手下的凭几上。右手还持着那只红底黑纹的羽觞。他注意到昭娖投来的视线,抬起那双昳丽的双眼,嘴角微微勾挑起一抹笑容。手中的羽觞微微被他向面前的人一送。略带白浊的酒液在羽觞中轻轻晃荡,帐内烛火微黄,在陈平妍美的面容上轻轻覆了一层暖光。 他双眼在这层暖光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昭娖会意,她将羽觞中的酒液倾倒满,向陈平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 阳城县被楚军杀的卒无遗类,整个县城空荡孤寂。项籍当即决定开拔继续西进。城墙外的护城河已经被项籍派出的兵卒彻底填平,阳城县的那些平民和被楚军俘虏的秦军统统都被这黄土永远埋在那里。 项梁的意思很明显,在项籍和刘邦攻略下阳城县之后希望他们继续西进,攻陷濮阳对章邯形成牢固的弧形锁链,彻底切断章邯大军与关中的联系。而项籍和刘邦没有让项梁失望,楚军西进连续攻下宛朐、户牖、临济、卷再加上之前就攻下的张、阳城等地。对章邯的弧形锁链已经大致形成。 此时章邯被困,关中咸阳又发生丞相李斯被下狱,两名老臣自杀的事件。 刚刚攻下城池,昭娖来不及抹把脸,她等着人将她在战中杀获的首级数和被杀的秦军中军职最高的是什么。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即使端坐在帐中也觉得难受万分。就在昭娖等得快要发火的当口,虞子期掀开营帐大步走了进来。 “拿着。”虞子期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两只鸡蛋大的冰块。 昭娖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她也没和虞子期讲客气径自拿过一块冰块,贴在面上。 “哪里来的。”昭娖享受着冰块带来的凉爽问道。 “将军赐的。”虞子期坐在她身边,“这物什可金贵着。沛公那里也只得了几块。” “那你怎得了两块。”昭娖笑问。 虞子期笑笑“将军说是赐我两块,其中之一也是给子瑜你的。”上回昭成劝诫项籍不可屠城,之后又不出席庆功宴,项籍的心里说是完全没有半点不满那完全不可能。连带着对昭娖是有些冷遇了。可两人幼时相识,要说真的完全因为这事断了情谊也不可能。今日分众将领冰块,他也多分了虞子期一块,表面看似对虞子期格外优待,但其中意思也只有两人知晓了。 昭娖面上的笑意淡下去,然后面上又浮上笑来,“替我多谢将军了。” “子瑜。”虞子期见她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叹口气开口道,“秦人性情彪悍,不下死手难以震慑。子瑜又何必为这种事情烦心。” 阳城县已经不是项籍的第一次屠城,早在襄城,项籍就下令将襄城里的军民全部坑杀。对于这种事情虞子期自己都是见惯不怪了。 昭娖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最后她一双白眼都欠奉。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半饷昭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屠城固然是震慑敌军的一种方式,可是又不是全歼秦朝主力,那种震慑除了把自己名声搞臭之外,昭娖还真的想不出有多少太大的功效。 所有的作战方略基本上都是由项籍一人决定。那些将领们立功的方向渐渐的变得也只有从杀敌这方面来争取了。 项籍在士卒中比较受爱戴,他会走进那些兵卒中对着受伤的士卒落泪。这种景象昭娖这一路有幸见过两次。感觉项籍这种做法和吴起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刘邦却并不认同项籍的这种做法,虽然让士兵奋不顾身奋勇杀敌主将的作用很重要。但真正能激发出他们内心的只有功名爵位。霸道尚功,即使拉起大旗反秦,刘三心里对秦国的那一套军功还是比较赞同的。 这些兵士心里最大的*就是能够捞取个功名,让自己和家人能够过上好生活。想要他们奋勇向前只需满足了他们就是。 重赏之下必有死夫。 不仅仅是最底层的兵卒,就是那些谋士将相莫不如此。只要满足他们心中所愿所想,他们便能为己所用。不必用这种手段。 不得不说,从张良辅佐他的那段时间里,刘三学的最好的就是这个。 这种想法他也只会放在心里嘟囔嘟囔。面上对项籍的从来只有恭谨和服从。 傍晚天气凉爽下来,就连帐篷内的那些将领也会走出来转几圈透个气。 昭娖也不能例外,远处就能瞧见刘季麾下的那些将领和刘邦手下的樊哙等人光着膀子大口喝酒,喝到兴头上还甩起膀子跳起舞来。项刘大军联合攻秦,两人都属于项梁麾下,现在他们都是沙场上的兄弟,刘邦自己都坐在那堆群魔乱舞的人里头。 昭娖不想也被拉进去,所以选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看着刘邦喝得叮咛大醉,站起来把身上的破单衣一甩,口里吆喝着沛县的调子在空地上跳舞起来。 周旁的人大笑者有之,指点者也有之。这个沛县小小亭长也不在意那些笑声是否善意或者是嘲笑,自顾自的跳得乐呵。 昭娖在远处看着,突然身边有人走进。她一回头就瞧见陈平走来,和军营里露背膛腹的军士不同,陈平身上的深衣整整齐齐。 “陈都尉。”昭娖自觉和陈平的交情不算深,但也喝过几次酒算是有几分情谊。她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地方来。 陈平顺着她的视线正好望见那厢跳的正欢的刘邦。 “沛公倒是好心胸。”观望一会后,陈平如此说道。“或许将来有一番作为。” 的确,能面对众人如此之多不知善恶的笑声,刘邦能毫不在意。这等心胸倒是难得。陈平身材颀长,面容昳丽。路过的兵卒们都忍不住偷偷瞧昭娖和陈平两眼。 看了一会,两人觉得闹哄哄的也没太大意思,停步观望一会也就散开了。 陈平没有多少回自己营帐的想法,他似是无意的走在离昭娖有几拳远的地方。即不显得疏离也不显得过分亲密。 夏季,军营里的男人们大多是衣衫不整,光着膀子的多的是。男人一多天气一热,最容易的就是打架斗殴。军营中有军法管束,私下里却是大家都没怎么注意的事了。 昭娖突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低低的拳脚落在*上的声音。换做平常她懒得管,但这几日连续的厮杀高度绷紧的神经和炎热的天气让她的性情变得有些焦躁易怒。 她直接冲着那团叠影大吼一声“何人妄视军律,给我滚出来!”一声暴喝引来陈平略带惊讶的注视。 昭娖在陈平眼中是幽静的湖边,即使这湖水里搀和了一丝血沫,但也还是静怡动人。如今这一怒喝,倒是在这幽静中凸显出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怒意来。陈平惊诧过后看着她双眼仍未消去毫不掩饰的怒火,又不禁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陈平美人啊……你赶紧的啊…… 81李由 “给我滚出来!”即使昭娖发出的声音嘶哑如少年,但是她身上不同于其他普通兵卒的衣物还是让那些斗殴的兵卒停了下来。中间滚做一团的两人似乎是没察觉到周围人的异常依旧打的厉害。 昭娖皱了皱眉,下巴朝那地上厮打做一团的两人一扬“将他们拉开。” “嗨!”兵卒们莫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军职,但铁定不低。因此赶紧低头答了,将那两人拉开扭着压到昭娖面前。 两人突然被拉开一时间无法从方才的状态中拉出来。一直到被拖拉到昭娖面前了其中一人还有继续斗狠的趋势。 另外一个倒是迅速的沉静下来,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因何闹事?”昭娖双手搭在一起问道。 “回将军,乃口角。”旁边有兵士代答。军营里一点小事引发口角,兵痞们借着一些小由头整治新兵的情况多了去。昭娖拢着双手看着一声不吭跪在她面前的人,夜色朦胧,但身前人的身影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得昭娖觉得越发眼熟。 “抬起头来。” 地上跪着的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而昭娖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他的脸。这还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脸,更重要的是这脸她曾经对着看了好几年。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看到是这个人的后脑勺。 少年等昭娖能看清楚他的脸后又将脸稍稍垂下去。 “你们二人去伍长那里领棍子,此事若是日后再有……”昭娖话没有说话,但未完的话语中意思是相当明了。军法酷严,今日她放过他们,若是再被人抓住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定是不保。 “嗨!”两声应下。被人押送去伍长那边挨打去了。 昭娖对身旁一直观看的陈平颔首,两人离开。 “昭大夫可是认识那名兵卒?”走着听见陈平如此问道。 昭娖双眼微睁,唇边添了一抹笑“那个曾是我仆侍。”昭娖早已经将申深放良,如今在这楚营再次遇见,还是有些意外。 在军营允许的范围内两人一圈转下来,昭娖背后也起了一层薄汗。陈平的额头上也起了一层汗珠,他本是魏人,身材颀长比起大多身长短小的楚人来说,他更加耐不得热。昭娖也看见他发鬓边发丝上的小小水珠。赶紧找了个理由分别彼此回各自的营帐里去。 昭娖营帐里早有人备好了热水,自己抹擦身子再换了一套簇新的细麻衣后,将一个小伍长叫来问了问之后又让人去把申深寻来。 申深挨了打,走路的样子格外滑稽。但是一进昭娖的营帐稍稍抬眼见着昭娖斜躺在塌上,立即跪了下来。 “少主!”他身子完全拜伏下来,只让昭娖看见他的后脑勺和甚是恭谨的背部。 “罢了,如今你也不是我的骑奴了。起来吧。”昭娖手中的酩酪放了下来说道。 “奴不敢!不敢!”申深的额头在地上又磕了好几下然后才起身,他的眼只停在身前那一块小小的空地。 昭娖手中的陶杯放下,手指敲打在手下的扶几上。 “我方才问过你的伍长,他说你勇猛过人。我有意调你在我身侧做为亲兵,不知你意下如何。” 五大夫之爵为大夫之首,身侧多设置有亲兵之类。可惜昭娖因为自己是女人不敢随意定下个人选。如今再次遇见曾经在自己身侧服侍过的申深,不禁也动了这个心思。 申深闻言不禁面露惊讶,大夫身边的亲随远远要比做一个无名小卒好太多。等于是一下子从泥土上被拨拉到传说中东皇太一居住的天宫了。 “你可愿意?”昭娖靠着凭几笑问。语气里虽然带有询问的意思,但昭娖也不怕他不答应。 少年垂首片刻后冲昭娖磕头,“奴多谢少主大恩!” 昭娖靠在凭几上受了少年的全礼,她微微低下头看着额头完全贴在地面上的少年。 “去将你的物什收拾一下,待会会有人将你带到新营中。”昭娖道。 “诺。” 那些习惯了欺负人的兵痞也没料到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兵突然之间就得了一个五大夫的青睐。在羡慕嫉妒之余又不免私下嚼舌头。 “想必一定是看上了这竖子。”兵痞拉着几个兵嘻嘻哈哈哈笑道。“拿他泻火呢!” 军营中除非是私藏妇人,一般是没有见着妇人的踪迹。兵士之间难免就会有些龌蹉事。 “瞧那副身子……” 昭娖这会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说成有男风之好的人。前方有斥候回报,一支秦军已经向定陶而来。估摸着是想要解开项梁对定陶的攻势。定陶是秦军一个重要据点,早在景驹做楚王之时,齐楚两军曾经合力攻打过定陶,不过因后来两国的一些争执而作罢。 项籍听闻这个消息,面上也不见多少大敌当头的焦急。他仔细观察了一段从现在秦军驻扎点到定陶的沙盘走向。幕府里他用手中的翎羽指着沙盘的某个方向。 他知晓这支秦军是由秦丞相李斯长子李由带领。心思更加活泛。 “叔父如今攻打定陶,定不能让此宵小之辈阻我叔父大业。”项籍道。 “这是当然。”站在一旁的刘邦出言道“只要用得着我刘三的地方,刘三死不相辞!”当然最后一句话是假的。刘邦叉手义正言辞的模样倒是让项籍笑出来。 虽然项籍心中隐约看不清刘邦的沛县亭长出身,但他手下的部下作战的时候都带有一种草莽身上才有的狠劲。而项籍恰巧就欣赏那一股子狠劲。也对刘邦另眼相看了些。 “你的心意我知道。”项籍笑道,然后又转过身看地形图,一座座山蜿蜒而下。他唇边的笑徒然加深。 “沛公,你我立功的机会来了。” 刘邦听见项籍的话语,抬起头去看他。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将眼里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当晚项籍就让昭娖和陈平挑选好几个声音洪亮的兵卒,挑选出来务必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学会几句秦语。昭娖和项籍一样都是在南方楚地长大,楚语越语吴语说的顺溜,可是这秦语让昭娖大为为难。关中她一次都没有去过根本就不可能教人。最后昭娖让申深去营中选来曾经在秦长城处或者是咸阳服过徭役的兵卒去教习秦语。 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兵卒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学秦人的鸟话,但军命难违而且只要学那么一两句话,学的也算快。 几日后,项籍和刘邦合力在雍丘迎战李由带领的三川郡秦军。项籍帅江东主力攻打三川秦军,另外也有楚军绕过项籍刘邦和李由的战场直奔雍丘城而去。 由于楚军突然从半道杀出,秦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且阵型为完全成型,赤色和黑色还有其他五行之色交汇在一起。 就在双方杀的格外难舍难分中,附近的山林中突然爆发出秦语。 “秦军败了!秦人败了!”悠长洪厚的老秦腔在青山见绕绕转转相互重叠。四周环山百人长啸声在山间环绕最终荡至战场上。 昭娖这次并没有参加战斗。她手扶在一棵老树粗壮的树干上。那些被挑选出来的楚兵大声吆喝。 “大声,再大声点!”昭娖一拍手下的树干。“待到雍丘城破,诸位皆是用功之人,功名俸禄不在话下!” 诸人得了她这句话,想着雍丘城破后香喷喷的白米饭妇人还有财宝瞬时卯足了劲。 陈平在一边看着,身上赤色楚军军服将他的面色衬显得格外白皙。周围树木纵立。他一双桃花眼透过那层层障碍直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黝黑的眸中是极点的冷静。 战场之上,楚军听不懂树林里在嚎什么,但主将项籍皆冲锋在前,心里边安稳下来跟紧主将向前。 李由也听见传来的秦语,他在秦都咸阳长大,对于秦语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身边的兵卒不禁面露哀戚。秦兵一开始就被楚军冲乱阵型,且冲在最前面的将领如同杀神,见秦军皆杀。他路过之处尸首成堆根本就没有人能阻挡住他的冲锋。 “楚军威武!”虞子期杀的手中刀上鲜血淋漓,他大吼一声。胯*下的战马随着的大喝扬蹄而起。 “楚军威武!!”江东子弟大声道。手中的长戟和秦军劈砍对上。 “中军,中军!”李由拉住躁动不安的战马,看着不远处的赤色。此时阵型也乱了。他带的是三川郡的驻守军,并不是秦中央军。阵型被冲乱,一直羽箭飞来直接将传达军令的旗手射死。 军心大乱,李由也不得亲自迎战。一名赤衣楚军浑身鲜血将手中长矛刺进李由坐骑的脖颈中,死马倒下连着上面的李由也摔落下来不等他挥起手中的青铜长剑。一抹残影急急朝他脖颈冲来。 一丝冰冷和疼痛从脖颈上蔓延开来。 李由的人头滚落而下,落入泥泞不堪的土地里。一丈高的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喷涌而出。曹参下马一把揪起李由头颅上的发髻大喝道“秦将已死!” “秦将已死!”他一手拎着李由的头颅叱喝着。 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昭显了这支三川郡秦军的大败。 攻城略地,杀人盈城。这是战国时代常见的事。昭娖见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秦军尸体已经没有半点感觉。她瞟眼望见陈平也没半点反应,他身上和昭娖一样只是楚军轻便打扮,并不穿沉重的铠甲。他们在一众刚刚厮杀过浑身血腥的将领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项籍坐在上首位置,他面前的案上放着此战最大的战利品:秦丞相李斯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的人头。李由的人头上血污处处看上去血腥狰狞。可是这并不影响幕府里众人的好心情。此战击毙秦将,无论如何都是大胜。尤其这秦将还是秦丞相的长子。 “赶紧用盐腌渍了,送向定陶!”项籍发令道。 “嗨!”立即有军士领命端了装着人头的盒子下去了。 前几日和秦军作战没有一次能像今日这般能让楚军兴奋。丞相之子,这个被砍了脑袋的秦将在他们心里比那些以往的秦朝将领值钱多了。 “今夜我们定要好好享受一番钟鼓之声。”项籍对左手边的刘邦如此笑道。 “那么刘三在此先谢过将军了!” 一时间幕府里男人们的笑声轰然而起。 军营之中无妇人,项籍原本把虞姬带在身边的,结果被老范增一顿骂给骂回去了。现在他想宴请众将士只能从县府里养着的那些官奴婢里挑选出几个伶俐好看的出来。 看惯了虞姬这种娇嫩花儿,再回过头看这些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女子项籍觉得十分乏味。 但聊胜于无。诸多将领几个月都没正正经经见过女人。如今见着妇人也不免蠢蠢欲动指指点点。 昭娖坐在席中,看着那些被挑选出来的舞姬身着白衣,手持灯台起舞。 这些舞姬的舞技也只能说的上一般般。但一群男人还是看的两眼绿光直冒。 昭娖只是拿着羽觞喝酒,对那些起舞的女子并无多大的兴趣,她对那些舞姬们的没有正眼瞧过。陈平抬眼看了看舞姬们,大多注意力转移到喝酒吃肉去了。 他身旁一名楚将见他对歌舞毫无兴趣,大多只是喝酒吃肉不禁奇怪。 “陈都尉,怎只喝酒吃肉。佳人在前,莫非半点动心也无?”楚将微微倾过身子去问道。 陈平抬眸,取过粗布擦拭了双手。轻声笑道“天下佳人莫出楚国,平已见识过楚国佳人。如此这般倒是不太能入眼了。” 楚将一听陈平说楚国美女多,不由得也眯了双眼口中称是。等到他再去观赏歌舞才反应过来:这陈平不是魏国人么?怎么见过楚国女子? 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被他自己给打消了:士人多有游历的经验。身边那美男子说不定以前也曾在楚国游历,邂逅过一个娇艳动人的楚女。 楚人性情多烂漫,当即这名楚将自个脑补出一段邂逅倾心的故事。当然没漏掉司空惯见的一见倾心再见野*合的香艳桥段。 脑补完,楚将发出一番感叹:果然楚国多出媚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春秋战国的风气之开放,妹纸之彪悍让人目瞪口呆。话说那时候妹纸彪悍到啥程度呢?妹纸们可以去当兵(秦国),可以手持大刀砍大兵(齐国),可以在家对老公当不当官有决定作用(楚国)。所以婚前睡个把男人对于彪悍的春秋战国妹纸来说不算神马。楚国还有妹纸把兄弟两个都给睡了(正色)。也难怪那个楚将脑补的一塌糊涂…… 82夜谈 昭娖没想到一回到营帐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刚换好衣服外头便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到昭娖她前就开始解衣带。昭娖当时正歪在榻上正在看竹简,等到从竹简的间缝里见着那个少女时。她已经把自个给脱光了。 昭娖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竹简。略带惊讶的看着赤条条跪在榻前的少女。 “奴女奉命前来服侍大夫。”少女光裸的身躯并不丰腴,甚至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随着她拜伏的动作垂到胸前,勉强遮掩住胸前嫣红两点的春光。 昭娖强行按压住心中的惊诧,饶是如此她的嘴还是微微张开了。刚才那会是舞姬这会又是送女人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名少女跪在原处等了一会并不听得榻上传来要她上前服侍的命令。头垂的连脖颈都在隐隐作疼。少女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知晓一些男人的喜好。她壮着胆子缓缓抬头,眼里朦胧的是我见犹怜的一脉柔光。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就伸向榻上人的衣带。胸前两团小巧可爱的小丘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惹得人想去伸手攥住那两团好生揉搓一番。 昭娖伸手就去按在那少女的雪白肩膀意欲推开她。谁知手上还未用力,营帐门口就传来几声人说话声音。而后营帐垂布就被人给打起来。昭娖眼风一瞟,正好望见陈平美如玉的脸笑盈盈的出现在那里。 榻上裸女的背影在陈平的视角看来楚楚动人,榻上这幅景象只要并不是稚子或者是傻子,任谁都明白这怎么一回事。 他面上的笑容停滞一下,语气里格外懊恼“呀,平来的不是时候。”说罢,转身作势便要离开。昭娖心里暗骂一声果然是狐狸,顺势将快要黏在身上的少女推开。 “下去下去。”昭娖袖子挥的活似在赶苍蝇。 别说昭娖是女人不可能和女人来一段,就算是她是真男人也不可能抛下前来拜访的士人和女姬去风流快活。除非她从此以后想要被人戳穿脊梁骨。 少女被昭娖一把推落在地。她也知道要是眼前人狠心一些,直接把自己杀了给士人赔礼道歉都是平常。也一声不吭的将落在塌下的麻衣穿好低头赶紧出去了。昭娖鞋履也顾不得穿,直接套着足袜从塌上一咕噜跳下来连忙去追陈平。 好色轻士这样的名头连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都吃不消,昭娖就更别提了。她脚上只套着两只足袜,足不着履奔出营帐外,将离营帐外几步远的陈平给拉回去。因为怕拉住对方的袖子显得不尊敬,昭娖拉着陈平的手就往回走。陈平的手原本被昭娖抓住,他手稍稍一反握,倒是将她的手指包容在手心内了。 两人联袂走进营帐。昭娖一进营帐手指的劲道就松了,可陈平加在手指上的力气也没减少半分,似是没有多少放开的景象。虽然不至于情人灵修间的十指相扣,但在宽大的衣袖下指间相缠总是在无意间多出几缕当事人摸不清察不觉的暧昧来。 “如此深夜来访,怎就告辞了。”两人联袂走至帐中的坐床前,陈平不留痕迹的将手指松开。昭娖跪坐在坐床上问。 陈平提裾坐在她身侧,申深这会已经从外面入到帐中,给坐床上的两个人添置了隐几。 “平见今夜夜空格外星芒夺目,一时兴起便前来昭大夫处。还望见谅。”陈平当真在袖中持起了双手告罪道。这话说的歉意十足,可昭娖望着他水意肆意的双眼,心底总觉得陈平这话的真实度要打好几个折扣还不止。 还不等昭娖反应只见陈平又压低了声音,“平万万没想到大夫……呵呵”两声轻笑中轻佻与暧昧似是薄纱下的朦胧,半透半明下即使瞧得不真切,却在不经意间撩动人心。 昭娖一时间准备好了的说辞顿时掐死在喉咙中,要是说那个少女她都不知道是谁送进来的,恐怕说出去都没有几个人相信。 她面上微微一红,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放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一声。稍稍掩饰自己眼下稍许的不自然和窘迫。 “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食色者性也。”陈平身体重心倚向身侧的隐几。 明明只是说明好美色是人之本性的话,结果在昭娖听来还是有几分揶揄的味道。她让申深端来两碗茶水来。此时除了巴蜀之外,中原包括楚国将茶叶视为药材并不常用。就算用了也是和大米混在一起煮成茗羹。 昭娖前段时间辗转得了一些茶叶,这两天酒喝的有些多便用滚水泡了喝。 陈平低头看着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想了又想,见着昭娖悠然的抿了一口,问道“这为何物?”陈平没见过这种羹汤。他年少家贫,后来虽然做了魏王的太仆,可惜那时候魏王自己的用度都不是顶好的。他又不受重用见不着多少稀罕物什。 “茗汤。”昭娖见陈平看了手中之物半饷不知何物,心中原本一点点被调侃生出的不适感也烟飞云散做不得数了。 “茗汤?”陈平倒是听过巴蜀之地常用茗叶煮汤而饮。眼前人定是楚人无疑难道是去过巴蜀那边才得了如此之法? “此物可解酒困。甚好。”昭娖笑着解释道,“平时也可饮用。” 陈平闻言轻抿几口,尝得杯中茗汤刚入口是轻微的苦涩,待到再细细回味竟然是生了一缕细细的甘甜。他又像方才那般轻轻的再喝了一口。 原本属于草本的芳香随着热气绕绕一路被吸入心扉中,格外怡人。 “赏其味香,观其色。都尉觉得如何?”昭娖见陈平昳丽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瞬间让那张本来就美玉一般的面孔上多出几缕光亮。 “平往日只听闻过巴蜀之地有此法。今日倒是第一次见着。”陈平放下手中的陶杯对昭娖道。一双秋波中染上笑意更加引人生起探求的欲*望。 那一双眸子含笑一瞟,昭娖也不禁被桃花眼中的柔情笑意给勾去了半缕魂魄。待到反应过了只见陈平单手靠在手下的凭几上。宽袖将凭几完全遮盖起来。他单手支颐,水红的唇微微勾起,水色的眸子似笑非笑间能把昭娖看得面红耳赤。 昭娖扭过头去,咳嗽两声。又换了凉水喝下去压一下快要延到脖颈上的灼热。 “再过两日又要开拔了,都尉可趁此机立功。”虽然看陈平就是一副文人模样,但昭娖深深知道不要靠一个男人的外表来判断他武力值的高低。因此陈平长得如此美貌昭娖也并不将他朝文官的路子上劝。 “勇士当今天下易得,易得啊。”陈平身材高大可偏偏生的貌美,他虽通武艺,却无意朝武将发展。 “莫非君有意向张仪苏秦靠拢?”昭娖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了。瞧陈平这样子似乎有意谋士? “张仪苏秦纵横之士……”陈平垂首笑了。 “难道还是辅佐秦穆公成就霸业的五羊大夫不成?”昭娖听他话语中似乎有别意问道。五羊大夫指的是百里奚,原来为虞国大夫后来被晋献公所俘成了晋国女公子的陪嫁奴隶,后逃至楚国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赎回,辅佐秦国从一个西陲小国逐渐成为称霸之国。 “此正是平之志向。”陈平抬首笑道。言语中没有半点谦让的意味。若是旁人听了恐怕要大为讥笑。 昭娖一笑,心中也为他可惜。在项籍这里恐怕是没有他想要的施展身手的地方了。抬起手来为陈平添加茶汤。项梁和项籍能排上号的谋士只有范增一个。但项籍到了最后……连范增的话都没有彻底听进去。 她还记得刘邦后来对两人胜败原因的话语。 有一范增而不得用。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 “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大夫此言甚对啊”陈平想起自己不得重用于魏王的往事也颇有感叹。 她毫不否认项籍这个人有个人魅力而且武力超群,而且后世关于他和虞姬的故事也广为人知。 但是,争天下并不是仅仅只靠个人魅力和武力。更不是和女人情情爱爱的那些事。刘邦的人品到了两千多年后还是逃不过流氓一词。甚至他对妻儿的冷酷无情让人觉得从骨子发冷。 可这又怎么样呢?这天下并不是只靠道德帝就能坐住的。就算刘邦大杀功臣想要废长立庶。对于阡陌的百姓们来说,只要能让天下安定下来,只要能让他们吃的饱。未央宫内血流成河后宫之内哭声绵绵,与他们又有何干! 如果说一开始她心里有些天真的可笑的期望,觉得或许项籍可以改变,毕竟他们从年幼时分就有的情分,若是真看到他最后自刎乌江也于心不忍。可惜他直接就把她的希望给折了一半有多。 屠城坑杀百姓之事,在昭娖看来绝对不能为之。一旦屠城之事传开了,百姓一听闻楚军攻城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定会拼死相争。到时候哪怕在他们眼里原本是凶神恶煞的秦军和有坑杀军民之名的楚军一比,都要变得和白兔一样可爱了。 这反面对照组尼玛也当得太凶狠了吧! 昭娖心中闷闷,不自不觉见把手中茶水当做酒来喝。 真想改变项籍那个性子,恐怕要穿越成他亲爹才行!而且必须从小洗脑。亲友什么的完全就不够看。 昭娖和陈平两人就这么饮茶相谈一直到深夜体力不支双双沉沉睡去。 第二日,昭娖是在申深的连连呼唤中醒来的。 “少主,少主!”申深不敢伸手去摇她,只敢在坐床边连连唤道。昭娖双眼在他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一条缝。 “少主少主!旦日了。该起身了。”申深见她双眼伸开不禁大喜。 昭娖此时头还有些昏昏然。她手臂半撑着身体起来,突然发觉身下不是苇席那般的触感低下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压着半截衣袖,她怔怔的盯着手下的衣袖半饷才想起来这不是陈平昨晚所穿的那件么。那衣袖被她压了一晚,此时显得褶皱四起,于平整二字并无多少联系。 怎么会到她的身下。昭娖这下还残留的那点儿睡意一下子消的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要说啥……蹲 83相邀 李斯在失去长子李由之后,很快又迎来了灭族大祸。二世下令将李斯腰斩于咸阳街市,三族皆被杀。 李斯已经战死的长子李由也被赵高诬陷造反。二世从上位以来始皇帝的子女短短一两年内被杀戮干净。十二个公子被杀,十个公主被碾杀。其他被诬陷下狱的大臣不计其数,就连从始皇帝朝就在的蒙氏兄弟被杀害,左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在狱中自杀。咸阳的街市上总是挤堆着处死的犯人尸体,尤其到夏季格外腐臭熏人。 二世大肆屠戮皇室大臣,大肆征发庶民的举动使得秦皇室在秦人心里的威信一落千丈。 楚军对秦军几次大胜,甚至逼得章邯不得不向咸阳求援。几次大胜下来楚军里面的气氛不由得变得懒散浮躁。这种风气在杀掉李斯之子李由之后尤甚。 取下李由人头之后,项籍又率兵攻打外黄。这次外黄的黔首们听闻这次攻城的是由已经大屠城两次的项刘大军,人人吓得面无血色,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黔首们拼了性命协助驻守的秦军守城。楚军即使攻势甚猛也没有把外黄给拿下。 项籍对久攻不下的外黄十分恼火,差点把幕府给砸了。亏得是刘邦在一旁好言相劝,不要留恋旬日不下的外黄,西进才是当前重务。项籍放弃外黄转而西进,围攻定陶的项梁已经收到项籍派人送来的李由首级,不禁拍案大喜,觉得攻破定陶攻灭章邯已经近在眼前,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原楚国令尹宋义前来相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项梁不要过于低估眼下秦军的实力,不可狂妄轻敌。 项梁被最近连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宋义这一番话语在他听来格外刺耳。范增见他怒气于下的面孔也不好出言相劝。第二日宋义便被项梁派做使者奔赴齐国,催促田荣发兵。这宋义一路上踽踽而行,路上遇见齐国派去见项梁的使者高陵君,宋义劝他项梁军必败,若是疾行必定丧命,若是慢行则会逃过一劫。 高陵君听了宋义的话,缓慢而行。果然驻扎在定陶外围的楚军遭受秦军重创。被围困在定陶内的章邯并没有按照项梁所想的那样仅仅通过陆路与关中联系,他出乎项梁意外的挖通黄河通过水陆夜袭楚军大营。毫无防备的楚军被秦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仓促应战败势已经显露。 项梁心知这一战已经毫无挽回的趋势。楚国向来有败军之将自刎的习俗,不管王室公室若是战败了,便只有自刎一条路可走。这个习惯在楚国流传了百年依旧存在。他毅然拔剑自刎。 当项梁兵败自杀的消息传到项刘军中时,昭娖两眼一黑。倒不是完全为项梁的死讯震惊,而是她的继父陈缺也效力于项梁军中。项梁自杀那么陈缺……昭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那瞬间,幕府里是死一般的沉静。项籍霍然从主将位站起大步走下来一把揪起使者的领子。要不是虞子期去拉着,恐怕项籍一个失控已经把使者给掐死了。 项梁的死是对项籍的一个重大打击。他年幼双亲皆亡是叔父项梁一手拉扯他长大。甚至在杀人逃亡也不忘带着他。对于项籍来说项梁就是他的父亲。如今项梁自杀对他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 虞子期见项籍双眼眼神似是不对,刘邦见状非常识相的请退。原本昭娖也要退出去被虞子期用眼神制止了。 等到幕府中人走的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项籍颓然倒在地上。他趴伏在地,手指死死的扣住地衣。 昭娖见他这副模样下了一大跳。赶紧上前。 “将军!如今武信君已殁……江东军还需您来带领!”昭娖跪在他身侧在他耳畔轻声道。 “子期……子瑜……”项籍趴伏在地上半饷才来传来一丝鼻音厚重的嗓音。他此时褪去了平日里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像一只失去了母兽的小兽。 “将军,末将在。”虞子期应道。 “那晚袭击我叔父的便是章邯这个老役夫……是否?”项籍抬头,双眼鲜红几欲淌血。两人都是鲜血里泡出来的,但看见项籍那副模样还是吓了一大跳。 “回将军,是。”昭娖顶着项籍那双血红的眼睛答道。 “赫赫……”他似乎从胸腔挤出几声笑声,在死静的幕府中显得格外阴狠。项籍坐起身子猩红的眸子转向定陶的方向。 “我项籍若是不能报叔父之仇,祖宗不佑天地不容!我定要有一日叫章邯尝到生死不如的滋味!” 楚国反秦大将项梁兵败自杀的消息在楚系反秦军里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攻打外黄不下后,项籍转攻陈留,但陈留和外黄一样听到项刘大军的名头军民皆怕自己一家人被坑杀也是死守城池,不肯让楚军接近半分。 本来因为城池久攻不下,士气就有些不振如今大将又兵败自杀,形势就变得特别不利。 刘邦见自己东家项梁兵败身死,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底。但是明白这会士气低沉要是主动出击多半逃不过一个败字。他思索再三只有向项籍说如今项梁新败士卒恐惧。话仅仅说到那里,项籍这个小年轻会不会转过头闹哄哄的和章邯拼命刘邦心里还真拿不准。他和项梁只不过是相互利用,他还不想真的豁出家当给项梁报仇去。 所幸项籍脑子不坏,他没有当即调转马头去给叔父报仇,而是随着吕臣的军队向东撤退。 昭娖拉住马缰,头无意朝身后望去,不出意外望见陈平一身深衣骑在马上,头上曲梁冠随着他身下马蹄动作微微抖动。她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那一袭颇显陈旧的深衣。自从那晚后昭娖不知怎地总觉得心里有种做了亏心事的诡异感。那天早上的半截衣袖昭娖自己就能脑补出个大概:估计是自己夜里睡相难看一脑袋就枕在他袖子上,然后第二天一早陈平不好把他袖子从她脑袋下抽*出来,陈平急于脱身,然后只好割裂半截袖子以求逃出生天。 弄不好自己那副难看的睡相全被看去了。话说她没流口水吧? 一想到这个,昭娖就有抓头发仰天大嚎的冲动。 陈平察觉到投到他面上的视线,回望过去竟然是看见昭娖眼神闪躲着就要扭开脸。那副躲闪的样子看得陈平不禁发笑。 唇边浅浅的弧度让他脸上越发好看。而昭娖却是顾不得欣赏如此“美景”,几乎是狼狈的回过头去。身边的虞子期发觉出她的不对劲。回过头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项籍的军队驻扎在彭城西,吕臣驻扎在彭城东,刘邦驻扎在砀县。刘邦离开项籍回到自己熟悉的砀县,直感觉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自己肚子里,在项籍身边呆着对刘邦来说那不是荣誉差不多是一种折磨。来回走在自家的营帐里,他的音调都比在项籍那里时来的高亢。 “我刘三终于回来啦!”刘邦浑身精神焕发,明明四十多的年纪面色红润得和年轻小伙一样的。那些从沛县和他一起闯出来的老兄弟们脸上也笑呵呵的。和项籍作战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们也不怎么好受。 先不说项籍那一营的人有意无意间透露出对他们这一帮人的鄙夷。就是项籍那个对待顽抗城池军民皆坑杀的做法就有些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而这几次战事上的连连受挫,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项籍两次大屠城的“好名声”的连累。而且让沛县众人觉得颇为冤屈:明明他们没干坑杀庶民的事情,偏偏被项籍连累一起遭白眼。 “如今离了那边,大兄只怕会更顺利!”下首的周勃一说,附和的人甚众。就是一贯稳重的萧何,也是捻了长髯微笑。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应了周勃的话。楚怀王听说项梁身死兵败,赶紧从盱台前往彭城,定都彭城。还命令项籍和吕臣的军队合并由楚王亲自统率,等于是变相夺了项氏的军权。年轻的楚怀王还命刘邦为砀郡长,并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 这一系列夺权立新秀的做法在楚营里立即就炸开了锅。 众所周知,楚怀王的王位是项梁立的,若是没有项梁熊心现在也不过一个放羊少年。谁都没料到他夺项氏的军权会那般的不客气。 当晚项籍就拔了剑。一众人硬着头皮冲上去连连劝说才把项籍冲天的怒火给按捺下去。为了防止项籍一个忍不住真冲进王宫里杀了楚怀王,又去把老范增给请了来压着。老范增是项梁身前给项籍定的亚父。年纪辈分都够分量,除他之外,也只有项籍那几个叔父了。可惜那几个叔父在项籍心中没有一个是比的上项梁的。 昭娖在项籍这里忙的焦头烂额,忙乱间听到项籍把虞姬接了来。她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侍从将人带过去。 不得不说虞姬真的很识趣,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因为自己受宠就骄纵跋扈起来。她随着侍女走进来见着昭娖站在那里,还很恭谨的给昭娖跪拜行礼之后才进去服侍项籍。 刚到彭城没多久,就有陈缺的门人找了来,说陈缺受了伤接来了原本在会稽的家眷,传话来让昭娖回去见见母亲弟妹们。她刚一脚踏出项籍居住的地方就见着了陈平。陈平仍旧是那一副曲梁冠旧深衣的打扮,那身旧衣倒是与他卿的爵位不大相符。虽然身上衣物陈旧但他容貌极好,望过去就让人赏心悦目。 “昭大夫。”见着昭娖出来,陈平含笑拱手。 昭娖脸上笑得有两分牵强,拱手还礼“陈都尉。”说完之后,她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不知陈都尉可愿赏脸去寒舍一聚?” 陈平是魏人,在楚国无亲无故。楚营里也没有几个交往密切的人。昭娖心里记着自己还欠他一身衣裳。在陈缺那里也好找人给他重新做。 彭城的面貌比起她离开的那会并没有多少变化,陈平和她一起坐在车里手臂随意搭在横木上观赏着这楚都风景。 陈缺府上的管事早早得了消息,专门守在门口望着马车一来赶紧招呼阍人上前服侍车上两人下车。 昭娖让管事准备好房间和洗浴用品让陈平稍作歇息。自己就赶紧往陈缺那里赶。 陈缺的房间里浓厚的熏香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颇为怪异的味道。榻上的人虽然脸上苍白比以前整整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好歹精神不错。 郑氏此时手里捧着药碗正给他喂药,床榻边还有两个小团子脸上还挂着泪。 郑氏听见下人说昭娖回来了,赶紧把手中的药碗放下,稍带紧张的搓着双手:她已经有差不多十年都没有见到这个长子了。 不一会儿,外头走进一个头戴切云冠身着深衣的青年。青年的容貌女子一般的娟秀。郑氏的心脏猛然就跳的快了。 “成拜见假父,阿母。”昭娖跪下来冲榻上的陈缺和榻前的郑氏恭恭敬敬行礼。 “起来吧。”榻上的陈缺睁了眼道。 “诺。”昭娖应了一声跪坐直了腰身,眼睛微微抬起看了一眼郑氏后又垂了下去。 “那是你的阿弟,女弟,认认吧。” 郑氏闻言,赶紧冲身边一双年幼的儿女道“那是你们的大兄,快叫阿兄!” 昭娖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都是长得粉嫩可爱,一双眼睛里澄明的让人忍不住去摸。 两个孩子是第一次见着昭娖,有些怕生,怯怯的不敢开口。 直到郑氏的话语里多了一丝不耐之后,小男孩才软软的喊了一声阿兄。 昭娖含笑点头,算是对这一双弟弟妹妹表个态度了。陈缺受伤需要人照顾而且不喜小孩闹他,这双孩子的乳母显然是不敢管小主人的。于是昭娖便带了这对团子到离主居室远的院子里玩闹。 八月桂花开,淡黄的小花将整个院子里熏染的芬芳怡人。 昭娖摘下院子里桂花树上的淡黄小花戴小心放在小女孩细嫩的手心,浓浓的馨香让小女孩欣喜的小呼出声。小男孩见着妹妹有自己没有又朝昭娖撒娇打滚吵着要。一声声的“阿兄”一声比一声乖巧,倒是没了方才的怕生。 就在她起身准备再去摘一朵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略带苍老的女音“少、少主!” 话音里含着颤抖,昭娖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那边看着自己眼泪直掉。虽然比记忆中有些苍老,但那张脸昭娖还是记得的。 “鱼。”她道。 昭娖随手扯下一把桂花给小男孩,自己快步走到鱼身边。 “奴女能再见到少主,哪怕死都能甘心了!”鱼看着昭娖一时间就哭了出来。昭娖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安慰。 “莫说这种话,我不是好着吗?”说着她眼睛一抬,望见陈平出现一个过廊的出口。而陈平也望见了这边。面如美玉,眸若星辰,这样一个的美男子光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想起卫风里称赞美男子的诗句“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陈平望见这厢,似是明白了什么。抬手做了一个告罪的姿势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娖,你脑补的不太准啊…… PS:那个……这篇文我可能不会和前几本一样身心一心一意跟着楠竹走(捂脸……)。那个时代实在是太开放了……越查资料我就越觉得现代人被秦汉人给衬托成了渣渣。把野合当吉祥物供着,浓厚的生殖崇拜。甚至房中术都是养生的一种(ORZ)所以俺俺俺…… 84桂香 十年没有见到的母亲家人一朝相会,是应该好好高兴一番的。可是昭娖不知道怎么心里却没有过头的兴奋劲。尤其坐在那里看着那一对幼小的孩子玩闹,虽然觉得他们童稚可爱但心里总觉得有几分疏离。 而那两个孩子却对这个新任的大兄格外热情,尤其是在昭娖让人给他们好几块糕点之后。晚间飨食因为有客人的缘故,稍微置办的丰富了些。吴中的太湖鱼令人用冰块埋了趁着还鲜着的时候快刀割下来做成鱼脍。这也倒是算得上吴地的名菜了。 因为项梁身亡的缘故,饭食除了鱼脍之外其他都是时令的菜蔬。酒都是专门给陈平的,昭娖只能喝水。陈缺因为身上有伤不便亲自出来招待,便迁人向陈平告罪。席间也只有主母郑氏和昭娖招呼陈平。 此时对女子的拘束根本不多,女子可以邀请男子来家中玩乐,自然也可以去别家赴宴。主母出面招待客人更是不在话下。 陈平长了一张好皮相,眼波流转间皆是带了三分的风流。亏得郑氏年纪已高,何况和后来的夫君那么多年走了过来,孩子都生了两个。见了美男子那些绮丽的心思是半分都生不出来。再说陈平虽然美貌但比起陈缺来到底还是少一分经历世事的沉静,而那份沉静有时候对女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 陈平对郑氏来说,美貌固然美貌,但终究少了一份成熟男子的风情。还是那些年轻的少女或者是少妇们喜欢了。郑氏对陈平很是客气,招待间一抬手一个回眸的眼神不经意间透出曾经的贵妇气度来。 主客对答间都算和谐愉快。 因为没有歌舞之类的可以助兴,飨食过后,陈平的招待自然就落到了昭娖头上。最凶狠炎热的时节已经过去,初秋的晚风不凉比起夏日的炎热却还是有几分示弱的味道了。 晚间的圆月正好,昭娖干脆就让人在屋子外头摆了两张茵席,两个人坐在那里赏月。 “望舒之辉啊……”陈平看着天上明月笑道。他少时家贫全靠了兄长陈伯才勉强填饱肚子,即使不和兄长一样忙碌于田埂间他也需要花费许多气力来读书。偶尔夜间睡不着望见这一轮明月想法也大多和风雅无关。 “仲秋将至,又要祭秋之时了。”昭娖坐在茵席上望着天空这一轮明月道。眼下中秋节还没有,但是在楚国已经有个雏形了。 那位楚国鄂君就是在八月十五夜晚泛舟赏月的时候被越人唱歌表白的。 回想旧楚风俗,在仲秋之时楚王室还会举行秋祭,祭祀湘夫人和传说中掌管男女交合和生育的玉女。 昭娖嘴角的笑瞬时变得就有些微妙。 这抹笑被陈平看在眼里,他双眼浮起一层兴味。 “天下大乱,我军新败。希望楚王也不要再做出什么举动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陈平莞尔,他笑着摇摇头。“楚王倒是有楚庄先王的风范。” “若是他真做了楚庄先王,我等便是要被鼎烹了。”昭娖脸上一僵道。若是真熊心掌握了实权,第一个给他开刀的便是项氏。昭娖虽然是昭氏,但是她也在项氏这里做事。在那位楚王看来免不了蛇鼠一窝的嫌疑。 “大夫可是楚公室,昭王之后。此言从何而来?”陈平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似是昭娖方才说了什么让人咂舌的话语。 自打陈平来楚营,昭娖就和他有些来往,心知项籍不可能被现在的熊心击败,而且眼前这人将来是刘邦麾下的谋士。自然不可能和楚宫里的楚怀王有什么联系。 “公室昭王之后……陈君当真如此想?”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昭娖不可能认为眼前的这个姿容俊朗的美青年会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物。 “为何不做此想?”陈平做戏做全套,听到昭娖如此问道,他表情还格外无辜。连那双好看的双眼里都增添了一抹疑惑。月光皎皎,落在那双疑惑无辜的眼里,折射出细微清亮的光芒。 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而且不是矜持优雅的白狐,是一只格外知道用自己出色皮相来迷惑人的野狐狸。 陈平野狐狸如今这幅模样真的叫昭娖笑出来了。 她弯了双眸,“好好好,我是拿陈君半点办法也没有的。”不知不觉间她对陈平的称呼从都尉变为陈君。 这变化可以说得上比以前稍微亲近了一些。细微变化间足够朝人的心湖里猛地砸上一颗大石。她自己倒是不觉得,可是陈平璨如星辰的眼眸里已经有了稍许的变化。他自己垂下眼掩去眸子里的变化看向夜空上皎洁的圆月。陈平突然觉得今日这月比往日更加明亮。 “如今虽然由楚王亲自统军,可其中军中大大小小多是武信君生前留下的亲信,若真动手必定引来变乱。”陈平或许是夜空上的明月,他心情出奇的好。他手臂靠着凭几道笑道。 虽然熊心之前夺取项氏的军权,但军中高层多为项氏亲信,而且项燕在民间的名望明显要比旧楚王室来的高。一旦楚王轻举妄动,就会落个身死的笑话。别说弑君,他在楚军的这些时日对那位项籍将军的观察,可不是会顾忌弑君恶名的人。连大屠城都能做下,更别提弑君。 “照陈君之意,我等眼下应是高枕无忧了?”昭娖也是一副闲适模样,其实她心里大致都能推断出楚怀王不敢真的把项氏怎么样,就算真的要将项氏的全露全部夺来,用的也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不过熊心永远都没有可能对项籍用软刀子了。 “大夫大可枕高枕而好眠。”陈平弯唇而笑。 晚风袭来,吹动桂花树枝头,枝头上压的满满的淡黄色小花便随着这晚风纷纷扬扬洒了树下人一身。 浓烈的桂香扑鼻而来,娇嫩的点点花朵落进两人发丝和衣间。陈平动手拂开衣上的花瓣,眼角眼风随意一瞟,瞟见昭娖头上发髻的发辫中夹杂着几点淡黄。他极其自然的伸出手去,宽袖如同流水滑开。 昭娖闻见淡淡的陌生熏香袭来,眼眸稍稍朝旁一转就见着陈平伸来的手。她一愣之下竟然忘记了躲避。修长的手指将她发丝里的桂花拂去。 衣袖细麻的衣料在耳畔缓缓厮磨,带来奇异又暗含暧昧的痒意。 “前阵……先生的衣袖……”陈平给她拂去发丝间的花瓣后,又将手收了回去,面上依旧淡淡的笑意,似是方才他无心之下出手,也更没有察觉到此举动中流动的暧昧。 “大夫可是指断袖之事?”陈平问道。 断袖! 昭娖面上立即僵住,眼下还没有断袖之癖这个成语的,就算是有名的基佬龙阳君弄出来的“龙阳之好”。在时人眼里也和断袖没多大联系。 袖中的手紧了紧,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去等夜色将脸上的尴尬掩盖。 “平自幼家贫,先事魏王,未曾有所得,后转投将军。身无长物,唯有家嫂赶制那几身衣衫。”陈平面上似是怀念又似是感叹道。 昭娖一听头上束的整整齐齐的发丝都要炸开来。 这衣服竟然还不是普通的深衣!眼下的人对家族总是有很重的归属感,出来投奔主公带上一两件母亲缝制的衣服也是平常,而且一般会珍之如珍宝。而就是这种衣服竟然是被她给当枕头不说,还逼得别人割破衣服以求脱身。 人情也欠得太大了。 人情债最是难还,这下可不是给陈平做几套衣服就能解决的。 “游子思乡啊!” 而陈平说完,也不再开口提起衣服的事情。有些事情说得点到为止就好。比起喋喋不休更加达到目的。 ** 鱼让吴丫打来热水亲自服侍昭娖洁面漱口,她坐在昭娖身后拆开昭娖的男子发髻。手持篦子将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一缕一缕篦顺。 鱼抬眼看了一眼昭娖,眉目间虽然是属于女子的柔美,但那双眼中却多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气。这一股寒气偏偏就给这一副柔美面孔上嵌进了一丝和男子相似的坚毅。 想想昭娖的年龄,鱼自己都觉得着急。二十的年纪放在吴中都是一个三岁稚子的母亲了。可是…… “少主啊。”鱼伸手将手中的篦子放在黑底朱纹的漆盒里。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昭娖听见身后传来乳母略带苍老的唤声回了头。 “怎了?”她开口问道。 “少主现在已年二十了。可有中意的丈夫?”话说这本来不该是由她这个乳母来过问,但看着情形鱼即使不想操心都不行了。打仗行军自然有那些丈夫去,和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什么联系? 女子应该嫁人生子。鱼还没听说过哪个贵女是一生孤独从不嫁人的。 再说女君已经新得了两个孩子,十年过去丧子之痛已经不可能和当年一样。或许也能接受长子已经夭折的噩耗。 昭娖抿紧了嘴唇,半饷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她转过身去,“阿姆,这些事情不要管了。” 鱼一下子着急起来,怎么叫人不管呢。这都二十了,再拖下去恐怕真的晚了! “少主……”鱼片刻后又压低了嗓音“娇娇……娇娇是女子啊……常年在军中实在不妥。”然后鱼想起晚间看到的那个美男子伸手为昭娖拂发的时候,男子眼中的温柔和笑意。鱼是女人,而且是见识过很多事情的女人。那种眼神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她看了一眼昭娖俏丽的侧脸开口。 “娇娇觉得今日那位君子如何?”长相好,说话谈吐更是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服,还不拘于礼仪。鱼想来想去觉得那个名为陈平的美男子应该是非常讨年轻女子喜欢的才对。不禁心里抱着稍许的希翼。 “陈君是我在军营中认得的友人。”昭娖被鱼的话唬得立即就回了头,“而且在他眼中……”她手指点着自己,“是五大夫!是丈夫!哪有男子中意男子的!”陈平的那些举动真心在昭娖心中还不算过分。要知道这时代的士人们要是相谈尽兴抵足而眠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自恋到陈平能够放下同为男人的那道坎喜欢上她。 她瞟了一眼忧心忡忡的乳母,笑了一声“阿姆莫忧,我已不是处子,并非对丈夫无意。” 鱼嘴惊讶的张开,她很快的就平伏下自己震惊的心绪。吴中的风气淫*靡不堪,女子出嫁之前有几段露水情缘根本就不算什么。男子娶妻也不重视女子贞洁。 虽然贵族对这个稍微重视一些,但没了也并不影响婚嫁。 “这……何人?”鱼忍不住问道。女子在外头是比不得男子方便的,要是真遇上什么事情那真的报仇都不好找人去。 “他情我愿,我中意他才自荐枕席。”昭娖动手解开腰上腰带,衣襟没了腰带的束缚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中单。 “我想过嫁他,但他为了复兴韩国离我而去了。”昭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多少起伏的情绪。 “韩国公子?”鱼问道,她望见昭娖闭上双眼明显不想提起这个人的样子。鱼笑了起来,“无事无事,韩国穷弱,非娇娇之良配。” 男人们以为理想抱负抛弃下妻子在春秋战国十分常见,甚至还有吴起为了向鲁国君主求将而杀掉自己的齐□子明志的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们来说,丈夫情人抛下她们去追求荣华富贵,她们能做的便是听从父兄的命令再嫁一人。贵女也是如此,宣姜,文嬴,齐姜莫不如是。 “放心,我不是死脑筋,”昭娖睁开双眼看着垂幕旁的青铜灯奴,火光映在她双眼里格外的冰冷,“才不为他守身。” “莫说娇娇和韩国公子尚未送雁下聘币,就算真祭过韩家庙。娇娇再寻良人也是天降雨一般当然。”鱼听见昭娖说不会为一人而守,心中大慰。 作者有话要说:大雁,聘币都是贵族订婚中要用到东西,祭祀家庙过后则表示新妇完全是夫家的人了。鱼的意思是别说你和那个男人还没订婚呢,就算真嫁人了成了他家的媳妇,他抛下你,你再去找男人也没啥。 良美人,你现在还真是被女方亲戚各种嫌弃啊…… 85阴毒 昭娖命人给陈平量体裁衣,所用的衣料在他身份限定的范围内尽量用最好的。昭娖的继父受伤本应在家中多服侍几天,结果昭娖在家中才呆了两天,虞子期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来的时候,陈平和昭娖正在谈论一部以前曾经看过的兵法。 “不动如山岳,难治如阴阳,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陈平稍稍外头,饶有兴趣的回味方才昭娖所说的话。 “大象无形,至刚则断。”昭娖招招手命侍女端上温水。侍女小小偷瞟了陈平稍作沉思的脸不由得满脸红晕。还没等她媚眼抛出去,就见着少主身边的大侍女吴丫坐在少主身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吴丫那一眼眼刀剐的侍女小脸蛋苍白,再也不敢暗送秋波,老老实实给退了下去。陈平似乎没有察觉到侍女方才一眼的风情,正欲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禀告的声音。 “少主,虞将军来了。” 昭娖微微转过头去,和陈平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让人把虞子期请进来。 虞子期很明显没有想到陈平也在,楞了一下。陈平站起身来站在一处抬手向虞子期行礼后告辞。 等到陈平一走,虞子期才跪坐下来。 “你几日在家里过的快活。可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么?”虞子期口里说这话的时候明明嘴角带笑,但眼里却是冰冷的。 昭娖脸上原本带着的那几份笑影也化作虚有,她不禁严肃起面孔,靠在凭几上的身子也向虞子期靠近了几分。 “怎了?” “楚王封吕臣之父吕青为令尹,吕臣为司徒。甚至还大力称赞了宋义!” 宋义的事情昭娖也听闻过,此人是旧楚的令尹,曾经向项梁进言过。如今楚怀王大力赞赏宋义,看来是铁了心要削弱项氏了。 “这位大王啊……还真是会抓住时机。那么项将军呢?”昭娖问道。这么大的人事变动,身为项氏权力中枢的项籍不可能没有半点波动。昭娖想起项籍拔剑要冲进王宫了断楚怀王的模样不禁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一喝而千人废……这真的不是说假的。就算是上前劝阻都得提心吊胆。 说到这个,虞子期的面上泛起了一层冷笑“将军被封为长安侯,号为鲁公。” 长安侯,昭娖突然觉得这位楚怀王还真有冷幽默的天赋,长安远在关中,难道要项籍长出翅膀飞到长安去征兵收赋税么? 还是说希望项籍能长定久安? 说到底这个侯位没多大实权,不过是楚怀王给项籍的被剥夺军权后的精神安慰罢了。 “眼下我军新败,大王即使以此为契机夺了项氏军权,但军中我等皆为武信君留下的亲信。其中牵扯甚广。大王绝对不敢轻举妄动。”昭娖眼睛垂下望着陶杯中平静的水面,抿了一口水。 “这段时间他不敢,可难保以后!”虞子期对楚怀王的不满颇多。他效忠于项籍但不效忠于楚怀王。 “楚王不义,我们不仁也是自然。”突然虞子期压低了嗓音轻轻道。 昭娖立刻就扬起眉。 没错,当即的这个楚王是项梁所立,求的不过是那个放羊少年头上的怀王之孙的光环罢了。可是楚怀王的孙子并不只有王宫里的那一个。这个不听话杀掉再立一个就是。 昭娖皱了眉,她伸手拍拍手下的凭几,硬邦邦的木头被她拍出沉闷的声响。 “不可妄动。”昭娖看了一眼身后低眉顺眼的吴丫,“你先出去。” 吴丫低垂着头以极其恭顺的姿态退出室外,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将拉门合上。 “眼下再换楚王,已经是晚了。”昭娖淡淡道,“虽不至于羽翼丰满不可撼动,但这些时日的举措也笼络到一些旧臣。贸然动手白白授人话柄。魑魅魍魉之徒见机起乱,到时候不等秦军,自己已经乱起来。让秦人捡了便宜。” “那么就看着那小儿在我们将军头上作威作福?!”虞子期听昭娖说再换楚王已经不可行,心中不禁冒出火气来。“齐国田荣弑君另立,齐国内……” “可是旧齐王逃至我楚国,还有那些齐公子王孙们,今日齐国内在我们看来风平浪静,可是今后那些逃亡在外的公子王孙们会不会再借助别国之力,回国争夺王位?”昭娖说着就笑了。可是那层笑意也仅仅只是停留在脸上,眼里却是毫无笑意。 虞子期立即哑然。 这种事情在春秋战国时代很多,甚至在楚国内部也曾经有被废太子王孙来抢王位的。 他还真的没想到。 “如今秦军势力正盛,内乱……不妥不妥。”昭娖摇摇头,就算要争也要在楚国还存在的情况下。老窝都被人端了还争个什么。 “我估计到时楚王会另派大将在军中,我们在彭城逗留不久。势必出兵迎击秦军。若是在军中将那位……”昭娖五指并起来轻轻在凭几上做了一个斩落的动作。 “如此……”军中斩杀大将夺权是大事,虞子期也不禁沉吟起来。 不过很快其中关节他自己也想通。如果是楚王另外派来的大将,若是个能下手服人的将领就会有些棘手。但短暂时间内他必定不能在江东嫡系军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来。若是抓住时机除去,再用适当的借口…… 如此一想,他自个一个冷颤。如此行事倒是与他平日受到的行事光明正大极其相左。他不禁看向昭娖,发现她面上没有一丝谋害于人的不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昭娖手臂支在扶几上撑着脑袋,那副模样很有几分闲适,没有半点觉得自己这个办法阴损,反而有几分理直气壮“到时大势已定,大王只能徒唤奈何了。” 没有军权的君主如同没有爪子牙齿的老虎,再呲牙也不过是一只猫。 “可是这借口……”虞子期面上的表情僵硬起来,虽然这法子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心中难以认为是正道。 “这还不易。”昭娖笑道,“一点点小事放大了说就是。好色,克扣粮饷,里通外敌。多得是。下面的士卒见不着大将,也不知他心中想什么,但士卒们对长安侯却是极为熟稔的。这里头更细的法子就要靠亚父了。” 真想找一个人的错处,那么他全身上下都是窟窿等着人戳。人一死想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死人是没法开口给自己辩护的。 眼下大军被楚怀王合并,军队之中派系林立,昭娖估摸着楚怀王派来统率大军的肯定不是任何派系的领头人。 只要稳住那几派,楚怀王么…… 昭娖所说的那几个罪名尤其是最后一个足够让人族三族,这等阴狠的法子,与她平日里作风并不相符。 在虞子期离开后,昭娖靠在扶几上,想起离去之时虞子期紧皱起来的眉头和眼里透出来的不认同笑了笑。 此时大多数人尤其是士人还是尊守着那一套道德,就算真到了你死我活也是真刀真枪见血搏命。用阴狠法子的确不为人所敬重。楚人大多性情直爽重诺,宁可战场上见血也不太肯用阴暗办法害人的。 “怎了。方才见虞将军双眉紧锁,似是有不虞之事。”陈平从外头走进来笑道。 “陈君……”昭娖放下支在扶几上的手臂道。 陈平宽袖一扫坐在他原本的席位上。一双甚是好看的眸子望向昭娖。 昭娖一瞅见他那双无意间总是潋滟水光勾人的眸子,突然之间心中原本的那些不愉快也化作了浮云。她嘴角的笑也多起来。 “我观大王有意另派大将,向子期提议项将军若是想夺权,便是趁大军开拔远离彭城之时杀将夺权。之后朝死人身上泼脏水便是。” “如今大军之中非将军一支坐大,若是其他将领不服为之奈何?”陈平面上笑意盈盈,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昭娖,修长的手指取过放置在一旁的陶杯。 “若是秦军围城,而诸位将领见大利就在眼前呢?”昭娖道。 “子瑜可是说秦军会转而南下攻楚?”陈平问道。 “方才子期告诉我,秦军并没有南下攻楚,而是北上攻赵去了。”昭娖道。陈平称呼的转变让她稍稍一愣,却没有出口提起。 “北上攻楚,楚国作为盟主必定出兵救赵。那么……”陈平只需要转念一想就能明了其中含义,他笑起来,“可惜看楚王也并不会诚心救赵。” 如今楚军新败,虽然楚王出面代替了死去的项梁稳定了局面,但对于楚王来说当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保全楚国。至于赵国,陈平可不认为楚王会那么好心。 “就看到时战事如何,叔父之仇不共戴天,项将军定是会倾全军之力以雪深仇大恨。恐怕会与大王的意愿相左。”昭娖再次抿了口水。 “只要夺权成了,楚王也只能认了。”陈平呵呵一笑。他并不在意楚王如何,也抿了一口水。 ** 彭城的武安侯府门前,有一群武将在翘首以盼,一辆马车在清晨的晨雾中模模糊糊显得格外不清楚,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们的等候。等到马车进了,御者吆喝着让马儿停下来,马车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张女子的脸从车内露出来。她身上穿着平常妇人所着的粗布麻衣面容上没有半点脂粉眼角也已经刻上了岁月和生活的痕迹,但她的五官依旧清秀,隐约间能窥见她年轻时候的好姿容。 “呀!大嫂!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樊哙周勃等人高兴大呼道。 吕雉在马车中对外头的众人微微一笑,转身拍了拍两个儿女“阿盈,阿乐,快随阿母下车。”粗糙的手指摩挲的两个孩子不舒服的皱起眉头睁开眼,从清晨的美梦中醒来。 吕雉下来车,两个孩子也被侍女抱下来。刘盈刚被侍女放下地,就被樊哙一把抱起来抛在半空中又接住。 “哎呀!又沉了。”樊哙抱住刘盈乐道。 刘盈本来在车中睡眼朦胧,突然之间就被人抱起来已经有些不乐,然后被樊哙那么一抛便有些吓住,扁扁嘴想哭了。 “阿盈!你从母可还安好?”樊哙把刘盈抱在怀里狠狠的揉了揉,开口问道。他的妻子是吕雉的妹妹,刘盈的姨母。 刘盈被一番的揉弄,心里又惊又吓小脸气的鼓鼓的。也不回樊哙的话了。 “阿媭一切安好。”吕雉见儿子小脸鼓鼓的并不说话,赶紧替刘盈答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阿伉也好呢。” 樊伉是樊哙和吕媭的儿子。两家经常走动,吕雉在照顾自家儿女公婆之余也要对妹妹和侄子照拂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儿子和妻子都好,樊哙憨笑两声。 “来来来,大嫂赶快去见大兄,大兄可等了您好久了。”周勃就把吕雉往门里请。吕雉和两个孩子在一众武将的簇拥中走进府门。 武安侯的府邸虽然说不上多大气,但比起在沛县所居住的草屋有着云泥之别。刘盈和刘乐被这大大的屋子给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一排侍女恭谨跪在曲廊两边迎来女主人和两位小主人。 “阿母阿母。”刘乐拉拉母亲的衣袖轻声问道,“阿父真的就住这么大的屋子啊?” 吕雉温柔一笑“是啊。” “阿乐,你阿父不但住这么大的屋子还骑大马呢!”樊哙蹲下*身对小女孩道。 “真的?!”小女孩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大马都是军资庶民不可以私养,刘乐在沛县见得大多是牛车,高头大马当真没有见过。 “而且阿乐现在也是娇娇了!”樊哙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被捏的直皱双眉,那副娇憨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又是引来一番善意的笑声。 吕雉看着女儿娇憨的可爱模样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侯府,回想起自己为了刘季造反起兵吃的那些苦,不可见的微叹一口气。在沛县的牢狱之灾,狱卒的侮辱…… 但愿苦尽甘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好多以前的故事书都是把吕雉描绘成一个母夜叉,话说吕雉前期和中期都比较贤妻良母的,而且爆发也是在刘邦这个渣想要废嫡立庶这个时候。真搞不懂黑她做啥,感觉只要不涉及她两个儿女,吕雉是不管刘邦怎么乱搞的,有必要黑她么…… 86碎玉 楚怀王已经代替项梁的位置稳定下楚军大势,接下来便是谋划着如何在秦军的铁马金戈中保全下楚国的这片大好江山。这名放羊少年虽然打小没有接触过这些权谋之术,但或许是血中带来的天赋,他应对这些事情甚至比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更要上手。 颍川原韩国的地界上战乱不多,但也够驻守秦军脑子疼。那些韩军每次攻下城池只是将军需补充一番,待到秦军再来攻城时也不恋战,将能搜刮的粮食兵器等物搜刮一空后,就退去了。搅得颍川秦军也夜不安眠。 只不过只要是打仗就会有丧命的忧虑,这种风险上至大将下到小小的兵士,十分公平。韩王身边时常跟随的司徒就在这次和秦军的对战中挨了弩兵一箭。虽然说韩弓甚良,但秦弩的威名震慑天下。 亏得是当时距离遥远,不然命丧当场也说不准。 韩王不管是在谋略还是行军作战上都非常依赖这个司徒,在简陋的院子内他焦急的团团转,时不时停下焦躁的步子抬头朝那几件屋舍看去。透过没有贴绢布的窗棂,韩王成都能看见里面忙碌的人影。 室内没有人敢随便发出半点声响,只有一个男人用缚膊将袖子尽数绑至胳膊底。 从下邳开始就跟着张良的原游侠郭石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割开张良胸口鲜血淋漓的漆髹合甲,躺在塌上的人精致的面容上血色全无,眉头紧皱。虽然远远的吃了秦军一箭,箭镞的杀伤力不太强,但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让人痛不欲生。 匕首切开甲片下布料的撕裂之声在沉闷的空气中响开。 郭石出身游侠,对于这种疗治比那些疡医差不到哪里去。将衣甲割开后才发现里头的鲜血已经将布料和伤口黏合在一起。 他眉头皱起来,“待会会有些痛楚,还请司徒忍耐一二。” 榻上的人闻言缓缓张开了紧闭的双眼,漆黑的双眼似乎望不见底。那双眸子上清楚的映出了面前人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旁边有人拿过一卷麻布请他咬在口中。张良摇了摇头拒绝了。 事不从缓,郭石立即将和伤口黏合在一起的布料快速撕开。 “叮叮当当——”在剧痛中的倒吸冷气声中,碎裂玉石落于地的清脆声响也敲在人的耳膜上。几块碎玉染着鲜红的血液四处散开来。 嫣红的血液和无暇的玉质两厢映衬,竟然有一种奇异妖艳的残缺美感。 里头深衣和雪白的中衣早被鲜血泡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羽箭插在伤口上,伤口周遭部分鲜血淋漓,郭石看了一眼,血色鲜红并无发黑的迹象。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箭镞无毒。 张良剧痛中听得有玉石落地的响声,不等他细问便是上来两名军士按住他的肩膀。 “司徒,末将失礼了。” 两名军士用力死死按住他双肩,这时带血的衣襟一路被撕开,巨大的痛楚让身体放射性的要挣扎起来,但却被生生身上两人按压下去。 痛入骨髓的痛苦让张良咬紧牙关扭过头去。 正规的军队箭镞上会有倒刺等一系列给取出治疗带来麻烦的东西。亏得是射来时撞上某个物件做了缓冲因此入体不深,因此取出来也没费太大的功夫。郭石满手鲜血的将取出来的箭镞丢掷在一旁,招呼着让人给榻上已经半昏迷过去的张良上药包扎。他转身就要去洗手,还没走出几步脚下就踩到一个石头一样的物什,在脚下怪硌的荒。低首一看竟然是一块沾了血的白玉。 白玉已碎,沾染着鲜血。殷红的血不但没有将它弄的脏乱,反而别有一种吸引人的美感。 郭石将四散的碎玉收集在一处。随意放置在张良的房间里。也并不担心会有哪个贪心的捡了去。 再好的玉若是碎了,也变得一文不值。 韩王成就是在失去股肱之臣的焦虑中度过了好几天。当张良从昏睡中睁开眼便是看见韩王成守在塌边。 “大王……”他张开嘴嗓音嘶哑。韩王成几日来安定军心下令等一系列的事情搞得身心疲惫,昏昏欲睡间听到张良的声音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司徒,司徒你可是醒了。”虽然听郭石说了张良的伤口不深,只要好好调养恢复也会很快。但是韩王成还是止不住心里打鼓。毕竟眼下人命无常,因为一点小事就丢命多了去。当看见张良睁开双眼之后,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放下来。 “司徒不必多礼!”见着张良挣扎着要起身,韩王成赶紧制止他的动作将他按回去。 “这几日楚国那里传来消息,武信君项梁兵败自尽了。”战事期间彼此之间消息颇不灵通,尤其还是韩国君臣这种没有固定城池可依据四处流动作战的。 张良躺在榻上听闻项梁兵败自尽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当今六国反秦,楚国是挑起反秦大梁,其中便是以项梁为首。如今项梁已死,秦军若是趁楚国人心未定南下……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离楚国有些距离也并不能得到楚国的消息。张良长长呼出一口气。 “大王不必过度担心,楚人性情轻悍,且与秦时代有仇,必定不甘心任由秦军入境。”楚人对秦人之恨之深,在张良在淮阳学礼的时候就见识过一二。想起在彭城见过那个名为项籍的青年,如果他有其叔父的魄力的话,说不定真能收拾楚地的局势。 韩王成听张良一说,想起当年秦国倾举国之力出兵八十万才拿下楚国。楚人性情之轻悍,不可轻易与之争锋。既然张良都这么说了,他在担心别的也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韩王成命人赶紧去准备羹食,嘱咐张良好生休息后也离开了。 韩王成离开后,室内陷入难耐的寂静。偶尔听得外头树枝头上一两只鸟儿欢快的叫声。这几声活泼的鸟儿鸣叫给寂静似没有活物的室内增添了一丝活气。张良手臂动了动挣扎着起身朝窗棂外看去。他的伤口虽然看上去血淋淋吓人,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到要害,皮肉伤罢了。他起身脖子上轻盈并无平日里丝线牵挂的触感,他一个激灵伸手摸向脖颈,入手处只有他自己温热的体温和衣物的触感,并无熟悉了的玉石压迫感。 他就要起身下榻,正巧外头郭石端着准备好的羹食走进来见着张良已经坐在塌边,手撑在身后就要起身。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物大步走过去。 “司徒你身上伤势尚未痊愈……” 张良摇了摇头“这点伤势不碍的。”比起当年刺秦受的秦军那一箭,眼下的伤势算是轻的了。 “为我疗伤之时,可曾看见我身上有玉?”张良问道。苍白的脸上隐隐的竟然有一份焦急。 那块玉平日里用丝线穿了挂在脖颈上。平日的盔甲并不适合戴玉,张良便把那块玉贴在心口的位置。 “玉?”郭石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放置在张良房中的那堆血迹斑斑的碎玉,想来应该就是张良要寻找的那块了。 “司徒稍等。”说罢,郭石从床榻边的一个小柜里拿出一只布包呈到张良的面前。 张良手指一捏那只布包,尖尖的锐感让他眉头紧皱。打开了看果然看见原本一块完整的玉璧已经四分五裂,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暗红的血痕粘在碎裂的玉块上。 漆黑的眼里刹那间有难以言喻的痛楚迅速渲染开来。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滞了一缓。 “亏得是这块玉,不然……”郭石看着玉石上干涸的血迹颇有些感触。 张良手指一收玉石尖锐的尖角便割破了肌肤刺进了肉里。布包上被染上一块殷红。 “司徒?”郭石见张良面上无异,但心中总觉得有些并不是张良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禁出言问道。 张良摇了摇头,“无事,这些时日来劳烦你了。”他抬头道。 “属下可担不得这两字。司徒还请用膳,属下告退。”郭石告辞而出。 陶碗内里的羹热气腾腾,外间的鸟鸣一声胜过一声。张良在塌上安坐良久,外间生气勃勃的热闹和偶尔间传来一两句军士的对话。过会秋风乍起,细雨绵绵。秋雨落在树叶屋檐上的沙沙作响。云来云去,他只是坐在榻上,眼望着手心里这一捧沾血的碎玉。 一声轻叹,他将碎玉摊开了来,仔细擦拭去上面的斑斑血迹。一块一块在塌上拼凑起来。 这玉璧上的刻纹甚至一丝浅浅的纹路他都十分清楚。似是那人的容貌,即使不见她也能在心底细细描绘出她的摸样,哪怕只是发丝也不会有半点错。 他一块块将玉块拈出放在塌面上,想要将它原本的模样再次复原。直到手中的玉块全部被他置在塌上,虽有当初的面貌却还是支离破碎。 他颓然垂下手,靠着墙边无声的笑了。笑里有三分的凄然。 再怎么拼凑也不可能回复原本的模样了。 ** 楚国此时也不平静。关东反秦趋势一片低迷,山东六国除了还不成气候的韩国和地属偏远的燕国外都收到了秦军的打击。 赵军残部退入巨鹿,危如累卵。齐国经历临济惨败不久,齐王田儋阵亡。魏国在六月国都被攻破魏王*,到了九月才魏王的弟弟魏豹才在楚国的支持下重新复国。楚国在定陶被秦军大败,甚至主将项梁都自杀了。 关东六国中,有实力抗衡秦国的唯有齐国和楚国。奈何齐国相国田荣因为楚国收留田假拒绝出兵支援。于是抗秦的大旗完全压在楚国肩上了。 楚怀王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底下的谋臣商量出对策,并派遣出使者向其他几国的君主昭告,楚王以盟主身份向山东六国发布新的约定。 此时昭娖也不和陈平在家里继续宅了。 项吕并和的军队,楚怀王空降了一个上将军,宋义。项籍被任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向北进发救援赵国。 秦强楚弱,楚怀王并不真心想要出兵援助赵国。楚怀王的这个心思不管是刘邦和宋义都心知肚明。回过头来一看到只有项籍对这件事上心。 既然是拖拖拉拉,宋义也不着急准备出兵一事。准备军粮等物资就能办个三两天。项籍被这个所谓的卿子冠军火大的很。 在幕府里项籍差点直接踹翻了漆案,“这个宋义老儿到底知晓怎么行军打仗么!” 老范增安坐在靠近项籍的上首位置。并不出言制止项籍的怒气。他抬眼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项籍。 “大王无意救赵,上将军自然是要知晓大王意思,并遵从上意的。”范增道。 “那么就看宋义如此行事白白错失良机?!”项籍听到宋义如此消极竟然是从了楚怀王的意思,不由得火气更大。 “自然不行。臣有一策,不知鲁公意下如何?”范增抬头看着项籍道。 项籍一听到鲁公这个楚王赐予他的封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起叔父死后遭受的待遇,军权被夺不说还被安上长安侯和鲁公的空名头。心中对楚怀王熊心的厌恶更深一层。 “亚父只管说,籍定当从命!” 原本如泥塑木偶一样冷淡的范增听见项籍如此道,转过身来,“少将军且听臣一策。” 大军立即就要出发,昭娖跟在项伯在彭城附近四处收拨项梁部溃散的人马。昭娖看着那些溃散的逃兵惊恐未散的双眼,轻叹一声。 “可惜张子在颍川郡,若是在我楚国,少不得有他一席用武之地。”项伯对身后的昭娖说道。项氏楚营里知晓张良的除了他也只有昭娖了。 “他一心想要复兴韩国……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昭娖拉了拉缰绳说道。 项伯一听笑道“也是。此事也勉强不得。”他抬起头来,九月秋意渐重,凉意拂在人面上勾起几分秋愁。 春秋,春秋,这两个季节倒是打仗的好时候。只不过照着宋义这慢吞吞的速度真到达巨鹿要到哪个年月去了。 “长安侯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只要运用得当,倒也……”昭娖后半句没说下去,化为唇边的一笑。项籍这里比刘邦那边一开始更加吸引人才去投奔,只是看他自己会用不会用。要是不会用,就算把张良抓来天天对着他出谋划策也是没用。 听到长安侯这个称呼,项伯面上也不自然了一下。这个称呼在他们看来还真的不是一种荣誉来着。 “你假父这次也要随军出征,他可大好了?” 听闻大军出征,陈缺也撑着刚刚痊愈没多久的身体加入军中。 “身体已经大好了。”昭娖笑道。 收集完附近的游兵散勇,昭娖回到自己的帐房竟然看见陈平坐在里面手持一卷竹简看得津津有味,美男子持卷的模样的确很养眼,但昭娖在觉得养眼之余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子瑜,回来了?”听见脚步声,陈平抬起头来,展颜一笑。 ** 刘邦虽然也收到了怀王出兵救赵的命令,但是这份命令下的‘可缓缓行也’的意思他心领神会。故而他也没急哄哄的找秦军,而是在砀郡周围找那些县城打。 樊哙等人本来就是武夫,尤其是樊哙向来以刘邦马首是瞻,刘邦指哪儿他就打哪儿半点相左的想法都不会有。而且吕雉的到来也给他添上一层乡愁,想起刘邦临走时候刘盈刘乐两个孩子泪汪汪的双眼,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已经好久不见的儿子。 想着想着,上战场杀敌起来他也更加有一番动力:早日了解早日能回家见妻儿。 作者有话要说:虐到良美人了没? 87狐狸 陈缺身体刚刚痊愈,虽然按昭娖的看法陈缺将近四十的年纪正在壮年,但在时人眼里这个年龄却是个分水岭,尤其是他伤才痊愈弄不好就被大司命收了去。因此昭娖也不敢粗心大意。经常有事没事跑去看看。 宋义率领军队出了彭城,完全没有急行军的迹象。一路之上悠哉悠哉,弄得不像是去救援反而是去欣赏秋景的。 这日,大军夜里驻扎买釜造饭,昭娖在陈缺营帐中服侍他用餐完毕之后才回到营帐中。打开营帐门就见着陈平正好一脸悠闲模样靠坐在榻上手里依旧拿着一卷竹简。这年头书简都是稀罕家传的物什,用钱买都买不到。陈平见着昭娖这里所有的书简有几卷是他以前没有看过的,于是也常常来她这里看书。 也亏了宋义一路上进军缓慢,大战的焦躁情绪根本就连个影子都没有。陈平也能悠哉悠哉经常在昭娖这里蹭书看。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天。 “飨食时分都过了,子瑜才归来呐。”陈平放下手里的竹简看着昭娖笑道。 “假父身体痊愈没多久,总是放心不下。”昭娖也笑笑,走到已经凉透了的饭食面前,执起双箸就要进餐。 “等等。”陈平起身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仰脸对昭娖身后的申深道,“劳烦军士将膳食温一温。” 陈平笑容温和,而且话语中也颇为和气“冷物伤身,眼下又不是盛夏,秋燥正盛。冷物入肚,外燥内冷,失阴阳之序也。” 昭娖失笑,看了申深一眼。申深立即端着膳食出去了。 “陈君何时也关心起这些了。”昭娖盘腿上坐床问道。平常人家一般只是关心自己肚皮能不能吃饱而已。关注的这种养生之术大多也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世家贵族了。 陈平扬起手中的竹简,“这里面说的。” 他隐约带些笑意,烛奴上的灯光在面上蒙了一层淡黄的光,光落在他的眼里便是化成了一捧柔辉。 昭娖嘴角勾起一抹笑垂下眼来,避过这有些难以叫人招架的美色。 接过来一看她露出稍许惊讶的表情,竟然是素问。 “何时对此有兴趣了?”昭娖低头扫过竹简上的几列字。上面秦小篆整整齐齐,“上古之人,法起阴阳,和于术数,起居有常……而尽其天年。” 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尽其天年,如今可是难。” 陈平宽袖一振,他听出昭娖话语里轻微的嘲讽,也只是微微一笑,“人在世上,自然要活的快活些。弄些病痛岂不是自寻烦恼?”然后又道“在子瑜此处平又发现许多书籍,颇有些难舍。” 昭娖哈哈一笑,“我这里美酒美姬都无,要是陈君不嫌弃寒酸,只管来就是。”她这话听得陈平双眸一亮。 “平恭敬不如从命!”陈平抬起双手朝她一揖。 昭娖一呆然后也笑了出来。 虽然饭食热过,但吃起来也没有原来刚刚做好的那般口味好了。昭娖也不讲究这个只管将饭食吃完,转身到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等到天色都要黑了回来发现陈平还在抱着竹简看。一般来说天黑之后差不多就是就寝的时间到了。这位还真是废寝忘食啊…… 昭娖上前去朝灯盏里添加了稍许灯油,将灯苗拨得更加明亮些。以免光线过弱双眼负担过重。 轻轻的竹片磨动声响从坐塌上传来,昭娖回过头已经发现陈平已经放下手中的竹简,正抬头看她。 “怎了?可是成打扰了?”昭娖问道。 “非也非也……”陈平摇摇头,他手臂撑在手边的扶几上刚刚要将身子撑起来,未料用力过猛或是着力点不对,扶几竟然啪啦一声横倒在榻上,陈平猝不及防身子也倒下去。 昭娖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手扶起他的身子。 “可还好?”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施力将他趴伏在榻上的身子扶起来。长时间的跪坐使得陈平两腿气血不通酸麻难当,他一时间也用不上力气。昭娖的上半身轻轻贴在他背上。他顺着昭娖的力道起来身,当他终于坐起来的时候身体的重量不免一部分就要放在她的身上。传来不同于男子身体的柔软感让陈平的手有一瞬间的怔滞。他垂下眼去,掩去眼中浮上的点滴惊讶。 “平失礼了。”昭娖将陈平扶起来低头间听到他轻轻一句。语声轻轻别有一番柔意。和平日里似有不同。 “不碍的。”她也不在意。她知晓这跪坐比较让双腿遭罪,要是看书入迷了等到想要起来双腿麻痹也不是稀罕事。说话间,喷出的暖流游走在陈平耳后然后稍稍向敏感的脖颈走去。 她将陈平扶起来,让他靠在床榻的木背上。 和虞子期龙且不同,陈平虽然也是身材高大,但她扶起他身体相近时,总觉得与平常处惯了的男子不同。 陈平抬眼入眼的便是昭娖一双纤长的羽睫轻颤,像是沾上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心湖中被投入一块巨石。像极了当年齐国临淄那一眼。 浅笑顾盼间下却是无心。牵扯了人心也不知。 他唇边依旧留着一份淡淡的笑意,低下头去。 “还好?”昭娖到把他扶靠好也没听到他说话,感觉和他一贯的作风有些不相符。不禁抬头投去略带疑惑的目光。 没想到这一看竟然正好和陈平的那双眸子撞到了个巧。 原本漆黑的眼眸此时更加深邃的能将任何事物都能吸进去。这双眸子似曾相似,但也和记忆中的并无完全相同之处。 现在那个人或许还在颍川吧? 昭娖想着就笑了“要不要我去找人给捶捶腿?”双腿麻痹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她看着陈平躺坐在那里不吭声的模样,想来是觉得心里不好意思。 那句话也有出言打趣的意味在里面。 “那么就多谢了。”出乎昭娖意料,陈平满脸认真,似乎真的认为她会给他找来两个捶腿的侍女来。 “……”这一句直接哽的昭娖无话可说。捶腿这事儿没有男人愿意干,可是军营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她去哪里给他找侍女来,而且还是长得不赖赏心悦目的那种。 “军营里无妇人,还劳烦陈君自己动手吧。”昭娖对陈平的厚脸皮报以无语。 “哎……”陈平一脸失望神色,彷佛他方才偌大的希望落了个空。他伸出手去,朝着自己双腿捶捶捏捏。看得人在无语之余又觉得几分好笑。偏偏那张脸即使在唉声叹气的时候也格外好看。 昭娖好整以暇地盯他打量一番,而陈平也似一只狡黠的狐狸,立即就微微抬眸顺着昭娖的视线回瞅回去。 “以往听闻长者说鄂君子皙美丈夫也,今日与陈君相识,终于识得何为美丈夫。” 陈平虽长得美貌白皙,但面容线条柔刚有致,身材也高大。因此并不容易被人认作女子。 陈平听见昭娖这一番打趣他的话也不恼火,他笑眯眯将身体凑近了,的对着昭娖一番细看,那似乎已经物质化了的视线在她面上身上扫过,耳郭后的那小块肌肤上都要起了一层疙瘩。 两人的距离格外巧妙,即不显得轻佻戏狎,但他眼波流转,一双桃花眸笑意盈盈注视于人,勾得人不经意间鼻息轻轻得乱了、 “若论美丈夫,平也比不得子瑜如此之貌。貌比……”似乎要把昭娖给看得炸毛之后陈平才慢悠悠说道,而且后半句没有说完,格外引人遐想。 陈平笑弯了眼,身子也朝后仰去,越发神似昭娖幼时在野外见过的一只杂毛的野狐狸。虽然比不上白狐矜持优雅,但转身抬爪间格外撩拨人的心绪。 她现在就是被一只名为陈平的野狐狸戏耍着。昭娖自己扭过头去,不和这只狐狸继续斗嘴下去了。 反正斗到最后都是她吃瘪。 不过她还是能在一些地方稍微的戏弄一下陈平,例如在九月九的楚人哀悼火神祝融死亡之日,昭娖照着楚人的风俗给陈平送去几朵菊花。还附加一句“夕餐秋菊之落英,可从赤松子游也。” 吃菊花是楚地的旧俗。九,阳数之至也。在楚国九月九有登高求仙的风俗。赤松子是楚人的神话人物,她那句话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其中猥琐的调侃意思也只有她自个明白了。 ** 九月底十月初的风中,越往北行军就越发感到楚地里的秋意瑟瑟渐渐被凛冽的寒风所取代。 宋义进军十分缓慢,之前昭娖以为他带着大批人马出来赏秋景,这会秋季都要走到尾巴上了彭城到巨鹿一半的距离都没有走完。项籍对主将卿子将军宋义的耐心如同流动的沙漏,假以时日总是会漏的一干二净。 楚人常年生活在温暖湿润的南方,虽然还没完全到北方的地界,但有些人已经表现出畏寒的表现出来了。军营里只有那几个有军衔才会有各自的营帐和火盆,那些小兵卒只能三五一群瑟瑟的围在火堆面前。 项籍的营帐里的火盆燃的很旺。营帐中江东的嫡系都坐在茵席上脸色沉重不发一言。昭娖坐在虞子期身旁,抬眼看了一眼上首位置的阴沉脸色的项籍,她的额头上已经被帐中的热气给烘出了一层汗。坐在项籍身旁的范增年纪大了,身体比不得年轻人耐寒,营帐中烧的旺的火盆就是给他的。 项伯坐的稍微比范增的位置远些。 最近这几日宋义派遣出自己的儿子去齐国为相,他自己亲自还送到了无盐。而楚军驻扎在安阳已经有十多天不见有任何开拔的迹象了。 齐国之前在项梁当权的时候因为田假的事情,不愿出兵。如今楚怀王上台,和齐国的田荣打的火热不说,还把宋义的儿子都送出去了。 明眼人看得出来,宋义的儿子哪里是去做齐相和田荣抢位置,分明就是做人质!再联合宋义命令楚军消极行军,很让人怀疑楚怀王对救援赵国的真实态度。 “如此大王是将赵国视为弃子了。”半饷听得项伯如此道。眼下这形势只要不傻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楚怀王是打算把赵国作为弃子,联合齐国来一同抵抗秦国。 “大王从未想过我军会胜。”龙且笑了,但也是皮笑肉不笑。 兵贵神速。照宋义这么拖拖拉拉下去,恐怕等到赵国被秦军吃的骨渣子都不剩了,援军都到达不了巨鹿。 昭娖的爵位在一众人里头比较靠后,因此也她也不开口说话。 其实她心里觉得楚怀王这番做法从他的角度来看,是没有任何错误的。楚军八月大败,这回对上秦军的胜败委实让人不禁心生畏惧,与其把军队送去支援赵国,不如联合齐国一共抗衡秦国。 而齐国也是独木难支,一旦楚国不存,齐国也势必不保。因此这齐楚抗秦联盟也是能建立起来的。 平心而论,楚怀王的这一系列做法还是可圈可点。但是…… 昭娖抬头向项籍看去,项籍冰冷的面上扯出一丝冷笑“我前几日向宋义进言如今秦军将赵军围困在巨鹿城内,如果我军迅速渡河从外面攻打,与赵军里应外合,秦军必败无疑。可惜这厮却道‘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他倒是不怕等秦军灭了赵国,更有气力来对付我楚国。” 说罢,面上憎恨之色更显。 宋义的那些话在他听来根本就是推脱之词,什么牛虻全都是狗屁!根本就是这老儿无意作战。战机转眼即逝哪里能够禁得住宋义老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昭娖沉吟一二,见帐内无人开口,最后道“少将军欲宋义活乎?”她用的并不是平常楚人用的楚言,而是贵族之间所用的。 果然项籍的眉毛扬了起来,项伯面上也露出点滴的惊讶之色。 项籍对宋义的忍耐力一天比一天弱,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暴虐的想法,但还是被压在心底。如今听昭娖大庭广众提出来。还是有些被人点破心思的惊讶,即使除了他和叔父项伯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子瑜此言……”项伯道。 “如今卿子冠军有意拖延军机,此诸位君子有目共睹。放纵秦军灭赵,联齐抗秦本非武信君本意。武信君所欲者,复楚社稷诛暴秦也。如今良机就在眼前,卿子冠军却按兵迟迟不动。一旦秦灭赵国士气大涨转身南下攻楚,我楚人该如何自处?诸位心中大志如何才能伸展一番?怀王之辱难道是要再一次出现不成!” 昭娖跪直身体用吴言说道,帐中的江东嫡系绝大部分出身自吴地。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跟随项籍一方面是因为顺势而为,另一方面心中想要建功立业。而男人的建功立业最好的莫过于战场厮杀。如今宋义摆明要延误战机,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功名道路。 对于急于建军功的这些将领来说,最可恶的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要滚滚么…… 88汉广 从项籍的帐中退下后,陈缺让昭娖随他一起回去。 陈缺的帐中也生起了一盆炭火,但并不似项籍帐中那般炎热。昭娖舒了一口气。 营帐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外人。陈缺坐在上首位置看着下首默不吭声的昭娖,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这个继女有独特之处,仔细的打量她。而昭娖察觉到面上的视线,也并不躲闪。只是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半饷,才听得一句“你这孺子自幼时就与别人不同。”陈缺笑了起来,手掌支在扶几上撑着额头。她这幅模样让他想起十多年前,那个总角孺子拉着他的袖子说“秦之世,十五年,绝不超过十五年。”当年他不过是认为那是一个被灭了家国的贵族对秦皇室愤恨的诅咒,并不是特别当回事。到后来她断言秦长公子扶苏会被始皇帝所厌弃,也只是认为孺子戏言罢了,谁晓得日后长公子扶苏当真被赐死,继位的是少子胡亥。 当时在震惊之余从脑海中浮出那个孺子认真的几乎可笑的话语。心下不由得有些骇然。 “你当年说过秦世不过十五年。”陈缺放下支着额头的手臂,看着昭娖。“如今赵国危急,魏国刚立,天下大势未定。秦真能亡否?” 现在秦国对上山东六国是占尽了便宜,尤其眼下将赵王在围在巨鹿几乎水泄不通。就是陈缺自己看来,楚怀王认为楚军不能和秦军争锋是很有道理的。 “大王曾在卿子冠军和武安侯出兵之时宣告天下,先入关中者王。”昭娖微微调整了一下跪坐的姿态,不让两腿过于受罪。 话一出口,就引来上面的一声嗤笑。 “先入关中者王。”陈缺咧了一下嘴角。当初向其他五国送去的怀王之约里,的确有保留战国七国的局势,入关中者为关中王的约定。但从楚怀王的派遣来看,将项氏一系发往距离关中遥远的北方,但让刘邦一系直接西进的举动拉看。恐怕有心让刘三做这个关中秦王,和项氏对抗。刘季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就算收拾起来都要比在楚地赫赫有名的项氏要容易的多。 这算盘,楚怀王打的也当真好。 “如今卿子冠军为各路楚军之首,可惜其人只是一名谋士。谋士者,谋人,但善谋者不成事,一旦错了免不得就是身死的下场。”昭娖没给这个曾经和自己生父共过事的前楚令尹半点面子。“大王令卿子冠军统率各军,但军中派系林立,卿子冠军当真能号令这几军不成?” 昭娖说着自己脸上都带了一丝讥讽的微笑,从怀王之约再到派遣宋义到军中分解项氏军权,这一系列做法相当老练毒辣。但坏就坏在,宋义之前从未带军过,也没有自己的军队。而且也没有用战事来证明他自个的能耐,在以实力和军功说话的楚军中,宋义其实是相当被孤立的存在。 若不是有个楚王亲自派遣的名头,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搭理他。 “军中卿子冠军以谋士之身难以立威。军士之中对其按兵不动也多有微词,若是长此以往,怕是军心不稳。”长期驻扎在安阳,也不见他有任何举动。“冬日迫近,士卒大多不耐北方苦寒,到时定是怨声四起。”说到后面,昭娖也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柔软细腻的吴语中被她说得竟然也染上了几分寒意。 她面容恭谨,但也没有半点策划谋害人性命名声的仓皇或者是得意。 “如今看这架势,卿子冠军在军中不稳,只需要在这些时日好好在士卒中做好声势就是。少将军天生奇才,虽敌众我寡,但少将军的计策还是可行的。” 昭娖抬起头,看着陈缺那双眸子含笑道。言笑间竟然是对项籍信心十足。昭娖虽然也自幼学习兵法,但是她心里知道,真的论行军打仗,她绝对比不上项籍。而且她也知晓一些接下来的历史走向,作弊起来丝毫没有半点压力。 “你和少将军幼时相识,如今在生死存亡的事情上倒是一致。”陈缺淡淡道。 “少将军本是强我千万倍。信他也是当然。” “倒也不尽然。”陈缺似乎有些并不太赞同昭娖的这番话,“在阳城的那一次,你就比他聪慧。” 这指的是阳城大屠城的那次。昭娖向项籍进言不要屠戮黔首。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被陈缺知道了。 她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惊讶来。 “我虽然身在军中,但对少将军的一些作为还是知晓的。当年你还在武安侯军中时,少将军大屠襄城,此等消息一出,于楚军丝毫无益,后来阳城又被屠城,世人大惊,甚至宫中有人斥责为‘项羽为人,剽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之处,无不残灭!’。武信君在世时都拿他无可奈何。你的谏言听不进去也是平常。” 昭娖知道世人对项籍不会有什么好话,但没好话到这种程度她还当真没想到。剽悍猾贼,就是邪恶不走正道危害天下凶暴蛮横的强盗的意思。 她一时无语,这基本上是把能骂人的话都安到项籍头上去了。还专门挑比较狠毒的。 “少将军勇武有余,但……”陈缺轻叹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昭娖也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关于项籍屠城这点,昭娖也是颇有微词。她也低下头来,不再说话。帐中立即陷入沉静中。 半饷,就在昭娖觉得可能陈缺说话说累了,自己要不要退下的时候。突然听见上面的陈缺发问了。 “听说你近来在军中和那位陈都尉很是亲近,可是中意他?” 陈缺这一问差点就叫昭娖一个踉跄扑在茵席上起不来。 陈缺的年纪放在这个时代算是一脚踏入老头的门槛,长辈们和小辈们谈起感情问题,少了许多的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韩司徒倒是可惜了。”想起那个音容甚好的青年,陈缺到现在都觉得有些可惜。虽然家世比起芈姓昭氏起来不足,但人还是极好的。关于陈平,陈缺曾经见过几次,靠着这些年看人的经验,这个陈平面貌好,但行事上总是让他觉得有些悬。觉得这不是一个太重视世间规矩的人。 “陈都尉知道你是女子么?” 昭娖赶紧摇头,笑话,这种事情她敢吹着喇叭到处喊么?陈平恐怕到现在都还是把她当男人看。 “我也……不中意他。”昭娖这话一出,自己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小虚没太大的底气。她自个都摸不着头脑。 而她这一点笑笑的心虚看在陈缺眼里,已经是女子关于心事的嘴硬。 “若是真不中意,就不要走得太近。你难道不知道关于你和他已经有不好的流言了。” 昭娖一愣,两个男人在军中能有啥不好的留言。无非就是这两个经常混在一起恐怕……嘿嘿嘿。军营里没有妇人,多些龌蹉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昭娖没想到她自己也有一日成为这种传闻的主角。 时风不兴魏晋的男子美若好妇的风气。男子都是以饶勇为美。张良那一类美若好女,美则美,但是在时人眼里大多是得不到多少正面评价。而陈平却是柔中有刚,刚柔相济的那种美貌。这种美男子足够引来诸人的注视。 而最近陈平的确和她走的太近了一些。有时候陈平看书看得晚了也会在昭娖的帐子里一睡直接睡到第二日。 想来,传出这种绯闻也不是完全的毫无道理。 但她自认……陈平是绝没有那种爱好,而且有他在身边,日子也好过许多。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那么几句闲话委屈了自己。更何况说那些闲话的人能不能活到以后都两说。 “此言无状。”昭娖道,她眼眸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相反掺杂着稍许的恼怒。 “因为流言就疏远亲近的士人,本来就不该是明智之举。”昭娖唇角含着笑,别人若是听去了,还以为她是在说着一些笑话。 “陈君与我交好,断无因流言断交的道理。” ** 安阳已经在北地的范围内,即使楚地秋季刚刚过去凉意都还没有升起来。可是安阳已经乌云密布,寒风呜呜作响。昭娖冷不防被北地初冬的风灌进了脖子。她赶紧伸出手将交襟拢的更严实了些,低头就朝自己营帐中走去。 守在帐门的申深耳尖的听出昭娖的足音,赶紧给她打开门。门内扑面而来就是融融的暖意,昭娖解下套在外面的披风交给申深。陈平今日依旧来她这里看书,今日他看得不再是素问这种养生的医术。而是拿着一卷诗经在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昭娖眼神很好,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可能看出竹简上的秦篆。 “陈君今日怎看这个,是否也是有不可求思之苦?”昭娖随意的在坐床上跪坐下。 汉有游女,说的是失恋的痛苦。昭娖怎么看陈平都是女人喜欢的模样,实在不能想象他也有失恋的痛苦。 而陈平挑起眸子,看着昭娖弯唇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 然后陈平唇边的笑散去,眉宇里露出似真似假的忧愁,“子瑜这里帐暖人好,不比我那里那般冷清。” 这话里的抱怨真假难分,那一副哀怨之情看得昭娖一时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有个人陪伴的确是要比独自一人要好很多。她想。 陈平说完,一声半真半假的长叹,但真抬起眼来时,漆黑的眼中望不见任何哀怨,只有淡淡的笑意如同涟漪荡漾其中。 89杀将 十月安阳的冷风刮的人即使围着一圈狐裘都忍不住发抖。昭娖没有狐裘,只能大部分时间做宅女,守在帐子里的火盆过日。偶尔见着外头的士卒冻的受不了心里不忍,也会让申深送些温酒好生暖一下。 申深送酒的时候,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句这是大夫送你们的好生珍惜。雪中送炭本来就让人心中感激,又听见是大夫送来的更是感恩戴德。 宋义在安阳一停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多天了,楚国大部分在长江以南,楚人适应了南方湿热的气候,北方凛冽的寒风吹得从楚地来的军卒瑟瑟发抖。 长时间驻扎安阳不向巨鹿开动分毫士卒不适应北地气候,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迷。对战事有天生的嗅觉的项籍烦躁不安。像一头被铁笼困住的猛兽,日复一日的试图去挣破外面的牢笼。 一日,昭娖正靠在扶几上手持书简。突然帐们被人打开。冬日凛冽的寒风卷杂着冬雨丝吹进起来。一下子将帐内的暖意给冲淡。 坐在另一边的陈平经不得一下子扑面袭来的冷意,打了个寒颤。 虞子期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股寒气。他淡淡瞟了一眼和昭娖坐在同一张坐床的陈平。 他面无表情,原本就菱角分明的脸沾染上寒冬的寒冽后更加叫人不敢直视。 “子瑜,与我来一趟。”说罢,也没等昭娖下床,自己转身就走。 昭娖不能真慢慢吞吞,她见虞子期等都不等就走。看了一眼陈平,发现他伸手拢实了自己的衣襟,一副怕冷怕的不得了的模样。昭娖将手中的竹简一番起身穿履跟在他身后。 一出帐门,跟着昭娖身后的申深立即将门给合拢了。陈平那副挨冻的模样也是被他看在眼里。 “怎了?”昭娖几步走到虞子期身边,开口问道。冬雨飘落在她的脸上发间,抬眼一看皆有挨饿受冻的士卒精神萎靡得缩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少将军又向卿子冠军进言了。”虞子期呼出长长一口气叹道。 “又进言了?”昭娖道。虞子期闭上双眼微微点了点头。这下昭娖可真的佩服起项籍了,上回才从宋义那里挨了一顿敲打,这会又去了。 正想着见着军中的伍长走到那些兵卒面前大声道,“卿子冠军有令: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说罢,也不管士卒们奇怪的脸色和迷茫的眼神径自去了。 这一番话自然是被不远处的两个人听了满耳朵。 “猛如虎,贪如狼。”昭娖有些好笑的只以两人能听见的嗓音道,“为将者若是真软如羊,蠢如彘,恐怕全军都栽他手里头。” “慎言。”虞子期皱起眉头,面上有些绷紧,看见周旁并无其他人往来脸上的紧绷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与我赶紧去少将军营帐中。”他道。 昭娖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湿冷的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乐声,昭娖听着那曲调甚是耳熟,不禁脚上缓了缓去听。结果脸色变了变。 “军中何来楚乐?”昭娖问。军营中军法森严,不允许有妇人存在。打仗在外,除非是在城破那日掳来妇人作乐一番,甚少妇人干忍着。如今这调子倒是听着像起舞所用的乐章。 “卿子冠军得知其子顺利进入齐国,正作乐庆祝。不必管他。”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不满和厌恶。 ** 走进项籍的营帐见着坐在东位上的黑面神,昭娖都不觉得有任何奇怪。项籍本身就性格高傲,宋义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项籍本来就不多的耐性,现在又来了那么一出。楚军的将领们哪个看不出来宋义的那道军令不是针对项籍的。 昭娖心里觉得这会项籍没拔剑把宋义的头给砍下来,已经非常不错了。 作为末将的老范增如同木塑的木俑一般,一双手袖在袖中。花白的长胡子整整齐齐一缕不乱,那样子和项籍的黑面比起来简直淡定的都叫人不忍直视。 “拜见少将军。”两人齐齐叉手向项籍行礼。 “罢了。”项籍的声音沉的很了。 “今日那老儿不思北方秦军战事,竟然还召来舞姬作乐。如今冬日寒冷,士卒食不果腹,他作为大将倒是好意思。” 昭娖低着头,听他冷笑了几声“明明就是被秦人骇破胆,不敢与其交锋。偏偏还有按着张老脸说披坚执锐他不如我,坐而运策,我不如他。甚鸟话!” “卿子冠军知大王之意,不可与秦军如今在安阳驻军三十多日不动。大约怕是等赵王为秦军所擒,也不会出军了。”虞子期嘴边也染上了一丝冷意。 “甚大王?鸟王!他能在渚宫中作威作福完全靠的项氏,若不是叔父熊心还在做他的牧羊童!至于宋义,这卿子冠军他做不做到头,还难讲的很。”项籍冷笑声声。眼里竟然浮现了一丝嗜血的兴奋。 “少将军……欲……”原本在项籍如同木俑似的范增道。 “亚父,宋义都道‘猛如虎,贪如狼’我若不真虎狼一般倒对不住他。”项籍唇角挑起一抹笑,双眼看向范增。“宋义老儿有意拖延军机,若在放任听之,恐只怕喂饱了秦军转身来对付我楚国。甚两虎相斗可坐等得益。当年秦灭山东六国之时,可见有甚疲累的!” “卿子冠军可杀,但仍需安抚军心。军心上下一致,方可与秦军一战。”范增慢悠悠道,语调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悠长。 昭娖站在虞子期身边不发一词,关于宋义她老早就知道他的结局逃不过一个死字。能在项籍头上作威作福的,下场都不好。尤其还是含沙射影得指责他。依照项籍的性子若是好言好语还好,若是硬来,只怕会十倍的还回去。 她垂下眼,看着脚下的地衣不发一语。 要说稳定军心,莫过于给宋义抹黑。如今宋义在天气寒冷冬雨绵绵,士卒衣不能御寒,食不能果腹的当儿叫上女乐作乐。如今他自己在军中站脚不稳,还搞这么大的排场。不出事也就算了,出事了恐怕众人只会看着他倒霉,绝不会为他说句公道话。 先来的只有虞子期和昭娖,其后那些项氏的嫡系将领也来到了项籍的营帐里。昭娖见着陈缺入帐赶紧去请他坐在茵席上,自己坐在他身后。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如今巨鹿战事告急。而卿子冠军……”项籍长臂一指,遥遥指着大将主营的方向,脸上似笑非笑间却有别样的冷意。 “我们众人皆是想要击败秦军一雪先王之辱!但卿子冠军却久久不肯进军。如今郑氏荒年,百姓家中无粮,将士们所食者,不过芋菽耳!军中余粮无存,卿子冠军却置备酒筵,大会宾客,不率领部队渡河去从赵国取得粮食,跟赵合力攻秦,却道‘承其敝’,秦国强大,赵军无援,势必将为秦军所败。赵国被占,秦国将更强大。到那时说甚“承其敝”!我楚军新败,怀王不安,全部兵力军饷全交予他一人。楚国存亡在此一举!可卿子冠军不体恤士卒,派己子之齐为相,以谋私利,非社稷之臣。” 这一番话字字皆是针对宋义。帐中众人也随着他的话语面有怒气。被拖在安阳这个地方,冷得让他们受不了。若是抓紧时间向巨鹿行军,运气若是好还能挣得一份军功,可是要死不活吊在安阳是甚意思?! 最近军粮吃紧,帐中诸人自己也吃不了多少好物。宋义大肆浪费宴请亲朋委实叫人不满,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任何不对。更是叫众人对他的厌恶深了一层。 “上将军不贤,不可担此社稷重任。”陈缺缓缓道。 “左司马所言甚是。”有人出声附和。 在坐的都是项氏的嫡系,项籍的那一番话听在众人耳里本来就没多大的错处。各人的爵位高低不一,并不是谁都能见到上将军宋义的面。如今项籍说宋义不是社稷之臣,他们也就信了。 反正给他们爵位的是项氏,而非宋义或者是楚怀王。宋义死了对他们的好处还更大些。 昭娖看着众人尽量压低了声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现在自觉地高枕无忧的宋义要是知道有一大群人谋划着取走他的人头,不知脸色该如何精彩。 只是可惜这种精彩场面恐怕也见不着了。 坐在东位的项籍手指抹过面颊,脸上浮上一缕笑。 而项籍的行动也快得惊人,他得知宋义昨夜酒醉刚醒正在中军大帐。他带着几个将领前往中军大帐。 昭娖的爵位是五大夫,虽然不是很高但也绝对不低。因此也是跟随在项籍身后的将领中的一员。陈平被封以卿的爵位,按理也该在,可惜他自己借口身体不适猫冬去了。 通报进帐后,昭娖微微抬了抬眼。看见东位大将的漆案上放着一只盒子。盒子并不很大,昭娖知道所谓的上将军印只有小小的一些,而且是佩带在身上。那么放在桌上的那个盒子里难道装得是调动军队的虎符? 她飞快的低下了头站在项籍身后。 宋义近来很欣赏案上虎符带来的权力感受。军权,这是他以前为楚令尹都没有感受到的绝妙感受。他坐在席上,看着众将领都站着,心中生出一股快意。尤其是将视线放到项籍的脸上,他想要从项籍这个楚国名将项燕之孙的脸上找寻到一丝尴尬或者难堪的神色。项籍察觉到宋义的视线,转过头来,重瞳的眸子里隐隐的兴奋。 宋义在失望之余又觉得奇怪,他手握成拳放在唇上咳嗽两声正欲说话,谁知项籍径自手抚上腰间的佩剑,大步朝大将位行来。 “刷——!”拔剑而出的清吟还没过一道寒光径直挥向宋义脖颈。 一切发生的太快,其他主将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宋义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下脖颈落下漆案下。没了头的脖颈两张鲜血喷涌而出似是落红雨一般。 项籍弯下腰抓起案下滚落的人头,那颗人头的脸上双眼瞪得老大似乎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帐中死一般寂静,项籍手持宋义的人头,重瞳的双眼有些笑意。 “宋义通齐叛楚,大王密令籍将他人头斩下处决!”说罢,他的目光逐一在那些楚军各系的主将面上扫过。 项籍出手之快下手之恨,震摄到了帐中各人。那边宋义失去头颅的尸身已经如同死狗瘫倒在地上,殷红的血喷溅的案上席上满是斑斑血迹。 他挑起唇角,看着那些被突发情况震惊的说不出话的将领们。 而这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持续多久,昭娖趁机向虞子期一打眼神,虞子期会意高喊道“当年起事反秦之时,复我楚国社稷者乃项氏!” 项籍那一下让帐中众人感受到项籍此人并不怕杀人,甚至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他并不介意取走不服从他的人的首级。 “首先扶持楚国乃是项氏,如今将军又诛杀了叛乱之臣。实乃大功。”说罢,众人跪拜下来要拜项籍为上将军。 项籍当天立即派人去诛杀宋义之子。同时向彭城送达宋义已死的消息。 这份消息送上楚怀王的案头后,这位少年楚王立即被项籍的胆大妄为给气得瘫坐在王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星期没写正文,爪爪有些生疏 90开拔 “宋义死后,项籍自立为代上将军。宋义之子被项籍派来的人追杀到齐国境内,血淋淋的人头用木盒装了快马加鞭送上项籍的案头。黑漆漆的木盒里那张年轻的脸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项籍看过一眼笑了一声。 中军大帐里,各路楚军主将都是目不斜视。项籍杀宋义的罪名通齐叛楚是在是水分太大,但也没有人为这对屈死的父子说一句话。本来在以军功立身的军营中宋义的上将军位就有些虚浮不定,在众人看来受项梁统率和受宋义统率有根本不同。项梁出身楚贵族会稽起事反秦后又复立楚王,实打实的功劳,宋义只不过在楚怀王面前耍耍嘴皮子就得了个上将军的位置,谁会服他! 放在装着人头的木盒旁边,还有一道来自楚怀王任命项籍为上将军统率大军的诏命。 项籍挥挥手让人将盒子里的人头拿出去。 他跪坐在象征尊位的东位上,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将领,“传我将令,明日全军开拔,奔赴巨鹿!” “愿遵将命!”众将领插手躬道。声震大帐。 军令一下,军营里满眼都是忙碌的场景,昭娖一身布衣,也没着髹漆合甲。她仅仅是吩咐了人将那些竹简放在箱子里封装好。士卒们大多是目不识丁之辈,对竹简这种东西有几乎语天生的敬畏,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跌散了竹简。 昭娖转身出帐,正好遇见急匆匆走来的陈平。她看着陈平就笑了。 “今日都尉来的可不巧,明日大军开拔,那些书简已经收拾入匣。”昭娖双手拢在袖中道。 “果然平还是晚来矣!”陈平面上微微显出懊恼样子,白皙的面庞因为着冬日的寒风更加白了一份。昭娖看着怕他在寒风中真的会生了什么病。赶紧请他入帐。 “外面天寒,帐内有火盆,还是请进帐吧。”说着昭娖就要把陈平请入帐内,她刚刚转身就被陈平一把抓了手。 “平今日是为了子瑜帐中的书简而来,如今阅书怕是不能,呆在帐中也无甚意思。若是子瑜无急事,也愿陪平走一走?”陈平手轻罩在昭娖手背上,当她回首他极其自然的收回了手。旁人偶尔见到也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任何的暧昧。 昭娖闻言露出惊讶又好笑的神情,在印象中陈平一直往她这里钻图的不过是够暖和外加有书看,今天倒是转性了? “冬日渐冷,再不四处走动一下,怕格外难熬。”陈平浅笑道。 “好。”昭娖已经将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需要她自己操心的杂事也不多,吩咐了申深几句就和陈平走了。 陈平一袭士人常穿的青色深衣,因为是冬季的缘故,青色的深衣下又加了好几层厚厚的单衣等,所幸陈平的身材颀长,换了其他身材矮小玲珑一些的非得变圆球不可。 “明日大军开拔,都尉可趁机立功博取功名。”昭娖知道陈平并不将重心放在立军功上,可是在楚营真要做张仪苏秦这样的人物吧。陈平又拼不过亚父还有项伯。项籍这个人在用人上还是更加倾向于他自己的亲友和嫡系。外来人很难挤进去。 “军功?平虽然无高堂需要侍奉,但对自己这条命还是十分珍惜。再道……”陈平突然凑近了稍许“那些将军们一只手比陶钵还大,平这些武力可不能与之争锋。”他挑起唇角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昭娖见多了血气下男人的不惜性命,突然遇着陈平这种怕死怕得理直气壮的,一时间颇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见着陈平一双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脸,面上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由得不好意思。 她手握成拳放在唇上一声咳嗽。眼睛偏离他面庞稍许。 “都尉倒也不必……上将军……”她刚想为项籍说几句话,发现陈平说的那些还真的没有错。就是她自己,能封了个大夫,虽然里头有军功不假。但最重要的还是她那个假父和两人小时候的那些交情也算在内。她讪讪闭了嘴,瞟了陈平一眼。发现他依旧面色如常的观赏着冬日萧瑟风景,发鬓上原本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发丝被寒冽的冬风吹乱几缕。 “子瑜是长在吴中的?”突然听得陈平如此问道。 “啊。原本是在郢都,后来随皇考迁往会稽。” “吴中如何?” “常年温暖宜人,太湖鱼堪为一绝。”昭娖说起自己曾经常年呆过的会稽,面上露出几分笑方才那点局促也舒缓许多,“吴越丈夫多好武,恶月之时登舟竞游。周旁的郡也多有士人前来观舟,场面极其宏大。”吴越的赛舟就是日后的赛龙舟,“吴越赛舟,以念伍子胥。” “可惜平常年呆在家乡,未曾往吴越一观。实乃憾事啊。”陈平听昭娖说的眉飞色舞也笑了。他来楚地虽然也有些时日,但楚地人情尤其吴越一带到底如何,他并不知道。 “无事,等反秦大事一了,都尉可偷闲去会稽看一看。”昭娖似乎想起了什么,“吴越之女多热情,都尉若是真往会稽去,可要担心。” 她笑得双眼微微眯起来,颇不带好意。这年头的女人远比后世来的彪悍,看见一美男子自荐枕席多了去。要是更彪悍的直接夜里翻进美男子的家。 陈平听出她话语里的调侃意味,俊脸上稍微露出些不好意思。微微别过脸去躲开昭娖调侃的打量。 不远处的汶水水面上还没起冰,汤汤流水之声时时入耳。看着比之春夏已经消减许多,陈平道“如今汶水比夏日涨水倒是好渡过。” “是啊。冬日嘛,不过大河如何就不知了。”昭娖顺着他的话题说开去。“安阳离距离尚有一段距离,只希望齐相不要捣乱才好。” 项籍杀了宋义父子,名震诸侯国。估计这会彭城渚宫里的楚怀王和齐国临淄里的田荣恐怕正咬牙切齿。楚怀王碍于军权已经被项羽所夺不敢造次。但田荣就没有那个顾忌。 “就是齐相想要前来阻拦,也要有这么一番本事才行。再说了,齐楚相斗,秦军得利。要是齐相真是这么一个妙人,平也无话可说。”陈平弯下腰随手扯了一株草夹在手指间玩弄。草叶上的青色已经褪去,只留下冬季的枯黄。 昭娖想起为了逼迫楚赵两国杀死田假,俱不发兵助楚反秦的事情,不由得扯了扯唇角,“说不定那个田荣当真就是这么一个妙人。” 她压低了嗓音还是被陈平听去了。他展颜一笑,“无事,形势比人强啊。如果齐相真想秦军压境社稷不保,就不会有今天了。”陈平认定齐相田荣虽然偶尔有些并不是很明知的举动,但关乎社稷性命的事情上面还是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两人走了一会便回营,回营的时候遇见虞子期。虞子期见着两人一起归来,眉宇间不可见的轻皱起来。 ** 项籍所统率的楚军总共有八万之余,八万余人顶着冬日的寒风迅速启程赶往赵地。 北上巨鹿,必须先要渡过黄河。而渡河的渡口就成为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白马津是离楚军最近的黄河渡口,但若是从此处渡河,必定要与章邯二十万大军对上。 “兵半渡可击”是兵法上的教例。项籍绝不可能自己傻乎乎送上门给秦军。只能另选一处渡口渡河。 项籍对令人向还在砀郡和秦军的刘邦传令,命他必须牵扯住那方的秦军。之后他率领军队向平原开进。 昭娖一身戎装,持着马缰的手已经冻僵。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去暖暖手。只好骑在马上继续装淡定。 “子瑜,我有一话你听了可别恼。”走在她身边的虞子期用吴语轻声道。 “甚事?”昭娖突然听见虞子期的嗓音,话语内容又是听起来颇为*? “你和那个陈平……是不是……”虞子期纠结一二终于问道。他这一问差点叫昭娖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她扭过头对着虞子期一番打量,如果说陈缺处于提醒说过,虞子期怎么着也不像那群八卦长舌男。 虞子期本来问这话就有些敛然,如今又被她用惊讶震惊的眼神一瞧,也浑身不自在了。 “你不好妇人,陈平美姿仪……常常同起卧,你可知你两人可被说成甚样了?”虞子期面上有些微红。 “谁说我不好妇人?!”昭娖压低了嗓音,话语里略带愤怒。 “上回攻破雍丘,我使人送你一妇人。可是你将人叱走了……”虞子期的面上表情稍稍有些精彩。他当时一番好心让人给昭娖送去一个伎女。谁晓得竟然是被昭娖斥责出帐。在几个月都不能碰女人的军营里,看这儿一头母猪都是绝色美人了,更何况薄有姿色的少女。这样子能算是爱好妇人么? “我幼时身边有一侍女,跟我十年有余……幼时只是将她视为奴仆,后来长成更是令她侍寝……”昭娖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胡诌,“我出行在外,衣食少不得她照顾。一来二去也生了些情愫……,或许是习惯她服侍竟然是不喜其他妇人近身了。” “子瑜这当真不该。”虞子期听完在恍然大悟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女奴者,只是令其侍寝服侍并无大碍,可是……若是以后家中娶进女君,后宅不宁,又护宠妾。子瑜你的名声……” 他脸上的痛惜表情让昭娖赶紧低头。 昭娖一脸愧疚的听训,心里直觉得虞子期的脑补能力当真强大。这会的男人不把姬妾当人看,女主人打死就打死了,若是在妻子面前保下宠妾。恐怕第二天足够成为整个贵族的笑话。例如现代为了宠物狗和妻子吵架离婚一样荒诞可笑。 大军正走着,前方突然有斥候来报。说是似是有齐军行来。 昭娖第一想到的就是田荣这货又二了,竟然真的派军队前来。 项籍立即命令全军严阵以待,想要看看这个被秦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齐军到底有何能耐。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让每个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支齐军的主将田都虽然奉了田荣的命令前来攻打楚军。但是田都心知自己不是项籍的对手,左右为难之际干脆一咬牙带着军队前来投奔项籍。 原本田荣想要攻打项籍,却没成想白白送给他军队。昭娖看着面有笑意的楚军将领心里估摸着田荣要是知道了恐怕肝都得吐出?/li>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更了哒!快来表扬我! 91漳水 昭娖是不知道现在临淄里的田荣有没有把肝都吐出来,在整合了田都统率的齐军。但是整合了齐军后整体人数也没有超过十万。面对王离和章邯军团加起来一共四十万的秦军。楚军方面十万人不到。昭娖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战项籍会赢,而且会创造出“破釜沉舟”的成语的话,恐怕也是七上八下,心里没底。 楚军一路北上,如果再向北会先进入齐国的济北郡。齐国田荣和项籍的恩恩怨怨闹得楚军将领里人尽皆知。到底能不能顺利进入济北郡还比较难说。对此项籍并不是十分担心。 “如果田荣想要亡国灭种,只管继续派军阻楚军入境。”面对众人的担心,项籍只是淡淡道。眼睛半刻不离眼前的羊皮地图。 “齐人并不如人人都如田荣那般,”项籍回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毫不将田荣放在心上。“他头脑不清楚,可不表示别人也如同他一般。” 中军大帐里的楚军将领们明白项籍此话为何意。此时对于君主的命令,臣子和将士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十分遵守,半路违命的事情也有。这次田都前来投靠就是这个缘故。 齐地不如赵地严寒,也不如楚地那般湿冷。倒是让从楚地来的楚兵们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昭娖听着外头的冷风不如在安阳的时候那般呼啸,转头看着靠着火盆的陈平,陈平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袍服,看着坐在对面的昭娖。 “子瑜还是靠近些好。若是着了凉于身子无益。”陈平道。说罢,还向塌里移了移,要给昭娖给腾出个地方来。 “不必了。”经过虞子期那一回,她终于是把那一番闲话记在心头。摇了摇头,“我身上还不冷。你先烤着。” “那可不成,……我观子瑜面色似乎有寒气入体,若是再放任下去恐怕就不行了。”说罢,陈平看向申深,“劳烦军士将火移到大夫那边。” 昭娖见本来畏寒的陈平这等大方不禁觉得有些稀奇。而心中的稀奇也反映在眼里被陈平给看出来。 “往日帐内火盆充足,子瑜也不需我相让。如今齐军投靠楚军,物资吃紧。帐中只有一盆,自然是先子瑜了。”陈平双手朝袖中拢了拢。 昭娖听了笑了笑,就让申深将火盆移动到她这边来。火盆里的炭火被拨的融融的,昭娖离的也没和陈平多远。即使火盆到了她这边也冻不了他。 “对于这一次,陈君如何想?”昭娖虽然知道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但是对于这个将来刘邦帐下第二位的谋士,不免好奇他会有如何的想法。 陈平取卮的手一滞,脸上也有些许的惊愕,但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面上一双美目染上稍许笑意,淡红的唇一咧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来。 “子瑜这一问可是问错人了。平本好纵横家,兵家之事只知皮毛。再说兵家战事本无常,不能以常理待之。子瑜也应知此理才是。” 行军打仗虽然说是大将主功,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想要谋划的十层十也相当的不容易。更何况战事的走向也没有一个定数。 陈平那双眼睛里略带疑惑看得昭娖面上有些许的局促,她微微低下头来轻轻咳嗽一声,她也不好直接说明自己只是想知道他怎么想。原本还以为能等来陈平一番长篇大论,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陈平也没有继续追问,见到昭娖面上稍有尴尬也微微哂笑,“平不通兵家,方才若是让子瑜见笑的地方,还请不要在意。” 昭娖见陈平毫不遮掩自己在兵家上的不足,落落大方,也不由得笑出来,“是我无状了。” “子瑜如何看待呢?”陈平喝了一口卮内的温水问道。 “上将军勇武难当,我自然信他。”昭娖笑道。 项籍的勇武在武将中威信较高,他自打起事以来从无败绩便是其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原因。 手臂下的凭几被透过层层衣料的体温竟然也捂出几分暖意。 “正如你所言,兵家战事毫无寻常道理可言。”昭娖自觉自己在战事上基本上是比不过那些人,要是真的叫她去独当一面,恐怕她也没有那么强的能力扛大梁。 “我有时想,战事上最坏不过是死之一字。我能活到现在也算是有运气了。”昭娖话题一转,回想起在战场上混迹的这些时间还有幼时差点丧命的经历,不禁有些感叹。 陈平听了她的话,眉头一皱,面上原来带着的稍许笑意也随着轻微隆起的眉心淡去。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想了,多想无益。”卮中热水的温度透过木材一点一点的传递到捏卮耳的手指上。他放下卮,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子瑜已比旁人好上许多,若是如此想,倒是枉费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叹口气摇摇头,一副昭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他眉目婉约,做出那副样子来也是没有半点恼人的地方,甚至颇为赏心悦目。昭娖看了也笑出来。 “美人好酒美食?”昭娖斜靠在扶几上问道。 “美人赏心悦目,岂不是大妙?”陈平也不摆出正人君子不近女色的样子,理直气壮的说道。 陈平起身告辞离开后,申深收拾完后坐在昭娖的塌下,昭娖想着方才陈平回答的那样子在惊愕之余又觉得好笑。 她伸手敲敲头,看着申深朝着火盆里加碳,突然开口问道“你看陈君是否真乃好色之人?” 申深没预料被问道,不免有些慌手慌脚。他放下手里的火钳,低下头来“陈君子之事非奴所能道的。” 昭娖不免有些心烦,“你早不是奴籍了,说说又何妨?”早在放申深从军之初,昭娖就去了他的奴籍。眼下也算是良籍。 申深沉默一会,眨了眨眼才慢慢开口回道“观陈君子,说是好色……”男人都好色,就看好的明不明显,申深也是性别为男,知道男人间的那些小爱好。知道归知道,也不能说出来污了昭娖的耳朵。 “上次派妇人来,陈君子……没有。”说罢低下头去将盆里的火拨弄旺,再也不肯关于陈平好不好色说半句。 昭娖见他不说,又想起他的年龄。似乎的确不太适合谈起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也用手中的竹简敲敲头。算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调*戏青春期少年。 刘邦在砀郡奉了项籍的命令扰乱了秦军的视线,项籍手里的楚军队伍顺利地到达齐国的济北郡。或许是田荣想明白了,在济北郡没有前来捣乱的齐军,相反驻守在当地的田安还主动接纳了楚军。 这个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当年齐王建被秦国派来的人欺骗不战而降,之后更是被秦人幽禁饿死。此仇不同戴天,眼下楚军正是要北上渡过黄河和秦军一战,如果他出手阻拦,那就真的猪狗不如了。 项籍对事态的发展相当满意,当即下令全军休整,准备渡河。楚地本来多水,楚人们大多都有造船下水的经历。再加上当地的齐军也提供渡河需要的东西,只要当天河面平静,渡过黄河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渡河那日,黄河渡口之一的平原那里木舟几乎摆满了整个岸边。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格外竟然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昭娖在会稽游船戏水都没怎么干过,和其他一脸平静的楚军将领不同她看着脚下木舟流过的黄河水心里直发毛,总有一种突然刮起狂风会把船给掀翻一样。她看上去似乎在船上站的四平八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一个劲的在颤抖。 虽然她努力的不要让情绪表现在脸上,但脸色还是苍白了。 一路顺利的渡过黄河到达漳水,昭娖基本是强撑着下船的。可是还不等休息多久,项籍立刻下令,全军驻扎在漳水以东。 她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要是项籍下令继续行军弄不好她就一个忍不住吐出来了。 项籍选择从齐地的平原渡过黄河,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如今章邯军驻扎在巨鹿南边,巨鹿有王翦之孙王离重重包围,巨鹿以东还没有秦军的势力驻扎,因此项籍挑选的渡口十分巧妙,绕过章邯军到达巨鹿东面。 到达巨鹿之后,项籍开始派人探查巨鹿秦军的动向。结果一查之下,发现赵王在巨鹿被王离团团围住。周围的诸侯军们竟然畏惧秦军力强没有一个愿意前来相助。 诸侯间的这种欺弱怕强早在七国都在的时候,见怪不怪了。楚军在漳水驻扎下来之后,项籍派出英布和蒲将军率领两万人渡过漳水去扰乱章邯向王离军送粮的甬道。 英布和蒲将军都是项籍麾下的猛将,昭娖心里又羡慕又感叹。若是论武力,她拍马都比不上这两个,于是老老实实闭嘴,反正只要巨鹿之战上演,她要是不死,多少还是能有些许的功劳挣的。 当英布扰袭秦军送粮甬道得手的消息送到楚军的中军大帐之后,从驻扎在巨鹿以北的盟军主将之一的陈馀让人封好的竹筒。项籍扯去上面盖有陈馀将军印章的封泥扯出其中的布帛一看,他哈哈大笑将手中的布帛往漆案上一拍。 “这陈馀当真是急的脑子都不清楚了!”项籍大笑着示意其他将领也来看看布帛上的内容,“如今我军扰秦军粮道成功,冒冒然然进攻强敌,欲死乎?” 昭娖虽然没看过布帛上的内容,但也大致能猜出上面的意思。 “臣曾听闻陈馀与被困巨鹿城中的张耳乃是生死逆交,陈馀前几次求援皆被拒。如今见我军得胜,便欲我军急攻秦军吧。”昭娖笑笑。 项籍听了冷哼一声,“巨鹿赵军是要救的,但绝不是现在。这个陈馀性情急躁冒进非良将之才。” 昭娖也明白项籍令英布前去扰乱秦军粮道,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试探秦军的反应,而不是真的要急哄哄的和他们打起来。 “若真有大将之才镇守,赵国君臣也不至于被困巨鹿了。”昭娖说道。 项籍鼻中一声哼笑,算是同意昭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梧桐妹纸给咱做的阿娖Q版人设~~好看咩?~~ ☆、恐惧   英布蒲将军在外扰乱秦军粮道,令王离军军粮短缺。项籍下令紧盯王离大军的动静。对于人数不到十万的楚军来说,眼前四十万大军无疑是一只猛虎。   孙子兵法有言“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面对秦军这只猛虎,项籍并没有像兵法上说的逃之避之,而是小心翼翼的撩拨一下老虎的爪子。等待着这只老虎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他兴奋又稍带不安的观察紧盯这个对手的一丝一毫的反应。   项籍的那种情绪传染了楚营里的大多数将领。大家对秦军这个对手即有些畏惧,骨子里又有着男人天生对战事对鲜血的渴望。在一众大男人的蠢蠢欲动中昭娖不兴奋,甚至稍微有些难得的害怕和茫然。她虽然知道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但是其中的过程却是只晓得项籍让士兵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这场战役中项籍无疑是大赢家,可是其他人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而这份茫然和害怕在众人面前她尚能掩盖住,但是到了私下就再也难以掩饰。   冬月渐深,楚地中最热闹的冬至日的大傩也别想看着。战事逼近,有的也只有凛冽的寒风。昭娖心中烦躁一日比一日抓心挠肺,再也不想躲在帐里守着火盆干脆走出来。赵地干冷,一走出来就被吹的脸上发疼。但是她也顾不得这些,直接拢了拢衣领抬步就走了出去。军营不远处便是士卒们汲水做饭的小河流。这时候士卒们的操练时间刚刚结束还没来汲水做饭。   天气虽冷,但小河水面上没有结冰。岸边土上的干枯的黄草在冬风中颤抖摇摆着。昭娖低下眼看着那些枯草,想起已经逼近的大战,心情不由得更加烦躁。这种和大规模秦兵对上的战役,她还没遇上过。前几次能活下来算是侥幸,但是恐怕也没有这个运气次次侥幸。即使昭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可她还是很害怕很焦躁。   历史上记载的都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他们麾□边的那些人下场如何除去那几个有名提过的,还有一些是不为人所知的。   那些人的下场也叫人难以乐观起来。   心里一阵一阵的堵的难受。流水潺潺,入眼处皆是一片凄凉和衰败。而这种衰败又在她心里的恐惧和迷茫中倒了一壶油。   “去!”昭娖心中的飞起一脚,踢起一块石头。石头飞起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砸进河水里。石头没入河面沉在浑浊中再也难以分辨。   她睁大了一双眼,嘴张开,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赵地冷冽的空气吸进气管冷的她舌头都要被冻掉。彻骨的寒冷却化不开心底的迷茫。突然之间她觉得天地茫茫可是道路在何方,却根本不知道。   此时士兵们提着木桶来汲水做饭了。见着昭娖站在河边不禁摸不着头脑。虽然士兵们并不是人人都认得她,但是也能从她身上的盔甲发型上能看出这个人的军衔和爵位。   “大、大夫?”士兵们放下手中的木桶就要行礼。   昭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齐刷刷的赤色映入眼中。楚人尚赤,军服和军旗都是赤色。这代表火焰的赤色给萧瑟衰败的冬日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活力。   她笑了笑,“可是出来汲水做羹的?这几日还能得饱么?”   士卒听得她发问,连忙答道“都是能饱的。”冬季本不适合出兵,最适合打仗的算是春秋,宋义当时出兵的时候正好是秋季,但他有意耽误军机,愣是活活给拖到了寒冬。寒冬之时即使是地广物产丰富的楚国供应军粮也格外吃力,尤其还是这种远赴赵国内部的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兵卒们偶尔吃不饱肚子也不是太稀奇。   昭娖听到士卒说能吃饱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能饱腹就好。”说罢,点头离开。   赤色的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翻卷,赵地虽冷,但也是干冷。比起南地里湿冷如同泡在冰水里又好上一些。   今年的冬季又比往年要暖和些。往年这个时候,河水都会结一层厚冰,旗子也会冻的翻卷不开。   楚兵们手持武器走在自己的营帐间,煮着食物的釜内冒出热腾腾的香气。食物的香气让士卒们面上展现从心底发出的笑容。前阵子英布扰乱秦军粮道,抢夺来许多秦军粮食。而这些军粮自然要给楚军消耗的。   此时的王离军营内,因为楚军切断章邯军队他们供应军粮的甬道,军中军粮短缺,士兵们面有菜色甚至因为饥渴能兵器都不能好好拿起了。他们莫不切盼着中军大帐里的主将能为军粮被阻的事情出个决策。   可是偏偏王离选择了在原地消极等待,等章邯打通被楚军扰乱的甬道将军粮送上。他根本就没怎么考虑自己主动去打通粮道。   王离出身秦国大将之家,他的祖父便是灭了除韩国之外的其他山东五国的王翦。王离出身世家,提拔的也非常快,始皇二十八年已经是被封彻侯为二十爵位之首,爵位官职远在章邯之上。而且巨鹿战场王离主攻城,章邯主供应军粮。   他安心理得的等章邯将军粮送过来。出身显贵不知人间疾苦的王离在军中苦苦思索怎样攻破巨鹿,却没发现他自己军营中的士兵饿的都不能拿好兵器了。   王离的这一手,可真是把他自己营下的秦军和章邯都坑了。   甬道被毁,辎重车辆被楚军尽数劫去。身在棘原的章邯一听到楚军劫粮毁甬道,在震惊之余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楚军的意图。斩断围困巨鹿的九原军团的供给,还有切断棘原军和王离军之间的联系。   王离的军团原是驻守九原郡的军队,常年和匈奴作战,性情彪悍。若是真遭到楚军的攻伐,也能撑两天。   中军大帐内传来外面士兵巡营的脚步声,章邯突然觉得一阵深深的疲倦从心底袭来。楚军摧毁粮道,而王离方面也无任何消息传来。自己的军衔和爵位也根本无法传令指挥王离。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来想办法。   王离缺粮后迟迟按兵不动,位于棘原的章邯军逼近漳水。让项籍在大感意外之余,又隐隐觉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在营帐中当着楚军各系主将勉强能沉住气,待到众人散去,营帐内只留下他的嫡系和项氏族人后。他终于按压不住心底的喜意,笑了出来。   “如今章邯派军漳水,肯定不放心棘原无人镇守落入我等手中。势必要分散兵力守之,那么就算章邯渡过漳水,其兵力也不能同他过去相比。原本以为摧毁粮道出兵的是王离,章邯老儿倒是比那王离更急迫。”项籍站在羊皮地图前面色红润神情亢奋。   “此等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上将军欲击之乎?”这种场景下,项伯无疑是最有资格发言的人。其他人都不能抢在他前头。   “叔父,这打还是要打。但……吕臣等系可真愿意和秦军一战?”项籍似笑非笑,看向项伯。手指间轻轻摆弄着翎羽。   “上将军可是担心其他……”项伯道。   “我项氏军在如今的楚齐联军中十分之一都不到。吕臣等人更是之前被那牧羊小儿拉拢过,他们心里怎么想我项籍可是不能猜准。”   项籍此话一出,中军大帐里陷入一片沉默。楚军之中派系林立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项籍当初杀了宋义自立。但项氏军在楚军里所占并不是很多甚至可以称之上少。项籍的上将军位靠的是杀宋义夺来的,并不名正言顺。他如此,难以保证别人也不会学样,军中随时可能哗变夺位的可能。按照项籍每逢战事必定亲征的作风来看,上回派英布和蒲将军去扰乱秦军粮道,也是谨慎之举。以免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发动变乱。   “以前我学兵法,听梁叔父听过全军若不是一心不能一战。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一心也要逼得一心!”项籍手中一动翎羽被抛上几安。眉宇间微微皱起。   昭娖早知是这个结果,帐内的火盆融融,但是暖意却到不了她的身上。手指冰凉的收入掌心。她低下头来,在一众人里也显得格外不引人注意。   商议完和秦军的事宜,众人出帐。昭娖一出中军大帐就见着熟悉的一张漂亮面容。陈平是魏国人,但是赵国的位置却比魏国更偏北方,因此也更冷。陈平身上套着几层厚厚的深衣,外头也没怎么穿盔甲。   有人经过,见到他又看见在门口微微呆滞的昭娖,眼底里便流露出几分暧昧。时下男子相好的事儿被人视作平常,尤其是两者身份相当的时候。昭娖的爵位是第九级的大夫,而她的出身远远压过陈平一头。   而这是一个看重血统和出身的年代。春秋战国几百年的熏陶下,即使是平民,也对那些贵族有着深深的艳羡和畏惧。   因此这两人别说只是说闲话的阶段,就算真的有什么。也没人认为昭娖会是吃亏的一方。   虞子期经过上回昭娖的一番解释,再加上心里头本来就对那种说法嗤之以鼻。见着也只当是凑巧了。   他看了看陈平,“陈君子也在啊。”   “平见过虞将军。”陈平拢手于袖中给虞子期见过一个揖礼。陈平生的身材颀长,面容又白皙秀美,虽然没有女子的柔美,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与武将的勇猛没有多少关系。在一众的武夫中,陈平的风姿如同一枝独秀。   时风贵族重士,项籍也不可能例外。即使他喜欢用嫡系亲近的人,也不可能把士人远远推开,陈平这个投靠而来的士人大多时候也是面上好看。有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哪些亲近之人来办。甚至讨论楚军对秦军一战,陈平也是非常识趣的退避一二。   虞子期对陈平的观感不坏,即使听到些许的风言风语,昭娖已经把她自己和陈平都干干净净摘了出来。要是他还那么看人就未免太过可恶了。   “大战在即,陈君也辛苦了。”   两人寒暄一番各自别过。   昭娖轻轻咳嗽一声,心底里冒出一种很是诡异但是自己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走到陈平面前,微微将声调提高,“此处天冷,陈君还是回帐的好。”   陈平微微一笑,“天虽冷,但平还是愿意阅书。天冷可再添衣加碳。可书简没了可是拿甚也换不回。”   昭娖顿时觉得头隐隐作疼,她面上还是笑着赞同陈平这话,只是和他走远了才开口问道“陈君若是真想阅读书简,只管进去就是。怎么……”   “那可不行,主人不在而不告而入,和匪盗又有甚区别?”陈平说的理直气壮,“这可太失礼了。”   昭娖听了也无话去说他错。而且陈平这只做法的确是对的。   “陈君以后来了,只管去看书就是。我那里也没美女黄金,只有几箱书简无甚叫人说闲话的。”   陈平听着就笑了,他唇角翘起低下头来。一双好看的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也染上些许笑意。   他微微的侧过身来,似是亲密之余又显得不亲狎。他眉眼含笑的模样格外似一只戏弄猎人的狐狸,三分认真五分的戏谑还有两分的漫不经心。   “子瑜可知,这能偷的不只是你说的黄金美人。”陈平呼出的热气些许拂   作者有话要说:唔……要说啥咩…… ☆、巨鹿之战(一)   “……”昭娖坐在坐床上,她面上毫无表情,手臂放在身边的凭几上。因为陈平要阅书的缘故,昭娖老早就让人将豆灯移到陈平那边。昏暗的视线在她的面上陷落成一大片的阴影。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间也微微皱起来。原本平放在扶几上的手也慢慢攥紧。   陈平似乎看书看累了,放下手中的竹简,身子靠向身侧的扶几。手臂支在隐几上,手撑着头。眼睛看着昭娖。虽然昭娖那边的光线昏暗,甚至连昭娖的脸都瞧不清楚。但是他还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似是对着什么格外有趣的物什。   申深给陈平的卮内换上新的温水。给昭娖换的时候发现她身边卮内的水一口都没动过。甚至依旧还是原来的位置上,根本就没有动过口。   “子瑜不冷?”陈平的视线仍在昭娖的脸色,他支头问道。宽袖如同流水蜿蜒在脸边,衬托着他的肤色。神态慵懒间隐隐约约又透出不同于女子的风情。不同于女子的妖娆,甚至不见半点轻佻。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那么一股风情来。   昭娖闻言从自己的思绪拉转过来,但她的视线和陈平的对上,正好望见他唇边勾起的那抹笑。   昭娖垂下眼正好望见身侧已经凉透的水。她让申深拿下去重新煮了。   赵地不比雨水充沛的楚地。一到冬季,水尤其显得难得。虽然水源并不远,但也没必要浪费。   “原先不觉得冷,陈君这么一说,但是真感觉有些冷意了。”宽大的袖子看着衣袂宽大,但是收口窄,所谓“垂胡袖”。   “如此我还是提醒了子瑜。子瑜可是要拿什么来谢我?”陈平放下支着头颅的手笑问。   “我一无美人,二无金。若是真想要,我也只有那些竹简了。”昭娖失笑又有些无奈。原本以为陈平会做出失望的模样。谁知他没有。   陈平的手臂靠在手下的扶几上,面上露出几许笑意,“那么就让我猜猜你现在心中所想?”   昭娖听着眉头不自觉蹙了一下,又觉得可笑,抱着好玩稀奇的心思她点了点头,“只要陈君你能猜的中。”   陈平莞尔,“子瑜可是在忧虑和秦军一战?”   昭娖闻言发笑,“上将军勇猛无敌,与秦一战势必以少战多。说我忧虑也是对的。但也不难猜。”   陈平复笑道,“不不不。子瑜并不忧愁上将军与秦之战,而是忧虑自身。对否?”昭娖对项籍的信心,陈平也是看在眼里。甚至这种信心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不可能忧愁项籍,极大可能就是自己了。   昭娖面上神色一滞,她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睛也从陈平的面上移开转向别处。   “陈君猜错了。”话一出口是她自己的冷淡,冷淡下还有淡淡的愤怒游走其中。昭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立刻意识到此话的不妥刚想道歉,陈平却毫不在意。   他笑道“若是子瑜得闲,可愿听听平少年往事?”   昭娖稍楞之后点头。   “平少时家贫,先父早去。诸事皆仰仗大兄,我那时外出求学顾不得家中田地,生产和家中一切琐事皆仰仗阿兄。后来……得了机遇……能得以离开魏地向外求学。齐国临淄稷下学宫闻名七国,平心里想仰望一下学宫之地的风土人情,也跟着士人去了。”   “如何?”昭娖笑问。   “齐国虽亡,但学宫遗风在秦律下还是留下一份。”   昭娖立即就笑了。秦律酷烈,不准人们在街上交头接耳相谈。但是齐地离咸阳远的很,当地的郡守又不能完全用秦法的那一套,多多少少都有空隙。这一点在楚地表现的格外明显。项梁项伯都能杀人而逃活下来。   “齐地我也去过。临淄城里倒是一如往日的繁花似锦。临淄里不但士人的言论,就连方士的那些奇异之想也格外让人新奇。”   陈平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眸子上也蒙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芒“的确齐地之行让平格外难忘。现在想来总觉得人生之处变幻无常,似是一场博戏,也不能道明得失。”   “人生还长,何人能道清其中的变幻奥妙。”昭娖笑道。   “诚如子瑜所言,”陈平道,眨了眨眼又道“但终究有掌握的办法。”   昭娖听了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如何之法?愿闻其详。”   “无他,顺其阴阳用其势尔。”陈平双手拢在袖中眉眼盈盈。即使眼下豆灯中灯油不多,灯光格外黯淡将他的容光生生打压了下去。但也还是看的昭娖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艳。她不由得也将那抹惊艳摆到了面上。   而这一刻也没有被陈平的双眼错过。   只要不是修道到了极致,身心不为外物所困。或多或少都要为世情人情所困。没人能跳脱出来。   美色,本来就是人欲中的一部分。再怎么压制总归还是会有一缕偷溜出来。何况在时人眼里这根本就不是值得羞耻的东西,甚至大力鼓励人们去追寻它享受它。   昭娖面上有些窘迫,陈平也只是轻笑。不将她方才的失态放在心上。唇角的笑越发温润,甚至含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淡淡喜悦。   至少她还是中意自己的一些地方。在正常的士人交往之外,还是有些东西能够让她注意羞敛。   “成有一事相问,不知陈君可愿意相答。”昭娖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问。想着今日一并问了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子瑜请讲。”   “楚营之中,爵位比我高者有之,军功甚于我者有之。为何陈君独独欲我交好。”昭娖问道。   陈平一下子就笑了,“的确如同子瑜所言,楚营之中爵位军功甚于子瑜者有之。但平交友并不完全为功名利禄,何必叫人看低。何况楚营之中,能有子瑜拥有如此多的藏书,无几人。”他的手臂撑在下巴上,眼睛随着脸上的笑意微微弯起。   “平在楚营之中,也无甚事要忙,与其日日饱食无事,还不如交好子瑜能得一卷书简读阅。何况……”他望着昭娖笑容浓了稍许,“子瑜与我曾经遇见的一人颇为相似。算是格外一份亲近吧。”   陈平是后来投靠项籍,是魏国人。在楚营中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差不多相当于项籍门下的门客。   说罢,他看了看豆灯里浅浅的灯油。   “呀。天色已晚了。平也该告辞了。”陈平起身,原本落在身侧的衣袖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如同流水划过。   方一开门,外面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微的雪星沫子毫不留情得砸上人的脸面,疼的如刀割一般。   昭娖也被刮进来的寒风所染,不由得浑身一颤。见到陈平用宽袖遮了脸想要强行冲破风雪的阻拦迈出步子去。   她想起陈平虽然出身魏国,其实是很不适应赵国冬季的寒冷。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不忍。   昭娖立起上身朗声道,“今夜风雪颇大,要是陈君不弃就在我帐中歇息。”两人同塌而眠并不是头一回。而且昭娖帐中床榻也不是很窄。各自被子一裹井水不犯河水。   陈平放下挡在脸前的宽袖,没了遮挡的宽袖,风雪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脸上。   “罢了。这风雪虽然有些大,但平还是回到自己那里。再道人言可畏。”说罢,拢袖朝昭娖一揖。昭娖还礼之后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风雪中。   人言可畏,昭娖在陈平走后想起他临走是说的话。原来他也是知道私底下的那些闲话。不过看他样子也没真的觉得人言可畏,不然也不会依旧到她这里看书。   想着她笑笑,从低矮的坐床上起身,对申深道,“还有热汤么?有的话打些来给我净面。”   眼下十一月将近十二月,正值赵地朝着寒冬腊月进发的当口。躺在床榻上都能听见外面寒风呼啸的声音。帐内的豆灯里的油本来就不多,到了现在直接油尽灯灭,黑乎乎一片。昭娖躺在榻上完全没丝毫睡意。   脑子里想起陈平那句“忧虑自身”心底里又添了几分烦躁,陈平那句话的确是一剑戳中她的心事。   她已经感觉到巨鹿之战一日比一日迫近。甚至都已经察觉到鲜血的腥风已经吹拂到面上。透着令人战栗的杀戮。   原先她想着或许自己还能从这次后世里津津乐道的战事里能捞取到什么。可是再一想,就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可笑了。   打仗势必是要死人的,项籍能活下来名传后世不代表着她也能。甚至她能不能从这乱世里活下来都是一个根本就没有把握的事情。   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室内因为缺少光线什么都看不见。昭娖突然觉得自己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这里头没有人陪伴她。只有她一个人,生死全凭借天意。   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口里吐出一口气。她闭上双眼身子在被衾里蜷缩起来。   **   章邯率领军队意图渡过漳水的军报很快递送进了楚营的中军大帐。章邯这么做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位于棘原的秦军向王离的九原军团运输甬道被楚军所毁。章邯此举就是要将楚军歼灭,迅速修复甬道。   项籍收到这份军报,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全军开拔向漳水开进。与章邯军正面对上。   冬日的赵地冻的人脚上连半点知觉都没有。十万楚军渡过漳水。在岸边整理渡河用的船只和煮饭用的釜器。项籍渡过漳水下船来,身材高大的他看见远处士兵们在拖动整理什么。转身问身后的昭娖。   “子瑜,士卒们是在拖船吗?”   昭娖闻言点头“上将军,士卒们把船整理收拾好了,待到归去时还可以用得上。”   “归去?”项籍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他右手按在腰间佩带的长剑上大步流星而去。昭娖见状和虞子期眼神交汇赶紧跟了上去。   “传我军令,将船只打碎,将釜器抛下,烧掉卢舍。全军将士只准带上三日之粮!”项籍此言一出不仅仅是项氏的那些嫡系,就连是别系的楚军将领也被他的话给惊讶到哑然。   “上将军……”刚刚有人发言,就被项籍一双虎目给看得退了回去。楚营之内没人敢挑拨项籍的威信。   项籍径自走上刚刚搭好的高台。士卒们突然得到这种近乎于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的命令,震惊之余又不免心中惴惴不安纷纷私语。   军令是要执行的,破碎的木船碎片漂浮在冰冷的漳水河面上,沉浮不定。被遗弃的釜甑之类的炊器丢满了整个漳水河岸。   士兵们纷纷私语心中不安的时候,突然传来集合命令的牛角号声。   楚军的军服和旗帜皆为赤色。黑压压的人头和大片大片的赤色摆在眼前,都给人相当大的震撼。项籍手按在长剑上,眉心微蹙。   “今日聚集中将士,我项籍有话想说!”他话语一出,全场除了他的声音外,便是寒风的呼啸之声。   “我楚人火神祝融之后!与那吃鸟蛋生的秦人有甚关系!可秦人欺我荆楚!烧我先祖陵墓!扣我怀王,毁我社稷!之后更是将我楚人当做牛马使唤,连连征发役夫派往九原修筑长城,可怜我无数楚地丈夫无辜丧命于边鄙荒凉之地,只留下家中寡妇幼儿日日啼哭盼甥父归来!秦之暴虐竟至此!如今我楚国复立,秦人竟然呼我楚人为楚盗!楚人复楚国,顺应天道!秦人鸟人说鸟话!如果秦人再南下还有我楚人的活路吗?!如今秦军就在眼前,若心怀怯意退败而归有和颜面去见被秦人所戮的先祖?!堂堂丈夫不能杀敌以告先人之灵,内不能护妻子,存于世间又有何用!”   昭娖站在高台之下,冷风吹得她面皮发疼。她听到项籍爆粗说秦人鸟人说鸟话不禁想笑,但她好歹记得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严肃点比较好。   “若是不破秦军,我项籍势不还!”项籍唰的一声拔*出佩剑。   “锵——”宝剑出鞘的低吟声响荡震人的耳膜。项籍手中长剑剑指的方向便是巨鹿。   “誓破秦军,强我荆楚!”士卒们心知渡船已毁,炊器已经被丢弃。只能一路朝秦军进发而去。心中原本的不解化作强烈的求生意志。   主将已经表明只许进不许退。拼死与秦军一战或许还有存活的希望,但后退却再无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秦,女人称呼自己的丈夫为甥 ☆、巨鹿之战(二)   项籍的那一番话,打碎木船丢弃炊器的举动让楚军上下都察觉到这个上将军并不是只是开玩笑。在生存的强大压力下,士卒们将心底的那些害怕给彻底抛弃掉。害怕已经于事无补,只有与秦血战一场才可能有活路。   项籍亲自率领自己的三千江东子弟嫡系打头阵。   章邯所率领的秦军在漳水北岸,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应该两军高挂免战牌各自休整一番后再行决战。可是楚军刚刚被项籍一番用行动用言语激励过根本就不管那一套了。甚至项籍自己本人挥动着手中的长戟对着身后的江东骑兵大呼“江东儿郎们!且随我项羽一道杀秦军!”   长戟上的赤缨被凛冽的风一吹,疯狂的舞动着。   “灭秦——!”项籍带着无尽的仇恨大喝道。他的祖父,父亲,叔父皆死于秦人之手。此等深仇大恨是该清算清算了。   “灭秦————!”他的仇恨和面对杀戮的血腥兴奋迅速感染了楚军,楚军大声嘶喊着跟随项籍朝着漳水北岸的黑色军扑去。   秦军一开始并不将楚军放在眼里,按照规矩两军的决战时间乃是明日,见着楚军火烧火燎的冲来,还笑言着楚人果然是和上树的猴子似的。但震耳欲聋的“灭秦”呼声传到耳边,发觉大事不妙呼令组阵以待的时候已经晚了。赤色如同急涌的洪水疯狂的向黑色的军队冲去。楚军几乎带着一种疯狂和秦军拼杀。厮杀声震破苍穹,楚军士卒血红着双眼用手上的兵器朝着秦军的脖颈和胸膛刺去。   昭娖也在骑兵队伍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跟随项籍出战,对于他的打法已经适应。三千骑兵队伍冲进秦军军中,项籍手中长戟向下一挥,殷红炽热的鲜血洗上了他手中的长戟。同样以血洗长戟的还有他身后的三千子弟兵。   昭娖一面控制马匹的奔跑速度能跟上项籍,一边奋力用手中的戟刺斩向涌过来的秦兵。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必记得自己是谁。在频频的鲜血喷涌声中,她拼命的只为将挡在自己眼前的黑色阻拦一一杀尽。无所谓杀戮的罪恶,也无所谓无辜的生命。战场之上本来就是你死我亡,敌人活着自己就得死。   “呀——!”一声叱喝,昭娖一戟刺进一名秦军的脖颈,而后一划干净利落的将对方的头颅斩下。   这是一个属于厮杀血肉的世界,慈悲并不存在。   她身后的申深也被鲜血的气息所迷惑,在昭娖面前温顺如羊的性情眨眼间变成了一头嗜血吃肉的豺狼,他手中的兵器也破开秦军的胸甲刺入血肉挑起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响彻天际的战鼓中,楚军的眼里只有秦军的血秦军的人头。只有秦军的失败才能换回他们的活路。   震天的喊杀声将巨鹿周围作壁上观的诸侯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同样能听见震天的喊杀声和战鼓声的还有将赵国国君围困在巨鹿的王离军。   王离所在的距离离漳水北岸非常近,听着传来厮杀的鼓声,中军大帐内秦军将领们各自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都知道眼下和章邯军在漳水北岸和楚军全军打上。坐在上位的王离面色冷静完全没有半点焦急的神色,甚至眼里和表情都有些理所当然。   “章邯将军能以二十万刑徒军横扫山东六国,楚盗项梁更是丧命于他手。眼下楚军不足十万,以章邯将军之才决不在话下。”王离看着众将领沉默的脸,开口道。   当年少府章邯自请以骊山二十万刑徒奴婢子为军击破函谷关外的张楚军,他的将才为秦国承认。对付不足十万的游兵散勇的确不成问题。   待到楚军一除,粮道重新恢复。剿灭山东六国盗匪自然是不成问题。   此时的漳水北岸,章邯被楚军冲的溃不成军。章邯善于偷袭,曾经逼的项梁自杀身亡。但是他现在却是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后辈给弄的狼狈不堪。一开始秦军就被楚军冲乱,再想要组建阵型已经是难上加难。楚军一个个如同疯狗似的见黑甲就杀,以一当三。秦军饶勇不错,但是遇上比他们更加嗜血且有着仇恨的楚军的时候,也难敌其锐气。   章邯不明白楚军为何变成了疯狂的杀人狂。但眼下楚军气势正盛,若是再打下去等待他的很可能的就是败的一塌糊涂。现在也是如此了。   “传我军令,全军撤退!”章邯站在兵车上对传令兵传令。   鸣金收兵的号令传到每一个秦兵耳里。残留的黑色从赤色中收缩后退。杀红了眼的项籍听到秦军命令全军撤退的鼓声坐于乌骓马上仰天哈哈大笑。   “我道秦军如何饶勇,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窝囊废!”他看向皆是浑身浴血的楚军将士们。   “籍欲北上亲自会会王离,诸位可还能一战!”   “上将军此等何话,我等自然要同上将军共生死!”马上浑身是血的将领拱手道。昭娖此时也是浑身血迹。面上不见半点白净的地方,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区别于满身的血红。   她拉住胯*下的马,见项籍大大叱喝一声,双腿猛夹乌骓马马肚子。就朝着北方的方向奔驰而去。她知道项籍根本不打算休整军队直接冲击王离大营。赶紧抓紧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跟上他。   漳水北岸的厮杀声平息下来,王离军幕府中的将领面面相觑。   “章邯将军应该将楚盗击败了吧?”一个秦将出言道。   “应是。”   “应是。”   一时间附和之声频起。楚军全军的人数和章邯的军队人数实在是相差拂远,只有章邯的胜利才符合常理。   王离依旧没有露出半点喜悦,甚至眸子里透出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   “如今楚盗已败,山东已经不足为惧。明日加紧对巨鹿之围。取到赵王首级之时,便是我们回咸阳之时。”   诸位将领都知道因为楚军的封锁全军缺粮,就算修复好栈道恢复军粮的供应,也需要两天左右的休息的时间。但是楚军一灭,其他诸侯军也自然成不了气候。心底因为连日来缺粮带来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了。   幕府内因为重负卸去重新响起笑言。   还没等幕府内的谈话完全结束,一名脸色蜡黄的军士突然冲进来。   “回禀少将军,楚军来了!”   “楚军!!”众人惊呼,没想到原本以为已经被章邯歼灭的楚军竟然就出现在这里。   王离闻言,“呼”的一声就从坐床上起来,大步走到幕府门口撩开幕府门口的垂布,发现南边的地平线上赤色潮动,大片大片的三角赤色旗帜在凛冽寒风中翻滚透出无限的杀意。   “楚军!是楚军!”有人喊了出来。   王离站在幕府外看着越逼越近的楚军,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脚下微微的振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章邯老儿误我!”他一声唾骂。   飘扬在寒风中的楚军军旗如同招魂幡直直的就冲着秦军而来。王离手下的秦军乃是九原军团,极其饶勇善战。但此时粮道已经被楚军截断,全军断粮几日,兵士们饿的连兵器都拿不起来。就算再怎么有战斗力,也要被打折个好几番了。   而且他们此刻也有一个极其明显的弱点。   赤色几乎是瞬间冲入秦军里。楚军将士左劈右砍,他们的脸上身上都留有章邯秦军的鲜血。尤其是以项籍为首的三千江东子弟兵冲入秦军,迅速推进如入无人之境。   顿时王离军陷入混乱和嘈杂中。   “传我军令,立即调左翼堵住楚军!”王离知道眼下若是撤军避其锋芒只会使得楚军气焰更加嚣张。唯有反击遏制楚军攻势才有可能扭转局面。   但装备精良的秦军竟然抵抗不住为首的三千骑兵的攻势。项籍亲身冲在前面,秦兵本来就饥饿多时,手无多少力气。项籍对上他们砍瓜切菜一般就取下了他们的人头。   此时的王离也有苦说不出。他根本就拿不出很多的军队来对抗项籍。   更叫王离没有想到的是,之前如同缩头乌龟躲在一隅的诸侯军们见着章邯军败退,如同闻见尸体腐败味的柴狗,也出了驻扎之地朝被楚军冲的溃不成军的秦军亮出了刀。   但王离手下毕竟还是镇守北方杀的匈奴仓皇而逃的九原军团。即使他们被饿的拿不起武器,他们的心里到底还是存了秦人的血性。   弩机已经不能拉开,就射箭。臂力最强的弓箭手来射。按照他们曾经摆过的军阵,一波一波射向楚军。   骑兵为了轻骑上阵,盾牌没带。顿时就有人中箭。昭娖长戟拨挡羽箭没有顾全身后,一支羽箭径直射向她的后背。   剧痛刹那间从后背传遍了全身。她口腔里弥漫起浓厚的腥甜味。马上的身形微微呆滞一下微微乡下佝偻而去,眼看着就要落马。   她的状况被离她最近的申深看得个正着。   “少主!”他一戟挑死一个秦兵。驱马到昭娖马边,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现在其他人的注意力基本全用在对付秦兵上头,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快!把我背上的那截箭给折断!”昭娖满脸血污,洁白的牙齿上染着丝丝血迹。面上的血是被人的,但是牙齿上的血迹却正是她自己的。   “可……”申深看了眼外面的那截羽箭。   “快!”昭娖被剧痛折磨的口吻烦躁了起来。   申深咬咬牙,将外面那截生生折断。箭杆断掉的瞬间昭娖咬牙闷哼一声。缕缕鲜红淌出唇角。   她哆嗦着强行抓紧手中的缰绳,跟上众人的节奏。她几乎能感受到马每奔跑一下背上的痛楚便增加一分。最后痛到极处便化为一片的麻木。   口腔里的血腥味愈加浓厚。麻木的从后背缓缓一爬向四肢。   她会死掉吧?昭娖呵呵想道。也公平,哪有上战场不死人的呢。昭娖直直看向前方,甚至眼里都带了一抹诡异的笑意。自从上战场以来死在她手里的人她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她被秦人射死,也是报应。   报应,哈哈,果然是报应。   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随着在背上满眼开来的剧痛在脑海里窜出来。耳畔的厮杀声和青铜戟割断喉咙鲜血喷溅的声响不绝于耳。   突然昭娖想要笑出来,但是她根本就开不了口。一开口血便从嘴角淌下来。她伸手将嘴角的血迹狠狠擦去。   即使九原军团拿出最大的努力到底还是退军一处。被诸侯联军和楚军团团围住。此时他们就算是想退都没法推了。楚军咄咄逼人,北面有燕赵,东边齐楚魏抱在一处联合起来围住它。   以楚军为首,山东五国的军队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九原军团困住。项籍视线早知道王离军缺粮更是下定决心咬死九原军。下令全军层层将秦军围住。   项籍端坐在乌骓马上,满脸的血污都不曾洗去,笑道“秦将白起曾断赵括粮道将其围困三十日有余。我今日项籍且试试用几日困死这个秦国名将之后。”   话音刚落,一声闷响。项籍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昭娖从马上滚落了下来。她一下马她身后的申深立刻下马将地上的昭娖扶起来。   “禀告上将军,大夫今日身体十分不适。可否准许大夫回帐休息。”申深跪在地上叉手道。声音里都带着了恳求。   “身体不适?”项籍带了几分疑惑去看昭娖。此时昭娖没有半点力气了,就是抬眼都显得没多少气力。   项籍心底里突然生出几分失望。他挥手,“去吧。”   申深得令,立刻将昭娖扶起来就朝外面走去。昭娖靠在他身上,根本就是被他半抱着走出去。   走进她自己的营帐,她一张口“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下一章我已经写了快两千了。最近还真是打了兴奋剂啊。原本打算把北齐那文赶紧开个头的,结果一心扑在这个文上了。要不得啊…… ☆、巨鹿之战(三)   申深赶紧把昭娖扶上塌,昭娖脸上的血污已成了黑色,甚至溅在脸上的血液都已经发黑。只是她嘴角鲜红的血迹都没有被拭去。   因为伤在背处她趴在榻上,眉头紧锁不发一言。虽然她不喊疼申深也知道眼下这情况不能够再拖了。可是要是请军医来治疗,昭娖为女子之事铁定是瞒不住的。   一咬牙,申深跪下来冲着榻上的昭娖磕头。然后起身就往外头冲,急急的就朝陈缺营帐的方向走去。   “我乃昭大夫之亲卫,今日有事求见左司马。”   门口的卫士见他血污满脸也不知整理就来求见,心里存了一分鄙夷。   “左司马不在帐中。”卫士连多看一眼申深都懒得。   “……”申深弯身行礼后,转身离去。眼下王离惨白,五国联军将王离军围得和铁桶一样。陈缺身为左司马,自然是在奉了将命正在围攻秦军。当然也没可能去在自家的帐子里偷闲了。   现在也只能拉个军医先给昭娖治疗,大不了之后杀人灭口。再之后的事情实在是不顾及了。心里打定主意转身离去。   伤兵营里满眼都是鲜血满面的伤兵,耳朵里也满是受伤疼痛或者是将死的呻_吟声。申深环视一圈发现竟然那些医官都不在。走过去抓住一个小学童模样的少年沉声发问“你先生呢?”   他眼里已经满是不耐烦,战场上的厮杀给他整个人身上蒙上一层血腥的杀戮气味。   小少年衣领被他提着,脚尖都离了地。都能闻见他身上新鲜的血腥味。   “我先生、先生被召去了。说是有贵人染疾。”   “你会治伤么?”听见医官不在,申深发问道。   “我、我只是在先生治伤的时候打过下手。”少年声颤颤,“还未自行治伤过。”瘪着嘴,要是申深再说下一句他就要被吓得哭了。   不过此时申深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且随我来。”说罢拎着少年的领子就拖出来。军营里少个把普通的少年算不上什么大事也毫不起眼。   少年被他拖出帐外,犹自挣扎“不行,军士!还有许多士卒还未包扎呢!”   申深才不管他。径直就要将少年拖出去。   两人正闹着,一句略带戏谑的话语从两人身后响起,“这是怎了?”两个回头一看竟然是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白皙貌美军士站在两人身后,一双眸子笑意盈盈看着他们。   “陈氏君子?”申深对那张秀美的脸蛋早已经见过好十几回,不可能认不出。此事的陈平一身盔甲,左手处赤色的露出的深衣衣袖手腕处还露出稍许的白色。似是刚刚从前面战场上退下来似的。   陈平微笑点头“申军士这是何故?”说着眼神望向他抓住少年衣领的手。少年趁着他手劲一松,赶紧挣开来,身子一转钻进帐子里。   少年一进帐就没了踪影,申深刚想回身去抓。结果被陈平按住了手。陈平虽然容貌姣好似世家公子,但他的指腹间还是长了一层薄茧。   “子瑜出事了?”他语调轻轻,可是眉眼间的笑意已经淡漠。一向带笑的眸子里也如同深冬里的冰面。   申深一时哑然,他根本就没说过任何一句关于昭娖的事情。陈平从何而知的?   “看来是了。”陈平放下按在申深手背上的手。双眼垂着,眉心蹙起嘴角也抿紧。转身就往昭娖营帐的方向走去。   “陈氏君子!”申深低喝一声,疾步跟上陈平的脚步。   “我家少主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申深急切道。   陈平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似笑非笑间又浮动着细碎的浮冰。   “能不能见客,到了营帐自然就知道了。”说罢,陈平一弯唇角。大步朝前走。各营之间皆有兵卒走动。申深长时间在昭娖身边为奴,对于士人已经养成极其尊崇艳羡的性子。他敢杀医官身边的侍童,但不敢真的对身为士人的陈平动手。心里又担心着昭娖的伤势不由得拦截的动作就慢了一份。陈平绕开他径直走向昭娖的营帐,两人一路你拦我绕的到了帐门。申深直接挡在门口。   “君子勿要逼人太甚。”他紧紧盯住陈平脚上的短靿靴,说话间咬牙切齿。   陈平立即就笑了。“到底是平逼人太甚还是军士有意害……”他微微身子向申深凑近了稍许,他的唇边都带着笑影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叫申深在这寒冬腊月里都禁不住流汗的话语“你家娇娇的性命呢?”   申深的眼睛在他话语刚落的瞬间,猛然睁大。   陈平趁着申深那一瞬间的怔忪,绕过他径自把门推开进去。   他只见到昭娖趴躺在塌上,脸上血污还尚未擦净。此时他转身对已经进来的申深道“你家娇娇到底如何了?”   陈平面上似乎都凝结上了一层霜。   “少主后背中箭了。”申深老实回答。   “快叫人备好火盆,滚汤,烈酒,和小刀。”陈平发令。申深也只是楞了楞,赶紧转身就去了。说是破釜沉舟,但是对于有些必要的东西不可能完全毁弃。   陈平走到塌边,看着昭娖趴躺着皱起了眉头。一缕乱发贴在脸颊上,她似是极为痛楚,嘴唇微微张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忽然昭娖睁开了双眼怔怔的盯着陈平,双眼毫无焦距。陈平刚要去安抚她,她却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行清泪从眼眶内流淌而下。   “张良,求你……张良……子房……你救救我……”她断断续续,从嗓子里拼命的挤出虚弱的声响。   眼泪冲刷去眼睑下的脏污,印出两道白痕。她声音悲戚柔转,完全不是平日的低哑粗重的少年嗓音。而是真正的女子声音,即使夹杂了一丝嘶哑到底还是掩不住。   昭娖明明已经受伤,但她抓住陈平的手劲却都不小,缠在手腕上的白布条下隐隐有血色渗透出来。阵阵皮肉裂开之痛从手腕顺着手臂一路传到心底。   陈平垂着头看她,看她一反平日的沉静优雅,任由泪水满脸,将原本白皙的肌肤冲出斑驳的痕迹。换了平常陈平遇上她如此模样肯定要拿来小小的打趣她。可是此时他的嗓子里却似乎被柳絮堵住似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心中原本也早已料到,可真遇上时开始的惊愕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淡不了的苦。覆于他一双桃花眸上的光芒似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淡了几分。   心头的酸楚如同潮水涌来,他将那阵酸楚压上一压,俯□,温柔看她,像是哄逗孺子似的开口道“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声声轻柔,一下一下抚平抓住他手腕的女子的哭泣。   陈平的手腕上缠绕的那几卷白布已经被伤口渗透出的血染红,布条缠绕的不厚,伤口溢出的血液已经透过了纱布染上她的手指。   不知是陈平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伤口的疼痛再次发作起来。昭娖双眼渐渐阖上身体瘫软下去。就连之间紧紧扣在陈平手腕的手也垂落了下去。   此时申深端着一盆热水大步走进来。他立刻就注意到了陈平手腕上的血迹。   “君子,这是?”申深惊讶道。   “无事。”陈平面上褪去了所有的笑,他淡淡道。眸子里如同深潭探不见底。手臂抬起来看着渗血的手腕,“这点伤还不至于废掉。”   说罢,他单手撕下自己的襦衣下摆缠在手腕上简单包扎一下。   申深见他自己说不要紧也不再多问又将其他陈平要的那几件东西摆上,烈酒,匕首等物统统都放到塌前的一个矮柜上。   陈平垂足坐在塌上,拿起手中短刀将昭娖穿着在外的衣甲一点一点割开。   “君子以前曾与人治伤过?”申深跪坐在塌下,眼睛里盯着陈平极其小心的将衣甲上的布料割开来,不禁问道。   “乡野之人,没多大金贵。破皮流血更是常事。军中上工都在上将军处待命。平也姑且一试了。”上工是对于医术高明的医者的称呼,老范增跟着项籍在前面,七十的年纪想要挨过赵地的隆冬没有良医的确很悬。   “姑且一试?”申深一听差点没跳起来。   “嘶”的一声轻响,衣甲衣甲被剖开来,陈平面上沉如静水,并没有管申深的愤怒。他的手指上也沾上了衣料上的血渍。先是衣甲再是里面的深衣,中单,陈平面不改色将昭娖背上的衣料用刀割开。   申深不敢再看,告罪守到门外头去了。   一声衣料撕裂声,中单已经被破开,整个背部露了出来。背部缠绕几圈布条,想来也是束胸用的。血迹涌在布条上都半干了。陈平直接也将着束胸布给除去了。昭娖趴躺在床榻上,半昏迷中模模糊糊觉察到身体上的束缚减轻,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箭拔出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秦弓弩之强,山东六国无人不知晓。中了秦箭就连成年男子弄不好都要当场倒地,更别提一女子。陈平的唇抿紧,俯□去细细看了一下没箭的深度。他在楚营中也并不是每日饱食除了看书之外就无所事事。眼下对士人的要求乃是文武双全。若是真是个毫无武力的人,恐怕也进不了项羽的大营。   秦朝的武器各批次几乎都是一模一样,要是真有所不同的话,就是武器上的关于工匠的名字的铭文。   陈平知晓秦箭的长度,估算对比一下顿时松了一口大气。亏得是九原军团之前被截断了粮道饿的双手无力,导致士兵奋力拉箭也无法有以前那般彪悍的战斗力。这箭入体的并不深,取出不是太困难。如果深入,必须要配以药丸等箭伤周遭的肉腐烂箭镞松动之后才好拔出。   陈平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外面的箭杆下部施力。   “噗嗤”一声轻响,染血的箭镞给拔-出。鲜血从伤口溢出。原本半昏迷中的昭娖模糊不清呻-吟声。   他将拔-出的羽箭丢掷在塌边的矮柜上,取来药物敷在伤口处。陈平撕下自己深衣下摆的布条。将昭娖的身子半抱起来,将被刀划开的衣襟给剥下,本来衣物从背部开始被刀划开,垂死挣扎的挂在手臂上。也用不着陈平去解开衣带钩和衣带了直接一鼓作气将衣服从肩上剥下。   陈平一只手抱在她肩膀上,一只手就去抽被他撕下的布条包扎上伤口。原本扶在她肩膀上的手也不得不移下去固定住布条一头。手才移下去,温热柔软的丰-盈便碰上了手指。娇-嫩软热的触感在陈平心间敲下重重一击。   他不是没经历过男女之事的童男子,自然知晓自己手指碰到的是什么。瞬间他的呼吸就乱了。   昭娖的额头抵在他肩膀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柔软的丰盈也跟着呼吸故意引诱他似的,柔柔软软的蹭在他的指头上。滑-嫩的肌肤蹭在指尖打来另外一番销魂的酥麻。呼吸顿时变得有些不可抑制的粗重起来。陈平察觉到身上开始有些发烫,一团火从身体里燃起,徐徐的顺着脉络窜至四肢,肌肤相触的指尖也似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微微转过头,嘴唇触上怀中女子的青丝。青丝贴在唇间,他身子僵住,属于女子的幽幽体香也好似顺着贴在他唇上的发丝涌至他鼻间。   光-裸的肌肤细腻诱人,让人触摸上了就难以放开。   他轻喘一声,额上已经发了一层薄汗。他原本稳当当抱住她的手竟然有些颤抖。陈平扭过头去。闭上双眼只管将手中的布带缠绕过去,待到伤口完全被包扎好。他将怀中的昭娖放置回塌上,拉过被衾将她一盖。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背对着她,抬起手臂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确定自己没有看起来狼狈的地方之后才大步踏出账内。   迎面而来的赵地寒风将体表的燥热卷刮走一些。守在门口的申深早已经被冻僵了。开口说话都说不利索。   “君、君子。我家少、少主如何了。”   陈平没去看他只是浅笑,但这浅笑还仅仅是面上。“箭镞上有三槽,虽然取之,若无好生调养,伤口愈合也不是易事。”   说罢,不再给申深再次开口发问的机会,径直颔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一日两更了嘛~~打滚~~爪爪好疼的说~~~妹纸们安慰一下咱咩~~ ☆、巨鹿之战(四)   王离军已经被楚军断粮几日,又被楚军先锋冲乱,但九原军团到底还是不愧将匈奴击溃的军队,没有一次性的就被楚军歼灭,而是收缩起来被楚军和其他诸侯联军团团围住。项籍对之前一直坐壁上观,现在见着王离军势衰又和闻着腐肉气息跑出来的狗似的诸侯军没有任何好感。   楚军部不足十万人连续对战章邯军和王离军。如今王离被围,项籍自然不肯放九原军团这只猛虎归山。他立即下令全军不休不眠也要将王离击破。   王离军此时状况非常不好,连续时日的断粮,使得他们只有少量的存粮。而二十万大军一天正常消耗的粮草便是几大座粮仓的量。更何况他们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了。   章邯军已经被楚军击败,指望已经退回棘原大营的章邯前来救援已经彻底不切实际。王离为他之前的决策失误付出惨重的代价。   楚军的赤色旗帜和着土黄色军服的楚军在王离军周边拉开包围线。同样包围秦军不仅仅是楚军,有齐军魏军燕军。诸侯军们统统认为这是一个将秦一大臂膀斩断的好机会。   困兽尤斗。王离组织起残余的军队对防线进行冲击。   幕府里项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但是他面色红光焕发,根本就不见任何困倦之情。幕府中央的大沙盘上,摆放着几只小旗子,黑色小旗已经被几面赤色几面包围后面的有几面杂色小旗帜。   “王离军已经是垂死挣扎,眼下我军必须在短短几日内将其击溃。”项籍手中的翎羽在黑色小旗的周围画了一个圈。   “如今,诸侯军倾巢而出,王离军败只是早晚的问题。”老范增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他不远处便是一个燃的正旺的火盆。他年纪大了不像项籍那般能耐寒。   “诸侯军?哼!”项籍鼻中轻哼一声,嘴角也勾起一抹讥讽的微笑,“鼠胆之辈。尽都是些来捡便宜的。”   “他们就算想捡便宜,也要顾忌楚军。”老范增淡然道。“诸国之中,楚军坐大已经成定势。如今上将军眼前急事乃是尽快击溃秦军领军入关,上将军可否还记得怀王之约?”   “先入关中者为关中王?”项籍抬起头道。楚怀王这道王令还曾派使者到其他几国传达。   “那小儿还真当自己是楚王么?”项籍冷笑一声,“如今山东诸侯军皆在巨鹿,难不成还有谁能赶在我前头?”   “沛公军可不在巨鹿!”老范增睁眼见项籍自信满满完全不将其他诸侯放在眼里的模样,开口说道。   “刘季?”项籍想起那个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基本都不说个“不”字的半小老头儿。那个刘季在和他一起西进的过程中,行为处事都比较合项籍的心意。既不因为作战上和他产生分歧,也不会和他争权夺势,非常得项籍的喜欢。   不由得,项籍便对范增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喜欢刘季,也欣赏刘季。但是心里深处到底还是对平民亭长出身的刘季存了一分鄙夷。觉得他绝对不是成大事的料。   “刘季力弱,恐怕这会还在砀郡。”项籍轻笑一声,复而去看沙盘“我军眼下的急事就是如何将王离和章邯一举拿下。”   十二月底的巨鹿的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吹刮起来似乎都能把人的面皮都给去掉一层。赤色的三角旗帜在寒风中冻得都要吹不动了。同样被冻的吹不动的还有秦军的黑色旗帜。秦军为了突破包围线,王离军一次又一次发起突围。   项籍每逢听到王离军有突围行动,都想要亲自前去。结果被老范增一把拉住。   主将的作用是指挥全场作战,而不是一马当先冲上去做先锋。范增有时候对项籍这种分不清主次的行为非常头疼。   困境之下的秦军突围格外猛烈。楚军和诸侯军都知道这是绝好歼灭秦军的机会,而且主将们都下了死命令:如果敢有人将秦军放出无论爵位高低一律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黑色的困兽在山东五国筑成的防线里突击,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包围线的进一步缩进。寒风中楚军缩紧包围圈。   楚军的先锋乃是项籍的嫡系三千江东子弟兵。九原军团在九原郡和匈奴长期作战,对于骑兵非常有一手。但是军粮困乏,战马都被杀了做粮食吃了,士兵们饿的脸色都黑了,哪里还能有力气拉起对付骑兵的弓弩?   几次突围都以失败告终。项籍眼瞅着秦军最后的那点力气都快被耗的差不多了,终于下令全军整备冲击秦军。   **   昭娖做了一个漫长又飘远的梦,梦里是鲜血横流尸首相枕的沙场。整个战场飘荡着浓厚的雾气,叫人看不清眼前。她站在其中,脚尖跨过横躺在地上的尸体往前毫无目的的走去。渐渐的白茫茫的雾中朦胧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的身量在雾中偏瘦弱纤细,并没有眼下男子审美的高大。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人,容貌完全看不清楚。   昭娖弯腰捡了一把泡在血泊中的刀。刀身泡在血液里久了,上面的血都变的发黑。   昭娖毫不在意刀柄上的斑斑血迹,拿在手里黏滑的很。她却已经适应了。走得近了,昭娖握在刀柄上的手一瞬间绷紧。笼罩在那人身上浓雾渐渐散去,透出一张对于男人来说柔和过度的轮廓。肌肤白皙如雪,面上镶嵌的一双狭长凤目里如同一汪静水根本荡不起任何涟漪。秀美的五官,如雪的肌肤,整张面容沉静如水。身上一袭青色深衣似乎还是旧时模样。他眸子里印出昭娖的模样,然后唇角勾出一笑,转身而去。青色的衣角划过一道弧线,丝毫没有任何留恋。   昭娖站在原地,心里波涛翻涌。见着他竟然没有半点留恋离去,怒意一时间占了心里的所有空地。   “张良,你给我站住!”昭娖愤怒喊道,但青色身影没有丝毫回顾的迹象,“张良,张子房你回来!”结果对方依旧没有回首,终于她狠吸了一口气,抬起握刀的那只手一下子抬起来,刀尖对准对方的发髻狠狠丢掷出去。   “你给我破相去吧!你个死伪娘!”   刀尖穿过张良头上的发髻,青丝瀑布似的倾泄而下。   **   “啊哈……”昭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趴伏在塌上有一瞬间她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因为在榻上趴伏的太久,腹部被压久了十分不适,她刚刚反射性的想要翻身,背上的痛楚一下子疼的她额上起了冷汗。   突然才想起来,她在巨鹿里挨了秦军一箭。   这时申深手里端着药汤进来,见着昭娖趴在榻上疼的龇牙咧嘴。他转过头去避开她失礼的模样。然后才道“少主,您醒了。”   昭娖堪堪吸了几口气才将背上的痛楚压下些许。她转头看向低头的申深,“那是什么?”   “这是治疗箭伤的药汤。”   “放这里。”   申深将药碗放在塌边的小柜上,低头退出去了。她挣扎着起身,还没伸出手去拿药碗,一低头便是看见身上的雪白中单,上面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半点污点。很显然是被人换过了。突然心头就被砸上了一块巨石,心头猛然间急速加快。   她当然是知道军医是怎么治疗箭伤,将伤者受伤位置的衣服剥净再用钳子将肉里头的箭头取出来。昭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申深,申深!”她几乎是极度惊恐的尖叫。即使如此她还不忘抓起被衾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申深几乎是立刻就进来了。见着盘腿坐在榻上的昭娖被衾把她包的严严实实,噗通一声跪在昭娖面上俯下|身。他在昭娖身边几乎做了十年的奴仆,即使被她放良了这短短时间里也改不了他的习惯。   “说。”她几乎颤着声,“是不是医官给我诊治过了?”如果真的是医官那么她是女子的事情肯定被项羽知道。要是真的知道,这秦关她肯定是去不成了。弄不好还要被捡着哪个有功的将领跟件物品似的嫁了。   这种事情昭娖相信项羽一定会做的出来。   “不是。”盯着昭娖几乎杀人的目光,申深吐出两次。几乎一瞬间,昭娖几乎松了一口大气。   “那是谁?总不会……”昭娖半是疑惑的看向申深。   “是陈氏君子。”申深自然不肯替陈平被这个黑锅,干净利索的就将他给供了出来。   昭娖吸了一口气。   “要将陈氏君子请来么?”申深半饷听得上面没有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他眼下……正在巨鹿”   “罢了。比起这个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昭娖苍白的脸上沉着。“我昏了几日?”   “一日。”   昭娖听了觉着自己背后的伤应该不是很重,“最近巨鹿战事如何?王离军可被击破?”巨鹿之战到底维持了多久她根本就不知道。除了一个结果以外,对于其他的就是两眼一抹黑。   “前头的战事还没传来,左司马也还未曾归营。奴实在不知晓。”   前头战事正酣,后面的基本都是些伤兵。就算想问也没对象去问。昭娖现在身上带伤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她清楚,还没那个胆子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回战场。虽然项籍说不定很高兴看见她这样。   而项籍也没让昭娖等太久,第二日清晨项籍命令全军对秦军发起总攻。连日饥饿疲惫的秦兵面对楚军发动的凶猛攻势委实只是无力回天了。   项籍手下的几千飞骑兵人人都配置吴钩和长矛,此时的长矛远比后世要长,楚矛长达九尺有余。两兵相接,长兵器的威力立显。   秦兵已经又累又饿,有些尚能拿起武器的举起兵器相抗却被楚矛一矛挑起,如同扔一只破布袋一样重重被丢落在地。有些饿的已经不能拿起武器的秦兵冲上去也是被楚军骑兵踩踏成肉饼。   王离端骑在已经虚弱无力的战马上。几千支楚长矛在冬日的初阳下森森发亮。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籍手持长矛骑坐在乌骓马上,“众将士随项羽一道灭秦!”   “灭秦!灭秦!”楚兵面上散发出一种极度亢奋的红色,赤色的旗帜如风朝着王离军狂卷而来。势必要绞断秦帝国的这一只臂膀。   长矛呼啸而来,王离拔剑对准逼来的楚军,“杀——!”   那些尚有气力的秦军听令前进,但多日来的饥饿使得他们无力去对抗势如中天的楚军。楚军手中的长矛纷纷将那些秦军刺杀当场。   项羽坐在马上,冷冷一笑召来龙且。他抬手指了指王离。   “射!”   “嗨!”龙且竟然一跃而起,双足立于马身之上,拉弓对准王离胯*下瘦马。   “咻——”箭鸣穿透空气而来,一箭射中王离身下的马。   马匹痛苦的嘶叫一声,前腿一跪活生生的就将上面的王离给摔落下来。   “俘虏王离!抓活的!不许他自尽!”项籍嘶吼着。   立即楚骑兵奔过去,王离提剑意欲自刎,却被追上的楚兵用手中长矛打落手中秦剑。森森长矛对他的脖颈,将他团团围住。此时他连自尽都做不了了。   “王离已成我项羽俘虏!杀——!”熟悉的楚语让楚军众人更加兴奋,纷纷向那些黑甲的秦军扑杀而去。   大将被擒,就算军队再强也要成散沙,别说九原军之前就被项羽折腾的疲累不堪。被楚军压制的王离眼睁睁的看着项羽怎么给他亲自来一场“兵败如山倒”。   他的副将苏角全身中创十余处,最终支撑不住倒下被楚骑兵踩成肉泥。另一名副将涉间见大势不可挽回不愿意成为楚军俘虏自焚而死。   多年手下率领的军队在自己眼前被楚军杀戮,王离老泪纵横。他想自尽但却已经成为楚军的俘虏,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老兄弟,老兄弟……我王离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   周围的楚军看见了用楚语互相谈论着,嘲笑着,甚至是欣赏着这位老将的泪水。   战场上的血腥在寒冬的风中久久凝聚不散。项羽端坐在乌骓马上深吸一口带着血腥的空气。   “啾——”一只鹰盘旋在空中,鹰鸣叫声传至地面。项籍抬头冷冷看着那只盘旋的鹰,径直取过弓箭,手中的扳指拉开弓箭,箭头对准展翅的鹰。   弓拉满放箭,“咻——”箭出中鹰。   一声悲鸣,中箭的老鹰径直掉下与大战后的满地鲜血化作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巨鹿之战完了。哎,这战也只有一句话“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虽然王离并不是无能,但一个小小的失误造就了项羽…… ☆、知晓   王离九原军团大败,主将王离被俘,巨鹿之围被解。赵王出城,面对就不见的巨鹿城外,赵王几乎有种重生后近乎疯狂的喜悦感。他被秦军围困在巨鹿城内,多少次绝望如今终能再见天日。   赵王在出城之前努力将身上的衣袍整理一遍。   赵歇对着诸侯军的将领拜□,“歇多谢诸君大仁大义。”诸侯军的将领们在还礼口称不敢时,心里却暗暗叫苦。   在赵军被秦军围困之时,他们统统作壁上观袖手以观。到了楚军出击他们也还是缩在那里。一直到楚军在漳水北岸击败章邯军,他们看见不可一世的秦军被人数少的楚军击溃然后到王离九原军团的被围才倾巢而出。   九战九捷啊……那些诸侯军的主将们在心里暗暗咂舌。就是给他们两倍于秦军的人数,也不一定能有楚军那样的战绩。   一想到待会还要去楚军大营。那一个个诸侯军主将们苦的连胆都要吐出来了。   项籍脚步落坐在地上,身上血腥气味尚未完全消去。步伐间都带着赵地凛冽的寒气。他面上杀气未消,在进入中军大帐之时,他的唇角更是微微挑起,似笑非笑间在杀气中重重的添了一笔煞气。   原本那些站着的诸侯军将领约好了似的“噗通、噗通”跪下来,膝行着来迎接他。跟在项籍身后入幕府的陈平看见跪在地上卑颜奴膝的诸侯军将领,突然有些想笑。他嘴角扯动一下迅速将嘴角浮现的笑意给压了下去。   项籍之前一直非常讨厌这些诸侯将领的怯弱避战的举动,原本打算一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如今他们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又生出了别外一种他才是强者眼前这些跪着的人都是弱者的想法。高抬贵手也是他给这些人的一个施舍。   **   昭娖没有想到这场战结束的那么快,但陈平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惊吓了好一会。   陈平似乎和没事人一样的和昭娖说起他在战场上的一些事。最后说起在幕府之时,诸侯将领跪在地上的表现,一双水意潋滟的桃花眼已经笑弯了。   “上将军勇武,胜于古之恶来,愿为上将军效劳。”陈平坐在昭娖的塌边说起那些将领的话来,就笑了。   “恶来啊。”昭娖想起那个被称作勇士楷模的恶来后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抬眼卡了一眼陈平见他无心提自己为女子之事。她也就继续装男人。   “如今王离已败,唯独剩下章邯了。其他闲散秦兵,倒还是并不需要上将军费心。”昭娖陈平缓了笑道。   “章邯之前被上将军所败,退回棘原,如今山东五国联军汇集,怕也难整旗鼓了。”陈平懒懒的靠向凭几,妍丽的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双眼在烛光下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这战场上的事还真说不定。”昭娖看不得他那漂亮的脸上舒展开来的惬意,出口打击道。“原本上将军意图从外包围秦军,与赵军里应外合。如今却是凭借一军之力,以少胜多。这战场上也真无常态可言。”   “子瑜可是说章邯会冲破联军包围不成?”陈平唇角笑意加大头微微一歪,用格外无辜的样子看着昭娖。   昭娖一时语塞,她身为楚大夫,方才那话还真不应该出自她的口里。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章邯倒是想,可是有可能么?”她放柔了语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国眼下能用的不过王离的九原军和章邯的那支刑徒军。但眼下章邯被困,我估摸着他定是要寻机会向咸阳求援。”   陈平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听着,手指从袖口探出稍许搭在带着凉意的木质凭几上。   “二世胡亥是个昏聩的,丞相赵高……”昭娖提起赵高想起此君的“丰功伟绩”就不得在心中默默捂脸:要是赵高真的是给赵国报仇的话,那也真太成功了。   “我听闻秦丞相赵高原本是赵国的贵人?”昭娖看向陈平。   陈平似乎也微微有些呆愣,后来稍稍回想,“赵高与赵无甚联系啊?”   “啊?”昭娖立刻就呆住了,赵高和赵国没有多少联系?   陈平看她样子有些好笑,他袖子一扫,身子向昭娖靠近稍许。“我听闻这赵高原是秦宗室远支,后来其父触犯了秦法,连累家中妻儿入宫。后因始皇帝听闻赵高精通秦法为人勤奋,便召为中车令,之后更是让他教现在的二世当年的少公子。”   昭娖脸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发烫,原本她以为赵高就是后世传说的那样他是赵国贵族,后来做了宦官。等等……现在宦官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阉寺。   “是我记差了。”昭娖伸手揉揉眉心装出一副最近躺久了导致头脑不清楚的模样来。“不过蒙氏兄弟皆折于赵高一手,李斯被杀,公子公主们皆随始皇帝而去。这两件事铁定和赵高脱不了关系,嬴秦我看着恐怕就是折在赵高的手里了。”   “一氏之天下尽折于一人之手。”陈平微微的皱了眉尖,“倒是有些过于偏颇了。”   “陈君此话倒是不假,这天下哪里真能断于一人之手。”昭娖心里头原本的尴尬淡去,和陈平交谈起来“秦人自从商君变法之后,其法酷烈为天下所知。本来秦法于列国纷争之时有效,可是天下平定……过去那套是否再有效就有待商量了。二世也不过是将他老秦人的那套用的更深罢了。”   陈平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她。听着她似有感叹的叹息,一弯唇角。   “子瑜觉得秦法酷烈,要怎做才可?”   “我可没有那等才能。”昭娖也不藏拙,“不过曾听人说起‘外儒内法’,至于如何我就更不清楚了。”   对于昭娖来说能记住这些就不错了。至于真的怎么治理国家,恐怕她还不如二世呢。   “呵……”陈平一声轻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昭娖眼睛无意一瞥,见着他袖中掉落的一段白色的布条。   “这是……”昭娖疑惑问道。   “哦,在与秦军对战之时不小心被伤到。”陈平低眸看了一下手腕,毫不在意的说道。   “多久的事情?”昭娖问道。   “一日前。”陈平见她发问,也没有多少按着藏着的意思。   昭娖算都不用算便是知道他和自己是同一天受伤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顿时就哑了声。   陈平看她,“你身上有伤,这些时日不要随意挪动了。楚人好辛味,这些你也别碰了。”   “你手上伤没事?”昭娖听见他提起自己的伤,反问了一句。   陈平似乎没料到她竟然是会关心这个,稍稍愣了愣,而后笑道“放心,这手废是废不掉的。”   “你已知道我是女子,何不去上将军那里说明。”昭娖问道。   “向上将军告密说你是女子,与我陈平有何好处。还会白白得罪左司马,结下仇敌。何苦而为之。再道平在子瑜这里多日阅书,也算是结下一份情谊。平何忍叛之。子瑜只管放心就是。”陈平一双眸子里清亮似三月流动的活水,昭娖看着那双清亮的眸子,心头上被什么捶了一下。   她有些好笑,但是更多的是不可思议。虽然陈平说的那些也是这个时代士人的处世之道,但她总觉得那些不足以成为陈平的理由。可她再找也找不出除了他所说的那些之外的原因了。   “子瑜莫非不信平?”陈平面上的笑意淡了稍许,问道。   “我要是真不信你,也不会与你同眠了。”昭娖想起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结果弄出断袖的事情来,现在回想她还真没有多防备他。   陈平面上原本淡去的笑意,又有了些回拢的趋势。   “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报答你。”昭娖撑着凭几的手支在下巴上,双眼没有看陈平,似是在苦苦思索。   “这报恩礼,平是要的,可是到底是何物。等平日后想好,再告诉子瑜,可好?”陈平眸子微微垂下,如玉的面孔上透出几点春*色。   “好。”昭娖答应的十分爽快。   “子瑜倒也不怕。”陈平展颜笑起来,宽袖拂过,便稳稳的服帖的落在他身边美玉半点褶皱。   “我为何要怕,怕陈君会漫天要价?”昭娖撑着下巴看着陈平,“陈君要的起的我自然会给,给不起的……陈君怕也不会开口。”   陈平此时“噗嗤”一声笑出来,皓齿露出来衬着淡红色的唇,别有一番风情。   **   王离军败后,处于棘原大营的章邯军便成为诸侯军的首要打击目标。原本不足十万人的楚军在其他诸侯军的加入下,已经有三十万之众。章邯所擅长的乃是偷袭战,但是眼下楚军已经不是当年的弱旅,再想偷袭来回奔波难上加难。   只有依据着漳水筑起防守防线,等待咸阳救援。   两军对峙,进入拉锯期。   昭娖很不适应赵地的冬日,在营帐中窝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没有大的动静,并不太需要人手。昭娖也放心在帐中养病。   换药的事情她手没那么长,让申深来,又实在不能过了自己的那一关。于是也只能拜托陈平,起先她面对陈平不知道如何开口。陈平却早已经猜到她羞于启齿的话语似的。   “子瑜身上有伤不宜外传,可……”陈平端坐在茵席上,支着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昭娖坐在塌上看着苦思冥想的陈平,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咽下。虽然说眼下的男女大防远不及后世,但是她还是有些难以开口。毕竟陈平也没有那个义务。   “子瑜平日起居可是申军士一手负责的?”陈平放下支着下巴的手道。   “是。”昭娖答道。   “那么可托付申军士?”陈平眼眸一转话语里带着几分的认真。那话陪着他出众的容貌看着格外无辜。   昭娖差点就没从榻上跳起来,她抿了下嘴唇,一双眸子难得的示弱的朝陈平瞟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里含了几分羞怯又带了几丝服软。   陈平与她眼神一触,稍稍怔忪。稍后面上的笑意如同被打翻的水一下子难以收回。   “如果申军士不可的话,这可就难办了。”陈平低下头去,轻声道。“不过……”   话语在昭娖嘴里滚了几个来回,她正想干脆扯破脸皮说出来算了,却是见着陈平慢悠悠抬头看她。   “眼下若是找妇人入帐伺候,平白惹来诟病,况且妇人多舌,也难保不会说出去。”陈平靠在手下的木几上,“然一次杀一人,也太过引人注意了。”   昭娖袖中的手握紧松开几次后,她道“的确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陈君是否愿意。”   陈平长眉一挑“子瑜但说无妨。”   昭娖难得的红了脸,她低下头来有些手足无措。眼睛也瞅着别处。   “竟然陈君已知道我是女子,如今眼下无合适的人。不知道陈君愿不愿意……”话卡到中间,她咬住了下唇。脸上的绯色越发浓重。   陈平早就猜到她想要说什么,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甚?”   昭娖听见他问,放开下唇吸了几口气,“不知陈君可……愿意……”   声如蚊蚋,却还是能听得清楚。   陈平见着昭娖别过头恨不得赶紧冲出去的模样,按捺下大笑的冲动。他抬起袖子轻轻咳嗽两声,放下袖子又是一副正经模样。   “一开始子瑜的伤口便是平所治,如今承蒙所请。理应不辞,但……”他眉头稍稍皱起,露出几分难为来。   “但?”昭娖心里恨不得咬牙。   “不知子瑜到时候可曾习惯。”   昭娖彻底的红了脸,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比起这个,还是命重要。”半饷,陈平才听见她回道。   ————————————————   见作者有话说   ——————————   日后,陈平按时给她换药。在她养伤期间虞子期倒是来过一次,他对昭娖的身体突然发病表示十分的关心和无奈。楚国地处潮湿,丈夫多夭亡。一般寿命都不长,没死在战场上就算好的了。   冬日是养病宅家的好季节,等到冬日过去。昭娖背上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赵地偏处寒地,就连春日都来的比楚国晚些。   赵国反秦战事一日比一日好,恢复过来的赵军已经夺回上党郡。形势于秦军已经大为不利。   项籍给章邯军亲自画好了一个包围圈。等着章邯这个仇人被他困死的一天。   在楚国的刘邦也没有闲着,项籍杀宋义自立上将军之后命他在砀郡牵制秦军,事实上刘邦也这么干了,刘邦在砀郡周围和秦军打的要死要活就为了项籍能够顺利北上,等到他救赵推进栗县吞并刚武侯的五千兵力打败当地的秦军退回砀郡后,从北方传来九原军团大败的消息。当即刘邦差点没从茵席上跳起来。   “入关中者王。”这个是楚怀王定下的规矩,原本刘三也没把那个少年楚王的话当回事,楚怀王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刘邦知道的清楚,就是项籍杀宋义自立挥兵北上他都没抱多大希望。如今楚军大捷传来,刘邦整个人在震惊之余都懵掉了。   “这项羽还真是能熬干秦国这碗水的将星。”刘邦拉着萧何说道。萧何善治后方,但是这种事情刘邦还是要对着萧何这种读过书的人说才心里有个底儿。   “你看这项羽已经打败秦军了。这怀王之约……还能有望罢?”刘邦问道。   “沛公这是想要西进?”萧何听出他的意图问道。   “怀王曾经约定‘入关中者王’,如今秦军虽败,但我琢磨就算西进恐怕也难。”刘邦一双手在袖子里搓着,似乎是拿不定主意。他手里的确有些人马,但是光是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想要西进入秦关还是悬的很。   “彭越这只老狐狸,也不是能够善处的。我刘三怕不是能和他能联手。”想起前段时间两人联手攻城,都是抱着叫双方送死自己得利的心思。   萧何对战事并不精通,听刘邦一个人在那里思量,也不出言打断。   而关中王这三字的魅力是巨大的。刘邦终于在三月开春的时候西进陈留,再西向攻打开封,吃不下开封这个钉子,西进之路受阻,刘邦无奈只得南下攻克颍阳。攻克颖阳几日他再次遇到了前来的故人:张良。   张良是奉着韩王成的命令前来见刘邦的,韩军的实力并不强大,这半年多来基本只是和秦军绕着圈子打游击。如今他听闻刘邦系楚军已经攻打到韩地,便前来见刘邦。   因为攻打颖阳颇不顺利,攻下城池之后楚军屠城,处处都能见着殷红的血液和荒凉无人的房舍。   张良看着这一切垂下眼来。四月的春风还稍带凉意却也吹不散这血腥气了。   刘邦听闻张良前来十分高兴。他几乎是快步亲自走到门外将张良迎接进屋。   “啊呀,张子。”刘邦一手虚扶住张良就把他往屋内请,“多日不见张子可还安好?”刘邦问道。   将近半年多时间不见,张良面上多了风尘仆仆,可眉间风度仍未减去半分。刘邦十分敬重张良,将他请到上座坐下。   张良一身士人常着的青衣,头上也未戴冠,只是一方布巾包了发髻。他抬手向刘邦行礼“多谢沛公关心,良一切都好。”   “好就好。”刘邦坐在位置上满脸的笑意。“张子一去便是半年有余,今日难得一见啊。韩王可还安好?”   “吾王一切安好。”张良含笑回答道。   “不知韩申徒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周勃出言道。现在在坐的都是和刘邦在沛县一条裤子穿出来的老弟兄,说话也没有那么多久讲究。   “良今日特地为替我家大王向沛公道谢一事而来。”   “哦?”刘邦这下来了兴致,问道。   “世人皆知暴秦无义,山东六国群雄起之复家国以显正道,如今沛公入韩驱秦,以彰正道,故吾王遣良前来致谢。”张良唇边噙笑举手行礼。   “哈哈,不敢担不敢担。”刘邦直起上半身回礼,“我刘三这次入韩,竟然来了,就没有不驱除秦军的道理。只是……这韩地地形如何,我等也难以知晓。怕……”   张良朗声笑道“这又有何难,良乃韩人,对韩地略为熟悉,若是沛公不弃,良愿不惜余力。”   “好!有张子此话,刘三就可以放心了!”刘邦一拍大腿笑道。   张良是韩人,在座的楚人里头没有一个能比他更了解周旁的地形。更重要的是张良的谋略也不是他们所及的。因此即使心稍有不忿,也是把脸一别而已。   樊哙是个简单人,虽然大字不识得几个但是却非常敬重张良这种士人。他听见张良要暂时留在楚营里,面上立刻就笑开了。等到晚上抱着一壶酒就去找张良求见喝酒。   “我樊哙是个粗人,说不了什么漂亮话。但是也知道沛公对张子你可是日思夜想的很。”樊哙自己将两只耳杯倒好酒说道。   “良无大才能得沛公如此礼遇,愧不敢当。”张良持起身前的羽觞,敬道。   “哎——别这么说。大兄对张子你还是很看重的。”和张良优雅低首饮酒不同,樊哙一仰脖就将杯中酒饮尽。   “当时张子你走后,大兄还是忧愁了一段时间。张子走后,昭兄弟也走了,进了武信君大营,后来更是立了军功做了大夫。这也好,也好!丈夫应当如此!”   一瞬间,张良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眸上那层温润的光芒霎时凌厉。持觞的手停在哪里。春日夜风吹来,吹动衣袖。修长的手指搭在羽觞的边上,唇角的笑越发温和。   “樊将军,方才你所言……究竟……怎么回事?”   春日的月光泠泠散落进窗棂,照在他身上,衬得他明明温和的笑容多了一缕莫名其妙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良美人。妹纸才不按着你的心意来行事呢~   福利放出,尼玛JJ太鸡婆,我只敢放读者有话说,要是喂牌子的话咱就撤掉了,到时候来群里看吧。   ——————————————————————   冬日的赵地寒冽肆掠,帐中已经生起了一个火盆,脱去了中衣和亵衣趴躺在榻上的滋味也格外不好受。   即使帐内不如帐外那般寒冷,但肌肤还是能感受到轻微的凉意。被衾将腰以下盖了。昭娖手臂盘在枕头上,下巴埋在里面。   塌边放置的小几上都是备好的伤药和干净的布条。他垂下眼,望见昭娖赤裸着上身趴躺在榻上,没有了上回的昏迷,她这次清醒的躺在榻上,在他的眼前呈露出她光裸的背部。昭娖背部的线条顺着后脖一路微微起伏然后朝着被衾里延伸去,玉白的肌肤优美的线条展现出女子身体的柔媚。   有一瞬陈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上一会他急着救人并未想许多,即使最后慌乱却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而现在她将自己身体一半毫无遮拦展现在他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却让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昭娖等了一会都不见陈平有任何的动作,不禁心中奇怪,微微从手臂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眸子瞅着他。   她颇为羞恼得看着直直看着自己背部的青年。   “你还在等什么!”昭娖原本只想着陈平赶紧动手,没想到等了半天都不见陈平开始不禁有些急躁。   “子瑜就这么等不及么?”陈平的视线如同有物质般轻轻搔刮在女子肌肤上。使得昭娖更觉得不自在。   昭娖一听一愣,陈平略带戏谑唇角勾起一抹笑,去取来辗好的药草。他手里拿着盛着药的陶钵,坐在塌边。俯身之间衣衫落在昭娖赤裸出来的肌肤上。   陈平并没有用缚膊绑住袖子,因此他将药敷在昭娖背上,宽大的衣袖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她的肌肤上。陈平仔细的将药上在伤口上,垂下的衣袖随着他轻轻的抖动在昭娖背上辗转厮磨着。   细麻的衣料在肌肤上磨动带来轻微的养意。伤口因为敷上药草生出一种清凉感,就衬得那因为厮磨带来的痒意就格外明显。   轻微的痒意在背部的肌肤上小小的流动着,似是要挑起皮肤下另外一种欲念。   昭娖将脸埋在柔软的被衾里,脸上更加发烫也觉得更加不好意思。她并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少女,有些变化……她自己也知晓。   手微微一抖,一点药便落在了伤口旁的皮肤上。青黑色的点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陈平想都没想伸手手指便在肌肤上一抹。入手却是格外的滑腻。   他手指指腹带茧,他这一抹与她肌肤擦过。昭娖原本就有些紧张,突然察觉到他手指从她背上皮肤擦过,不由得一声轻呼,身子也微微一颤。   陈平察觉到她的颤意,转眼看到她拼命要把自己脑袋埋起来的模样。他转过身将干净的布条贴在伤口旁稍稍绕过去。   “这接下来的,就是靠子瑜自己了。”他声音出来带着轻微的嘶哑。   说罢他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等等!”昭娖的头从被衾里钻出来,说道。   陈平微微转过头去,见她面上升起两块霞色,白里透红,比涂抹了燕脂的绯红面颊都要好看。呼吸不禁滞了一缓。   “谢谢你了。”昭娖接触他的目光,将视线放向远处轻轻道。   “不必谢我。”陈平笑道,“平可是要收谢礼的。”   说完便出去了。寒冷的寒风刮来,刮的人恨不得立刻找个避风的地方,躲避一二。陈平盯着这刺骨的冷风抬起头苦笑。   这谢礼的代价可真不小。 ☆、唐风   刘邦再次遇见张良乐的几乎半宿都睡不着,如今项籍在北方大破九原军团,使得原本只是空头许诺的怀王之约有了些许眉目。诱人的肥肉当前,怎么着都得撞一下运气。刘邦赤着双足裾坐在床榻上,裾坐在此时算得上非常无礼的姿势。因为袴无裆,岔开双腿就会暴露出格外不堪的东西来。   刘邦坐在榻上,捧着一块羊皮地图。手指从地图上划过。他在陈留得到了郦食其和郦商这一对兄弟,在他们的辅佐下夺得陈留得继续西进。谁晓得连连在开封这个地方吃了几个亏,开封不下西进便是无从谈起。无奈南下入韩竟然还能再次遇见在颍川郡流动作战的张良,刘邦心中颇为感叹。   西进战事的不顺,让刘邦心中生出一鼓烦闷。他把手中的羊皮一卷丢掷在一旁。抬头看见侍女温顺的跪在灯旁。侍女还只能算的上是少女,眉眼低垂,暗黄的灯光照在她面容上。这会美人难得,这个少女只能是中等姿色,而且脸色发黄也算不得有多少美色。刘邦战事不顺,心里正窝火,见这少女瞧着顺眼,只说“你上前来。”   侍女眼珠转动一下,见周旁只有她一人。只能膝行一步一步移过去,刚刚移到刘邦面前,就被一把扯了过来丢在榻上被粗暴撕扯开衣衫。   刘邦年纪已大,面貌并不好看。侍女吓得一声呜咽吞进腹内,僵直着身躯仍由他为所欲为。   外面四月初的春风渐渐带了薄薄的暖意,墙头依着的紫色花串随着风轻微摆动。这动乱的时节,活着的人还不如墙头的花草。   第二日太阳高照是个适合攻城的好天气。   张良坐在刘邦楚军的幕府里,他的确说过留在楚军营内助刘邦一臂之力。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回报的。而刘邦也清楚不给韩王成点好处张良也不会白白留在他这里。   于是作为友军对反秦的支持,刘邦当仁不让的帮助韩王成攻破城池。刘邦的军队在人数上比韩军有压倒性优势,再加上手下那些老哥们不惜气力杀敌,使得一开始韩军和秦军来回几次的拉锯战变成楚军对秦军的大破。   主将根本不必亲自前往杀敌,张良一身戎甲和韩王成一同站在战车上。韩王成看着远方楚军的赤色旗帜一点一点漫过去。   “果然不愧是楚军啊。”韩王成笑着感叹一声,韩国自从战国以来便是积贫积弱被魏赵楚秦欺凌的对象。当年为了消弱秦国的实力,韩国君臣竟然想出送去郑国鼓动秦王修建渠道消弱秦国的办法。谁料到渠道修成,八百秦原皆成良田,韩国是搬起石头把自个脚给砸了。后来始皇帝出兵灭六国,头一个开刀的便是韩国。韩王成是末代韩王的庶孙,当年韩国的窘迫场景一幕一幕都在心中,时间一长倒是少了几分振奋家国的雄心壮志。而是想着能跟在楚国的后面能拣一点是一点,韩王在颍川郡和秦军打游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虽然他不对张良说什么,但是还是觉得自己作战还不如跟在楚军后面来的好。   “楚军今年一月大败秦九原军,眼下正是士气正盛之时。秦军虽然矫猛,但也难与气势正盛的楚军抗衡。”张良一双黑眼里添了稍许别样的意味说道。   韩王成一愣,想起得知的项羽大军大败王离九原军团,甚至将王离本人生擒俘虏。韩王成都禁不住咂舌,王离那是什么人啊,秦大将王翦的嫡孙子。山东六国除了韩国之外,其他五国都是亡在王翦的手里头。   “或许真是王翦杀伐太多,后人受其波及吧。”韩王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感叹道。   “大王,为将者要么上阵杀敌获得敌人首级,要么坐镇幕府之中指挥战事。这王离惨败固然有其祖上杀伐过多的缘故,最重要的怕也是王离自己棋差一招。”张良面上笑意浅浅,言语间温和清朗。那副神情像是在和韩王谈论着这春日里的靓丽风景。   冲车撞上城门,云梯等物也纷纷架上了城墙头。樊哙周勃等人率先领着兵卒攀上云梯一路朝着城墙攀爬而去。   头儿不惜命朝前冲,兵卒们自然也跟着樊哙周勃等人朝城墙头爬去。   赤色如同洪水漫延上城墙头,沉重的大门被冲车撞开,楚兵涌进去继续拼杀。   “哈!”韩王成见着城门被楚军破开不禁发出一声欣喜的呼声。他眼睛瞟了一下还未动的刘邦车驾。转而去吩咐战车的御者。   “待到沛公车驾进城后,才驱车进城!”   “唯。”御者听见韩王如此吩咐,应了。   韩王成知道眼下复韩多多仰仗刘邦,虽然他是王,刘邦只是侯,但是刘邦帮他一个大忙,让让又何妨。   “申徒,这一切多亏了你啊。”韩王成转过头对张良说道。   张良笑道,“大王此言过重了。如今山东六国纷纷起兵反秦,沛公也是顺应大道之举。”   韩王成看着张良面色皎皎,也微微一笑。   刘邦这一战径直将秦将杨熊的军队击退。他入韩以来攻下城池十多座。对于屡屡从秦军手里得不到太多便宜的韩王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攻入城池,楚军们自然要得一番好处的。财物美女无不刺激着楚军的神经。刘邦知道城破后士卒们多多少少都要胡闹一番的。他也不能拘的太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内因为城破乱成一片。妇女们被拖入阴暗的角落,家中的财物被夺走。场面混乱难堪。   当然这混乱场景,韩国君臣是看不着了。就算看到了他们大多数也会保持缄默。   刘邦二败杨熊,心情十分之好。对着韩国君臣也频频举起羽觞敬酒。   韩王成也频频回礼。   “如今韩地基本已定,某不好再继续呆在贵地叨扰韩王,可某对韩地实在不熟,不知韩王可愿使申徒助邦一二?”刘邦原本的目的便是冲着张良而来,帮助韩国复国,也是多多少少看在张良的面子上。也有不好意思就把韩王身边得用的臣子一下子就拿走的意思在里面。   韩王成持觞的手微微一滞,面上还是得体的微笑,“如今韩国能复国全仗沛公的帮助,如今韩国已定,寡人也愿在阳翟守着先祖留下的土地。申徒就代寡人助沛公一臂之力。”   “唯。”张良改坐为跪,在茵席上对韩王行礼道。   吃人家饭受人家管,如今这韩地还是靠刘邦定下来的。刘邦借他申徒,韩王也只有答应的份。   “邦多谢韩王!”刘邦听见韩王答应,面上笑开来。命旁边侍女赶紧用酒爵上酒。   那些搜刮来的官奴婢们,扬着长袖唱着唐风“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   刘邦大老粗一个,能把当时的官话说顺溜就不错了,关于晋国的歌他左耳听着右耳就出去了。   他笑呵呵的端起觞向其他韩国臣子敬酒,那些韩国臣子们也惶恐的跪起来回敬。   在座的楚将大多是底层出身,看不惯韩国大臣那股斯文劲。活像用完美的礼仪来看不起他们这帮人似的。在众人喝高了面色熏熏的当口,一名将领起身几步踏进讴歌的女伎中,随意扯过一名女子在其他女子的尖叫声中撕开她的衣裳。   顿时歌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伎们惊惶无措的尖叫。她们连滚带爬的跑开。   “熊样!”刘邦瞅见一拍桌子骂道,令人将那名将领拉开,“几日没见妇人就这般混样了!”   “大兄,不是几日,是几月了……”下面有人说道,声音里颇为委屈。   被甲士拖拉开的楚将面色绯红,胸前衣襟打开。方才被压在地上的女伎下裳被扯开露出双腿。女子低低哭泣着蜷缩起身体,头上发丝也乱了贴在面颊上。   “几个月也给我现在忍住!”刘邦用楚语骂了一句,然后又迅速转成官话,“喝酒闹事,给我拖出去打到清醒为止!”   语毕,甲士们拖起喝醉了的楚将拉下去挨板子。   刘邦脸上瞬息一变,换上了笑容。   “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勿怪勿怪。”   韩国的臣子们脸上大多不太好看,但是也清楚谁的拳头大谁有权力说话。贵族之间的宴会也是少不了家妓之类的淫*乐。只是刘邦一系绝大多数出身庶民,那作风叫这些韩国贵族们鄙夷。   宴会上对女伎不必用强,只需叫人剥衣裳然后为所欲为便是。一群甚都不懂的田舍汉。   大多数出身贵族的韩国大臣在心中鄙夷。   刘邦并不在意韩王的反应,他去瞅张良发现张良似乎对方才不雅的插曲没有太大反应,张良只是垂下眸子低头啜饮着羽觞中的浊酒。像是对刚刚的事情没有半点察觉。   神情之淡然雅致叫人汗颜。   宴会结束之后,刘邦让人把那些搜刮来的官女婢都分赐给那些将领。又让人给韩国君臣送上礼物压惊。送给张良的那份仅仅次于韩王。   张良在房舍之中看见那些礼物,眼都没抬,立即转赠给了其他同僚和楚将。   房舍中只有几盏豆灯,外间的晚风吹进窗棂便引来灯苗摇曳。   张良秀丽出众的面容被摇曳的灯光照的晦暗不定。刘邦助他复国,他自然也要给刘邦一些什么的。   “西入秦关,关中王么……”张良看着案上的羊皮地图。照着之前的刘邦行军路线,张良也能猜到刘邦想要按着三川东海道从开封-荥阳-洛阳-函谷关入关。这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只是刘邦在开始的开封上就吃了苦头才转而南下入韩。   他笑了笑,从韩距秦,不说千里迢迢也十分难走。刘邦倒是想着从三川东海道这条笔直驰道入关,吃了个苦头也好。   他此时心里已经有决算,手指沿着地图上的河川山脉一路北上,指尖划过了羊皮的边缘都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地方。突然心中爆出一股怒意。   她怎可如此?!楚国远比韩国甚至赵国好上许多。她的族人全在楚国。楚国反秦根基之深,足以让楚国保全下来。作为楚国公室之后的她自然生活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心中怒意和疑惑层层翻卷,当时他也是为她着想,跟着他颠沛流离不说,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宁可忍痛将她留在楚国,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谁知道他才一转身她竟然就做出这等事情来!   军营之中都是粗糙男子,她一个女子怎么待下去的?军营里是个什么样张良再清楚不过,一想到昭娖这么几个月来就生活在男人扎堆的圈子里又怒又妒。   项羽营中他记得几个男子容貌体格格外出挑,女子格外喜欢此类。楚风奔放,昭娖要是做出什么事情来完全不奇怪。   张良伸手揉弄眉心,只觉一股倦意涌上来。塌上小几被他伸手推开。   从在下邳相遇开始直到两人分开,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懂过她。她不似秦国女子那般泼辣无边就连丈夫都要躲避一二,也不似完全吴越女子柔顺如水。现在想着自己拿平常女子来想她,也错了。   张良突然想见到昭娖,问一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也想知道她的心到底怎么长的。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张良轻唱起家乡的诗歌,再想起里面的意思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的意思是“把柴草捆得更紧一些吧,抬头看上去,那三星高高地挂在门户之上,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让我看到如此灿烂的人儿,你呀你呀,你这样的明丽,让我该怎么办呢?”   话说良美人要是看见或者是知道妹纸和别人蜜里调油去了,估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的暴躁,其实他的脾气并不是很好。 ☆、拆台   进入四月,巨鹿郡的寒冷终于被春风吹散了稍许。春秋两季节想来都是开战的绝好时候,王离九原军团惨败后项籍便让赵军继续在巨鹿收拾残留的秦军。自己带着大军迫进漳南。章邯被困在棘原对抗五国联军。棘原大营依靠着敖仓粮仓这条后勤线,倒是和联军对抗了差不多三个月。   结果黄河以南的刘邦击败了杨熊军。而杨熊退守荥阳后就被二世问罪处死。杨熊原本也是负责给棘原大营的秦军供粮的将领,现在战败被二世所杀,但咸阳也没指定继续给棘原大营供粮的将领。就这样,在秦朝自己的举动下,秦朝在中原剩下的唯一一条手臂陷入了后勤供给不能及时供上的窘迫境地。   楚军幕府里,项籍手中的翎羽从高高挂起的地图上划过。   年初一举破釜沉舟击败王离九原军团,主将王离被俘后被项籍下令斩首,以其首级来祭祀楚国先祖。如今他需要啃的便是章邯这块骨头。   “如今赵军已经夺下上党郡,上将军意欲如何对待赵军?”范增双手拢在袖中,脸色比冬日红润多了。   “对待赵军?”项籍面上带上一丝奇怪的神色,“赵军是我楚军友军。如今巨鹿之围已解,转入攻秦不该是理所当然。”   “如今上将军的确不仅是我楚国的上将军,”范增走在项籍身边,“更是诸侯联军的上将军。”   这话听得项籍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对于年纪轻轻就名震七国的青年名将来说,他还是喜欢这种奉承赞赏的话。   “可是即使是联军,但并非将军手下楚军更不是江东军,将军可有良策保证燕赵齐等国没有抢先入关的念头?”   项籍原本脸上的自得没有随着范增的话淡去,反而眉宇间带了淡淡的不以为然。   “赵军自己在巨鹿被秦军围了几月有余,几个月来诸侯军皆作壁上观。若是赵军自己真有本事就不会被秦军围困了。”项籍虽然带兵解了巨鹿之围,但是他本人对被困巨鹿的赵国君臣并不是看得起,更加别提那一圈在楚军眼里是来捡便宜的诸侯军。   “这种人,就算有心入秦关,也不过是妄想。如今章邯躺在路上,秦关附近的郡县仍旧尚未完全归附。”项籍低下头似是不经心。“如今要事,就是将章邯拔下。贸然前进只怕和张楚军的下场也差不了多少。”   张楚军当时一路逼近咸阳外的函谷关,整个秦朝都为之惊动。结果就是被章邯用二十万骊山上的刑徒奴军给击溃了。   范增面上沉下去,这时外面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执戟郎中。   这个执戟郎中身材高大,虽然俊朗但面部清瘦,用相术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福相。   “禀上将军,昭大夫求见。”   项籍点了点头,郎中叉手行礼出去,就去传昭娖进来。   昭娖手里拿着被封好的竹筒,看着那个高她一个脑袋的持戟郎中请她进去。那个郎中身材高大,面容俊朗。项籍出身楚贵族自然有贵族的习气做派,例如喜欢选一些身材高大面容端正的儿郎作为自己的持戟郎中,跟随到处巡营。也算是气派。   只是昭娖第一眼瞧见那个郎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昭大夫,请。”郎中走出来道。   昭娖微微颔首,就进了幕府。她手里是关于最近赵军动静的军报。   进了幕府发现果然老范增也在,昭娖想起赵地冬日的严寒,心里不禁佩服老爷子七十高龄还能熬过去果然不简单。   “上将军,赵军已从巨鹿南下。”说罢,她低头将手中的竹筒奉上。竹筒上封着盖了印章的封泥。这种军报都要加上封泥以示保密没有被人拆阅过。项籍拆开看了上面的军报。   “赵军南下,将领是司马卬?”看完军报,项籍抬眼问道。   “臣听闻带领赵军的将领似是司马卬。”昭娖低首道。   “赵军已经攻略下上党郡,此番南下……怕是要入三川。”   昭娖听了项籍的话道“臣也如此认为。如今棘原大营粮草供应由敖仓大营承担,而敖仓粮仓正位于漳水之流,三川郡境内。”   “看来赵军想要切断章邯的粮草。”上党郡南下便是三川郡,倒是比在巨鹿郡和章邯大军对峙的楚军和诸侯联军要方便许多。   “赵军和秦有世仇,加上巨鹿那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赵军自然得抓住此等机遇的。”昭娖笑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项籍面上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这说法倒是没听过。”   昭娖一愣,眼睛微微一转发现范增也略带疑惑的看着自己。她心中从来不认为被范增关注是什么好事。立刻别过眼去。   此时的竹简还是稀罕东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把天下的书籍看过了。项籍少时更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因此觉得昭娖刚刚的用语新鲜,也就过去没管。   “赵军吃了秦军那么大的一个亏,肯定要报复。我们且等着看吧。”项籍转过身去。昭娖抬眸便是望见了老范增那不赞同的目光。   四月的春风日光靓丽,一扫赵地严寒的肃杀萧瑟之景。楚营里的士兵们脸上的神色也比往常快活许多。两军进入对峙,先前又是一番大胜鼓舞了军心。现在怎么看都不是当年那幕摸样了。   昭娖今日为了赵军南下的事情而来,见着项籍要看赵军如何作为她也沉默下去,完全不接范增的话茬。   项籍这个人向来自负于他自己的决定,这个昭娖也有体会,也懒得去碰那个钉子。而且就从战事来说。赵军南下切断棘原和敖仓的联系,也是相当不错。   昭娖走出幕府,见着那名之前的持戟郎中手持长戟站在幕府门口。这名郎中面容俊朗身材高大,倒也不知道项籍怎么从几万的楚军里挑选出来的。平日里怎么没见到这等人物?   她微微一笑,视线从那名郎中面上扫过,转身离去。   练兵结束的牛角号声传来,楚兵们都在烧火做饭。昭娖自打早上起来还没吃多少东西垫肚子,见着这场景也觉得胃有些难受,赶紧钻回去寻东西吃。   她身边的申深掐着时间看她回来,立刻就去催膳食。她自己营帐里头除了她之外就没什么人。平日里陈平倒是会来,陈平在巨鹿那一战里也建了军功,一扫过去文雅士人的形象。因此项籍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有些事情也交给他去做。原本昭娖身上带伤的时候他还会抽时间来给她上药。如今伤好了,倒是不怎么见着人影了。   昭娖对这种变化颇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这里有些冷清。申深在的时候还好。一到他也出去忙的时候,就会觉得格外冷静孤寂。随手抓来一卷竹简,几个字都看不进去。正烦躁着,突然帐门被打开,虞子期走了进来。   昭娖手里拿着竹简,抬头看见虞子期就走了进来。她还没放映过来就被虞子期从坐床上一把拉起。   “还坐在这里。阿且可是备下了美酒美食,还不去可是要被人用尽了!”虞子期拉起昭娖的手就往外面赶。   昭娖一边慌乱的穿履,一边问道“阿且怎么这么有兴致了。”   “今日他打来一些野食,正好有酒。就请我们几个用了。”虞子期眉目间都带着笑,“子瑜若是不快些,恐怕都用不着了。”   说罢不禁捏了捏昭娖的手,奇怪的发现她的手掌出奇的软。   昭娖察觉到他的力度,感觉抽出来,将鞋履穿好。推他“不是说有美酒肉食吗,快带我去。”   虞子期也没发觉她面上的不自然,点头“嗯。”   赶到龙且营帐里,发现一群男人们大笑喝酒吃肉。他们已经预先给虞子期和昭娖留出了两个餐桌,昭娖瞅着那些男人喝酒吃肉的豪放劲,心里直觉得亏得这会还是分餐制,要是那种大家围着桌子吃饭,恐怕这会她连个渣都捞不着。   “成拜见诸位。”昭娖向帐子里头的人作揖。里头的人见着慌不迟的放下手中的东西也回礼。   “子瑜,今日不要讲究这些理解,我们可都是粗人,不好这个。今日只是喝酒吃肉!”龙且看见她大笑道。   昭娖和龙且都是从彭城走出来的,都算作项氏楚军的嫡系。她听了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罢跪坐到自己那方食案前。   食案上摆着浊酒还有一些烤熟的野猪肉,昭娖用小刀切下烤肉吃。   “这几月来,兄弟们都辛苦了。今日运气好猎得这几头野彘,大家就不要拘束!”龙且性情直爽,大声笑道。   众人笑着称唯,场面也比刚才欢乐许多。   “我听子期说巨鹿战事里子瑜你旧病复发?”昭娖的位子离龙且并不算远,听得龙且如此问道。昭娖咽下口中的猪肉瞟了一眼虞子期,虞子期此时拿着手里的羽觞去敬酒,正好错过她的视线。   “都是一些旧年里落下的病根,让大家见笑了。”   “可惜了,这要是围困秦军到最后俘虏王离,这功劳很大。”龙且叹息了一下,似乎为昭娖可惜。“不过这次章邯军被围,子瑜可不能再错过了。”   在军营之中立身的就是军功,一旦错失机会,下一次的立功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昭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笑着点点头,“多谢。”   浊酒的酒味并不大,甚至喝在口里有几分清淡。几杯下肚也没见多少不适。   “昭大夫长得好容貌,若是二月恐怕会有许多妇人前来呢!”有人喝酒喝多了,大着舌头开起昭娖的玩笑。   昭娖面容长得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再加上二三月的确有青年男女仲春之月出来野合相会的习俗,当下营帐里的人就哄堂大笑了。   “成这容貌,恐怕只会引得妇人怨怒而走。”昭娖也不发火,拿着手中的羽觞笑道。   “哪会!”立即有人表示不信,“听说赵女最是喜爱……嗝……大夫……嗝……”那人说着自己打起嗝来话都说不通顺。   “哈哈哈!”众人立刻就大笑起来,很快话题就引到女人身上去。一堆男人凑堆喝酒话题少不了女人。   “听说赵女可泼辣呢。”   “再泼辣能比得上秦国婆娘?听说秦国的婆娘厉害起来能和丈夫似的拿刀砍人!”   “吓——这么厉害。不知道在塌上也是不是这般泼辣!”   “这秦国的婆娘白日有白日的泼辣,可晚上有晚上的生猛啊。”   “这次攻入秦关后,可要好生见识一下。”   昭娖听着大群男人眉飞色舞的谈论赵秦女人的妙处,越来越有不堪的趋势。她只当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只管吃自己面前的肉。   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酒散,昭娖这才觉得逃出升天。她不是没经历过人事的人,但是一听到那些男人里头说起女人时候的精彩样,让昭娖想起山里头饿了几日的饿狼,还是眼露精光的那种。   一路蒙头走回自己的营帐,见着申深站在门口一脸纠结。等到她走过去,申深低下头道“少主,陈君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想想又加上一句,“准备的膳食,君子也用了。”   “……”昭娖沉默了那么一小会,直接打开进了营帐。昭娖的营帐算得上比较宽敞,里头的塌上半躺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士人常着的青色深衣。他一手支在榻上的小几上撑着头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昭娖踮手踮脚走过去一看。陈平支着头阖眼看样子是午睡了。她眼睛一转打算回头坐到另外一张坐床上去。   结果才一返身身后就传来陈平略带慵懒的声音,“饮酒了?”   陈平手撑在头上,睁开双眼。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嫣红的唇微微一挑,端得生出无边丽色。   昭娖背上一僵,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闻到酒味了么?”   陈平依旧保持着那个撑头的动作,浅浅而笑,似乎丝毫不知道他自己的姿色是怎么诱人。修长的手指从衣袖里探出抚平他深衣上的褶皱。   “子瑜伤好不久,不宜饮酒。”陈平一双桃花眸挑着看昭娖,“如果子瑜想要再让平一饱眼福,平也不介意。”   轰的一下,血几乎都要冲到脸上去了。昭娖顿时想着手边能有个东西砸到陈平那张漂亮的脸上。   **   刘邦在韩地攻略城池十多座,他将这些城池当做给韩王的见面礼。作为交换,韩王成也命申徒张良跟随刘邦。   张良上次在刘邦楚军中是楚军厩将,现在却是以韩申徒的身份,算是客人。   “某欲入秦关,不知申徒有何妙策?”幕府中刘邦问道。他左手边下的一张茵席上坐着一袭蓝衣深衣的张良。   张良拱手道,“沛公若意欲入秦关,可从轘辕险道过嵩山,从北入洛阳进驰道。”去关中必须要经过函谷关,而函谷关面前的洛阳就是关中的前院。   刘邦是楚人,原本就对韩国的地理不甚熟悉。现在听到张良给他指明道路,不禁心下大喜,连忙朝张良行礼,“多谢申徒。”   张良侧身避开不受礼,纤长的眼睫垂下“良当不得沛公如此大礼。”   “当得申徒当然当得!”刘邦像是黑暗中有人送来一支烛火,照明了方向。   四月,刘邦按照张良的指导通过轘辕险道过嵩山从北方侵入洛阳,直扑三川郡。此时赵军将领司马卬也从上党郡南下从平阴津南渡,打算强攻三川郡也想先入关。   本来作为一同反秦的友军,刘邦应当协助赵军切断关中和棘原的连续。可是刘三偏不,竟然派人阻挠赵军南渡,秦军在一边,两方满脑子都是入关中为王的司马卬和刘邦先打起来。   关于此事张良曾经提过,但是刘邦想要入关的欲*望太强烈,对他的话也不听了。张良见他不听,也不强劝。   果然,赵军不能顺利南渡,就是刘邦自己也兵败退出三川郡。白白叫秦军捡了便宜。   赵楚两军在三川郡互相拆台。倒是给章邯留了喘息的机会,章邯瞅着赵楚两军拆台两败俱伤的机会,立刻派出司马欣向咸阳求援。   作者有话要说:张良:不听我的,吃个亏就好了。   刘三:T_T   作者:关于良美人和妹纸的初*夜,俺已经补完放在读者群的群分享里。想看的妹纸请自由的~ ☆、计策   刘邦第一次西进失败,第二次西进和友军赵军在三川郡互相拆台,最后给秦军捡了个便宜。刘邦兵败三川郡,在三川郡的损失颇为大,刘邦只好又灰溜溜的回了颍川郡做了补给之后,除了张良之外又捎上一名韩将韩信南下,打算按着南阳南郡驰道进入关中。   王孙韩信是韩襄王的庶孙,身材高大,一张脸上满是年轻人的朝气。这次韩王成被刘邦留在阳翟,他和张良被刘邦带出来,和其他刚刚吃了败仗的楚将一脸丧气不同。虽然韩军之前一直和秦军打游击,但是年轻人出来总是带着幼犬观望外面世界的新鲜和好奇。   从颍川南下渡过汝水在往南而下就是到了南阳郡,始皇时期曾迁天下不轨之民于南阳,导致里的风俗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彪悍许多。王孙信自从国破失去了贵族身份后,也没像张良一样到处游历。于是他还是对外面的世界相当好奇,当然有着军律的制约,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彪悍的当地人干上。   晚上王孙直接就去找了张良,张良的营帐里简约的有几分过分,除了休息用的床榻和一张案几之外,少见其他多余的东西。   “王孙……”张良见着韩信进帐,起身行礼。   “申徒不必多礼。”王孙信还礼道,“这楚营里只有我和申徒是韩人,再如此大礼,恐怕信也承受不了。”   张良笑笑,双手拢在袖中。   两人在一张手谈的棋盘上放置黑白棋子,下起手谈来。   执黑者为尊,张良自然请王孙信持黑,自己持白子。王孙推迟一二后,便手持黑子落子。双方阵营布开,张良棋路明面上不露山水,也看不出多少杀机。王孙信之前也没有和张良对弈多少次,对他的棋路也不甚清楚。对于张良的偶尔退避回让只是当做客套。   帐内的豆灯里的灯苗燃的省,昏黄的灯光中王孙信手指间夹着一颗棋子,眼睛盯着棋面,思考棋局半饷落下一颗棋子。与他的深思熟虑不同,张良落子的速度只是他落子后的片刻。   “申徒……”半饷王孙信开口了,“你说这楚沛公想要入关,真的能成么?”王孙信自然也听说过怀王之约,刘邦打的注意他也能才出来。   “楚国现在为山东六国之首,此事毋庸置疑,可当今楚军之中风头正盛的乃是项羽军。他年初便破了王离的九原军解了巨鹿之围。楚沛公怕也难以和他争锋。”   张良摩挲棋子的手指一顿。   “入关是否,尽人事,听天命。”张良淡淡说道,手中白子一轻轻一落已经将黑子一条大龙斩断。   见棋盘上自己筑起的一条龙被斩,王孙信愣了楞笑出声“原先看申徒温吞如水,没想到一出手便是见血。”   张良嘴唇勾起,没有说话。   **   赵军和楚军互相拆台的事情让棘原的章邯抓住时机,立即派出司马欣返回关中求援。而这件事情也没有传到位于漳河的诸侯联军大营。   五月天在楚国已经带了些许的燥热,但是在寒冷的赵地,还是没有那般炎热。身上厚重的衣服早就已经去掉,换成比较透风吸汗的衣料。打持久战算是对士卒们比较有考验性。一旦战事拉长了时间,士卒们眷恋家乡厌战情绪浓厚,到时候就算把白起从土里刨出来恐怕都打不赢仗。   昭娖前段时间除了升了国大夫的爵位之外,另外被项籍按了个连尹的官职。连尹本为主车之官,可惜在项羽的楚军里,兵车那种高档东西少见,他的江东子弟兵们还是以类似于匈奴骑兵的作战方式。   所以这个连尹算是给她在巨鹿之战里缺席后半场的安慰奖?   昭娖倒也乐呵,反正聊胜于无。总比大忙一场什么都没得到的强,至少她爵位还是升了。不过还没等她乐呵多久,立刻被抓包了去练兵。   连尹主车,也是射官。在台子上面对一大票的士卒,昭娖突然有一种伸手揉眉心的冲动。   同去的龙且威风八面,脚下的短靿靴踩在地上噌噌作响。所谓的练兵在增强士卒的武力以外,还要练习阵型。打仗项籍的那套破釜沉舟也不可能每次都来一场。玩多了谁还信你每次都要死要活的。   昭娖示意鼓手鸣鼓,鼓手鸣鼓。代表五行的五色旗翻飞。昭娖看着下面身着土黄色衣裳的手持长戟兵器遵循着五色旗的指令进退操练。   龙且走到操练的队伍里,见着刺杀手法不对或者是偷懒的士卒,双眼一瞪,径自抓过士卒手里的长戟呵斥道,“你到底会不会?!”训斥罢,还亲自示范。把一个个训的一愣一愣的。步兵长兵器例如长矛等的武器的使用,要求颇高。昭娖使长戟并不十分擅长,甚至最初的时候一戟过去都没有刺中人的要害位置。   昭娖站在台上看着士卒操练,看着进退一致的长戟头,再想起四个月前的那次大战,当时杀红了眼倒还不觉得,直到了一箭养伤期间回想起战场上的种种,才冷汗冒上了额头。曾经有很多时候,只差一个瞬间。她就横尸马下化作面容模糊的肉泥。   她垂下眼,将心底浮上的那抹异样的情绪给抹去。眼底里又是一片澄明。   “子瑜,待会教习箭法就交予你了。”龙且在下面训斥督导士卒,过了一个时辰后才走回来。拿过旁边军士递上的水囊拧开就是一顿猛灌。   昭娖微微别过眼,“好。只是不知道会教成甚样。”   御和射都是君子六艺中的一部分,昭娖打小就在学,也坏不到哪里去。   “以前听说你在沛公军中的时候,凭借马上射箭救了他家的妹婿。”龙且一手持水壶笑道,“这马上射物最难,子瑜能够射中,射术也不至于太难看。只管教就是,学到多少算是他们的运气。”   连尹掌车,也是射官。要是射术太烂,真心就是丢人。   当昭娖手执弓箭走到士卒的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些惊异的视线在她面上游巡不定。她自打进楚营开始,就是在项籍的嫡系江东子弟骑兵里。下面的人也没怎么见过她。   昭娖也懒得多话,直接站定对着十步开外的箭靶,挽弓射箭。手中的扳指已经将箭弦拉开。待到手中箭弦弹开,架在弓上的箭瞬间飞出,直冲而去。   放下弓箭,只看见羽箭尾部的白羽插在箭靶上。箭尖正中中心。   昭娖不等旁人出身,已经朗声吩咐道“备马来!”声音嘶哑似十几岁的少年,士卒听说这连尹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可这声音还似少年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申深就将她常骑的马匹牵来,昭娖摸了摸马的鬃毛,安抚一下它的情绪。立刻脚下用力一蹬上马。   这会没有马镫,上马还是要费一些力气。到了马背上稍有不慎就会被马儿颠下来,形容狼狈不说,还要白白遭人耻笑。春秋战国的贵族们不喜骑马,出行乘坐马车。就是上战场也是站在战车上。   倒是秦赵之地常年和匈奴作战,赵武灵王更是有胡服骑射的改革。两国也多骑士。楚国在南方,没有游牧民族侵扰,作战多用战车。骑兵作战算是在项羽这里开了个头。   “驾!”昭娖一手持弓,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匹马蹄敲动地面,猛地就奔跑开来。风声呼啸,昭娖松开手中的马缰从腿边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飞速架在弓箭上,拉开弓箭,眼前残影一闪手中羽箭已出。   羽箭笔直的插进了箭靶里。   马上骑射相当考验功夫,众人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原本有些人看见这个连尹面嫩貌美,心中生出不屑的心思。结果立刻被她这两箭给射了个粉碎。   “箭术者,不过在于准狠。我多说无益,射箭之时必须的心静,心若不静。就算是恶来,也是无用。”昭娖端骑于马上,看着那一片的土黄色笑道。   那些个人的心思昭娖摸的清楚着呢,不先发制人给个下马威,恐怕以后都难服众。   昭娖一手提弓,一手执住马缰坐在马背之上,浅浅而笑。   练兵结束的牛角号声传来,不等昭娖转身回营清洗用膳就传来项籍传见的命令。昭娖满头大汗的和浑身臭汗的龙且一对视,赶紧叫亲兵弄来湿帕子把脸一擦去了。   进入夏日蚊虫肆虐,所以点香来驱走蚊虫。   昭娖一进入幕府就闻到一股艾草味道,想到眼下正是恶月,点燃艾草驱邪正是习俗。昭娖并不喜欢艾草点燃的那种味道,还是忍了忍进去叉手行礼。   抬眼瞟见老范增一身宽大的深衣,和里头掩的严严实实的中衣,昭娖都佩服他:一把年纪穿的这么严实都不怕。   进帐之后发现,陈平竟然也在场。陈平抬眼看见昭娖,微微颔首。昭娖也颔首致意后,飞快别过眼去。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   “今日羽召各位来,乃是为了秦军棘原一事。从大败王离到今日,我军已经围困章邯秦军半年之久。章邯依仗关中顽固抵抗至今。若是继续对峙下去,于我军并无好处。”   此话一出,帐中将领的面上都有一些动容。王离围困巨鹿被楚军截断粮道所败,现在赵军南下截断秦军和关中的联系,诸侯军继续和秦军打消耗战。   战久不胜,军中就会人心涣散。一旦人心涣散就是难以收拾了。   “上将军!臣愿请带六千人前往棘原,将章邯老儿活掳而来!”定眼看去一个将领已经出列叉手道。那人昭娖认识,是钟离昧。此人作战勇猛,是一名猛将。   项籍见钟离昧出列自动请战,脸上多了一抹笑影。刚欲开口说话,就听见身边的老范增的嗓音。   “上将军,如今敌我强弱尚未分明,钟将军道可往棘原将章邯活捉,安知不会被秦军活掳?妄言应当重罚。”   瞬间帐中的气氛凝固结冰。众人的眼神都不停的在钟离昧项羽和范增之间来回。   只见钟离昧的脸色涨成猪肝色,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要是他此时开口的话,众人都会知道他会说什么。   “老匹夫——”   当然这话钟离昧没有说出口,他垂下头来依旧保持着刚才行礼请战的姿势不动半分。   “亚父,他心也是好的。”项籍不好直接为钟离昧说话顶撞老范增的面子,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项伯乐呵呵道,“范老先生言重了,钟将军自愿请兵出战,便是有这么一份胆气!若是连这份胆气都没有就真的不行了。”   项伯是项籍的亲叔父,在楚军中也有他自己的势力。有些时候项籍甚至更加偏向项伯。   “叔父说的正是。”项籍听见项伯的话,说道。“正如亚父说言,眼下敌我强弱一时难辨,但再像此拖延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妙。”   “上将军,臣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昭娖出列叉手道。   “讲吧。”   “如今战事再拖下去,士卒思念家乡,恐对士气不利。臣想若不能武斗,可用智取。”昭娖想着这半年诸侯联军和章邯军打了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子瑜,你说说,如何智取?”项伯来了兴趣问道。   昭娖鼻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臣觉得可使人书写一份策反书于章邯。”   “区区一份策反书,怎么会使得章邯老儿投入我军帐下。”话一出,果然有人嗤笑道。就连项伯也面露出不赞同来。   “当然,区区一份书帛难以是的章邯投降于我军,但这策反书不仅仅是好好送于秦营,而是上写他若是愿投降我军,秦之地他可分一份为王!二世昏庸,其人无能多疑,朝中公子公主肱骨之臣皆为其所杀。臣私想,或是二世猜测自己年幼不能服众所以要靠杀戮兄弟姊妹和大臣来立威。此举一出必定使得秦臣对其多为怨望。”   昭娖微微抬头,看着项籍身前的那张漆案笑了笑,“秦丞相赵高,嫉害忠良。关中能臣不知被他杀得还剩下多少。杀人一旦多了,收到的怨怒也就多。此事就是赵高本人也心知肚明,对大臣只会更加严酷。只要有人不服他便除之,二世赵高对臣子刻薄寡恩,章邯不可能不知晓。我军写一封书帛与他,在封筒处不加封泥便是。”   顿时帐内窃窃私语,不加封泥便是无法证明信件在送达之前有没有被其他的人拆阅过。   “信件中答应赐封给章邯的封地美女财物越多越好,只不要讲封筒加上封泥。章邯自己定会大乱。”   帐中有些人看向昭娖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不加封泥,便是告诉章邯,此信帛或许是被人拆阅过。”项伯沉吟一会道。   “正是。三人成虎,就算章邯并无心叛秦,可是他也会担心这上面的内容会不会被咸阳知晓。咸阳的二世和赵高皆无始皇帝的才能,他会落得如何下场,恐怕他比谁都清楚。”昭娖浅笑。   “按秦律,阵前反叛,足可夷三族。”昭娖笑道。   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什么退路。一旦信件的内容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这章邯的三族都难保。   一直在沉默的陈平,一双桃花眼沾染上点点的光辉饶有兴趣的看她。   这办法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阴毒了,顿时听得项籍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汉时期有两个韩信,一个就是淮阴侯韩信,另外一个就是韩王信,韩王信是韩襄王的孙子,故而可以被称呼为王孙信。 ☆、忍耐   昭娖的出身,楚营里都清楚。她能说出那么一番阴毒的计策,的确叫人颇有些吃惊。昭氏原本是楚昭王一系,为楚国公室,其中多出将才。其中以计策闻名的更是没有。   “那么子瑜代我写一封信帛。”项籍在战事上大多时候直来直往,不喜阴谋这调调。但是和秦军一耗就是半年之久,他本身耐心就不强,如今更是欠奉。   “上将军,臣不通文墨不欲献丑。”说罢,昭娖对着项籍一揖。   项籍眉梢一挑,开口道“陈馀君乃魏国名士,此事就交予你了。”   话语落下,走出一名中年文士。众人的视线顿时被这二个中年文士吸引去大半,在诸侯军中,陈馀和张耳这对冤家真的是传名颇广。   “唯。”陈馀拜□领命。   议事结束后,昭娖走出营帐外,就被一直手拉住。回头一看是虞子期,虞子期开口“子瑜随我来一趟。”   昭娖点点头,随着他到他的营帐。虞子期的营帐里很有单身汉的风格,虽然大致比较整洁但还有些稍许的乱。书简之类的更是东一卷西一卷胡乱堆放着。虞子期随意叫人放上跪坐用的茵席,两人相对着跪坐下来。   “子瑜出身楚公室,理应以军功立身。”虞子期说道,漆黑的眼睛看着昭娖。“那些谋士之道,还是莫要用多了。”   昭娖一听开始有些失笑,而是一想虞子期的话的确符合大多数楚人的性格,楚人好武,奉行的不口上争斗直接动刀子的真理。公室里面大多数都是以军功立身,没几个是靠着计策成名的。   “凭借一条舌头就算立下了功劳也不比再战场上打下来的强,”虞子期说着身子向前稍微倾近,“再说,计策太过……也会祸害后来子孙。”   先秦时代风气淳朴,并不以害人为能事。甚至认为做了亏心事会祸及后代。昭娖那一计若是成了,章邯投入楚军营下,若是没成也有可能害的章邯三族被灭。左右都不是一件光荣事。   “想秦国商鞅,出尔反尔活捉魏公子,结果呢……五马分尸夷族。”虞子期颇为感叹。“你我都是以军功立身,此事还是莫要为了。”   昭娖也知他好心才会出言相劝,“子期之言,成记住了。也是战事拉的太久,将士们思念家乡,再不出点法子。恐怕结果怎样都难说。”   虞子期的眉眼稍稍展开来,“上将军的能耐,你我都是知道的。秦军如同穿不过鲁缟的强弓。不必放在心上。”   昭娖拿起卮的手微微一滞,然后脸上绽出笑来。   “子期此话甚是。”   对于武将来说,那些搬弄口舌的谋臣最是可恶,看不起他们。虞子期这一番自然也是好心。   昭娖心里再怎么不认同,还是要先认下。   五月将近六月的太阳照在人脑袋上热晃晃的有些发昏。昭娖不喜这种热天气,加上前段时间给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招来一些人的注意。干脆叫申深到项籍那里说她自己最近身体不适,水土不服。怕是短短几日内不能恢复。   项籍听了也好笑,也准了。   军营里不能一天都没有的是项羽自己,而且现在他帐下将领云集,还真的不需要非抓昭娖的包不可。   因为天热,昭娖深衣的领口有些凌乱。给章邯写信函的事情已经由陈馀负责,又不用她费心。天气一热人就容易犯困,她原本在摆弄手里的算筹,结果还没等她摆弄出个一二三,就哈欠连天,最终把手中的算筹一抛,自个就躺倒在榻上了。模模糊糊入睡之际还嘟囔着这么没趣的东西张良怎么那么喜欢。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眉心轻轻按了按,然后顺着鼻梁一路滑下落到了面颊上。触感在面颊上停滞良久然后朝脖颈处流淌而去。   脖颈敏感的很,酥酥麻麻扰的她睡梦之中都心烦意燥。昭娖只是当做外面飞进来蚊虫,颇为不耐烦朝瘙痒的地方一巴掌打去。   触感瞬间消失,朦胧中昭娖模糊的听见一声轻笑。但是她眼皮沉重的很,懒得睁开径自翻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记炸响的闷雷给轰醒的。   昭娖缓缓睁开眼,带着初醒的懵懂。眼前视物也并不是很清楚,隐隐约约的看见个人坐在不远处。昭娖眨眨眼眼前清明些后正看见陈平支颐看着她,见她醒来陈平嘴边勾起一抹笑。桃花眸里似有涟漪随着脸上的笑容荡开。他容貌本来生的美,面上一抹笑平生添了几许艳色,顿时能看得人别不开眼。   昭娖也是在那片美色中失神了一会,然后猛然清醒过来。而陈平似乎也没注意她那瞬的失神,甚至眼里浮现出几分高兴。但是眸子一垂,纤长的睫毛便将眼里的情绪给掩盖了个干干净净。   她一起身,就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袍。外袍是士人常穿的青色上面没有任何的纹饰,简单朴素的几乎有些过分。抬头朝陈平看去,发现他身上一件直裾,并没有按往常那样穿着罩着袍子,想必她身上的这件就是他的了。   “轰隆——”又是一记响雷。昭娖下意识的身子一缩。   “夏日多雨水,子瑜小憩小心着凉。”陈平状似无意,靠在扶几上支着下巴道。话语刚落外面传来大颗的雨滴打在帐顶的声音。   “多谢。”昭娖抿了一下唇角。颇有些不自在的蜷缩起双腿。她伸手将身上盖着的衣物取下,下塌走到陈平面前递过去。   陈平起身接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接过衣物之时尾指轻轻刮过昭娖的手心。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   昭娖当即就有些呆愣,她抬眼看陈平,发现他脸上没有半脸暧昧,脸色一如平常,光风霁月的令她自己都惭愧。脸上有些发烫,真的是她想多了。兴许自是碰巧碰到了。   “今日陈君造访可是有事?”昭娖见他接过衣物也不穿在身上搁置在一边。   陈平笑道,“平无事也来,难道子瑜这里可是无事就不能来了?”语气戏谑,三分调侃四份疑惑还有另外三分的惊讶,一时间也听不出他话语里的真假。   昭娖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最终只得解释道。   陈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知,不过今日前来的确有事要告诉你。”   “甚?”昭娖难得见到陈平有事到她这里问道。以前陈平都是有千奇百怪的理由,什么炭火不比她这里足,书籍没有她这里好,窝在她这里。久而久之她也习以为常。到了因为箭伤需要人换药,陈平更是来的理直气壮。如今陈平说有事要告诉她,还是头一遭。   “今日,上将军已经令人将陈馀写好的劝降书送去棘原了。信中说若是章邯能投靠我军,便封他为秦王。当然……”陈平身子朝昭娖靠近了些,眉眼弯弯颇有几分类狐,“按照子瑜献上的计策,竹筒封口处没有上封泥。”   他离她的距离近了,说话喷出的热气流转于她面颊上,夏日里炎热她领口敞开些,露出颀长的脖颈和细腻雪白的肌肤。陈平的视线在上面凝了凝,眼里生起一股异样的色彩后,颇为不自在的转开。   身上有热意升起。   外间下了大雨,雨后的湿气和凉意钻过门缝透入室内。   陈平将一切情绪掩藏的很好,昭娖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凉风入室,是的室内凉爽不少又添了几分水的湿凉。   “不过要是咸阳派出援军,或许章邯还真的会放手一搏。当年张楚军兵临函谷关,就是这个章少府带着二十万骊山上的刑徒击退张楚军。”陈平说着,头微微一歪,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坏。   “危境之中足以见其忠心和胆气。如此一个人物,想要策反他。可是难哦——”   昭娖见了觉得有些好笑,“别人这么想,你也是么?”   陈平面上一笑,笑得带着几分痞气但是引不起人的反感。   “大把的人都这么想,不过……咸阳真的会派兵么?秦丞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把秦军大败的事情上报的人。”虽然陈平从来没有和咸阳的赵高接触过。也能从赵高的一系列举措来推断他的为人。   “反正此信一出,就算章邯没心思想反,也要被咸阳猜忌。”昭娖笑道,她也没想到项籍竟然许下章邯若是能投诚入关便封秦王的许诺。且不管这许诺里有几分真情实意,只要是敞开着,就能叫章邯夜不能寐。   “子瑜此计好是好,只是过于阴损了一些。”陈平说着挑眼看了看昭娖,“不怕?”   “怕甚?当年魏人张仪诓骗怀王入秦,结果怀王因为他的缘故客死异乡。这可够缺德的吧?张仪游说七国,行纵横之道。秦国内外结下仇敌无数。结果张仪还不是风风光光继续做他的秦相,就是后来秦武王掌权,魏王也拿他无可奈何。”   话一出口,陈平立即就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股舒畅。昭娖被他突然的笑声搞得措手不及。等他笑完了,脸上的笑意难收,他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道,“如此子瑜倒还真和平是一路人。”   “见你……似乎是奉行道家?”昭娖对陈平这话颇为摸不着头脑,但是联系起陈平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个急着想要功名的人,反而有几分道家的闲适态度。   “可以说是道家,也可以说不是。”陈平一笑,“不过子瑜,谋者必须先谋其身,此等主意太过招人耳目,下次还需谨慎些。”说着他突然朝昭娖伸出手来,手指碰上昭娖脖颈处的衣领。衣领因为昭娖之前在榻上小睡辗转翻身被拉开,他的手指在衣领边缘微微摩挲,下一刻似乎就要遵循内心的渴望翻进这衣领中。   手指突然将敞开的衣领一提拉合上。昭娖被他突然的动作弄的摸不着头脑。   “子瑜是女子,在军营里更是需要处处小心。即使在自家营帐中也不要掉以轻心。若是被人看去又不知闹出怎样的事情来。”   陈平将她衣领正好,手指离开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陈平忍的挺辛苦,这次算是他有些憋不住的表现吧。话说下一章弄不好我要放炸弹,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哦~ ☆、议和   位于棘原的章邯可谓是度日如年,驻扎在巨鹿南边的诸侯军虎视眈眈。幸亏赵楚两军在三川郡互相拆台,才有机会派出长吏司马欣奔向关中求援。丞相赵高为人章邯心知肚明,不可信任。于是他派出能有资格觐见皇帝的司马欣,希望能跳过赵高直接将战况汇报给二世。   位于棘原的秦军大营里一切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军营里的军队曾经是骊山上的刑徒。章邯坐在幕府中,习惯性用手指揉弄着眉心。六月的赵地已经带上一股夏日的炎热,章邯心中有事,自然也做不到心静自然凉。   位于后方的三川郡形势如何,巨鹿南的诸侯联军……   章邯只觉得越想就越觉得处境艰难。只盼着派出的司马欣那边能一切顺利。   “禀告将军,楚军派上使者送来书函一封。”   突然一声打断他的思绪,章邯放下揉弄眉心的手,眉头皱起来“楚军使者?人呢?”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楚军使者只将书帛奉上。”黑甲的亲兵答道。   章邯心中顿时奇怪起来,命亲兵将手中匣子奉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常见的封筒。章邯微微眯眼看那只封筒突然觉得不对劲,拿起来一看封筒封口处竟然没有加上封泥!   章邯心中顿感不妙,抽*出其中的帛书。果不其然,一方帛书上面洋洋洒洒全是秦朝眼下大势已去,劝他投降,更是承诺他如果愿意投诚,入关之后可封他为秦王。   信中写到:白起长平灭赵军四十万大军,蒙恬北驱匈奴,却惨死于阳周。这两人功劳巨大却惨遭横死,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战功太多,秦朝不可能给他们每一个人丰厚的奖赏,便用法找借口杀了他们,如今将军已经为秦将三年,手下损失将士已经以十万计……天要灭秦,天下众人知晓,将军内不能直言进谏,在外已经成亡国之将,孤自一人支撑着却想维持长久,难道不可悲吗?将军您不如率兵掉转回头,与诸侯联合,订立和约一起攻秦,共分秦地,各自为王,南面称孤,这跟身受刑诛,妻儿被杀相比,哪个上算呢?   章邯看完面黑如铁,额头的青筋已经爆出青筋来。信上内容字字皆是直指秦朝谋杀功臣刻薄寡恩,再道他在外带兵三年,朝内树敌众多,无功是被杀有功也是被杀,与其这样还不如投降项羽一起攻入关中。他心中暴怒爆起,他抓起手中的书帛拍向漆案。   啪的一声重响,书帛被他拍在漆案上。章邯心烦意燥看着没有半点封泥的封筒,嘴角泛起冷笑。   这楚军倒是真的打的好主意!   当愤怒过后,心头又涌上一阵阵无奈和疲倦。他喟然一声长叹,这楚人倒是出的好计谋,封筒上不加封泥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拆阅过。如果这信的内容外传,按照赵高收拾大臣的劲头都不会放过他。   如今能支撑他的便是远在咸阳的司马欣能搬来救兵。   现在身在咸阳的司马欣也是束手无策,他在司马门外已经等了足足两日,都未能入宫直接觐见皇帝。   咸阳的风云变幻是在外带兵三年的司马欣没有预料到的,现在的掌管皇宫安卫的郎中令竟然是赵高的弟弟赵成。   司马欣站在司马门外,脸上几日来在驰道上狂奔沾染上的灰尘仍没有拭去,他也没那个心情去整理自己的面容了。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司马门的士卒一遍遍说道“我乃章邯将军身边的长吏司马欣!如今有紧急军情向皇帝禀告!”   司马门的兵卒冷冷看他,口气里没有半点感情,“我等已将此时禀告中郎令。还请长吏少安毋躁!”   “你——!”司马欣气急,手下意识的已经摸上腰间佩带的长剑。转念一想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和个士卒计较说不过去。只得拂袖继续等待。   丞相府里,头发斑白的赵高在厅堂里走来走去。他的弟弟赵成现在的中郎令正跪坐在他面前。   “大兄,你看关东灭贼不顺,王离九原军大败,如今章邯派兵求援。是不是……”   “是甚!”赵高回身呵斥道,“我曾经向皇帝说关东诸盗皆不成气候!如今呢?才半年光景,王离被杀,章邯被困。这件事情要是传进咸阳宫,你我和三族的老小都别想活!”   赵高头发已经花白,眉头额角的皱纹更深。   “可是那司马欣已经在司马门外等了两天有余了。若是有消息传到宫内……”赵成迟疑道。   “蠢物!”赵高喝骂道,皮肤松弛的脸上浮上一丝讥讽的笑,“皇帝如今在宫内宝车美女良犬玩弄的不亦乐乎,恐怕也没心思在军报上。司马欣在司马门外,你拦住他不能让将这件事传出一丝半点!”   “唯唯。”赵成见兄长发怒呵斥赶紧应下。他刚应下突然又想起什么开口道,“可是司马欣还是一直都在司马门怎么办?”   “那就是他自己自寻死路!”赵高返身从室内黑底赤纹的兰锜上拿下长剑,唰的一声拔开,狞笑几声。   司马欣也不是蠢货,在司马门外等至第三日还是不能觐见皇帝时,终于察觉出恐怕又是赵高搞鬼,赶紧抄小路逃出咸阳。   夜色下,小路两旁的树丛茂盛参天,司马欣心中悲愤难以自抑:奸臣当政,君主昏聩不堪。老秦人六世的基业难道当真要毁了吗?   司马欣顾不得休憩,一路狂奔赶紧赶回棘原大营。   才入中军大帐,他单腿跪在地上,眼泪纵横“臣有负将军所托!臣在咸阳于司马门外三日,未曾见陛下一面!”   章邯本来见他一个人进幕府,没有朝廷来的使者就心知不妙,待到司马欣单腿跪在地上诉说起在咸阳的遭遇,即使心中已经有准备还是如遭雷击一般呆愣在那里。   “如今咸阳内赵高权势冲天,满朝文武只知赵高。如果侥幸胜了,恐怕赵高也会嫉恨于我们,如果一败,更是难逃一死。何去何从,请将军定夺!”   司马欣不怕死,可是要死也是要为足矣托付性命身家的君主而死。可是现在咸阳宫里的又是个什么鸟物!二世胡亥只知道吃喝玩乐屠戮宗室大臣,赵高玩弄权术,如果是始皇帝时的大秦司马欣万死不辞!可是为现在的大秦尽忠无论胜败都是个死!   这样的君王还值得托付性命吗!   在司马门外的三日让司马欣寒透了心,他虎目含泪几乎带了一种断绝的坚决。   章邯怔怔的看着跪着的司马欣,嘴唇颤抖着,面上露出巨大的痛苦。棘原大营本来就处在被诸侯联军围困,维持到今日已经不易。楚军送来不加封泥的劝降书更是让他日夜担心不已,如今司马欣送来的消息更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章邯面上疲态毕露,身子完全就向身侧的凭几斜去。   “罢了,罢了……”章邯头扬起闭目道。   “上将军?”司马欣见他呢喃出声,问道。   “这仗不打了!”突然一声暴喝,章邯从大将位上跳起来,如同一只被逼入困境的猛兽,“将所有将领召入幕府,与楚军议和!”   几日后楚营里来一个秦营里的叫做始成的军侯,前来传达章邯想要议和的愿望。   两军议和,由战到和。不能不算是大事。诸侯联军里都知项籍和章邯之间的那些过节,而且早两年章邯在关东肆意横冲直撞结下不少梁子。但出乎众人的意料,项籍竟然同意了章邯的议和请求。   双方交换按有血指印的仪式搞得格外盛大,但是仪式一搞完,秦军使者人一走项籍过了几日将他自己几个嫡系的将领招到了幕府中。   “你们这些时日不要懈怠,好生将士卒训练好。”东位上的项籍视线扫过帐里每一个将领的脸。   “上将军,我们不是才与秦军……”有人发问。   项籍冷笑两声,“谁真的要和秦军讲和。眼下两军对战半年,各有困乏,但是章邯主动求和,看来秦军的确有些不堪攻伐。所以就是以讲和的机会,攻破他的后方。”他站起身来手中的翎羽在幕府里挂起的地图上一个位置划了一个大圈。   “我们已经和章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但是我们都到了赵地,哪里还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上将军的意思是趁着秦军不备,一举攻破?”虞子期道。   “对。”项籍道。   “诸位,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要攻破章邯军,拔掉这只老虎的牙齿和爪子。到了秦国……”说道这里项籍的眼神一时间变得兴奋和野心勃勃。   昭娖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入关中为秦王。可惜最先入关的还是刘邦。   “我军粮已不多,所以此战必须快狠准。”项籍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漆案上。   昭娖心中暗叹一声,军粮不多还真的不能经得起长时间的作战了。   “子瑜。”突然昭娖被项籍点名,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子瑜,你最近身体怎样了?”项籍问的漫不经心,似是突然想起问问。   “谢上将军,臣身体大好了。”昭娖前段时间本来就是找借口躲夏去了,不是真的身体不好。   听见昭娖的回答,项籍的脸上浮现笑容。   “这就好,这可是一场苦战。你们都把精神养好了。”项籍说道。   “嗨!”幕府中众人应道。   除去楚军之外,其他后诸侯军不满此次和秦军的议和。但是项籍拿出军粮不多的现状堵住了他们的嘴。他们也清楚项籍的性格: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别人的话他根本就听不进去的。也只能附议。   果不其然,双方议和之后不到十日项籍命令蒲将军带兵绕过漳水在章邯军背后驻扎起堡垒。   赵地六月夏夜里,蒲将军向项籍告辞带着手下的骑兵向漳水支流汙水河口的三户津而去。他们准备在那里渡过漳水绕到章邯背后去。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出错,那啥在那一章 103番外(可以不订阅)   楚左司马昭座的府邸后院里,沉静的连奴婢都只敢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没了性命。两年前女主人嫡出的娇娇到了现在还不能顺溜的说出一句话。众人虽然不敢明说但私下里也有这位嫡出娇娇天智有损的话语来。   “贱婢!”主母所居住的正屋里突然一声暴喝,门外的侍女奚隶深深低着头努力将自己融入景物中不被人察觉到。   “还不拖下去!”跟随主母郑氏嫁过来的老乳母狠狠瞪了屋内的大侍女一眼,侍女缓过神来立即让人将瘫坐在地的侍女给拖走。   刻花熏炉里融融的点着上佳的兰膏,浓厚的兰香盈满了这间宽大的寝室。一名着绣龙凤虎纹单衣的年轻妇人靠在坐床上,坐床下是方才被她扫落的漆奁盒,盒子里的其他妆粉盒也被打翻一地。   盒里白粉和红粉撒了一地。   乳母眼风一使,立刻有几名赤足的侍女前来收拾。   “女君。”老妇人放柔了嗓音轻轻唤坐床上的年轻妇人。妇人面上仍然没有褪去属于少女的娇艳,她现在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   “那些贱婢现在一定是在讥笑于我,笑我生了傻女!”郑氏转过头来咬牙切齿。腰带上双组玉杂佩也因她转身的动作发出清越的声响。   “女君,女君,莫要说这种话。”老乳母半坐在坐床上柔声劝解着郑氏,“女君现如今已诞下正经的嫡长子,那些女子又能算甚?”老乳母知晓郑氏是气那些养在后院的女姬,眼角的细纹随着她嘴角的笑加深。   “嫡长子才算是女君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大子已得,那些秦女燕姬身份卑微若是敢有妄为,司马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郑氏想起儿子那般活泼可爱的模样,脸上的僵硬才算是缓和了些。的确,那些女姬不敢把注意打到自己的儿子身上。不然那剥皮敲指之痛可不是她们能受得起的。   “而且我观娇娇眼波灵活,完全没有痴儿的呆傻。只是学语迟些,叫几个聪慧的侍女前去教教,定会好转。”   乳母见了那个小女儿好几回,发现她眼珠子滴溜溜的到处转,根本就没有半点痴傻儿的呆滞。   “可……”郑氏迟疑道。女儿两岁都不知道多说几个字,这府里私下的传言都快疯了,要是传到丈夫耳里还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有何难!”老乳母眼角的笑纹更加深,“女君只管叫人去查,查那些女姬里哪个是在府中乱传谣言,再要不然……”   越显苍老的笑声低低响起。   “就依阿姆所言。”郑氏娇媚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她十五及笄就嫁了进来,对丈夫的那些姬妾不满一日多过一日。即使她们不做什么,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碍眼。   借此机会除去几个特别碍眼的也是好事。   当披头散发的女姬匍匐在堂中的时候,昭座看着那女姬身上交错的血痕和脸上狰狞的伤口不由得皱了眉头。   郑氏袖着双手,坐在丈夫身边冷眼瞧着那女姬被拖上来丢在冰冷的地上。   “阿雅,就是此贱婢作巫蛊以害吾女?”昭座转头看向郑氏。   郑氏一听到丈夫的询问,顿时就红了眼眶。掩袖低低哭起来。郑氏十五岁嫁进来,第二年都不到便传出有身的好消息,后来更是一举得男。在昭座眼里这个妻子还是十分称职的。嫡长子才是重中之重。嫡女虽然比不上嫡子,但也要金贵许多。   昭座再次看了一眼地上趴伏的女姬,那双他曾经喜欢的水灵灵双眼里只有干枯和血丝,不由得觉得格外烦躁。   “拉出去着狗吃了。”昭座直接挥手让门外的奚隶将女姬拖拉出去。女姬被扯着头发拖起来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类似寒风刮过的声响。这声响配合着她狰狞的面孔格外碜人。她奋力的想要挣开扯住长发的手。   那副模样落在昭座眼里不是平日里的楚楚动人,而是十足的恶心。   “快拉出去!”他喝令道。   奚隶们得令再也不敢拖延,狠拉一把女姬干枯的长发,拖拉出去了。   郑氏抬起袖来,虽然眼中还是泪光点点。但袖下的唇角却是笑意点点。   “看着那个贱婢那副模样,真是痛快!”私下里郑氏和乳母笑道。话音一转又掺了些狠意“可惜还留下一个小贱婢!”   被郑氏处理掉的那个女姬素来有宠,而且生有一女。   “庶孽而已……”乳母浅笑道,“而且是谁的种都不一定呐……”   昭座一向有对士人大方的习惯,只要对方对自己身边哪个女姬有意,也愿将美女送给对方**一晚。自然那些女姬诞下的子嗣不可能全是男主人的孩子。   “生父不祥,作了奴婢也是活该!”郑氏笑道。   生母已被拖出去喂狗,余下的小女孩还有什么威胁?偌大的府邸里多的事捧高踩低的奴婢。可是郑氏心中对那个貌似其母的庶女更加厌恶。   “生父不祥,又无族宗认同。早早入了贱人籍从其母,才是正道。”   两人正说着,有侍女来报。   “娇娇来了。”   “快快快!”郑氏除去一个情敌的心情格外痛快,赶紧叫乳母把女儿抱上来。   昭娖被郑氏抱过去,浓厚的兰香立刻让昭娖一个大喷嚏打出来。她听着耳熟的各种拗音一个劲的冒,郑氏指着铜磐中的果物道“吾女,来,桃——”   昭娖张了张嘴学着郑氏的音调拉长了调子“桃——” 104番外   比起烽火复起的其他五国,颍川郡这个原本属于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地方不说安稳得黔首个个与平常无异,但也好上许多。被秦军称呼为关东匪盗的复国大军中没有韩国的名字。甚至韩国在关东六国纷纷寻求复起的时候,都不实打实的存在。即使前韩的横阳君在楚国的扶持下立为韩王,但是实际上,这支军队还是在颍川郡一带和秦军流动作战。比起齐楚两国,实在是上不了多大的台面。   韩王成名义上是韩王,但是行军打仗和谋略基本上都是听司徒张良一个人。他们的手里有千余兵卒,在颍川和秦军周旋的时候也补充了些兵力。但终究还是不能和秦军正面对抗,只能做些挠痒的事情。   颍川初冬的风格外寒冽,不似楚国那般的湿气绵绵的寒意。刮来的冬风中都有把人面皮吹裂的干燥。幸好在屡次攻城中夺来的粮草还能撑过一段时间。着绿色军服的韩军满脸笑意拿着陶碗去盛热气腾腾的白米羹。   这年月一个普通的黔首恐怕从生到死除了自家生母的奶汁就没碰过其他的好吃食,尤其是白米这类供贵人享用的好物什,更是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如今司徒下令将夺来的白米煮成羹供士卒享用,即使不是特别浓稠,也够让许多从没吃过白米的军士们感激涕零了。   青色的军旗在凛冽的寒风中飒飒作响。   一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屋子内点着大火盆。韩王成跪坐在火盆旁,伸出双手去烤火。火盆的旁边还堆着一些干燥的柴火。   火光将他的面容映照的红彤彤的。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张良从外头走了进来,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冲淡了屋内的暖气。张良的眉梢衣角都带着一股寒气。   “司徒。快来暖和一下。”韩成抬头见是张良,满脸笑容赶紧让他到火盆取暖。什么君臣之别在眼下基本是拿不出派头的。而且韩成的那个韩王位置还是张良在项梁那里游说得来,就算想摆君主的架势也没那个底气。   张良还是行礼之后坐在韩成的对面,外头寒风凛冽冻得脸皮发僵,如今被火一烤,面上也火辣辣起来给他原本就白皙的面上添了一抹桃花色。   张良原本就长得面如好妇,如今面上增添了一抹桃色,更是生出许多女子都不如的颜色来。   韩成无意一瞟竟然也有些看呆了眼。   张良见韩成眼神稍微有些呆滞,开口问道“大王御体可是有恙?”   “无,无!”韩成立刻就将方才眼中那一抹不合礼的神色给抹得干干净净。“新米难得,司徒下令将米煮成羹……”   这一顿消耗许多,这冬天还没过去呢。   “外面的军士们正对大王感恩戴德,发誓要为大王拼死作战。”张良浅浅一笑道。   “啊……甚好甚好”韩成呆愣了一下,立即回味过来大笑道,“新米可再夺得,可是猛士再难遇!”后面这话声调颇高。明显是说给外头走动喝羹的军士们听的。   军士们大多是苦出身,前来投军也不过为了有一口吃食,如今能喝上热腾腾的米羹觉得哪怕死都是值了。   如今听到屋内传出韩王的话语,更是感激涕零。   “司徒,你看如今齐楚为秦军所重创,日后形势如何?”韩成更觉得齐楚会联盟共同对抗秦军,眼下韩军不成气候,比起齐楚和秦军正面相对,他们也做不了许多事情了。   “项梁新败,楚人恐惧,但楚怀王已稳定人心。日后倒也并不是毫无可盼之处。”楚怀王向其他五国发布的怀王之约,张良也有所听闻。但这消息之后,他也没听到过多关于楚国的消息。毕竟眼下战乱频起,消息流通十分不畅。往往得知一个消息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久了。   “大王莫忧虑。”张良道。按照他的预计,楚怀王定会想要东向和齐国联合。但楚国内部却并不是全是听楚怀王一人。楚怀王虽然有楚王室的血统,但手中并无真正的兵权,楚国内部派系林立,最后如何难说。   “眼下忧虑也无甚用,寡人只求日后九泉之下无愧于韩氏先祖。”韩成倒也算是想的开,眼下韩国空有韩王却无土地,但好歹在名义上还是光复了韩国。他也不算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了。   冬季寒冷,兵士们围着篝火聊着今日的那般美味,直咂嘴叹道喝了那么一碗米羹就算明日和秦人战死也算是值了。   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家中,其中一个兵士突然流了泪“我离家的时候,乡中还有一女子等我回乡。如今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受秦朝征发去咸阳骊山九原做苦力徭役的年轻人多的是。其中被征离乡有个相好的也不是啥新鲜事情。   “哎,莫想了。想又有甚用。你那女子定是被父母另嫁了,莫想了。”旁边的兵士叹了口气,伸手拿着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火堆。这年月朝生夕死太常见了,他们压根就不奢望还能活着回到家乡。   说话的那个兵士胡乱的用衣袖擦擦眼睛,“我知矣。只是我离乡之时,她道会等我回去。只想千万别傻才好。”   “你想多了。”另外一个兵士道,“嫁娶之事本是父母媒氏所定,女子愿不愿哪里能作数!”   “只愿如此。”一声长叹。   拨弄火堆的兵士将火拨的老高,火光将夜间的黑暗驱走一些。他一抬头便望见一个姿容秀美隽永的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身上并没有着合甲。身上一袭青衣被火光照得已经分不出原本的颜色,火光在他漆黑的眼里映照成两簇火苗。   橘色的火苗映衬着漆黑的眸子,温润中又有淡淡的疏离感。   “司徒?”兵士们见过张良,平日行军作战,这位司徒不离韩王左右,众将士看过他如何使得这千把人饶的秦军来回应付,心里对他都颇为佩服。这会见着他赶紧起身叉手行礼。士卒们心中稀罕,这天冷的,司徒到底在他们后面站了多久。   “不必多礼,天冷还请各位军士随意。”张良声音轻缓柔和但不失男子沉稳的中气。   张良这么说了,士卒们也不敢真的自己坐回去烤火。张良看出他们的不自在,笑笑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   帐中的火已经熄了,只有盆里几点星星的火星子有些微弱的光。   冬日的寒意没了火的抵抗一下子就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张良此时并不着宽衣大袖,但寒气还是顺着露在外面的双手一路沿着手臂就要流进衣袖里去。张良伸手去将帐中的灯点燃,淡黄的光辉将帐内填满。   他没有再去唤人点燃那火盆。而是独自一人走到榻上坐了下来。颍川不比楚地,没有火盆之后,寒意入骨。他起身下榻拿出一只牛皮囊拧开盖子大口喝了一口酒。这是秦酒,极其辛辣冲鼻,秦国每逢冬日苦寒,因此这老秦酒也格外劲大。三大口下肚不久,一股热气便从胃部朝四肢缓缓流动开来。   秦酒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似秦地冬季寒冽的西风,张良随意半躺在榻上,手里的那只盛酒的牛皮囊的盖子没有盖上。外面寒风呼啸声钻进帐门呜呜作响。   他面上起先被外面的寒风吹得苍白,酒液下肚,眼眸半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桃色。   方才那几个士卒的话,他听得完完全全。   古来丈夫行事当以家国为重,女子妇人皆可以抛掷在脑后。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文公重耳,卫国吴起,都是如此。   他呵呵轻笑一声,身后塌边的护木硌在他的脊背上,他似是不觉得半分不适。手中的牛皮囊倾倒而下,辛辣的秦酒入喉。   当时张良离开楚国,立韩横阳君为韩王。现在颍川局势依旧是秦军势优,韩国复立并不顺利。   半囊酒液下口,浑身变得热烘烘起来。张良伸手稍微将领口扯开稍许,他歪躺在榻上,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耳畔寒风的呼啸也渐渐平伏下去。   “都说饮酒伤身,偏偏就是不听。”沉静中听得熟悉的一声叹息。张良眉头一皱,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徐徐冒着烟雾的熏炉。身边坐着一名淡青色深衣的女子,女子正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散散的披散在肩上,兰草的芳香从她身上传来,似是才洗浴过。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刚刚醒来,你还是躺着吧。”说罢,女子伸出身手就按在他的肩膀上。她幼时习武,手劲并不比男人小多少。   张良刚刚起来的身子被压了回去。熟悉的容貌让他有一时间的怔忪。   “阿娖?”他轻唤出声。   “难得你还记得我。”女子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愁怨。   “对不起。”张良榻上望着她容貌良久喉咙发紧最终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昭娖静静望他,唇角扯出一丝笑来。   “无妨,你们三晋的丈夫原本就是如此。”语带讥讽之意。   晋国晋怀公晋文公,都是抛妻弃子投奔前程的男人。她这话立刻让张良的面色凝成了寒冰。   “你我本来就没有婚姻之约,你走了就是走了。我还能怎样?不过就是再找一丈夫罢了。”她见着他的脸色,心情似是十分愉悦。她伸手去触及张良秀美的面庞,唇角的笑意愈加纯美浓厚。   张良感受到脸上缓缓滑过指尖带来的痒意,明明是熟悉的面容说出话语也在他的预料当中,可真听到的时候那些话如同一把利刃朝着他心口位置猛扎。   心中气血翻腾,凶狠的翻滚嘶叫要破涌而出。   她弯□,原本抚在张良的手指玩弄似的滑过他的面庞,顺着下巴一路滑落到他脖颈上凸出的喉结上。   “我说过若你走了,我便去寻美男子寻欢作乐。”昭娖面上笑容甜蜜,杏眼眯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我找和你容貌有些相似的,最好床笫之间将你当做他。你才心满意足是不是?”语调轻柔眉眼笑意盈盈,但说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字连续扎在人心上,即使鲜血淋漓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继续更深的刺进去。   袖中的手缓缓的一点一点攥紧,心中翻腾的气血随着她带笑似刀的话语终于冲破最后的防线,如同惊天涛浪拍涌而上。   张良笑了,“何必如此?我自己来就行了。”面容带笑,眼里却是极冷,琉璃一样的眸子上结着一层冰,底下流动的却是冰冷刺骨的暗流。   作者有话要说:咩~~~~~那个最近*在严打肉肉啦~~~俺不敢顶风作案把肉肉放章节里,貌似作者有话说里放链接都被卡擦掉~~~,所以啦,咱把肉肉放群里……就是文案那个读者群……   最近爪子疼……不想按鼠标过多了……   一鞠躬退场。 105狂乱   蒲将军顺利渡过漳水进入到章邯部的大后方建立了营垒。此事很快就被章邯发觉,因为两军之前已经议和,章邯派人来向项籍抗议。项籍基本理都不理,向漳水那边运送过去更多人。   昭娖看着被点往要派往越过漳水去的士卒,心里也明白这时代还是讲究君子协定注重承诺。可是想要赢,就得把节操这东西给丢的越远越好。这也是秦人曾经教给楚人的东西。   “子瑜,我们建功立业的时机要到了。”身边一起观看点兵的虞子期突然说道。   “是啊,建功立业。”六月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楚虽三户能亡秦。”突然昭娖冒出这么一句,虞子期被她这一句话吸引过去注意力。“我幼时曾经听过。看来是要实现了。”   不管是正在攻打章邯的项籍,还是后来入秦的刘邦都是楚人。楚人灭秦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正确的。   “哈哈。我还以为子瑜想要说甚。”虞子期笑出声来,年轻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越发耀目,他伸手在昭娖的肩膀上拍了拍。“楚人灭秦本来是应当的事。当年秦军干了什么事情?坑杀四十万赵军,水淹大梁,火烧我楚国先君陵墓。这帐是该和秦人好好算一算了。”   昭娖微笑算是同意虞子期的话,她的视线扫过虞子期被阳光映照的格外灿烂的面庞无意飘向他身后。   陈平一身漆髹合甲站在虞子期身后不远处,桃花眸里映出虞子期拍昭娖两人亲密无间的影子。   眼里常含的两分笑意已经完全褪去。垂下眼来陈平转身离去。   虞子期注意到昭娖看向自己的身后也回过头去看,结果除了来来往往的士卒没有看到什么。   他手径直一揽,哥俩好似的挂着昭娖的肩膀。   “这次入了秦关,可以向上将军讨要几个美人。”虞子期语气里压不住的乐呵。   昭娖很是鄙视的看向他,“怎么只要美人?就这么点出息!”   “哎,子瑜你也知道在军营里连头母猪都见不着,仲春之月……军法在那里,我可不敢为了几个赵女触犯军法。”虞子期笑笑,“谁不思妇人,难道子瑜你也不想吗?”   军营里别说女人,就连头母猪都见不着。一群男人们蠢蠢欲动的劲头都没地方发。也亏得眼下项籍没把虞姬带在身边,不然营里头的人非得眼冒绿光不可。   “到时候子瑜你也选几个美人。我听说秦宫里可是搜集了六国的美人。你老是宠爱一个侍妾也不像个事。”   昭娖内心里默默的糊了一脸血。但是好哥们之间的话题就是战事和女人,男人的友谊基本上就是在这些话题中培养出来的。   昭娖鼻下是虞子期身上淡淡的汗味。她只有恨不得一个过肩摔把他给摔出去的冲动。当然也只是冲动罢了。   两人勾肩搭背一路走远。   留下后面一群八婆男嚼舌根:大夫又换人了,看来那个陈平不行啊。啧啧,肯定是被榨干了。   男人八卦起来和女人也差不了多少。   蒲将军在章邯后方的壁垒越来越稳固。章邯终于大觉不妙,出兵进攻想要将后面的楚军给挤入漳水中。   项籍发现派出去的蒲将军已经在秦军背后扎好壁垒,立刻宣布大军开拔从巨鹿南渡过漳水向棘原的章邯军攻去。   因为军粮等供应不足,所以必须速战速决。眼下幸好没有遇上漳水的汛期,人马从渡船上渡过漳水。昭娖自己登上渡船,申深牵着她的坐骑在另外一条小舟上。楚人向来在多水的南方呆惯了,撑船过河更是一把好手。   一声吆喝,船飞快朝漳水对岸弛去。倒是其他诸侯军并不如楚军这般熟悉水性,偶尔还可见到手慌脚乱的样子。楚军见了,一声笑唱起楚歌来。悠长的楚调环绕在船只间,其他诸侯军听不懂也随他们去了。   渡过漳水,将船只迅速安排好。整好队形。   “士卒们,我们从家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灭秦!”项籍手中长戟的赤缨在夏风中飘飞。“如今秦军就在眼前,只要秦灭,我们就能回家乡!”项籍长戟一指棘原的方向。   项籍能征善战,在巨鹿以不到十万的几万楚军对战二十万秦军大获全胜,在士卒中声望极高。他此话一出,楚军的情绪立刻就高昂了起来。   “喝——!”项籍一夹胯*下乌骓马的肚子,发出一声长啸。飞驰而去。他身后的江东骑兵纷纷跟上。   风猛烈的从昭娖的面上刮过。跟着项籍打仗是一件辛苦事。项籍从来不把兵书上的那些条条框框放在心里过。军法中主将该是主镇大营指挥作战,到了项籍这儿便是亲自上阵,勇猛难当。他的勇猛也激起那些士兵的勇气,但昭娖总觉得这并非长久之道。   “驾——”昭娖看见项籍的距离和他们拉开,连忙催促马儿加快速度跟上项籍。   项羽从南面直扑而来,蒲将军之前就在棘原大营的背后建起了壁垒。双方同时发动对秦军的进攻。   骑兵阵对上步兵有绝对的优势,对上战车就不一定了。但是章邯的军队大多是用骊山上的刑徒组成,战车这东西实在是少,双方南北夹攻,将秦军架在中间。   项籍的打法一向不走平常路,来去如风颇有北方匈奴作战的风格。项梁在世的时候对他的如此战法并不赞同,甚至每次看见项籍冲在最前锋又气又急。   如今项梁还没来得及改变项籍的作风就已经化作一杯尘土。而项籍把自己的战法在反秦战场上发挥到最大。   章邯是领教过项籍的野战能力,项籍的打法完全不同于六国任何一个大将,他听了斥候楚军来袭的军报后,立即下令摆好阵型迎战。   双方人马一向冲汇便是酣战难堪。项籍手中万人敌一指,身后土黄色的楚军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如同漫天翻卷的洪水吹卷向秦军。章邯军已经摆好方阵以待,整齐的黑色军阵看得人心中忍不住发憷。项籍见秦军军阵,冷冷一笑。一声叱喝,驱动乌骓马如同疾风一般带头向军阵中冲去。各军见大将都身披执锐冲锋在前,也纷纷大声喝着朝秦军冲去。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赤色的大纛旗和黑色的大纛旗两厢对峙。秦骑士出动率先和楚军先锋拼上。以骑兵对战骑兵,这是非常有效的对抗方式。因为秦军是南北双面受到夹攻,有道是双手难敌四手,更何况章邯军落入了兵法中的双面夹攻。   秦骑兵并不像楚骑兵那种以项羽为首领集体冲杀,而是以散骑阵搏杀。散骑阵原本是九原军对抗匈奴的一种阵法,楚军骑兵作战来去如风正如匈奴做派,正好能派上用场。   昭娖拉紧缰绳拼命跟上身前项羽的速度,一面挥戟抵挡开那些秦骑兵刺来的长戟。   马上作战一个回合便是能决定生死,昭娖不敢有任何的懈怠。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兵器拼打声响传入耳朵中让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听不见指令,而代表进退的令旗也根本没法用。   一只长戟迎面刺来,昭娖一个趴伏下去伏在马背上长戟错面而过,一下就把她头上的铁胄给挑下。戟上尖利的弯钩一把划过她头上的发髻,顿时发髻被削下一缕披散开来。   乌发扑在面上,昭娖顾不得去自己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有多么像是女子。而且现在也没有谁有空余时候去在乎她此时的模样了。   散骑阵格外胶着难开,昭娖此前从没有遇上过如此阵法。面对死打烂缠的秦骑兵,昭娖的那点耐心终于彻底告罄。手中的长戟朝着对方胯下的战马刺去。   斩人先斩马,这是对付骑兵的法门之一。   当然结果是没有那么顺利,前头项籍的凶猛善战杀开一条血路,那些秦兵到底还是被杀人不眨眼的项羽给震慑到了不敢再找他的晦气,但还有一些秦兵涌上来。密林森森的秦矛立即就被投了上来。有些秦矛长达八尺有余,对骑兵几乎是致命的危险。昭娖虎口一震,手中的长戟被一只长矛打飞。   还没等她来得及抽*出佩带的长剑,突然□的战马一声嘶鸣,前蹄朝前一跪扑下地。昭娖顿时摔下马来。   地上早已经是死尸鲜血满地。昭娖摔下马后一个翻滚躲过秦兵的劈砍,她一跃而起一手抓住刺来的长矛抽*出腰间的佩剑,一记砍过去。   温热的血刹那间便喷了一脸,但是她根本不能放松下来,因为四周全是代表秦军的黑色。她瞳孔微缩,握紧了手中的剑。   背后带着的弓箭无法在近身战里运用,她能凭借额只有手中的长剑了。   那些秦兵们也是被楚军逼得杀红了眼,见着楚军骑士落下马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就杀上来。   昭娖之前常和项羽以骑兵作战,以肉相搏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是眼下情况也容不得她弃甲而逃。她也提剑而上,与那些秦兵厮杀起来。她的招数完全是劈砍刺杀,没有半点贵族的优雅可言。小时候陈缺教给她的剑法一招一式有本有眼。可是真的上了战场后,才会发现贵族之前的剑术能在战场运用的根本就少的可怜。   面前秦兵力气大的惊人,昭娖手中的长剑和他对砍几回后竟然比一下打飞。长剑从她手中飞出,剑身上的鲜血飞溅出来而后重重落在尸体中。   手中一空,长戈就朝她刺杀而来。她下意识的一把抽*出剑的剑鞘双手一横挡在身前愣是生生的扛住了那一戈。   双手的虎口早已经被震的发麻,昭娖却还是死死的将剑鞘挡在那里。   戈锋已经入鞘一半,再一记就足矣劈开刀鞘取她性命。昭娖除却背上弓箭外已经没有格外的武器。她口腔里弥漫起浓厚的血腥味道。大脑里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戈再次用力要砍破剑鞘将她斩做两段。突然斜里突然刺出一只长戟干净利落的挑进了那秦兵的脖颈里。长戟割开脖颈处的皮肉,殷红鲜血刹那就喷射出来,还没等昭娖反应过来身子一轻竟然是被人提上了马。   “没事吧?”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昭娖眼睛睁大她的呼吸被她自己压到最低,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厮杀中回过来。   陈平低头稍稍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披头散发,发丝里都粘了血块。   “现在要跟紧上将军,坐好了!”陈平话语一落,就立刻夹紧了马肚子奔驰而去。   身后的男人身上有沾染着战场上的刺鼻的血腥味,和她身上的血腥一混更加浓厚。眼前景物一瞬即逝,但是鲜血飞飚溅在空中的掺进在她的眼中却格外醒目。   楚军的攻势比以往更加猛烈,其他诸侯军跟在攻势凶猛的楚军后面截杀秦军。秦军吃不住这样两面夹攻的猛烈攻势,秦军的漳水防线完全崩溃,章邯无奈之下率军向南撤离。   大战过后,楚军和诸侯联军大获全胜。   大军在秦军的棘原大营里安札下来。   申深心中惴惴不安,他有保护昭娖的义务。结果昭娖被秦兵从马上挑下,他半点忙都帮不上。要不是陈平,恐怕后果难测。   昭娖自从回来一张脸苍白如雪,也不说话,神情呆滞,原本披散的长发也被人稍微整理了一下。   申深准备好热汤送进昭娖所住的营帐,就退了出来。主人的狼狈模样实在不是他应该见到的。   营帐内是之前秦将居住过的。昭娖身上的盔甲已经解开丢在一边。径自走到水桶面前将自己头上身体上的脏污给擦拭感激了。   她手上动作机械,一下一下擦拭掉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战场上整天的厮杀声,死人倒下去的那瞬间。心底里压制了良久的窒息感铺天盖地的扑来。   昭娖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她四处环望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支撑她的人。四周除了她之外再无其他人。外面传来巡营士卒整齐一致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与死静无多大的区别。   她的手抓住胸前的衣襟一下子跌坐在地。巨大的窒息感继续逼的她连喘息都不能。   陈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来的。他在战场上救了昭娖一命,申深对他自然感激涕零。而且这几个月陈平老是在昭娖这里来去自如,昭娖也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申深估计里面的昭娖已经换衣完毕,就往前来探望的陈平进去了。   陈平一进营帐见到的就是昭娖跌坐在水桶边呆呆的望着地面的样子。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就要扶起她。   “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陈平问道,眉间已经蹙起。语气里也不复平日的玩笑。   昭娖抬眼,望见陈平那张脸。陈平服色白皙眉目婉约,妍丽的如同一朵浓艳开放的牡丹,但偏偏其行为举止濯濯如兰。他的手搭在昭娖的肩上,神情急切。又碍于男女有别不好查探她身上有伤是否。   她盯着他良久,陈平觉得她视线里似是与平日里大不一样,还没等他问出口。昭娖猛的探出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将唇贴了上来。   水气和淡淡的血腥相互缠绕牵扯。   昭娖双手紧紧的环住陈平的脖颈,拼命将唇贴在他的唇上。陈平的唇微凉让人举得舒适。压在身上的巨大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急切的想要寻找到一个发泄点,来发泄出心中压抑已久的害怕。   昭娖双手缠上陈平的身体,舌尖已经抵开塌微凉的唇,意图撬开牙关侵入进去。   陈平被她大胆甚至可以称得上放—荡的举动给搞得身体一僵,他的身子被昭娖压的一倾,两人的姿势顿时变得暧昧淫—靡起来。   察觉到柔软的舌尖想要撬开牙关的企图,他一松,给了昭娖趁虚而入的机会。她刚刚入内却被陈平立即抬手扣住了后脑勺吞没而入。   陈平身体少了一条手臂的支撑,立刻就被昭娖压倒在地衣上。披散的长发随着昭娖压俯的动作落到陈平的手上,顺滑的手感撩拨起内心里压抑已久欲—念。他的手抚过她背上落下的黑发,沿着背部的曲线一路蜿蜒而去。   口腔里的触感炽热,舌尖划过上颚几乎带来让人战栗的快意。昭娖头脑中顾不上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只知道,今日她只是差一点就死了。她需要用什么来证明她的存活。   昭娖松开缠住他的唇,骑在他的身上。陈平没察觉到她突然的动作,怀中柔软一下子抽离的感觉叫他一时回不过神来。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叫他嗓子里连声响都发不出来了。   昭娖直接伸手扯开他腰上的衣带钩,衣带钩松开腰带一子被她抽开丢掷在一边。深衣没了腰带的束缚,一下子散开来。陈平几乎是看着她将自己的深衣扯开来露出里面的中单然后压下-身来。   两人纠缠在一处,竟然自己已经先被昭娖剥净,陈平自然要还回去。   申深站在外面突然见着虞子期走来,虞子期和昭娖的关系甚好。前来也不是什么让人奇怪的事情。   “你家大夫可是在帐中?”虞子期一边走一边就要进去。申深赶紧拦了下来。   “将军,我家大夫还在见客,小的先给将军通报一下可好?”   虞子期点了点头,申深行礼后就进去了。   结果他一进去就被吓的脚下的步子挪动不了半分。   帐中两人衣衫半褪纠缠在一起,昭娖的中衣几乎已经快褪下了肩。黑发凌乱披散在上面。陈平面如桃花,唇轻轻在她脖颈上擦过引得她发出一丝带颤的叹息。   “少主,虞子期将军来访!”这种艳。靡的场景活活逼得申深脸色涨红,他闭上双眼大声道。   中气十足的男音将地上的两人的神智拉回一些。   昭娖眼中拉回一点清明,她转过眼,伸手拉起上身已经快掉落下去的中衣从陈平身上起来。   她头发披散,衣衫凌乱。露出的锁骨处还可见暧昧的几点嫣红。   “把衣裳弄好。”说罢,她系好中衣大步朝榻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阿娖的反应就是那种激战过后,生物延续生命的本能。其实我个人觉得不管女人还是男人,在这方面其实都是一样的。激战过后生物延续生命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会出现士卒见女人就X的现象。其实女人……不必亲身上战场这种情况相当少,但是并不代表没有。 106北望 项籍在北方对章邯求追猛打,甚至撕毁之前定好的议和协议。双面夹击击溃秦军的漳水防线,迫使章邯南退。同时刘邦带领他自己手下的楚军在南阳郡和当地的守军打的如火如荼。 刘邦前两次西进失败,这是第三次西进,因此也看得格外重。 “诸位将士,随我一起上!”王孙信抬起手上拿着的盾牌,大呼道。犨县东的土地上土黄色着装的楚军和黑色的秦军交汇在一处,厮杀的难舍难分。 此时刘邦定是要亲自督战,半点都马虎不得。六月天已经越来越炎热,炽热的太阳烤的马上的刘邦汗流浃背,但是现在他根本就顾不得去抹一下头上的汗珠。 “前头怎么回事?卢绾你带人去!”刘邦转身对身旁的卢绾道。 卢绾是在刘邦身边呆久了,听到刘邦的命令,他立即叉手应道“嗨!”,带着人马赶过去。 “要是张子在就好了。”刘邦叹道,他对战事上一向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张良在身边总是安心一些。可眼下张良以身体不适的由头没有上战场。 这一战持续到秦军败走,鸣金收兵之后点一点发现己方损失也不大。比起在三川郡时的狼狈来说好的不能再好了。 得胜回营,众人脸上都浮现掩盖不住的喜气。 营帐里积聚着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们,刘邦笑骂几句后,便放他们回去休整。 张良没有跟随刘邦去战场上,他此时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摆弄着几支算筹。摆弄算筹的习惯已久,一时半会也不会改掉。他手里拿着几支算子,面前的几安上摆着几支算子。最上一排为五支,四周各位各位三只,中间六只,如此摆放开来。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平静无痕,只是瞧着案上的算筹。 突然营门一下子从外面被人打开,洗漱整理仪容过后的王孙信走了进来。瞧见张良正在摆弄算筹,王孙信展颜一笑。 “申徒果然好雅兴!” 张良抬头见到王孙信进来,放下手中的算筹起身抖抖袍袖行礼,“良不知王孙前来,失礼了。” “原本是我打扰了申徒的好兴致。”王孙信笑道。 张良一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王孙信坐下。 两人入座,王孙信对着案上摆好的算筹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对张良说道,“这似乎……并不是简单的……” 算筹的作用并不仅仅是算数,还有占卜的作用。这摆上的架势王孙信想想也不似是要计算什么。 或许是在占卜? “闲来无事,打发时日而已。叫王孙见笑了。”张良垂眼看将自己摆出的算筹笑笑。这占卜的确是在占卜,但并不是给刘邦算的。 “楚沛公几乎事事倚重申徒,申徒这闲来无事可是自己要来的吧。”王孙信想起刘邦那副恨不得时时把张良带在身边的模样,不禁说道。虽然刘邦求贤若渴大家都知道,比起在陈留遇见的郦食其,在诸位谋士里,刘邦最器重的倒还是张良。 “这一卦算的可是南阳战事?”王孙问道。 “非也。只是我闲来无事而已。”张良伸手收拾几案上的算筹笑道。 他这么一说,王孙信虽然并不信但也并不问下去。 “今日南阳这战赢了,离武关又近了。”王孙信道。南阳郡是武关前的一道坎,虽然南阳郡还没完全被楚军给打下来,到底还是近了一步了。 张良将算子收在手中,闻言而笑。 在犨县大败秦驻军后,刘邦楚军从牛头山正式进入南阳郡。南阳郡守退守宛城的军报很快就传到了刘邦的案头,宛城是南阳郡的郡治城墙高大不说,还格外坚固,短时间内很难攻克。 幕府内,将领们站在两旁等着他的决定。张良站在一边,神情淡然,嘴角噙着一丝笑,让人望之心悦。 “宛城坚固绝非短时能攻克,吾欲绕过宛城,继续西进。”刘邦想了想道。现在的宛城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容易啃下去的骨头,对这块骨头刘邦也无所谓可惜不可惜,与其花费时间不如绕过去向武关来的好。 此话一出,武将中和刘邦关系最近的樊哙没有半点意见。 “大兄叫我作甚,我就做甚。进武关就进武关。”樊哙作战勇猛,但是在战略上并无多少头脑。一向是刘邦指向哪里他就打到哪里。 “对、对。”樊哙此话一出,营帐中附和者众多。 这是一抹白色身影出列,拱手而拜,声音清朗“沛公,良觉得此事不妥。” 刘邦一见张良说他的决定不妥,不禁正了正跪坐的姿势,问道“为何?” “沛公虽想要尽快入关,但是秦军人数众多,凭借险要之地顽固抵抗。眼下若是舍弃宛城西进,若是宛城从后出击,前又有强秦,此危道也。愿沛公慎之。”一席话说的落落大方,温润的嗓音间,将利害剖在刘邦面前。 对于刘邦,用儒家的那些大道理来打动他是没用的。刘邦甚至非常讨厌儒家那些空洞无实的说法,要劝服他就要将利害给他说的明明白白。 很显然,刘邦的性子张良抓的极好。 刘邦先是在那里呆了一下,然后大笑道“申徒所言极是!就依照申徒所言。只是……这宛城…” 宛城城池高大坚固,若是强行攻打。恐怕必定要费老大的功夫,只能智取了。 刘邦就差没说出他对张良的口头禅“为之奈何”了? 张良浅浅一笑凤眼中流光暗转。 原本驻扎的楚军立刻拔营,连夜赶回宛城,黎明时分,刘邦命令军队更换旗帜,将宛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无援军,宛城再坚固,存粮有限,到时候就算刘邦不打进去,宛城也要因为存粮不足自己把自己耗死。 张良是韩申徒,他手下并不带兵,也没有和王孙信一样随刘邦上战场。前方层层重兵围城,他还在驻扎的营地里。 黄昏时分,燥人的热气随着夜色的将领渐渐散去,张良转身从自己营帐中出来,如今宛城被困,军营里都是一副忙碌紧张的画面。 眼下还是围城,并未对城池发起总攻,但那些武将这会还是摩拳擦掌眼巴巴等着刘邦一声令下,他们就奋勇杀敌立下一番功劳。刘邦在这方面很好,只要手下的人有功,他也能放开手去赏赐。 张良的宽袖垂在身侧,残阳已经在西边的云上抹下了一重的血色,和原本天空的白云两厢映照,就透出一股血腥的厮杀味道来。张良矗立那里观看西边的残阳良久,然后迈开步子去,垂下的长长曲裾衣摆被双履所挡没有碍了他的脚步。 空气里带着夏日里残留的热气,随着夏风缓缓在他面上抚过。他最终在军营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站住,他的眸子上映出远方西边的血阳。 也只有这时他才能空出稍许的时间来,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远处传来军营里呵斥着的楚语,他站在那里默默不发一语。 ‘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诒。’ 耳畔的那些话语似是离他远去,只留下他一人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楚歌,声音稚嫩稍带嘶哑,好像是稚子少年所唱。 血色残阳终于还是一点点的褪去,夜色笼罩上来。有人急急的从营中走出寻人,见着溪边站着一个人。赶紧跑来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韩申徒,沛公想要见您。”那人拱身叉手道。“宛城来人,说是要议和。沛公请你过去商议。” 张良面上沉静如水,白皙的面容此时也被夜色笼罩,他点了点头,返身过来。 宛城来人议和,刘邦愿意议和。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谈判中刘邦的耐心终于宣告告罄,七月趁着宛城警卫松懈之时发起突袭,俘虏了南阳郡郡守。 之前在宛城派来的使者就对刘邦说过一旦屠城,其他城池更是会死心守城的话语。因此他也没搞屠城,甚至还把南阳郡郡守封侯。 大军大破宛城,即使不搞屠城,还是要搜刮些东西来犒劳将士。其中珠宝美女是必须的。 军营里长时间除了男人一头母猪都见不着,不管是将士还是普通的士卒见着女人眼睛都要发绿。 刘邦对这些都知道的清楚。搜刮来的那些珠宝美女都分给了底下人。张良也没有漏掉。 而张良却没有领他的这一份好心,被刘邦分来的女子面容干净皮肤白净,是眼下难得的美人了。 张良的眼睛瞟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抬起手来向外轻轻挥了挥,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她出去,不需要她的服侍。 原本见着张良容貌窃喜的女子被他的态度弄得大为惊讶,无奈也只有退了出去。 消息传出去,有人长舌有人好笑。甚至跟刘邦比较长时间的人挖出曾经那位和张良形影不离的公室公子昭成来。 两人都是好容貌,形影不离,就连住所都是一起。如此加在一起难免勾起暧昧的联想。 ** 昭娖此时从外头走进自己的营帐里,前几日传来军报,赵将申阳已经强行攻入了三川郡,司马卬也攻入了河内郡。这下章邯已经是彻底落到诸侯联军张开的袋子里了。 这巨鹿的战事算是要彻底的了结了。四面皆是敌人,凭借章邯眼下的能力想要从包围圈里撕开一条口子难上加难。跟别说咸阳现在对他的猜疑更是重了一层。 果然此后过不了许多时日,章邯送来要求和诸侯联军盟誓的请求。 项籍召齐所有将领商议。 昭娖一进帐,不知怎地第一看见的就是跪坐着的陈平。陈平双眸笑意满满,风流俊秀的让人容易生出几分暧昧心思。 她垂下头来,微微报之一笑。大步朝着自己的位置去了。坐在茵席上,昭娖只觉的埋在衣领中的脖颈和耳朵隐隐发烫。 但是那件事情两个人被申深撞个当场,虽然后来各自淡定散去,她当做没有发生那种事情。可是每次夜半都能莫名的回想起肌肤厮磨间带来颤抖,还有呼出的湿热呼吸,可是梦里努力的睁大了眼,望着那人像是张良然后一眨眼瞬时就变成了陈平。一切的一切都能惊的她从榻上跳起来。 陈平见她入座不看他,他也转过头。嘴角里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 将领很快都来齐了,当项籍提出章邯想要和诸侯结盟的请求后。果然幕府里就炸开了锅。 “当年章邯逼死魏王咎,在山东六国中肆意作恶,如今我强敌弱,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将章邯老儿歼灭!” “章邯当年不将我等放在心里,何必和他结盟!” “用章邯的人头来祭旗!” 山东六国多多少少都吃过章邯的亏,一时间场面嘈杂不堪。多得是面色涨得通红的将领。面对如此乱象,项籍一反常态安坐在上座上,老范增也是拢着袖子一副木俑模样不发一言。 昭娖听着耳畔的吵吵闹闹,看着那一群将领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的模样。心里明白此事项籍心里已经有决定。把这些人叫来也不过走个过场。 “上将军,此事万万不可!”终于那些将领拱手道。 项籍面色凝重,抬眼望着那一群反对结盟的将领。薄唇里吐出一句“我军粮少。”顿时那些原本还在兴奋吵扰中的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军中粮少,真要和秦军拼到底,粮草从何而来。就算最后真赢了,对己方也相当的不利。 沉寂中,项籍的视线一个个扫过那些原本还反对结盟的将领。将领一和项籍的视线接触,立即低下头去,半点话也说不出了。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项籍开口“如此,我军便和秦军结盟。” 刹时,幕府中一片唯唯声。 和秦军结盟之事就此定下,众人散去,昭娖出幕府见着陈平站在不远处,眉目含笑,天生一派风流姿态。 陈平见她出来,浅笑着等她走进几步,才上前见礼。等到靠近了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道,“这些时日,子瑜躲我作甚?” 眸中清明不含半点嗔怪和暇思,好似那一场缠绵从来就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相见倒计时 张良那一算是算给妹纸的~不过这货没告诉王孙~ “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诒。”其实这首楚歌说的是想追求心上人不成后的痛苦心态~妹纸曾经唱过的。 107破关 秦军和诸侯联军结盟,其实说白了也是另外一种比较体面的投降。结盟仪式格外盛大,在结盟上章邯老泪纵横,对着项籍诉说赵高祸国殃民。其他一众人看见秦国的曾经得力大将如今落到在曾经的敌人面前痛哭流涕,觉得痛快的同时又觉得感叹。 项籍和章邯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章邯哭的半点姿仪也没有。心下甚觉得痛快。但脸上还是一副惋惜的模样来。只是等到仪式一过,将二十万秦军的武器给缴了,项籍将几个亲近的人召进大帐,几酒樽的酒,放置羽觞酒爵等物,大家喝个痛快一些。 昭娖自然也是被请的人之列。一开始还能各自有序,喝到后头,项籍手里持着羽觞,面下透出一股红来。他面相生的并不精致,但多年的练武和这近三年来的征战生涯让他格外有男子的勇武之气。 “我曾说道,叔父之仇必当百倍相还!”项籍持着羽觞,冷笑道。“如今章邯老儿已经投入我门下,活着比死更难受。叔父,阿籍给你报仇了!”说罢,项籍倒了一觞的酒大步走到面向定陶的方向,跪下来,将羽觞里的酒尽数洒在地上。 项籍这么一来,原本喝的高兴。众人顿时也停下作乐,面面相觑一番后,也走出自己的席位朝着定陶的方向拜□去。 大家拜过项梁后,龙且道“如今章邯已降,接下来该当如何?” 众人都知道他话语里问的是怀王之约,不禁眼睛就向项籍飘去。 “如今齐楚燕赵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不必担忧什么了。只是这关中也不能冒冒然然过去。当年张楚周文一路直打到函谷关,结果呢,叫章邯给打回去了。”项籍想了一下慢慢道。 昭娖原本想要出言劝项籍急行军,但是项籍说出的话也十分有道理。他可以在和秦军作战的时候猛打猛冲,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可同当初同日而语,况且周文惨痛的教训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秦朝会不会推出第二个章邯来,稳打稳扎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现在再也不是当初的几万人,足足有七十万大军。要急速行军等于说笑话。 她低头一笑,果然有些事情发生必然有它自己的道理。不是想当然就能决定的。突然转而一想,不知道眼下刘邦已经到了哪里了。毕竟当时项籍北上的时候命他牵扯秦军,算算时间现在恐怕也不在楚地了,或许已经在咸阳了? 昭娖想错了,这会刘邦还真不在咸阳,不过咸阳此时也是乱糟糟一片。赵高接到消息:楚军已经攻破南阳郡,直指武关。要是武关一破咸阳就岌岌可危。而刘邦也是对能不能强行大破武关这道大门自个心里都没底。 虽然已经快要打到秦朝的大门前,但是关内依旧富饶,人口众多,还依仗着武关和函谷关这样的易守难攻的天险。要是真发起狠来还不知道谁死谁活。 几番思虑之下,刘邦派出魏国人宁昌作为使者潜入关中,寻求秦朝内部的内应。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得,宁昌没有回来复命,而楚使找寻内应的事情在咸阳闹得纷纷扬扬,而那个内应众多流言直指现在的丞相赵高。此事就连一向不怎么管政事的秦宗室子婴都有所耳闻。 赵高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和二世拼了,在八月己亥那天搞出指鹿为马的闹剧来清楚异己。之后把二世给哄骗到望夷宫,方便他动手。 可惜刘邦方面没有等到宁昌归来,他在幕府里思考良久,看着站在两列的诸位将领,开口道“既然宁昌不归,也就不必等了。打下武关!”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下面卢绾樊哙等人的赞同。 “好,我等立刻就替大兄打下武关来!”周勃大声道。附和者吵吵嚷嚷着向刘邦表明自己愿与和秦军一战的决心。 唯有张良一袭白衣,面上淡然站在那里。似乎那些人的兴奋和热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等等!”刘邦双眉紧皱,手伸出去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抬眼看见周勃等人面上红艳艳的兴奋突然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勃樊哙见刘邦眉头紧锁,面露不虞之色,不由得心中奇怪,纷纷安静下来。 “痴人!”刘邦骂出口,“你们真以为秦军是那么好打的?” “可是大兄……”周勃面上讪讪出声,“从砀郡到南阳郡不都这么打过来了嘛……也没见多少……” “三川呢?你们都忘了三川?一群痴人!”刘邦斥骂出声。 此言一出,顿时周勃都不说话了。就连卢绾也低下头去。 在三川刘邦先是和赵军互相拆台,然后又是被三川郡当地的秦军打。虽然当时也胜了几场但都是惨胜。 “那、那大兄,你说这事该咋办?”樊哙出列问道。 樊哙对刘邦挺摸不着头脑,一会说要打一会又说这不好打。那么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刘邦闻言,嘴一张结果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不由得就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站立的张良。 “申徒,这武关该如何是好?” 张良闻言,一双眸子转过来。他出列朝着刘邦行礼。 “申徒,如今我军虽然已经攻克南阳郡,武关就在眼前,但秦军彪悍,如果强行攻打,怕是困难啊。此……为之奈何?” 张良浅笑道“秦人性情强悍,地形险要,政令严格,赏罚严明,士卒临阵争先恐后,斗志旺盛,所以能在分散的阵势中各自为战。打它的方法首先以利诱它,当其士卒因争利而脱离其将领掌握时,就来其混乱打击其零散的部队,并设置伏兵,饲机取胜,它的将领就可以擒获。” 刘邦沉吟一二,“依申徒之见,如何以利诱之?”刘邦从来不吝啬那些得来的财宝,只要能达到目的,财宝这东西还能再得。 “臣愿请郦生和陆生前去以财物见守武关之秦将。”张良拱手道。双眼温润含笑,端得是一派温和面容。 刘邦听他一说,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召来郦食其和陆贾命他们二人带着丰厚的财宝前去见秦将。 若是换了始皇帝时期,给了秦将成百上千个胆子,也不敢收下楚军送来的财物。奈何二世皇帝根本就没有其父半点气魄也无半点治理国家的才能,咸阳大肆屠杀公子公主和功臣更是叫一众的老秦人寒了心。此时春秋战国的君主观浓厚,就算此时二世被杀,老秦人也只会觉得死的妙而不会为他尽半点忠心。 果不其然,驻守武关的秦将收下了郦食其和陆贾带来的财宝。 等到消息传来,张良立即进言发兵攻打武关。刘邦听取了他的计策,出兵武关,果然武关被破。咸阳的大门被打开一扇。 武关被破的消息传来,关中震惊。但二世依旧被瞒在鼓里。 赵高立刻发动政变,逼得二世自杀,以庶民礼下葬。二世自杀后,赵高以逼死二世为功劳向楚军邀功,希望刘邦能直驱入关。但是刘邦怀疑有诈,没有接受。 此时已经是八月的事情了。 在赵地,休整了一个月的七十万大军终于缓缓西进。和其他人一脸兴奋不同,昭娖早已经知道结果她对入关这种事情没有半点期待。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烦恼着她。 自从那次攻破章邯那战她将陈平压倒后,陈平似乎察觉到了她心底的尴尬,也不来见她。原本她该松一口气,可还没轻松几日,渐渐对着空落落的营帐竟然觉得有些寂寞。 当陈平以往来看她,和她一起看书谈论世事她还不觉得。现在人不在了,竟然生出怀念的心思。 可这份心思和男女之情不一样,至少对比起她对张良就不一样。 有时候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掉,就有些痛苦和纠结了。 昭娖也绝对不好意思自己跑去见陈平。只能自个拘着和虞子期龙且一道,看管着那些秦军俘虏。 那些秦军俘虏有些是章邯三年前从骊山上拉来的刑徒和奴婢子,脸上都有着刺上去的字。另外一些便是章邯收集的巨鹿之战中,王离大军溃散的士卒。 现在那些士卒现在被缴了武器,扒去了外面的盔甲只穿着一袭黑衣,沿途看管他们的军士对他们动辄呵斥打骂。 昭娖见了心里也不觉得有多少不妥,本来山东六国对秦朝的仇恨值拉的飞高,也要让他们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昭娖拉了拉马缰,让马儿加快速度。 龙且对着徒步行走的秦军俘虏看了看,眉头一皱。一夹马肚大声朝着那些看管俘虏的军士呵斥道“你们是没有吃饱豆饭么!如此慢!难道是打算明年这个时候入关不成?!” 军士挨了龙且一顿斥骂,面上讪讪不敢说其他的话。但是龙且一走,立刻回头对着那些秦军士卒就是几鞭子打下来,抽的几个人面色皮肉绽开,身上的衣衫也被打烂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昭娖听见斥骂鞭打的声音,回头一看正好是军士在抽打秦兵。 秦人性情暴烈如火,如今挨了鞭打敢怒不敢言。连抬手擦拭脸上伤口都没有,低下头继续赶路。 昭娖看了,原本一开始和虞子期说笑浮起的笑意淡下去转过头去。 “怎了?”虞子期见她突然收了笑脸,心中奇怪就问她。 “当年郢都城破,我随着父母一路担心受怕来到会稽。原本会以为会有几年好日子,结果阿父挨了秦人的鞭子,不久后便走了。”昭娖回想往事,感觉那一幕幕就在眼前换过。现在想来,昭座的死因除了缺医少药之外,秦人的那一鞭子才是最主要的。那一鞭子够将一个楚贵族的全部支撑尊严给击碎。 虞子期不知道昭娖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一时间也不好答话。过了一会他道“放宽心,今日这秦人再也翻不出甚来了。待到进了咸阳,抓了几个秦宗室,你亲手鞭笞他们一顿也是替你阿父报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平的方法起效了。见到他时觉得是理所当然,当他不在的时候就不舒服了…… 话说赵高才是灭秦的一员猛将啊,项羽和刘邦要好好的谢谢他! PS:谢谢非酱,修罗酱,飞坦酱,一一酱,!!酱还有之前给咱投地雷的妹纸~~~! 108灭秦 七十万大军行军起来要瞻前顾后,再加上周文惨败函谷关的先例在前。行军的速度当真堪比乌龟爬行。到了九月底都还没有到新安。 昭娖有感于行军的速度过慢,但是想到项籍他考虑的地方,她还真的拿不出什么说服力强的话语来说服他。说什么呢?说必须要急速向前以免有人抢在他前面入关?现在除了韩国其他诸侯国的军队都在跟着他屁股后面,他能想到谁能和他抢啊? 说还不快一些刘邦这会就到咸阳了,神马!恐怕到时候就有一群人问‘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扣一顶大帽子在头上就完蛋了。 所以改变历史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历史还没改变呢,自己的小命先交代出去。 昭娖坐在马背上,遥望远处。 “子瑜,快些!”突然传来遥遥一声,昭娖一看竟然是平日里认识的那几个人闲的慌拍马疾行。 昭娖哈哈一笑,也夹了身下马儿的肚子。加快速度跟上他们。马儿奔跑间,昭娖在马上一回头,见着一名青年男子身着盔甲,凝望这么一群肆意策马的少年郎。即使在战场上厮杀几月,但他的肌肤依旧白皙,双眸流光溢彩间为他原本就出众的面容上更加添加了一笔艳色。 昭娖回首望见他就这么坐在马背上,望着她浅浅而笑。温润间活脱脱就是卫风里“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美男子。 她面上一热,扭过头去再也不去看他。口中呵斥一声,加快速度驰入虞子期他们中间去了。 在项羽缓缓而行的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咸阳城内,赵高称帝不成另立秦宗室子婴,子婴是始皇帝弟弟成蛟的儿子,成蛟反叛而亡虽然始皇帝没有追究到他的儿子身上,但是子婴在咸阳城中没有任何权利,因此二世才放他一马。 子婴在斋戒的斋宫中杀了赵高,并灭其三族。随后派兵增援峣关抵抗打进来的楚军,结果子婴万万没料到,守关的秦将竟然和楚军约定好一起攻打咸阳,随后被楚军攻破。 在秦人的心中,赢姓赵氏的秦贵族已经没有任何威信可言。背叛起来更是没有半点负担。 入了秦地,楚人和秦人有世仇。那些心底里压火的楚军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结果真的楚军入关乱战之中,楚军人人杀红了眼,不管武关内秦军还是平民屠杀之。 萧何当时得了消息,急急忙忙一路奔跑进幕府。连礼都来不及行就赶紧开口。 “沛公大事不好!” 刘邦望见萧何那副焦急的模样,当下就吃了一惊,萧何出身秦吏,平日里不管怎样都不见如此模样。 “怎了?”刘邦立刻问道。 “樊哙将军和周勃将军攻入武关后,大肆屠戮!”萧何神色焦虑。 刘邦采用张良的计策,先是和秦将约定好一共攻入咸阳,趁着秦军上下军心不一后,派兵攻打武关。 刘邦当即就楞了楞,然后就笑了出来。 “我还当甚事,原来只是屠城。”刘邦毫不在意的坐下来,“樊哙周勃都是粗货,打仗起来杀红了眼屠城也不是甚怪事。在颍阳的时候,不就这么弄过嘛。” 话里颇为怪萧何见少多怪。 “沛公!”萧何见刘邦完全没有当回事,不禁口气里也带了些重气。“如今咸阳就在眼前,而如今您放任我军屠城,此等事情若是宣扬出去,秦地人人闻楚军暴虐,谁还敢开关相迎?若是强攻,秦人上至将领下至庶民莫不奋起反抗。到时候沛公将如何处之?” 刘邦被萧何的震的一愣,听后心中很不服气,“那项羽几乎每逢困战后必定屠城,我这才两次,不至于如此地步吧?” 在和项羽合作的那些时间里,刘邦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杀人如麻。那屠城的样子比他血腥到哪里去了。 “沛公,项羽每逢困战必定屠城,可是其剽悍猾贼的名声传遍山东六国,郡县听见其来攻城莫不以死相拼,此时沛公应当明了才是!”萧何双手持在身前道。 此事刘邦当然深有体会,跟着项籍打仗,被连累的名声发臭不说,还得隔三差五照顾一下项羽贵族的性子。 “此时我的确知道,可是不抢不烧,这军费何来?还有粮草等物。”刘邦楚军的供给都是靠自己,不抢不烧吃什么? “军粮之事,臣当设法。” “大善!”刘邦一拍几案,跳起来,“这话可是萧吏你说的,若是日后保障不了,我刘季便是来找你!” 萧何除了幕府,望见张良在不远处。 “韩申徒。”萧何额头上的汗珠未消,看见张良颇有些不好意思。 “萧君。”张良走过来两人互相行礼后,张良道,“方才之事,良已知晓,此事萧君是对的。” 萧何为人平和,轻易不会做出像方才那般直闯幕府的事情来。 “屠城之事,太伤人心,万万不可再为之。”张良颔首道。 刘邦随后进入武关,看着这和楚国迥然不同的秦地风光,摸摸下巴将手下三军将士召齐起来。 在这么一队他自己打出来的军队面前,刘邦发挥了一把他的流氓本色,先是把带头打武关的将领樊哙和周勃拖下去一顿好打,连吓带骂下申明军令。 跟着他刘三入关,荣华富贵都可有,人上人也有。但是哪个要是违反军令,军法严惩不贷! 这么一来,楚军沿途倒是真的老实许多。秦人一看楚军不扰民更加不屠城,更加没有什么抵抗楚军的士气。就这样刘邦系的楚军一路长驱到咸阳外的霸上。刘邦派使臣招降秦王子婴。 咸阳宫里的子婴看着楚军使臣奉上的招降书,眼前一片血色,当他看向文武百官寻求脱困的办法的时候。那些大臣纷纷低下头来回避他的眼神。 此时他才意识到二世在那三年的胡闹里,已经将文武大臣和百姓的忠心给彻底消耗殆尽。忽然他喉咙里弥漫起一股厚重的血腥味道,头脑瞬时一片雪白。他身子朝后倒去,头上的天平冠撞上身后的帝座。 子婴做上秦王的四十六天,在他秦王生涯里的第一个十月,他脖系白丝驾白车白马手捧天子印玺符节出城来投降。 自此,从东周初开国位列诸侯至秦王子婴为止,立国五百多年曾经一统山东六国的秦帝国灭亡。 ** 项羽完全不知刘邦已经抢先他一步入关,依旧谨慎的稳打稳扎向函谷关开进。这一路上,也真的不能说风平浪静。 “鸟!和你拼了!”一个秦兵实在受不了诸侯军打骂,站起来大骂起身。 “反啦你!”几个军官见状,纷纷斥骂让人把那个秦兵给捆了个结实。处置战俘的问题上几个人没有权利,就报了上去。 当时龙且虞子期昭娖几个人正在马上驰骋得乐,突然听到下面军士传来的秦军俘虏闹事的事情后,龙且的脸上似笑非笑的,“果然这群秦人到了现在都还不老实,按军法办。” “嗨!”军士得令就要退下去。 “先等等。”昭娖出声叫住正要退下去的军士,回首道,“此事或许该从轻处理比较好。”昭娖知道所谓的按军法就是砍掉脑袋,心中到底还是有稍许不忍。 “那些秦人啊,子瑜,这还真的不能做妇人之仁。不好好挥鞭子,那些牛马哪里知道温顺。”龙且笑道,转过头“罢了,眼下秋日主杀,杀气过剩也不好。赏顿鞭子把。” “嗨!”军士这次恭谨退下。 虽然上面这么说,但是主刑的人对秦军的观感从来不好。更是有被秦军压住服徭役吃过鞭子的,恨秦军恨的咬牙切齿。 因此手中更是不会留情。那秦兵被鞭打还要叫骂,嘴里就被塞了一口的土,随后两条腿被抽的血水淋漓,没过几日就死了。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一两件。但是此事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重视。俘虏打死打残了都是天经地义,秦人自己都曾经坑杀四十万赵军,谁会可怜他们? 军中粗活累活全部交给那些秦军俘虏们,叱喝如同斥骂牛马畜生。在饮食上又极其苛待他们。 秦人的脾气之火烈只有大脾气的楚人才能与之相抗衡。十月的秋风拂过,十一月初冬的寒风吹过他们单薄的衣衫,冷的瑟瑟发抖。 这种压抑下的情绪终于随着一日一日迫近函谷关,在秦兵心里变得不可压制。 终于在十一月到达新安后,有懂秦语的人将秦兵间的私语上报,诸侯联军的将领们听到后个个如临大敌。昭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召入幕府。 幕府里多的是比她爵位高的人,昭娖按照官吏坐在虞子期身边。待到议事开始,昭娖才知道秦军俘虏中对诸侯联军甚是不满。有人认为这种情绪就是秦军作乱的征兆。昭娖听着他们激烈的商议,没有说一句话。 “如今我军军粮不济,而秦军有二十万之众,一旦秦军真的作乱,我军当如何自处?”蒲将军道, “如今秦军就如一个毒瘤,留之只会白白增加隐患罢了。不如除去。” 昭娖听着他们的话语,抬起眼来看了一眼,依旧没有说话。依照她自己的意思,她是不忍心。但是战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没有半点慈悲可言。因此她还是宁可沉默着。 诸位将领商议多时后,坐在在尊位上的项籍开口道“秦军人数众多,现在虽然已经投降,但是心里并不服。若是我们打到函谷关,若是秦军阵前反叛,我军恐会陷入险境。”项籍那双重瞳的眼睛里折出极冷的光芒。 幕府中的人听到此处,不禁挺直脊背,耐心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除去章邯,司马欣董翳等人外。其他人…… ”重瞳的眼睛一抬,看得人浑身一颤。“皆杀之。”薄唇轻轻一动,已经决定好了二十万秦军的命运。 十一月的新安干冷干冷,几乎能冻的人皮肤皲裂。今天大批的秦军依旧被诸侯联军赶下去干活,但今天干的活计和往常不同,那些诸侯要他们挖的是好几个大坑,能挖多大就挖多大。 天空淅淅沥沥的落下雨丝来,晚间二十万秦军手无寸铁被召齐起来,融融火把照的那些秦兵面无血色。 随着执行的军官一挥手。诸侯军的士卒手持手持长戟从四面八面刺过来,将秦军驱赶到事先挖好的深坑里。 刹那间,惨叫声斥骂声不绝于耳,那些秦兵被刺落深坑,有些还能动弹的拼命朝上爬,但还没爬几下就被新落下的人给砸下去。 昭娖顶着初冬的雨丝,听着惨叫声兵器刺入肉体声,站在初冬的寒风中屹立不动,似乎都要成了一块石头。 火把在雨丝下依旧融融,照着执行坑杀任务的军士的脸。 黑洞洞的深坑似怪物长大的大嘴,要将落入里面的生命一口吞噬掉。将秦兵全部刺赶到深坑里后,开始向坑内填土。落入深坑尚有知觉还能行动的人,疯了一样向坑上面爬去。上面落下的土壤重重的落在他们的身上,有些人爬到一半不等人来踹他们,就先体力不支掉落下去。 冰冷的雨丝飘落下来,落进深坑的土壤是要比落下的雨丝更加的秘籍也更加狠。昭娖站在那里,雨水早已经将她身上的深衣打湿透,寒冷彻骨。前方军士在执行命令,渐渐的叫喊声停了,只有铲土和泼撒的声响。 最后白日里秦军挖出来的深坑被彻底填平,从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妥。 雨珠顺着她纤长的睫毛迷了她的眼睛,她才眨了眨眼。稍微有了些许活人该有的样子。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事情已经了了,她也可以回去了。 脚下才一动半点知觉都没有,想来应该是被冻僵了。一直陪着她淋雨的申深见她走动间似乎有些异常的地方,想要上前搀扶。结果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住。 走到自己的军帐前,打开门一股暖气铺面而来。昭娖楞了楞,在离开的时候,昭娖并没有命申深备下火盆。 迈动着冻僵的双脚走进去一看,只见已经多日不见的陈平一袭冬衣,守着一盆炭火,手持一卷竹简好生清闲的模样。 申深见此场景,不用昭娖吩咐自己默默退出去。 昭娖扯了扯嘴角,“陈君真是好兴致。” 陈平抬眼弯唇一笑,“我的好兴致是留给子瑜你的。” 他这有些过于直白的话语让昭娖有些措手不及,面对陈平带笑的目光,她微微转过脸去。走到坐床上坐下,沉默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火盆里燃的旺旺的炭火。 陈平注意到她的眼神于平日不大一样,心中生出一种担忧来,但是他很快又将那份给担忧生生给压下去。 等到他几乎认为昭娖就要一直这么盯着火盆发呆的时候,终于听见昭娖开口了。 “我一直认为男子和女子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男子能干的,女子也一样。可是我今日算是明白,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将一切做好。至少……”她没有说下去咧嘴笑了一声。“幼时看史书,看到上面说商王后妇好都能杀降几万之众。心里也曾自豪过,但……”但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做到那样。 她闭了嘴,怏怏的低下头。眼中一片迷茫。 陈平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到昭娖面前,蹲下*身第一次将她揽进怀里。昭娖衣襟上还沾染着冬日凛冽的寒意。 昭娖被陈平抱入怀中,刚开始身体一僵,后来却慢慢放软了身躯,仍由他的手臂坏绕过她的身体。 “一开始我没想过这样的,我真的没想过这样的。”昭娖在陈平的怀里呐呐出声,像说给陈平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我原本也只是想着好好活下去罢了,后来又不愿像那些妇人一样,一辈子孩子男子渡过一生。后来他在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是他的话我也认了……可……” “我不怕么,我当然怕。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有任何退路么,这世道死比活容易多了……”有很多事情做得时候没有想太多,等到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想下去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陈平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而昭娖也如同一只乖顺的猫儿,被他温暖的体温所蛊惑,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几层衣料感受着其后的结实。 “当时轻狂,现在想来……呵呵”昭娖头靠在陈平的衣襟上笑出来,“还真的不是自己以为的将才。” 作者有话要说:相见又近了一步,嗯哼~~~ 109入秦 《那一晚的相拥,换来的是昭娖和陈平两人关系的进展,昭娖她不是神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她身上没有女强人坚决的杀伐果断,甚至有着许多软弱。她想要从旁人那里汲取些许温暖,哪怕与爱情无关。 张良早已经抛下她,环顾四周却只有那个陈平守在她身边。 他会抱着她,用体温温暖她,也会静静听她的话语。叫她如何不动心。 自从那次坑杀俘虏的事情过后,昭娖还是小小的生了一次病。军中她不好请军医来看,男女的区别也可以表现在脉象上,她实在是不敢去冒这个险。 陈平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姜块,让申深拿下去熬煮成汤剂,让昭娖喝下。 姜汤熬的特别浓,一闻就是一股味道冲上鼻头。昭娖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上将姜汤喝下去。陈平跪坐在一旁,亲自看着她把一大碗的姜汤给喝下去。 “眼下不能请上工,先喝姜汤将体内寒气祛除赶紧了再说。”陈平亲眼看她把一大碗姜汤给喝干净道。 姜微微的辛辣在舌苔上弥漫开来。 “女子的身子耐不得寒气,你还是多休息几日为好。”昭娖原本的任务就是看着那二十万的秦军,现在秦军已经被坑杀她也可以闲一段时间。 顿了顿,“以后战场你能不上还是别上了。” 昭娖就笑了,声音里鼻音嘶哑浓厚,“能不能上战场,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她手臂靠在手下的凭几上。“其实……那二十万秦兵……上将军处理的根本没错。” 二十万秦兵人数庞大,如今他们军粮不济,冬日物资消耗就格外多。还有这三个月来,秦兵和诸侯联军的摩擦时不时就有。这怨恨积攒下来谁也不能保证到了函谷关,当秦兵望见故乡的时候会不会爆发。 只是她到底还是心里有些难受。待到事后,她也觉得心底的这一份难受显得格外滑稽好笑。因为她有命在,所以她可以怜悯那些秦军。可是当年她全家被秦人如同牲畜一样赶的到处跑的时候,谁又来怜悯过他们? “当年秦灭六国,多有杀戮。如今我军大胜,你我才能在此。如果为秦军所迫,恐怕被坑杀的,就是你我了。”陈平一扫宽袖,说道。 按照男人的想法,昭娖的确是过于妇人之仁。不过她本身就是女人,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声果然是妇人罢了。 昭娖面上微微一愣,随后垂首说道“我知道。”她面上有着因为发低烧而起的红晕,“这事是我想过头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陈平,“下次绝不为例。” 陈平笑了下,过来就要扶她躺下。 “那些姜你哪里得来的?”昭娖想起姜这东西并不耐寒,眼下十一月已经是初冬,秦地的初冬冷冽无比。应该没得寻才对。 “这物什也不是甚珍贵东西,从医者那里得几块也不难。”陈平眉眼间笑意融融,扶着她躺下,将被衾盖在她身上。 昭娖本来就是吹风着凉的感冒,连续几天姜汤灌下去,再加上她身体底子本来不薄,几天下来也好的差不多了。 四十万的诸侯联军依旧按着项羽定下稳打稳扎的走法向秦国的大门函谷关靠近。 此时咸阳的刘邦被樊哙和张良轮流一番劝,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恢弘富丽的咸阳宫。按照怀王之约,先入关中者王之。如今刘邦先入关中,心中也将自己当做半个秦王看待,因此关中的子民自然也是他的私有财产一般。 如今秦朝已亡,过去的那套严苛的律法不再适用。刘邦虽然在秦朝的时候是个亭长,但也想不出什么过多的律法了。 刘邦手掌一拍大腿,让人召齐各县的父老和有才能的人。父老们面对楚沛公的召集,坐在屋舍之内面面相觑心中颇有不安。 楚军入咸阳,烧杀抢掠一样没有,的确让关中的秦人送了一大口气。不过今日楚沛公召他们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呐…… 正在不解的时候,刘邦的身影从堂厅里的屏风后出现。 待到刘邦走到席位上了,那些父老们才行礼。 刘邦立刻跳开身子表示自己没有德行敢受父老们的大礼,并拱手回礼。礼下士人,也是如此了。 大家都回礼过后,才坐在茵席上商量正事。 “暴秦无道,行事暴虐。某才顺应天道入关以扶正道。”刘邦语气诚恳,完全叫人听不出任何作假。 “沛公大义!”一时间父老们道。 也不怪父老们如此,而是二世和赵高太逆行倒施。弄得关中人心惶惶,皇室威信一落千丈。弄到子婴上台,文武大臣都不想再为秦皇室效力。 “眼下暴秦已灭,其旧法已不可再用矣!”刘邦说道,底下人听了知晓他想要废除秦法,但是废除秦法之后又要用那一套的法律,谁也摸不清头脑。 于是也没有人发话,等着刘邦把事情说完。 “父老们苦于秦法久矣,批评朝政得失要被灭族,相聚谈话要被判处死刑,如今我与诸侯约定,先入关中者王,如今邦得以天幸,现行入关,那么理应是关中王。现在我与诸位父老贤者约定,今后秦法一律废除,行使的法律只有三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百姓和官吏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如何就当如何。楚军不会伤及分毫。邦到此,本就是为除害而来,还请父老和贤者不必惊恐。再者,楚军现将要撤回霸上,想要等诸位诸侯到来之后,再为商议。” 众人还沉浸在方才刘邦那一大堆话语当中,直到刘邦叫来属下吩咐派人和秦吏一同到各县下巡视的事情后,才纷纷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一时间屋舍之内众人抬起手来行礼“敢不承命!” 刘邦这约法三章,赢得了大量的人心。秦人们甚至给刘邦送来了牛羊酒食犒劳楚军将领。结果被刘邦婉言谢绝。这一下秦人们更加高兴,心里都盼着刘邦做秦王。 在霸上幕府里,刘邦喝一口羽觞中的秦酒,秦酒和性情火爆的秦人一样,一口苦辣难当,非得吃进一块苦瓜才解去其中带有涩味。 比起入口清冽后劲绵长的楚酒,别有一番滋味。 这秦酒,他以后就要喝上半辈子了。想着刘邦嘿嘿一笑,心里更加乐不可支。 突然外头走进一名军士叉手道“沛公有人求见!” 刘邦放下手中的羽觞,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让他进来。” 军士得命退出去,不一会儿外头就走进一名士人。刘邦向来有寻求贤士的习惯。只要不是儒生,只要不是满口的空话,刘邦都乐意听下去。 “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教我?”刘邦见来人不作儒生打扮,心中思量应该不是那些满心只晓得君君臣臣周礼的儒生。顿时面上的笑意也多了两分。他请人坐下后开口问道。 “听闻沛公曾和诸侯定下约定‘先入关中者王之’?”士人坐在茵席上开口问道。 刘邦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臣听闻,其他诸侯军也将要来秦,对否?” 这下刘邦的脸上露出稍许不自然的神色来,他抬手掩去面上的不自然老实回答道“是。” “山东六国诸侯莫不愤恨当年秦国灭其社稷毁其宗庙。如今诸侯西进秦地,不知沛公当如何处之?” 山东六国的旧贵族们对秦国恨的咬牙切齿,一旦临近秦关后果也难以预料。 刘邦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思虑半饷,最终摇了摇头,“邦不知,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士人等的就是他的这一番话,“秦地富足,远远超过山东六国十倍,地形攻守兼备。臣听闻,章邯已在赵国降服于项羽,项羽封其为雍王,约定让章邯称王关中。若是诸侯军一来,沛公您还可得地几何?” “这……”一想起项羽的做派,刘邦哑然无言。他眼神瞄向士人,谦虚问道“那……此事为之奈何?” “臣认为,沛公眼下应当赶快派军驻守函谷关,不可让诸侯军入关,并征召关中士卒以增强己方军力来与诸侯对抗。不知沛公意下如何?” 刘邦一听细细一琢磨,觉得此言大有道理,不禁向士人行大礼,“多谢先生之策。”随后立即命令薛欧、陈沛带领军队驻扎在函谷关,并发令征召关中男子入军。 武关和函谷关是秦都咸阳在东边的两道大门。走武关必须要通过南阳南阳郡道,而从之前项羽在赵国的巨鹿和秦军作战来看,项羽若是想要入关必定要走函谷关。 事实上也是如此,四十万大军诸侯联军向函谷关靠近。队伍排成蛇阵前进。待到驻扎营地安歇的时候,坐在马车内的范增打开马车的门遥望西方。项籍小心扶住他的胳膊。 眼下是十一月中旬,越是靠近秦地就越是苦寒。范增年纪已大,耐不得这样的寒气,因此项羽格外吩咐在范增的马车内铺上厚厚的锦帛,放进暖手炉之类过冬的东西。 “亚父小心。”项籍小心翼翼的扶着老范增从马车上下来。 老范增在项籍的搀扶下下来车,厚重的狐裘将这个七十的老人重重围住。 老范增看着西方,眼神不同于老年人浑浊的眼神,格外的明亮。他拍拍项籍扶着他的手。神情里头露出激动的神色来。 “上将军,时隔百年,我们楚人终于又兵临函谷关了!”上一次楚国兵临函谷关乃是百年前魏国丞相公孙衍发动五国合纵攻秦的战事,当时楚怀王为联军之首。秦军依据函谷关大破五国联军,后来楚怀王更是在武关和秦昭王会面的时候,被秦王突然擒住,借此要挟楚国割地。 “怀王之辱,怀王之辱啊!”范增一回想起那段历史禁不住连连感叹。 “亚父莫忧,此时籍西攻函谷关,必定要攻破咸阳,一雪先人之耻。”项籍见老人家情绪有些波动,出言安慰道。 范增叹了口气,“不知当年秦王和怀王在武关之时,秦王也料到也有今天。” “就算料不到,籍也要让他们看看。”项籍哼笑一声。 先前已经派出斥候前往侦探敌情,项籍扶着范增入营帐,他有一些格外重要的事情要和范增说说。 就在两人说在兴头上,突然斥候来报。项羽和范增不得不先放下正在商议的事情。 “禀上将军!沛公已在一个月前入关!现已经派兵驻守函谷关,并向外称绝不让诸侯军入关!” “甚!”项籍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抢在他之前入关,顿时火爆脾气上来一把就把面前的漆案给掀翻了。 项籍的脸顿时涨红了。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第一个入关,没想到刘邦竟然会先他入关,等于在天下人的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刮子。 “上将军!”老范增见项籍发怒出声道“眼下发怒无益于事,还请将军立即想出办法解决才是。” 项籍听了喘出一口粗气,立刻下令“将英布和蒲将军传入幕府!” 昭娖听到项籍发布攻打函谷关的将令时,半点都不奇怪。让她眼珠子快掉到地上的是,七十岁一把老骨头的范增竟然也跟随到了函谷关前,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结果守军坚决不肯开启关门,老爷子自己气了个倒仰。 范增气的浑身发抖,大声斥骂“刘季欲反乎!” 随后下令火烧函谷关城门。 昭娖是连尹为射官,火烧城门自然少不了弓箭手。昭娖心里感叹范增可别被气出什么病来,一把抽*出腰上长剑,剑尖指定函谷关城门的方向下令。 “射!” 一时间火箭从弓箭手的弓箭手的弓上射出,楚人善射,铺天盖地的火箭顿时从天空之上落下齐齐射向函谷关城门。 秦地干冷,火箭落在城门和城头上。阵前弓箭手分为好几队,前面一队射完,立即由后面的弓箭手替补。就这样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火箭接连不断的一排一排射上城门。 熊熊火光冲天,昭娖摆手让弓箭手停止射击。她转过身看着前方火光直照天日的函谷关口,嘴角勾出一抹略带诡异的弧度。 函谷关大破,诸侯军长驱直入西行二百多里,渡过戏水,驻扎于鸿门。 诸侯联军楚军部内部,关于打还是不打,项伯和范增先卷起袖子掐起来了。 范增的意思自然是要打,最好要将刘邦抓起来杀了。项伯觉得对于刘邦没必要用杀,适当惩处即可。 两派人当着项籍的面,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昭娖当时坐在那里看着两个话语暗藏锋芒互掐,又看看上面坐着揉眉心的项籍,不由得同情他一把。 一个是亚父,一个是季父。帮谁都不成。活似夹在老妈老婆中间两头受气的男人。 在掐的正欢的当口,外面突然有人来报“有人求见上将军,说是沛公军左司马所遣!” “让他进来。”项籍一听放下揉弄眉心的手指,说道。 范增和项伯停下争执,一同看向进帐的使者。 使者进帐后,同项籍和帐中诸人见过礼后,开口道“小人为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遣而来,左司马有要事要告知鲁公。” 项籍被楚怀王封在鲁地,故可称呼他为鲁公。 项籍一听见鲁公这个称呼,脸色便有些黑,他抬起眼睛看向使者“有何事?” “左司马让我告知鲁公,沛公意欲做关中王,使子婴为相,秦宫中珍宝皆为其占矣。” “甚!”项籍顿时怒气冲天,使者的那一番话正中他心底的担忧,突然他呵呵的笑起来“原来这般!拒我等入关,好让他做关中王,这般打算当真是妙!” 他来回急躁走了几回“传我军令,明日旦日飨士卒,击沛公军!” 此言一出,帐中将领全部响应。 项伯万万没想到正在争执的重要当口上,刘邦自己军中出了个叛徒。他转头看着幕府中一众喊打的将领,到了嘴边的话语也吞了下去。 范增也知晓乘热打铁,走过去连连说刘邦在关中行事和在关东大不一样,甚至还把楚人巫师观气的那一套给摆出来了。说刘邦头上有五彩的云气为天子之气,不可错失良机。 就这样,攻打刘邦的事情就这么一锤子定音。 夜晚,昭娖没有入营安歇,而是徘徊于出营的小道上,秦地连绵不断的山脉朝远处延伸而去,山上的大树在深冬的夜色中越发显得格外鬼魅。 昭娖的等待没有白费,一阵马蹄声传来。昭娖抬眼正好望见一身黑色斗篷打扮的项伯。项伯万万没料到前面有人,一惊之下拉住马缰呵斥马儿停下来。 当他看着前方的人是昭娖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孺子快快让开,我去将子房带离刘季军中。”项伯知晓以前昭娖和张良交往过深赶紧出言道。 昭娖听了没有说话,面上也没多表情站在道路中央。一双眼睛看着项伯,没有半点相让的意思。 “孺子!”项伯见她没有任何相让的动作,不禁急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子房陪着刘季一道去死么?” 昭娖听了僵硬的面上扯出一丝笑。 看着张良陪着刘邦一起去死?当真绝妙。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阿娖,咩……其实咩……人家一开始没想过要写个气吞山河的女主,当然现在也没想过。其实一开始的设定,阿娖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哭会叫,看见血还能会犯晕,看见杀人直接就能尖叫而遁。说白了就是个没啥野心也没啥太多气势的软妹纸。后来随着秦末这大环境上,她也能杀人,但是看见屠杀平民会觉得愤慨,看见虐待坑杀战俘心里会有不忍,说白了还是有那么一点圣母心。 虽然这样子,她到还没真的成为圣母玛利亚,她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所以她还真的不会给张良守什么……而且她心里会对张良有隐约的恨意。 乱七八糟说了那么多,阿娖就是一个会恨会爱,心底里还是存着些圣母心,有时会软弱的妹纸罢了。 PS:不出意外,下一章见面了。 110鸿门 秦地的寒风远比赵国寒冽,雪粒子如同撒盐一般一斗一斗泼撒下来。风卷着豆大的雪粒子砸在人身上生疼。在这种天气里人走路都是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衣襟里,昭娖走在风雪中,突然扬起头来,粗大盐粒似的雪粒砸在她的面庞上。她微微张开嘴吸进一口空气,过于冷冽的空气钻进她的气管里立刻冻的昭娖忍不住咳嗽起来。 脚下步行的速度不禁加快,走回她自己的营帐。 营帐之内暖意融融,原本在外头冻僵了的身子一走到营帐里,虽然感觉暖和了些,还是有些觉得难受。昭娖走了进来,用脚把火盆给移远了一些。 坐在榻上,她将脚上的短靿靴和足袜都脱下,然后一下子倒在榻上。过了一会听到帐门那里开合关闭的声响,昭娖在榻上睁开一只眼睛,看完一抹深衣宽袖拂过的残影。 “怎么今晚上来了?”昭娖起身问道。平日里陈平也来,不过那都是白日里比较空闲的时候。项籍今日下了明天一早攻打刘邦的命令。陈平这会应该在自己营帐里休息,怎么会到她这里来。 “我飨食时分见你不在,也不知你去何处了。”陈平走到昭娖面前说道,那一双桃花眼里望着她。 “想知道我去哪里了?”昭娖轻笑一声,然后她别过眼看了一下申深,申深会意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昭娖一下子坐到榻上去,裸*露出双脚也不遮掩。她抬头笑看着陈平“你猜?” 陈平的嘴角勾起,落在身侧的袖子一拂身上的雪粒。雪粒被宽袖扫下落在地上,渐渐融化开来。 他坐在她榻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你不说,我也猜不出来。” 昭娖侧躺在床榻上手撑着头,眼睛斜瞟想坐在身前的陈平,唇也勾起来。 “我去等左尹给刘邦通风报信去了。” 左尹是项伯在项羽军中所担任的官职,此言一出陈平的脸色微微一滞,手指停在她的脚踝前。 “此事当真?”陈平的视线凝在她的笑容上。 “也不该说是和刘邦通风报信,他是去刘邦军中将韩国申徒张良带回来,左尹和张良有旧,不忍看他和刘季一同赴死。” “原来是以侠义行事。”陈平笑道。项伯这番做法颇有些游侠气息,非以君为重而是以道义二字。 “得了这个消息,不去告诉上将军?眼下上将军亚父可是等着抓左尹的把柄。”昭娖笑道,话语里带了几分轻快活似在说什么笑话似的。一双眼眸也难得的光彩流转,露出几分属于女子的娇媚狡黠来。 陈平垂下头轻笑了一身,然后修长的手指从袖口中探出,如同矫捷的猎人扑捉猎物一般,迅速出手扣住她露出衣物外的脚踝。 昭娖见陈平突然紧扣住她脚踝,立刻心里一吓,转头怔怔望着他,嘴也微微张开。 “这等事情,就算我前去和上将军说了,与我陈平又有甚利处?”陈平言笑和柔,他一只手扣住昭娖的脚踝。 他指腹轻轻摩挲脚上肌肤,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左尹和亚父彼此为了沛公争论不休,此时若是抓住左尹把柄,亚父自然高兴,但是”他抬起眼来,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着微微的不明光辉,“左尹再怎么不是,也是上将军季父。上将军虽然性情暴烈似火,但对项氏族亲还是格外优待。就算到时依照军法不得不严惩左尹,恐怕也是回头将火撒在告密者身上。” 说罢他俯过身来,脚踝上的那只手也随着他俯身缓缓前行,手掌划过脚上缓缓沿着腿直上。仅仅是在外面的衣料上拂过,就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昭娖抬脚欲踹,陈平却一下子拉开距离,让她的动作落了个空。 陈平眉眼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那一瞬间的气急,等到她扭过头去后,才说道“亚父和左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为将者最好不要搀和进这种纷争里。免得大祸临头还不自知。”说罢,他又歪了歪头对着昭娖一番看。 “看甚?”昭娖察觉到他流连在她面容上的视线,转过头来问道。 陈平一哂,突然俯身下来,昭娖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变暗。唇上压上一个柔软的东西,虽然还有着被冬日侵染的冷意,但不失柔软。湿润的鼻息扫在面上。还没等她做出任何的反应,不管她面上是愤怒还是娇嗔,陈平已经离开。 “夜晚了,还是歇息吧。明日又是一番劳累。”说罢,也不去看昭娖脸色如何径自下榻就往门口走去。 “今夜只管好眠,明日打不起来。”昭娖脸上发烫,但是看他离开到底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陈平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过脸来说“如此更好。”说罢拉开营帐的门出去了。 陈平一走,昭娖立刻一下子完全躺倒在榻上,一口浊气尽数呼出。 她到底还是让项伯去找张良了。昭娖闭上眼睛,她承认那个瞬间,她是真心有一种张良将要大难临头的痛快。 他不是以复兴韩国为己任么?他不是后来辅佐刘邦了吗?那么让张良和刘邦死在一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昭娖身体侧翻过去,身子蜷缩起来。 “孺子!快快让开,你和子房交好,难道真忍心看他去死不成?!”那时候的项伯又气又急,那样子似乎昭娖再挡路就要强行冲道。 她,有一瞬间真的想要看他失意的模样的。 寒冽入骨的冷风早已经从脖颈处衣襟的空隙处钻进,她的整个人都似乎被浸泡在秦地这凛冽的寒冷中,她开口了“左尹,若是见到韩申徒,愿左尹替成问候一二。” 说罢,已经是侧身让开。地上厚厚的积雪被她踩的咯吱作响。项伯被她奇怪的态度弄得颇为摸不着头脑,但是眼下也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追根究底。 “驾!”项伯一声叱喝,绝尘而去。 渐渐的暖意从身体内部一点点的升起来,蜷缩起来的身子舒展开来。 昭娖翻过身来,躺平在榻上。再次回想起自己当时的那个念头,也不禁觉得些许好笑,当年张良也算是完全没有拖泥带水,更没有搞出劈腿这种恶劣的事情来。 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他还算是果断的。 她轻轻哼笑一声,眼下她身边已经有一个美男子,甚至方才还与他调*情,前段时间要不是被打扰,恐怕两人连榻都滚过了。说起来就是张良另外找女人她也没有资格指手划脚了。她如今还是他什么人呢? 左右不过是个相熟的陌生人罢了。 昭娖起身脱衣,拉过被衾将自己包裹起来。 ** 霸上的风雪如同鸿门一样寒冷刺骨,军营辕门的项伯正在等待,辕门卒已经早早离开,双手一句冻僵,项伯向手心稍稍哈一口气,让掌心稍稍温暖一些。 等待间,项伯远远的望见有身影朝这边走来。一个戴冠的身影并不高大,但脚下步伐极其稳当,甚至迈步中每一步都是间距相同。项伯能确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果不其然当身影靠近,辕门口的火把照亮那张昳丽柔美的脸的时候,项伯知道自己想对了。 “一年未见,不知项兄可否安好?”张良见到项伯,面上露出遇见好友后真挚的笑容,抬手向项伯行礼。 “安好安好,子房可否借一步说话?”项伯还礼后道。 张良点了点头。 张良和项伯才入营帐,立刻有有眼色的竖仆取了暖酒奉上。项伯顾不得喝酒暖身,只是眼睛微微向那些伺候的竖仆转了一下。 只消一眼,张良已经明了项伯的意思。 “你们都退下”话语里没有半点颐指气使,甚至他话语平和嗓音温润,但是却让人不敢违抗。 营帐中的竖仆都躬身退出后,项伯才伸手一把按在张良的手上,神情急切,“你可知刘季那竖子闯下怎样的祸事么?阿籍明日将要一举攻打刘季,你快快与我归去,毋从死也!”说罢就要督促张良赶紧收拾东西,和他一起走。 张良面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敛起,他一手按在项伯拉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狭长昳丽的凤眼里光辉一下子沉下来。 “此事不可,良听从韩王之命以送沛公,如今沛公有难,私自逃走于他无义。不可不告之。”说罢,张良拱手就告辞出去见刘邦。 待到张良再回来,竟然带着项伯去见刘邦去了。 项伯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赶回去,被刘邦一番纠缠,亲口答应为他周旋一二。张良亲自送项伯出营。 待走到辕门时,项伯突然想起什么,“我来找你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子瑜,她要我向子房你问好。” 张良嘴角温和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拱手“多谢了。” 项伯回营后,立即向项籍劝说。项籍在战场上勇猛难当,但是在一些事情上还犹豫难断。 ** 果然第二天旦日时分,刘邦带着张良樊哙还有夏侯婴等几个老兄弟坐马车迅速朝诸侯联军驻扎的鸿门弛去。 诸侯联军里的士卒们此时也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昨天上将军明明下令今日旦日埋釜做饭出兵攻打沛公军。但是旦日时分饭吃是吃了。却等来暂时不发兵的命令。 陈平听见下达的军令,想起昨日晚上昭娖说的话顿时一乐。 一个时辰过后,军营辕门那里竟然传来沛公刘邦前来告罪的消息。再不多时,昭娖陈平等人被传唤入帐。 帐中坐着的都是项羽和诸位忠臣还有那些诸侯们。昭娖眼下还没正位,只能站在众人后面。 “禀告上将军,沛公和韩申徒求见。”一名执戟郎中进来报道。他身材高大,面容清秀清瘦昭娖瞅着有几分脸熟。 主位上的项籍面上颇为不悦。左手下的季父项伯笑吟吟对项籍道,“上将军,此次沛公前来求见,上将军何不一见?” “嗯。”项籍发出一声,然后道“让他们进来。” “唯。”郎中退了出去。 不一会,刘邦和张良入帐。张良入帐的同时,昭娖的眼睛就看向了那个男人。同样看向张良的还有陈平。陈平在这个忠臣诸侯云集的营帐中没有座位,他的眼睛盯在那个一同和刘邦进来的男人身上,细细的打量并且掂量着。 相别一年,张良的容貌与记忆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昭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心中的浪潮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没有半点情绪表现出来。 刘邦和张良行礼过后,项羽并没有给他们赐坐,甚至看向刘邦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一股杀气。 鸿门宴上暗流涌动,不管是项羽本人还是那些重臣和诸侯对刘邦封锁函谷关一事相当愤慨。甚至恨不得杀掉刘邦而后快。 昭娖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张良的身上拉回来到眼下这场千古留名的鸿门宴上。她知道刘邦面对的情况非常艰巨,只要一个话头不好就会惹来杀生之祸。昭娖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对答了,不过她很像亲耳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和众人意料之中,刘三开口就说函谷关之事不同。 刘邦立刻就涕泪居下,“上将军,季思上将军欲死……” 顿时众人就被他这一声哭给搞得呆滞坐在那里。 刘邦不顾众人的呆滞,依旧眼角带泪,声音哽咽“季见上将军忍不住落泪啊,当年秦□无道,刘季有幸投于武信君门下,更是有幸和上将军一同征战。二世七月,城阳、濮阳、定陶、雍丘。这一路的征战,还在雍丘处斩下了三川郡郡守李由的人头,上将军可否还记得?” 刘邦抬起泪眼去望项籍,项籍想起当年两人峥嵘岁月,有些动容。 “上将军和刘季一同攻打陈留之时,武信君却被秦军所害!”说到这里刘邦几乎泣不成声,“我等被迫退向彭城,上将军……项贤弟……这一切……可还记得否……” 顿时帐下哑然一片,原本那些想要喊打喊杀的诸侯和将领们回想起往事,都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帐中只有刘邦的哭泣声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 范增万万没想到刘季竟然进来就是哭,而且是一边哭一边追忆当年。当下他也只有木讷着脸坐在那里。 不知刘邦的哭声太过凄惨勾起项籍心中的仁慈,还是刘邦说起的往事让他感叹。项籍脸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些露出怀念的样子。 他面上的变化被哭泣中的刘邦迅速扑捉道,接下来他哭的更加悲戚“上将军战于河北,刘季战于河南,一别便是一年之久……期间生死难料,先行入关非刘季本心,万万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上将军,刘季、刘季……喜不自禁矣!” 刘邦一面哭,一面不停用袖子擦拭眼泪。 项籍似乎被过去一同作战的记忆所感动,面上也开始动容起来。 那哭功一下一下的,看得昭娖叹为观止。说哭就哭,这不是一般人啊! 刘邦放下擦拭眼泪的袖子,此时他的嗓子也带着浓厚的嘶哑和哭音“如今却有小人挑拨,令上将军和刘季有了嫌隙……” 此时项籍已经是一脸懊悔,“若不是你帐下的曹无伤对我说你有称王关中之心,我又何必如此!” 噗嗤!!项籍的话立刻让昭娖心里一口血喷出来。 你个二五仔! 昭娖完全不敢相信项籍竟然这么爽快的就把曹无伤给卖了。从此之后谁还敢给他通风报信! “既然如此,你和韩申徒坐吧。”说罢,项籍令人设坐。原本项籍没打算多听刘邦说几句。如今改变主意,自然要给他重新设坐。 楚人以东为尊,项籍和项伯自然坐在东位,亚父范增坐南面。刘邦坐北面,张良在西面陪坐。 张良忌坐在茵席上,持起手中酒爵向羽觞中倾酒。他察觉到一道视线凝在他身上。张良面上不动任何声色,他双手持起羽觞向在座的楚营重臣敬酒。似是无意间,他眼睛向视线来源处瞟去。 那是一个军士模样的年轻男人,面若春月双眸顾盼生辉,是一个美男子。只是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那个男子似乎也知道张良发觉了自己正在看他,微微转回打量的目光。 姿容皎皎,如圭如璧善戏谑兮 。如此容貌性情出众的男子,也难怪那人会一直在心里藏着。 但张良的视线移到后面另一名军士身上的时候,向人敬酒劝饮的动作当即一滞。那个军士的容貌在一旁火烛的映照下格外清晰,她的容貌轮廓于男子来说太过柔和,对于女子来说却有几分柔美。 那容貌是他极为熟悉的。 对方似乎知道他看见了她,眼神中微微夹带了稍许讥讽。张良的视线仅仅是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缓,然后他神色如常转过头去。 昭娖望见他如同没事人一样回过头照样和人喝酒作乐,心里头方才作出来的讥讽和高傲瞬间土崩瓦解。 浓厚的苦涩和酸意涌上心头。 她转开视线。 “韩申徒,您请。”已经一人向张良劝饮。 张良温和一笑,宽袖一掩,羽觞贴在唇上,仰头见酒液已经流入口中。放下宽袖,他面容上笑意温润如玉,只是口中的酒不复醇美,心下甚至有稍许的急躁和压制的担心,还夹带着隐隐的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见面了。 111相请 宴席间觥筹交错,刘邦方才的那一番痛哭将诸侯和项羽的敌意消解了大半。此时他也是频频向项羽敬酒。 昭娖看见范增袖中露出一块玉玦,忽然明白这是范增让项籍动手杀刘邦的信号。这时项伯端起一觞的酒转身向项籍。项伯是项籍的长辈,这酒他也没有多少底气受的,赶紧避过身去,这一避过正好和范增手中的玉玦。 范增见项籍竟然只顾着和项伯喝酒,没有看向他这边,心下隐隐约约就有些怒意。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就有些执拗。大众广庭之下也不便发火,只有暂且按压下心中升起的怒意,等着项籍回过身来,立刻举起手中的玉玦。项籍望见范增手中的玉玦,想起方才他和刘邦在方才已经何解,此时再动手出尔反尔说不过去。只当做没看见扭过头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无视后,范增原本就忍耐不住的脾气终于按压不住。他借故起身到帐外,召来项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了。 昭娖看着项伯拔剑和项庄这个后生斗在一处,让项庄无处下手。昭娖透过两人舞剑的空隙看见张良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手中的羽觞已经放回面前的几案上。双眸望着项伯和项庄的纠缠,那神情似乎真的很欣赏两人的技击。 装吧,你就可劲的装! 昭娖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上的笑容不无恶意的想。恐怕张良这会看上去是欣赏项伯和项庄的剑术,心里急得恨不得飞出去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更是黏在张良的面孔上,恨不得从那张笑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惜张良的面上还是那种略带高兴又不失礼的笑容。双手抚在膝上,宽大的深衣衣袖将膝上的双手盖住,衣袂平整的落在两侧。 他深黑的眸子上映出面前两人缠斗的身影。似乎除此之外,再也无其他事物能入他的眼。 项庄瞅准项伯身形露出一个破绽,抽剑直刺而去。项伯见状赶紧用手中长剑一挡,锵——的一声硬生生将项庄挡住。 项伯是军中的左尹,更是项庄的长辈。万万没有伤到长辈的道理,可是范增的话他还是要听。两人逐渐斗的不分伯仲。项伯到底年事已高,比不得项庄这样的年轻人,渐渐的动作就慢下来,露出的破绽也多了。 在座的诸侯都看出怎么一回事,不过他们可没有替刘三出头的心思,这天下打下来,都等着分肉吃呢,死一个能分到的肉就多一份。 项籍也看出项庄意图刺杀刘邦,而项伯是要保下刘邦。他学起那些诸侯,只当做看不见听不到,任由项伯和项庄去闹。 刘邦这会还看不出什么来?当下深衣里冷汗都把里衣给打湿了。偏偏脸上还要一副愉快欣赏的模样。 张良此时不急不缓起身,朝外头走去。 因为众人见项氏叔侄斗得难分彼此,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面。也没有多少人去注意张良的去向。 昭娖却是一个例外,她见着张良起身,脚尖不禁朝外一进。差点就跟着他出去了。还没等她走动身子,张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帐中。没有回眸去看她,更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似乎他刚刚看见她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怔忪只是错觉。 心下一阵刺痛,虽然早知道男人绝情起来比女人狠绝千百倍,但真的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女人报复男人,大多因为想看到男人后悔,让男人后悔当年对她的坏,释放心中的恨。可是男人真的不在乎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的一切报复手段落在他眼里也不过四字:可笑透顶。 当报复引不来对方的痛苦后悔,就失去了许多快意。 可……到底还是意难平。 昭娖将视线从门口收回,默默将视线转了回来。那边项伯和自己的侄子扛上了。 项庄此时也是心里发苦,想要杀了刘邦又要不得罪自己眼前的季父。怎么看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正在两人继续过招的当口,张良已经从外面返回。他手轻轻拂过深衣跪坐下来。 大帐之中兵器相接的声音依旧,外面传来噪杂声。 “让我进去,我是沛公身边的人!”声音粗犷,想来应该就是樊哙了。 “大胆!帐中皆是贵人,岂可放尔等宵小进去打扰贵人?!”门前护卫的卫士毫不客气就用手中长矛驱赶樊哙。 “竖卒!”樊哙面对前来相赶的卫士用盾牌大力一顶,卫士立刻就被撞的扑地。樊哙趁着卫士扑地的当口立刻冲入大营内。 樊哙踏在地上的脚步声赫赫作响,原本还在缠斗的项伯项庄听见声响统统停下手上的动过,回过头来看着闯进来的樊哙。 众人被这个突然冲进来的家伙弄得一惊。有些甚至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樊哙怒发冲顶,目眦尽裂狠狠瞪着东位上的项籍。 项籍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身子也跪直绷紧蓄势待发。 “客人是来作甚?”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紧紧盯着樊哙道。 张良此时见樊哙闯进来,原来的坐姿也改为了跪,“此人乃沛公的卫士。” 不管是不是沛公的卫士,未受召唤竟然自行闯入帐中,怎么着都是以下犯上的罪。就算看在刘邦的脸上当场不拖出去斩首,也是挨一顿打的惩罚。 就在一双双眼睛盯着等项籍的时候,项籍开口,“壮士!赐酒!” 顿时可以听见众人心中垮塌的声响。礼贤下士可以,爱惜壮士自然也可以。但是在眼下的情况,这么做是不是不合适? 樊哙面对递来的酒卮,二话没说仰头就喝,后来项籍赐给他一只生猪腿,他也能面不改色,把手中盾牌当菜盘,把手中的剑当刀叉,坐在地上就开吃。 这幅样子落在项籍的眼里用日后年轻人过时的说法就是够酷。 “好一个壮士,壮士还能饮酒吗?”项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见行为够酷的樊哙当下就心花怒放问道。 樊哙起身道,“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一杯酒吗?那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杀不完,给人加刑唯恐用不尽。天下人都背叛了他。” 樊哙将记忆中张良教予的话语说出来,樊哙已经不是第一次替张良说话了,当年刘邦沉迷于秦王宫的富丽堂皇,就是张良私下找他劝的刘邦。虽然没有劝动,但张良再亲自劝说的时候,已经便利许多。 张良听见樊哙声音里没有半点的惧怕。纤长的睫毛微微一眨,便将眸中流转的东西给挡了。 “……大王如今却要杀害有功之臣,我私自以为大王您不会采取这种做法!” 得,直接上道德和舆论捆绑了。昭娖听着都想发笑,她心里明白项籍这个人喜好听别人对他奉承,而且极其好面子,现在樊哙这一嗓子嚎的在场所有人想装听不到都难。如果说项籍刚才还放任范增和项伯两个老人家互斗的话,现在他就不能真的对刘邦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昭娖眼睛稍稍一动,这样的话语和计策绝非樊哙能够想的出来。她自己曾经在刘邦军中呆过,更是和樊哙接触过。樊哙其人,勇武那是勇武,但是要说他有智谋,那绝对就是在开玩笑了。 昭娖狐疑着将眼光投向西位上沉默不语的张良,而张良此时也正好抬起眼来。两人的视线竟然撞在一块。 张良不可觉察的愣了一愣,随即目光中也含了一抹柔情。毕竟他心里有她,希望她能好。 昭娖在视线一接触的时候就垂下眼去,对方眼里的那抹柔和就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项籍被樊哙这头头是道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只好请樊哙坐下。樊哙挨着张良的身边坐下,两人的眼睛一对上,彼此交流一个眼神。 这事儿已经成了大半了。 接下来的发展昭娖不去看都已经知道是怎么样的发展了,刘邦借故而出还把张良和樊哙叫了出去。这一去足足就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帐内诸多重臣和诸侯轮流向项籍敬酒,一圈下来相当花费时间。等他想起刘三的时候,刘三已经绝尘而去再也不回头了。只留下张良给他道歉。 张良面上含笑,态度恭谨,言语间落落大方不带一丝惧怕。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项籍心中有火,也没法冲着张良发。 张良转身,眼角的余光还在昭娖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丁点时间。 范增心中的怒火已经到达了极点,等张良的身影才消失,他将手中的玉斗重重的丢掷在地,拔剑打了个稀巴烂。狠声道“竖子不足与谋!夺天下者必沛公,我们都要做他的俘虏了!” 他的声调也没有个遮掩,帐外没走多远的张良正好能听见。张良脚下的步伐没有因为那句怒斥停顿半分,嘴角噙着的那分笑略向上勾了些。步履越发稳当,深衣上没有半点褶皱,他向外面停着的马匹走去。 一顿宴席,一波三折。不管是参与宴席的人还是旁边站着的人,都只觉得自己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刘邦的尿遁被那些人笑了一通。觉得这个刘三果然亭长出身上不了台面。竟然用的这样的不入流的手段。 宴会散了昭娖也没有呆在那里的必要了。这一场下来她自己觉得累。她站在那里寒风呼啸吹拍而来。她想起张良今日的表现,恐怕他对自己也无什么情谊了。只可笑她一人还在原地傻傻等待。 张良看见她这模样,只怕也是嗤笑一声,转头就忘而已。 顿时,眼里就有些酸。 冷风吹的身子发冷,突然身后就冒出听惯了的嗓音,“眼下大家都散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秦地的冬风还能饱肚不成?” 昭娖回首一望,来人眉目俊逸舒朗,只是眼中常带的笑意已经无存。 陈平一把拉过昭娖的手,指尖触及她冰冷的皮肤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一没看住你,你就做出不惜身体的事情来。”陈平抬眸,面上似笑非笑,可是眼里竟然含了两份的怒气。 但现在昭娖关心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现在还在外面,别人会看见的!”说完,就用力抽*手要将自己的手从陈平的手掌中抽出来。 陈平闻言,面上竟然有一丝笑崩出来。他靠近了昭娖,在她耳畔轻轻呼气,“看见又如何?大夫以为这种事情在军营里还少了?” 他本来就面如冠玉,如白玉皎白的肌肤凑到脸边,说话间喷出的暖气在耳郭上一滑就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暧昧。 昭娖心中突然就下了个决定。 “快回去吧,还真当冬风能饱腹不成。”陈平见她不答话,也不再戏弄她,拉了她就往营帐里走。 秦地冬日苦寒,士卒不耐苦寒各自早早的烤火去了。哪里还生的出八婆心来看他们如何。 帐里火盆里的炭火燃的正旺,陈平将昭娖拉入帐中,申深备下洁面漱口所用的青盐和热汤后躬身退下了。不打扰他们两个。 “女人身子耐不得寒,若是又被风邪所侵,平可没法再去寻姜了。”陈平取下洁面用的布帕,在盆中拧好,递给昭娖。 昭娖接过来心不在焉的展开来随意将脸和脖子擦了擦。 “女人身子耐不得寒,你来暖一暖就不成了?”昭娖话语一出口,眼睛盯紧了陈平的脸上。陈平对她的亲近举动做过不少,她心里想他应该对她还是有一份绮思。如今自己已经把树枝递过去就看陈平接不接了。 陈平弯腰盥手的动作停下来,他明亮的双眸抬起来,惊愕融在脸上。昭娖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如果陈平给她的是个否认的答复,那么……她立刻将这种想法打住,男人没有不好色的,陈平难道还能例外不成。 陈平直起身来,将双手擦了擦。他身材高大,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紧紧盯在昭娖脸上。像是要透过那一层皮看到她内心里去。 “应该说‘君颜面如玉,妾愿与君好。’”陈平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那一抹笑容荡开本来如白玉的面上一下子如同春月,一下子将收敛的美色全部绽放开来。 昭娖从来没有邀请过男子过夜,听他一说心里就明白了陈平被妇人邀请一同过夜不是第一次了。 她立刻就恼怒了。咬牙就转身过去。 正在恼怒中,陈平却已经从身后贴了上来,手臂环抱过她的身子。 他侧首一口噙住她的耳垂,牙齿在耳垂上啃噬厮磨,轻轻吮吸。 湿热酥麻从被身后男人含住的耳垂上传来。 昭娖低低的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挣开,可惜抱着身体的两只手如同铁钳,半点都挣脱不开。不仅如此,他咬在耳垂上的牙齿微微用力,又是一阵湿热酥麻袭来。昭娖脚下一软,被他稳当当抱在怀中。 陈平放开耳垂,唇从她耳垂流连而下在脖颈的肌肤上辗转厮磨。温热软润的肌肤触感在唇间滑过。他在她的耳畔轻轻笑了起来。 “美人相邀,平自然不能推迟。只是……子瑜也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四个大字:OOXX 在这篇我不走前几篇文的路子,女主身子和心全套在一个男人身上。妹纸根本不是贞洁烈妇,跟一个男人OOXX后就一心认定他,还别说她和张良没结婚。她有过X经验,会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完全没有必要羞耻什么,那个时代是很提倡男*女之欢,根本就不走禁欲那一套。我也不认为女人追求自己的X福有过错。 PS:H的话我应该会写,写完之后依旧放群分享。毕竟JJ河蟹太凶悍。 112秦王宫 冬日夜长日短,等到昭娖醒来的时候,帐子里头还是一片漆黑。外头也无多少人声,只有风雪的呜咽。腰上有些不适,虽然醒来但见着帐内还是一片的黑暗,继续向被衾里缩了缩。身后就碰上了温热的身体,那人似乎在睡眠中察觉到她的动作,翻过身来一只手臂搭上她的腰。 昭娖觉得不舒服,但昨夜闹腾的厉害。身上还是有些发倦,迷迷蒙蒙闭了眼继续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一动发觉身体已经完全被陈平给搂抱住。 “醒了?”身后人嗓音低醇,说完后唇蹭了蹭她的耳朵。 昭娖原来还因为初醒有些迷蒙的脑子一下子想起昨夜里的纠缠和前所未有过的蚀骨销魂。 她手将陈平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拨开。昭娖和张良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是有的,但是比起身体上的快*感,她更是满足于两人相拥亲吻,似乎两人融合在一起后再也不会分开。可是昨夜却是灭顶的身体感官刺激。 “这种事情,陈君常做吧?”也说不上心里不舒服,昭娖半开玩笑的低声道。从昨夜动作的熟稔,这家伙肯定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陈君?该叫平郎。”陈平轻笑一声,他贴近她的耳朵“不过昨夜那事……你是第一个……” 话语暧昧,温热潮湿的风吹在耳郭上引来一阵酥麻。 昭娖翻身躲开他的小骚扰,伸出手来按着胸前的被衾起身,头上的发丝在那场缠绵中披散开来,青丝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垂下来。昭娖随意在塌下捞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火盆里的炭火眼下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帐里不说如外面的寒冽刺骨,但也有股寒气从没掩好的下摆里钻进去。 原本不觉得,昭娖一走发现双腿间有些不对劲,但她还先是将帐子里的几盏豆灯点起来。昏黄的灯光将帐内填满,昭娖单手抓好胸前衣襟回身,看见陈平已经从榻上起身,被衾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来,他虽然面容姣好,身子却不乏男子的阳刚之气。昭娖看得一愣,他一头长发倾泻而下,锁骨处还有点点红痕。不说也知道那些痕迹是昭娖弄得。 “如今沛公已经和上将军讲和,不日就会启程进入咸阳。”陈平坐在榻上,面上慵懒。“还是早些起身的好。” 昭娖点了点头,走到榻下收拾自己的衣服,将散落一地的亵衣中衣大袴一件件拾起来。将一件中衣拾起来后,发现旁边有一块布料,那块布料被重重揉成一块。她记得自己这里可没有这只东西,捡起来捏在手中有些湿润,似乎还散着淡淡的腥气。 她猛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手上一松,那揉成一团的布料就从手上落下。陈平走过来外面只是披着一层袍子,他弯腰将布团捡起来扔进火盆中。 昭娖赶紧抱着自己的衣物走到一架颇为简陋的屏风后穿衣。 她将一层层衣物穿上,想起方才那件事,心中一阵放心。 如果怀孕了,不管对陈平还是对自己都是一件麻烦事情。现在这般两人之间谁也不给对方惹麻烦,最好。 她不爱陈平,身体上愉悦她不拒绝。但若是因此惹上麻烦,那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 刘邦已经和项羽议和,霸上的军营不远处一滩血迹依旧鲜红。从鸿门赶回来后,刘邦一夜都没睡好,如今四十万大军就在眼前,他派人驻守函谷关也无法阻挡住诸侯联军入关的脚步,还差一点把一条命交代在那里。 张良此时也坐在幕府内,昨夜他思考完当今和以后的局势后,想起在宴会上见到的那一张面孔。当时耳目众多,且眼前有更紧急的事,只能压下。待到终于一个人回想起来。夜里竟然有几分辗转悱恻,难以入眠。 “我刘三打下的关中,如今竟然要便宜了他们。”坐在东位上的刘邦感叹道。 “沛公,如今两军强弱有差,有舍才有得。”张良道。 刘邦听了叹一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 诸侯联军浩浩荡荡向咸阳开进。在向咸阳开进的路途中,高大耸立的骊山博得项籍在马上的一个回眸。他看着骊山的积雪冷冷一笑转过头去。 咸阳并不是秦国一开始的都城,它之前还有雍城栎阳,后来秦孝公迁都此处后便一直作为秦国的国都。 咸阳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又在关中四面八达之处,且在黄河中游,地势西高东低,可对黄河下游的山东六国有居高临下之势。 “子瑜!”突然项籍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骑马过来。 “上将军。”马上的人叉手道。 “记得幼时,你曾经说想要到咸阳。如今可如愿了!”项籍笑道。 昭娖当时愣了一下才想起十几年前,在会稽五月里,两人一起在河边灌发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她想要到咸阳。只是她自己已经忘记了,可项籍却还记着。 “等进了咸阳宫,你阿父的仇我自然叫你得报。”项籍头转过去,眼里浮起一层冷意。 咸阳并没有城墙,大军智取而入。咸阳城里的庶民还是富户都跪在中道两旁迎接。 昭娖在马上抬头望去,入眼的都是一片装潢良好的屋舍。渭水入咸阳,将整个咸阳分作两半,渭水以北是富人的居住区,渭南是穷人家的地方。而且始皇帝时期曾经迁六国十二万富户于咸阳。 咸阳人对于楚军已经并不是第一回见着了,但比起第一次进城秋毫无犯的楚军,这一次进城的军队满满的都是煞气。 项羽从天子行道的中道通过,他身后的江东嫡系跟随其后。四十万大军排下来,将城中道路九轨占的差不多满当当的。 咸阳在两千多年后,只是西部的一个小城市,但是在秦朝却是帝国的中心。平心而论,咸阳的布局和她以前带过的吴中郡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房屋要比吴中好得多。 咸阳城内的大道是鱼脊样式,中间高,两边低。因此她低头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些觳觫跪伏在地的平民。 入城经过咸阳的菜市口,昭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菜市口也是刑场,大名鼎鼎的李斯还有那些始皇帝的公子公主们就是在那里被处死的。 她眼里带些好奇打量着咸阳里的景物还有街道,秦地的风情和楚国和齐国迥然不同,她看着颇觉得新鲜。 不过这么一行人出来并不是为了大家一起来参观咸阳的都城。项籍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咸阳王宫。 咸阳王宫位于渭南,从渭南处的大道向北走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秦王宫前。 楚国未亡的时候,昭娖当时还小,不可能去见识一下郢都的楚王宫,后来楚国被秦所灭,楚王宫自然被秦国洗劫一空放火焚烧。 面对将要进入的秦王宫,昭娖心里别有一番等待。 甫进秦王宫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方宽地上建有足足有六丈高的高台,高台高大,台底东西十四五丈,南北六丈有余,有一条缓坡从高台的西侧直达台顶。台顶上有一只巨大的青铜鼎。 这就是秦始皇为了天神而所建的上天台。 项籍骑在乌骓马上,眼睛只是在那方巨鼎上一扫而过,便跳下马来,登上上天台。 春秋战国时期,七国盛行高台建筑。楚国有名的王宫章华台便是以高闻名,传说要上章华台要中途休息三次。显然,这还没有进入真正的秦宫。 他身后的亲信嫡系也跟随下马跟在他的身后。当项籍登上台顶将要踏入阿旁宫的宫门时意外发生了。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身形不稳,似乎身子被两道力量拉扯着。一群人哪里见过这种情况,立刻就有卫士抽*出剑来警备。 后来几人搞了两三回,才发现那是始皇帝为了防止有人行刺,以磁铁筑成阿房宫的宫门。 进了宫门便是传名千年的阿旁宫。阿旁宫从秦孝公开始动工一直修建到秦二世时期,阿房宫分上下两层,一眼望过去都望不见边。 不过叫昭娖吐血的是,阿房宫此时还是个半拉子工程,还没建好呢。 跟进来的楚军将领卫士看着这还没建好的阿房宫啧啧称奇。 穿过阿旁宫后便是渭南皇宫了。一行人走在宫殿之间相互连接的甬道上,昭娖走在甬道上,转头一看,就望见不远处宫台楼阁之间交错的空中复道。 一路上,秦朝留下的侍女和阉寺全都觳觫跪下。额头紧紧贴在身前交叠的双手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这位传说中的诸侯联军的上将军。 “看。”昭娖的肩膀突然被虞子期小小的撞了撞。昭娖回过头去,看着虞子期的脸向一个方向扬了扬。 昭娖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金发的侍女跪在地上。 项籍听见身后人的动静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昭娖的视线正好在那个金发侍女身上。他咧嘴一笑。 “那个黄发的,抬起头来。”他沉声道。 此时殿内的金发胡人侍女不止一个,听了项籍的话语。都颤颤着抬起头来。 露出过于白皙的肌肤和一双湛蓝的眼眸。 相当明显的白种人特征。 原来这时候秦皇宫里就已经有老外了吗?!昭娖心中一时囧然。 那明显不同于华夏的容貌引起一众人小小的惊讶。对那些胡人侍女的打量更加仔细和淫邪了起来。 在位于南方的楚国,很多人没有见过高鼻深目的白种人。一时间见着非常新鲜。 “要是中意,赐与你们了。”项籍毫不在意的说道。 “多谢上将军!”众人面上喜气洋洋,大声道谢。 上林苑的珍奇走兽,穿过二世的酒池肉林,众人在游过长安宫后,一路朝渭北走去。秦始皇在灭六国的过程中,每灭一国就在渭北仿照那个国家的王宫建起一座宫殿。 当楚宫式样的宫殿展露在来人的眼前的时候,心里颇为感叹。 地上是代表尊贵的赤色,楚人以赤色为贵。宫殿墙壁上绘画着夸父追日,三足金乌,羽人,虎座飞鸟等等楚国神话里的场景。 屋梁上锦绣帷帐重重叠叠,大块的精致玉璧从上面垂下。玉璧上的祥纹抬头看去都能望的一清二楚。 项籍坐在大殿上,笑着对昭娖说“子瑜,可还记得我说过要让你一报你阿父的仇?” 昭娖站立在座下拱手弯腰,“回上将军,臣记得。” 项籍颔首“那就好,来人。将人拖上来。” 语毕,殿外传来拉扯的声音。几名武士拖着几个身着白色囚衣的人走进大殿。压在那里。 “子瑜,那就是秦国的宗室。”项籍笑得悠闲,似是在说什么平常的话语。“那些公子公主都被二世所杀,眼下能找出来的只有这几个秦宗室。” 昭娖闻言看了那几个人一眼,面容脏污狼狈,披头散发,那里还有半点宗室子弟的样子? 殿内壁炉内火燃的正旺,昭娖突然觉得殿内太过于暖了,以至于手心里都起了一层汗。 “你如今亲手抽打这些宗室一顿,也能告慰你阿父了。” “臣多谢上将军。不过,臣有更加能告慰先人的办法。”昭娖叉手恭谨道。 “哦?”项籍脸上露出稀奇的神色。 “如今这些秦宗室已是我军俘虏,俘虏就是奴隶。对待奴隶之人只管用奴隶就好。”昭娖嘴角含笑,低头说道。 她不去亲自鞭打他们,而是让最卑贱的奴隶去鞭打。这比她亲自来更羞辱他们,更加摧毁他的尊严。 “关东楚盗!要杀就杀,何必来此一招!”突然那被迫跪下的一人仰首大叫,挣扎着要站起来,手脚上的镣铐被他的动作扯得锵锵作响。 “你们是要死的。”项籍话语里冰冷一如眼下刺冷的风雪。 “拖下殿,让奴隶笞之。”项籍说完看也不看他们。 “嗨!”武士们得令,架起那几人就往殿外走。 “楚盗——要杀便杀——呃!”呼叫声突然被痛呼截断。 昭娖双手拢入袖中,神色淡然。她给死去的昭座和昭成报仇了。 入咸阳的头天,项籍在咸阳宫内。昭娖居住在一个秦宗室留下的府邸里。项籍如约将一个金发碧眼的胡人侍女赐给她。 那名胡人侍女身量十分高大,竟然比她都还要高出一些。 昭娖坐在塌上,那名侍女跪到在地不言不语。她对人家看了半天,也不做什么就在那里看。侍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更加害怕了。 “你上前来。把脸抬起来。”终于侍女听到榻上说道。 侍女直起身来,膝行几步。抬起头来。 湛蓝的眸子低着,只敢看着昭娖白色的足袜。 白肤深目的老外,昭娖以前见过不少。但是这种近距离的倒还是头一回。她伸出手摸了摸侍女的脸,手指上传来滑腻的触感。侍女不敢言语,动也不动和木头人一样。她手从侍女脸上收回,径直就去拉侍女的腰带。 屋内壁炉内火势正盛,一点都不冷,甚至还热。昭娖见她鼻尖上沁出小汗珠子,就拉开她的腰带。侍女背后的曲裾后贴的那部分就掉落下来。 昭娖面上毫无半点表情,一只手只是将面前胡人侍女的曲裾衣襟拉开来。再到里面的白色中衣,最后将最里面的亵衣扯开。 就这样胡人侍女被她剥的□,跪在榻前。 胡人侍女身量高大,但丰胸细腰臀部挺翘,胴*体在烛光中相当诱人。 可惜昭娖不是男人,她只是将那副躯体打量一下。然后伸手扣住侍女的下巴,问她“你可曾伺候过楚沛公军中之人?” 捏在侍女下巴上的力度很大,侍女吃痛。连连摇头。 “奴女之前都在秦王宫,未曾近过丈夫。”秦语里带着浓厚的胡音。 昭娖眉梢一挑,突然外头传来申深的声音,“少主。” “进来吧。” 申深一进来就见到一具白花花的女体跪在榻前,不禁身上一热。赶紧低下头来。 “少主,有人求见。” “何人?那人说少主去了就知晓了。”说罢,申深就要替她拿狐裘罩衣。行动间,他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飘向那具光*裸的身子望去。 昭娖穿上罩衣,走到门口突然问道“中意那个胡女么?” 申深一愣,然后惶恐的跪下来,“奴不敢。” 昭娖低头整理者袖口,嘴边含笑“无事。今日我心情好。那胡女就赐给你了。领回去吧。” 说罢,迈步出门。 在会客的堂厅,一排排的豆灯都点燃,将堂厅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 昭娖脱下身上的狐裘,交给竖仆。走了进去。 见着客席上坐着一人,穿戴着黑色的斗篷。昭娖笑道,“客人竟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容示人呢?” 那人听了,伸手将头上的帽子取下露出一张格外昳丽的面容。 “良见过楚大夫。” 一瞬间昭娖的笑僵在嘴角。 113咸阳 “良见过楚大夫。”那张昳丽的容貌上露出一抹笑,双手从袖中持起道。 昭娖嘴角凝固住的笑渐渐融开淡了下去,她也拱手朝张良回礼。回过头对那些恭谨站立的竖仆们说“尔等退下。” 悉悉索索的一阵轻微响动后,堂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两人站在那里对望良久,昭娖终于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张良在茵席上坐下。自己坐到主位上。 “不知韩申徒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昭娖脸上动了一下,挤出一个看上去还算不失礼节的笑容。 张良怎会夜里到她这里?昭娖真的想不太出其中的理由。若是为刘邦的事情而来,可以去找项伯,项伯对项籍的影响力非常大,上回的鸿门宴刘邦能够脱险有一部分就是项伯的功劳。于私,两人当初早已经把话摊开说,这么一年来也根本没有有什么藕断丝连的事情。 张良没说话,眼睛看着她线条优美的嘴唇抿的很紧。 昭娖见他没说话,继续开口道“韩申徒此时可是为了沛公而来?恕某直言,从鸿门经由左尹从中斡旋,上将军对沛公的心结已经解开。只是这封赏和封地恐怕不会如怀王之约了。此时某也无能为力。” 面上的笑意三分真七分礼,是贵族间交往之间常见的笑容,让人觉得没有被冷落。但是除此之外也无多少真情实意。 “阿娖。”昭娖的话音刚落,张良出声道。话语里含着长长的叹息。 昭娖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微微弯起的嘴角平伏下去。她面容上原本的笑容如同一颗没入深湖的石子,已经望不见任何痕迹。 她纤长的眼睫颤抖一下,垂下眼来。面上没有半点情绪的涟漪。她心中原本从见到张良开始就荡动的心绪使得袖中的双手收紧,指甲刺进掌心,血冒出来。可她此时却感受不了半点疼痛。 张良见她垂头,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坐□来。迟疑了一下,手从宽袖中探出想要去拉住昭娖的手。 “你来做什么?”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袖缘,张良听见昭娖问道。 他抬头看见昭娖一双眼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嘴角咧开却无半点笑意。 “当时你就说过你要复韩。行,对于男人来说,家国当然重要。我认。可是现在又算是什么?”昭娖死死得盯着张良那张对于男人来说过于昳丽和阴柔的面容。 “你想要继续五世韩相的荣光,你想要重整韩国。”昭娖说着呵呵的笑出来,“你去便是了。何必来找我?!”她一边说一边笑,眉眼都弯起来。 “阿娖,你听我解释……”张良手指完全探出袖去按在她收于袖中的双手上。“当时山东五国复立,唯韩未复。韩国旧地颍川为秦所驻长达十四年之久。若是我将你一起带去,战场生死难测,万一你有不测,我有何面目对你双亲?” 当年他顾虑的除了儿女情长比不得家国外,还有一点就是颍川被秦军控制的时间太长了。秦朝在颍川的势力如同老树盘根,其之深非能简单撼动。就是他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复国。 “你是想为了我好,可是你问过我心中所想么?”昭娖望着那张柔美的脸,缓缓道。如果他把两种情况放在她面前让她选,她真的不会、真的不会恨他怨他。 张良面上神色一动,嘴唇动了一下。这个他当时真的没想到。 这个时代的男人只管自己的想法,甚少问过妇人的想法。张良也没有例外。 眼中的酸涩此时已经鼓涨到极点,昭娖扭过头去。看着屋内那座三枝灯台,灯台上的灯盏被点的满当当,青铜树枝上攀爬着几只小铜猴儿。 “我想着,我一走,你假父会好好安顿你。楚国地广在山东六国中唯一能与秦抗衡,即使有变数,你也能在楚国好好活下去。” 张良嘴角勾起一抹落寞的笑,“在楚国你总比在我身边来的好。楚国熊氏复起,凭借着昭氏之后的身份,你总是能活的好好的。可是跟随我去颍川,万一我有不测,你要怎么办?” 战场之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能活下来。 昭娖一直看着那座灯树,灯光映在她的眸子上,闪烁跳动。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到底愿不愿意呢?还是觉得我就应该听你的?”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过,昭娖缓缓的回过眸子望着张良,望着那张被灯光照的越发明丽的脸。 “阿娖,我是为你好!”张良急切道。“可你怎么入了项羽军中!”他精致的长眉蹙起来,“军营之中全都是丈夫,你一介女子……” “我一介女子怎了?”昭娖反问道,“我大夫的爵位是靠着我自己在战场上打下来的!”她眼眶红了哑声反问道。 “东阿之战,亢父之战。对了,我这大夫还是在阳城之役后封的。你知道阳城么?上将军攻打阳城之后,下令屠城。我就站在城墙那里看着秦军和城中平民全被坑杀。哈哈哈……”昭娖笑了起来,笑的酣畅淋漓,笑得眼泪爬满了脸庞。 她一边笑一边看着张良,“这种盛景韩申徒于韩国怕难得一见吧?” “阿娖!”张良见她泪痕满面,神情近乎于痴癫。拉住她喊道。 他的声音似乎唤醒昭娖,但是昭娖抬头看张良的时候,脸上却没有半点清醒的样子。 “都是你!”昭娖脸上的笑一下子消散开伸手就朝张良打来,一边打一边哭“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就不会是这样子!” 她双手握成拳头,落在张良的身上。她没有用技击的所谓套路招数,就是一个女人打架那般,拼命捶打面前的这个男人。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积聚的怨气发泄出来。 “阿娖,阿娖!”张良也不去捉她捶打他的双手,径自把她抱在怀里。昭娖被他环在怀中,一声哭出来。 “眼下,得沛公相助,韩国已经复立。阿娖你不要留在项羽军营中了。这秦虽灭亡,但是今天天下恐怕仍然不会安宁。你呆在项羽军中,绝非良策。要赶紧离开。” “离开他那里我能去哪里?”昭娖的脸颊贴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出声问道。此时她虽然不再捶打他,但是她面上僵硬如同木偶。 “有很多地方,天下之大自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你和我回韩国吧。” 昭娖贴在他胸前听着他胸前的起伏,感受到他生命的跳动。 她略带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去韩国?” 张良应道“对,去韩国。” 昭娖就笑了,“去韩国我用什么身份去?是你的妾侍么?”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这条律令不管在贵族还是平民中都是同行的,不会因为爱情什么就会改变。 “我向你假父下聘,办法有千万种,不必担心。” “不必了。”昭娖冷冷道。双手抵在他胸口上,将他推开。 “我没打算嫁你。”昭娖看他笑的疏离。 “你说分开,我就走。如今你说要娶我,我就嫁。我成甚样物什了?”昭娖笑笑,“我芈娖乃楚昭王之后,楚国公室,不是路途边仍人践踏的杂草。如今夜色已晚,还请韩申徒回去吧。沛公若是知道你不在,估计又难以心安。” 说罢昭娖起身,就向堂外走去。 “阿娖。”她的脚正欲迈出门槛,听见身后传来张良的声音。“这次,定不相负。” “你已经负我一次了。”昭娖说罢,也不召竖仆将狐裘递上来径自了出去。 秦国的风雪远比楚国和齐国厉害,面上的眼泪被凛冽的冬风一吹,在脸上几乎都要结成了冰。前头两名竖仆打着灯在过道上给昭娖照明道路。 微黄的灯光在黑夜中格外打眼。 回到寝室中,原本的胡人侍女已经不见。竖仆们在壁炉中添进木炭后退下。昭娖一下子瘫躺在榻上。 当年离开会稽后在下邳遇上张良,在他身边呆了整整好几年。记得每逢下邳的冬日,她最爱的是依偎在暖炉边看张良阅书,当他从竹简上抬头对她展颜一笑,她就一天都很开心。 现在……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 项籍并不喜欢秦王宫,他更加没打算要定都咸阳做秦王。四十万的诸侯军对秦怨气腾腾,必须要让他们出着一口鸟气,还要分给他们一部分关中的财宝。不然四十万人自己现在关中内讧打起来。 项籍下令将秦王宫内的金银珠宝全部运输出宫,连同宫廷里的那些美女们一同掳获带出。 将财宝和美女全部迁出去后,一把大火火烧秦王宫。 章台宫、兴乐宫、长安宫、长杨宫、五柞宫、信宫、芷阳宫、宜春宫等等,那些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宫殿在滔天火焰中化为灰烬。 秦王宫的范围过于宽广,大火一时熊熊不灭。一把大火烧不尽六国遗民心中的愤恨。 又将秦王子婴和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秦宗室拉上刑场。 秦宗室中男女都有,面目狼狈,披头散发。那些公子公主们在二世时期早被斩杀殆尽,留给项羽的也只有这么几个人了。 一声令下,侩子手手中的石斧落下。人头滚落一地,鲜血喷溅上刑场不远处的大树枝叶上。 当然复仇并没有到此为止,在杀掉秦朝皇室所有血脉后,项羽下令屠咸阳城。 一时间悲号冲天,血流满地。咸阳城内尸首相枕,鲜血都流满了地面结成了一层猩红的血冰。 “阿大,阿大——!”一名小女孩嚎哭着,她的父亲浑身冰冷的躺在地上。尸体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她拼命的摇动着父亲的身体,一旁的男孩在冬风中沉默不语。 昭娖在原本繁华的咸阳城中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她没有骑马走了过去。两名小孩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望见她一副楚军的打扮。 “是楚人!我杀了你!”男孩目眦尽裂,一跃而起。抓起一把镰刀就冲了上来。还没等他冲到昭娖身前,就被后面的士卒用长戟挑进腹部,一把扔到一旁了。 男孩的身体如同破烂布袋一样重重撞上地面。他腹部的伤口涌出泊泊的血液,全身抽搐痉挛着。 “阿兄,阿兄!”小女孩大哭着爬过来。 小女孩稚嫩撕心裂肺的痛哭在西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昭娖默默回身走开,她心中明白:这民心,项羽算是没到极点了。 夺城容易,得人心难。 走在凛冽的秦地冬风中,远处火光冲天。 昭娖望着那处冲天的火光,突然对自己曾经想要进谏项羽的想法觉得可笑。 有些人绝路是他自己走上去的,怪不了对手,更加怪不了他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项羽那个脾气性格思维方式不变。就算杀了刘邦。十八路诸侯照样反了他,冒出个李邦张邦的。而且刘邦其实就是项羽自己成就的,项羽除了怨恨他自己外,根本就怪不得任何人。可惜他一直到死都觉得自己没错,觉得天要灭他。 114安陵君 昭娖原本以为项籍如此也算是打止了,没想到又闹出一桩事情来。有一位韩生前来劝说他定都关中,关中此地有山河作为屏障,四方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成就一番霸业。可惜此时项羽已经把咸阳宫室焚作焦土,大屠咸阳城。眼下关中都被他破坏的差不多了,再想定都此处明显是晚了。 于是项羽演绎了一个成语的诞生“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相比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关中,他的心中还是想要回家乡楚国。而且他都已经把从秦王宫虏获来的财宝和美女都打包好了,就等将天下这只肥鹿重新分割一番就带着战利品回楚国去。 谁知韩生有着眼下士人讽刺一下上位者的习惯,韩生出了楚军大营后说道“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沐猴而冠的成语便是出自这个韩生的口中了。 如果刘邦听见了估计要把人弄回来问个究竟,但是听见这句话的人却是项羽,项羽一向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大怒之下竟然是把人抓来丢进沸水里活活煮死了。 在春秋战国时代,几乎没有君主敢这么对待前来进言的士人。就算是不喜欢听,也忍着或者是把自己的那一套说出来。要是遇上骂他的,那年月士人当场斥骂君主什么的根本就不够看,甚至是一种普遍情况。秦始皇倒是把说他坏话讥笑他的儒生给杀了,还杀过一些兼修方士的儒生,但是他的名声臭了整整两千多年。 眼下项羽把韩生给煮杀了,这下子可真的在天下士人的心上戳了无数个窟窿。 一旦得罪士人,贤人英才之类就难以求得。不过项羽一向是不怎么听别人劝谏的,就算得不到人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他的帐下还有许多人才不得重用呢。 韩生的死在楚营里激荡不起太大的波澜。范增因为前段时间劝谏项羽不可屠戮关中不成,心中有气。听见项羽又杀了前来进言的士人,怒气上涌立刻就把他自己帐里头的漆案给掀翻了。 昭娖更是也不去管这种事情,她自从项羽屠戮关中以来,几乎对他没多大的指望。她读书的时候都听老师说项羽乃是一代英雄。可是真的身处这个时代,站在那些关中和被屠戮的平民的立场上,项羽这个英雄定性词后面恐怕就要打上几个大大的问号都不止了。 与其螳臂挡车一门想着改变历史,还不如顺应历史。至少后面比前面那个更加保险。前者变数太多,而且谁又有那个本事让历史的轨迹一定按着自己的预想走下去? 晚间睡在帐里头,身后的陈平吻吻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榻边不远处燃着一盆炭火。炭火烧的正好。塌下丢满了衣物。 “昭成,不是你的本名吧?”陈平的唇滑过她的耳郭,一只手从她的手臂抚摸缓缓而下游离到了她的腰上。 昭娖侧卧在榻上,汗珠沿着额头淌下。 “别弄了,累。”昭娖身子此时倦的慌,经不得他再一次折腾,她眉头蹙起来,翻身就要躲,结果被他双手抱了满当的,脖颈处上柔软暖意叫她轻颤之余又有些无可奈何。 “娖。”她被陈平弄得心烦意燥,在吻快要蔓延到锁骨上时,昭娖终于不耐的开口。 “哪个挫?”陈平问道。 昭娖拉过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上写了一个秦篆。写罢再也不管他,径直伸手将他身子推远了些,沉沉睡去。 “娖,谨也。”陈平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昭娖推开,指尖伸出划过她的脸庞,“看来你阿父是希望你能谨慎为人。” 接着火盆那边微弱的火光,他望着昭娖的面庞。微微勾起唇角。 “阿娖。”他出声唤道。可是昭娖此时已经入睡,没有半点回应。他那声与其是叫昭娖,还不如给他自己听来的贴切些。 此时他才算是知晓了她真实名字。 芈娖。 ** 如今秦朝已经灭亡,赢姓赵氏的秦王室的血脉全部断绝。关中成为一片废墟。灭秦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该到分享成果的时候了。怀王之约本来是要恢复战国七国的样子,但是眼下一群人眼巴巴的等着分地。 项羽派人给远在彭城的楚怀王送去希望重新订约的信帛,结果这个执拗的放羊少年直接甩两字到项羽脸上:如约。 这下可反了营了。 昭娖老远都能听见中军大帐那里吵吵嚷嚷成一片。她本来就没想自己能从这里头分一杯羹,所以也没在意。突然中军大帐里面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待到帐中诸侯散去,项羽将楚军嫡系召进帐里。说他打算废除之前的怀王之约,按照军中各人军功的大小来决定爵位。 本来在军中按照军功晋升就是老规矩。怀王那一套反而在军中不得拥戴。 一时间唯唯者甚多。项羽面上带着自得的笑,扫过帐中诸人的脸,莫不是欣喜的。但到昭娖时,却发现她只是淡淡的笑。眼里也没有旁人那般狂喜。 项羽不禁觉得奇怪。 待到人散去之时,项羽独独将昭娖留下“子瑜你且留下。” 昭娖听了之后垂首道,“不知上将军有何吩咐。” “我观你听见要封爵,脸上并不是他人一般欢喜,你心中可是不乐?”项羽说道。 “怎么会。”昭娖笑道,“臣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臣军功菲薄……”她面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 “菲薄?”项羽立刻就笑了,“从彭城到咸阳,不至于如此。” 项羽对亲近之人还都算不错,尤其是妻族和项氏族人以其嫡系。 昭娖笑着,心中也不知道他是真打算怎么样,还是在安慰她怎么的。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回到楚国之后,那些破事她真的还是躲避开为好。 她能熬过整个反秦已经是要回会稽给昭座和昭成烧高香了。还没有那个命继续和项羽折腾。 当初的怀王之约被废黜,项羽和诸位诸侯一脚被远在彭城的楚怀王踹得老远,从新分割秦朝这头肥鹿。那段时间诸侯们有军功的将领们面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两只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 在众人的期待和不安中,分封开始了。 渭北的秦王宫的火焰依旧在燃烧,渭南的阿房宫依旧完好没有被焚烧,但是它也逃脱不了人去室空断壁残垣的命运了。 戏亭之上,一百多名武士站立在高台之下的两道宽大的走道上,武士们配剑持盾威风凛凛。 代表楚国的赤色大纛旗矗立,旗帜在秦地的寒风中翻卷。 项羽一声崭新的楚室礼服走上高台宣布分封开始。 第一个受封的便是头一个进了咸阳的刘邦。他被分作汉王,封地是巴蜀那一块。楚国在春秋时代和楚威王与楚怀王时期和巴国打过很多次,在楚国人的印象里巴国就是一个差不多高山荒林的偏远之地,蜀国同理。 而且重要的是,项羽和范增听说巴蜀是秦人流放罪人的地方。其蛮荒可以见一斑了。 虽然眼下项羽不能明晃晃的把刀子架在刘邦的脖子上,但是他能把刘邦给赶进深山老林去。 “不是说过入关中者为关中王吗?!”台下樊哙面有不忿出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再说巴蜀也是关中之一。这也是关中王啊。”不远处一个吏听了笑眯眯说道。 “嘿!你——!”樊哙听着就要发怒。卢绾眼疾手快一下子把人按下来。 “冷静点,这么多人呢,你想丢大兄的脸面吗?!”卢绾说着抬头朝封台上望了望。 台上的刘邦一脸老实样,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接过项羽手里的玉印。小小的玉印被刘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把这玉印给丢了。 从上台受封到接汉王玉印,刘邦根本没有一点怨恨或者不满的表情。那一张憨厚的笑脸看得旁人是真的认为刘邦相当喜欢这个汉王的王爵之位。 第二个便是章邯,章邯之前被联军扣在新安,并没有跟随联军一起入关。几个月的时间他彷佛苍老了十多岁,花白的头发在凛冽西风中颤抖。 项羽见章邯这幅样子,心中重重冷笑了一声。 在棘原投降的三位秦将领,章邯司马欣董翳将秦国故地一分为三共同为王。 十八路诸侯受封完毕,接下来就是侯一级的册封。 陈缺也在受封的人之列。他从会稽开始就和项梁交好,后来跟随项梁一起起义反秦一直到今。 陈缺被封为阳羡侯,他口中谢封双手接过侯所用的印。 昭娖没想到她竟然也是受封的人里头的一员,不是陈缺那样的侯,而是封君。 只是那个封号太叫她呕血了些。 安陵君。 安陵君在历史上有几个,除去那个战国末年派唐雎去见秦王,弄出“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的安陵君外,楚国还有一个因为得到楚王宠爱而被封君的安陵君。 昭娖摸摸系在自己綬带上的安陵君印,青玉印只有一点点大小,刻着“安陵君印”四个篆字,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 分封大会也差不多是一次集体升职大会,陈平也升做了卿大夫。 韩成被册封为韩王,韩国故地是在汉王刘邦的帮助下才复国。因此他也很舍得把申徒张良再借给刘邦用一下。 刘邦在分封上笑容可掬,等到一回到霸上的驻营的幕府,一手把綬带上的汉王印扯下来就要往地上砸。 “大兄这可是王印啊!”一众老兄弟看见刘邦发狠砸王印吓得赶紧说道。 “王印?甚王?鸟王!”刘邦跳脚起来大骂道,“人道好狗逼急还咬人!我刘三辛辛苦苦打下的关中竟然要白白送给项羽那竖子!那几个秦降将还能在关中享福,我刘三竟然要被项羽踢去巴蜀住鸟林!” “樊哙,周勃!”刘邦面上怒意汹涌,在幕府中来回走了好几回。 “大兄?” “明日你俩带军将项羽给我打了!”刘邦面上涨的和猪肝色一般。樊哙和周勃都知晓现在的刘邦是真的动怒了。可是眼下真的去打项羽不是自送死路么? 一时间两个人唯唯都说不出来。就连一旁的灌婴夏侯婴的将领都觉得相当为难。 “咋啦,怎么不应,哑了?!”刘邦暴怒道。 “大王!”萧何急急忙忙走进幕府,双手持在袖中对刘邦一礼道“大王,去巴蜀为王总比死要好吧?” 刘邦一愣,面上露出不虞,“萧吏你怎么说话的。” 萧何面上一整,道“如今我军将士不多,若是以弱击强,与自寻死路又何异处?《周书》上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俗语道曰:天汉。以天配汉,寓意美也。大王应当学商汤忍一时之屈辱,成就万乘之功业。臣望大王称王汉中,养其民用其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定!” 萧何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见刘邦面上已经缓和许多但还有些将信将疑,便将他之前从秦官府里收集来的律令和简牍里发现说出来:巴蜀根本就不是楚人想象里的蛮荒之地,巴蜀经过秦人的百年开垦后物产丰富,与秦国其他遭受战火的地方相比,巴蜀没有经过战争的破坏依旧富饶,很值得占有。 换而言之,项羽自以为将刘邦塞到偏远山区,殊不知送给刘邦一个巨大的粮仓。 萧何一番话听得刘邦抚掌大笑,“善,大善!那么刘三可以放心的去做这汉王了!” 不多时汉军大将郦商带兵占领了汉中郡和巴蜀。同时刘邦将一批财宝交给张良,让张良带去送给项伯。求项伯在项羽面前美言几句。 昭娖自从被封安陵君以来,颇觉得别扭。在自己营帐里呆着又觉得憋气,不时就出来走走。 如今分封大事已定,项羽这个西楚霸王也要启程回楚国了,思念家乡的楚兵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昭娖走着想到项伯那里一共手谈。还没走到项伯营帐门口就见着里面走出一个人。青色深衣头戴高冠。 昳丽的容貌上笑意点点。 昭娖脚下一滞。 狭长的凤眼抬起来,黑眸上映出不远处昭娖的影子。他唇角残留的笑顿时揉进许多柔意。 他走过去,步履稳当在昭娖面前站定。他持起双手行礼道“良见过安陵君。” 昭娖好不容易才勾出一丝笑“韩申徒。”她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话,“此次分封完毕,申徒将要和韩王回国。一路舟车劳顿,还请申徒多多保重。” 张良面上的笑越发柔和,他一笑,“此次良与大王回韩国,日后必与安陵君有再会之日。” 昭娖一愣,看着张良柔美的面容。 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 分封完毕,到了诸位诸侯王就国的时候了。项羽虽然接受季父项伯的劝说默许刘邦占有巴蜀和汉中的事情,但是等到刘邦要入巴蜀的时候,下令只允许他带领三万人入汉中。刘邦原本十万的人马被他砍去一半还多。其中刘邦妻子吕雉的哥哥吕释之也因此被迫还乡。 但项羽虽然砍掉了刘邦一半有多的人马,但是诸侯国和楚国里因为仰慕刘邦而自愿跟随刘邦入蜀的人竟然有几万之众。而此时项羽帐下的一名叫做韩信的执戟郎中竟然也追随刘邦而去。 张良亲自送刘邦到子午□,穿过秦岭到达汉中,送到杜南,张良向刘邦建议火烧栈道,以向项羽表示绝无回去的念头。 张良前脚一走,刘邦立刻没有半点犹豫的下令将汉中和外界相连的栈道全部烧掉。 栈道一烧,项羽启程回国。原本昭娖认为这事儿暂时就告一段落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在出函谷关的时候项羽竟然把韩王成给扣了! 张良作为韩申徒,也一并被扣押。 这下昭娖真的被项羽的所作所为给?/li> 作者有话要说:从刘邦入蜀,诸侯国和楚国有几万人自愿跟随他的记载来看,刘邦在当时的人望其实要比项羽好的。 115香草 从关中返回楚地的彭城已经是三四月春发的时节,这个时候就算是冷风凛冽的秦地在这春日也要露出一点绿意让人知晓春日。昭娖骑在马上只觉得心里和猫抓似的,楚军回乡的队伍中夹杂了许多箱子还有妇人所坐的马车,那些都是从秦宫里夺来的财宝和美人。 在队伍里还有一驾马车,装潢简朴的有些过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寒酸了。就是这一驾寒酸的马车里竟然坐着韩国最重要的两个人物:韩王成和韩申徒张良。 一行人如今早已经出了函谷关向长江而去。 昭娖坐在马上,恨不得赶紧回头朝身后看上几眼。西楚霸王的赤色龙纹旗帜在春风中翻卷作响。 她依旧还记得那个人含笑的话语,‘日后必与安陵君有再会之日’如果是这种方式,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见他! “安陵君?在想甚?”身旁传来一声戏谑的话语。 昭娖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出来,回头一看正好是虞子期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越近家乡,也和安陵君日思夜想的美人近了吧?”虞子期一脸坏笑。 昭娖一愣,有些不清楚他说的美人是谁,嘴角倒是抢先她脑子一步笑起来,“甚安陵君,子期说这个也太伤兄弟情谊。” 她这个安陵君的封号,在她看来也就是差不多每年可以多得到些财物和谷物之类。她有爵位但是手中却并没有实权。 “如今天下安定,回到彭城之后应该定下来了。”虞子期拉了拉手里的缰绳说道。 昭娖点点头,眼下大多男人们的心愿是出去在战场上博得爵位赏赐然后回到家乡,安定下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子期,你是不是还有一个阿妹?” 虞子期被她问的突然,他年轻俊朗的脸上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我那阿妹三年之前就十五及笄了。” “嗯?”昭娖略带疑问的看向他。 “阿妹及笄之后就许人了。”说罢一双眼睛瞅着昭娖,那眼里头满满的都是‘你来晚了’的意思。 昭娖一声话语梗在喉咙口,默默扭过头去。 她真的只是想要问问而已。 项羽归心似箭,巴不得闭眼睁眼间就回到了彭城,大军前进的速度加快。韩王成的车驾周围都有楚军围着,倒不是怕韩王成遭遇行刺,而是怕他半路跑了。 这事情项羽做的太不厚道,韩王成几乎都没得罪过他。路过韩国就把韩王和申徒给抓了。昭娖曾经想要靠近这里,但是统统都是以失败告终。没有项羽的命令根本就见不到他们。 终于在到达长江渡江的时候,昭娖在渡船上看到韩王成在楚兵的押解下登上了渡船。虽然隔得远,昭娖还是一眼就看出走在韩王成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张良。 “在看韩申徒?”身旁冷不丁传来一声。她转头一看竟然是陈平。陈平从项羽入关有功被授以卿的爵位。 此时他一副寻常士人打扮,一双手拢在袖中,白皙的面上含着一丝笑意,只是那双眸子并无多少笑意。 昭娖心头顿时烦躁起来,甚至有一种被人点破的恼怒。 “没有。”她也不去看陈平,脸上平静无波的答道。说罢,她转身离开。 陈平站在原地一路看她走远,直到昭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之后,他一笑,笑容里多少都有些自嘲。 迎面扑来的江风中有着楚地里独有的青草芳香,那些被虏获来的秦宫美人们瑟缩在船里听着外面陌生的江水声响,呼吸着楚地湿润的空气。 “申徒……”韩王成此刻王冠也被项羽去了,头上连个冠都没有。他没想到项羽这个人竟然蛮横到这种地步,此刻真是欲哭无泪。 “大王,莫要忧愁。”张良此时身上也只是一袭青衣,没着申徒的官服。他朝韩王成笑笑安抚下韩王成此时不稳的心情。 船只过了长江,正式到了楚国的地界。 彭城之前作为楚国的新都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楚怀王被项羽尊为义帝,然后赶到彭城上游的郴县。 彭城城门外迎来它新的主人:西楚霸王项羽。 乐者击响赤色的凤座鼓,身着鹅黄深衣的少女们手持鲜花舞蹈着。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旁边御者恭谨的低头。 突然马车的竹帘动了一下从里面被挑开露出一双美目。 “美人,美人!”侍女见虞姬挑开车廉,赶紧压低声音道。她们还是瞒着女主人出来的,万一此事要被王后知晓,恐怕她们两个谁都活不成! “莫高声,我就……”虞姬白皙的脸升起两朵绯云,“我就看他一眼……”想着,虞姬伸手摸了摸精致的妆容。她花费了好长的时间才装扮好,那个人应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吧? 那边传来喝彩和高呼万年的声音,虞姬一下子高兴起来,身子就跪立起来去看。 项羽不坐王车,骑着他的乌骓马在前呼后拥中从容走入彭城,项羽一声漆髹合甲,头上铁胄的翎羽鲜艳。 舞蹈的鹅黄深衣的少女们身姿妙曼,身后绕鬟垂下的长发随着舞姿微微甩动着。 近了近了! 虞姬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待会他看过来的时候她要怎么笑才好看才温柔?她头脑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改怎么办。 项羽的视线扫过那些大呼吾王万年的平民和官员脸上,心中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优越感。原来这就是做王的感觉,被人高高侍奉在上。可比在战场上攻破城池要爽快多了! 沉浸在西楚霸王这个荣耀下的项羽丝毫就没注意道路旁的一辆车。更别提去看一眼车里满怀期盼的人。 虞姬原本以为项羽一定会看见她,结果她眼睁睁的看着乌骓马之上的项羽脸上淡淡笑着,直接踏马而过。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很快她注意到队伍中那些香车,幔纱随着清风轻飘。映出里面佳人纤细妙曼的身影。不用说她也能明白,那些都是从秦宫里虏获的美人们。 虞姬一下子就瘫坐了下去。 到了彭城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大肆庆祝,在宴会上昭娖见到了项羽的正妻,现在的西楚王后。 王后一身赤色凤服,面上带着微笑端庄十足。 喝到高兴的点上,项羽还让虞姬出来给众臣表演剑舞。 虞姬面上的白粉施得很重,导致那张脸看起来像是扣了一张面具似的。她从命手持长剑翩翩起舞动作轻灵。可项羽到底还是看出她动作里的一丝僵硬。 身边的王后看了,端庄的脸上稍稍浮起一丝冷笑。 昭娖被封君,她的府邸已经准备好。郑氏生怕她在新府邸里住不习惯,将她的侍女和乳母一起遣来。 府中上至家令下至奴隶对昭娖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 她见过家令家丞几人之后,就将吴丫的身份由侍女换成了姬妾。 吴丫此时已经十七八的年纪,面如敷粉,眼若含水。说她是姬妾也没有几人会不信。 既然是姬妾,侍寝更是分内之事。昭娖将偌大寝室里的侍女统统遣出去。吴丫睡在她身边,昭娖连日来的奔波更是累到了极点,立刻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张良一袭白衣笑得风淡云轻,似乎任何事情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忽而项羽走到张良身后,缓缓抽*出腰间长剑猛地就朝张良的脖颈上砍去。一时间鲜血迸溅,热血沾染了她一身。 “呵——哈——”昭娖睡梦中皱起眉头面色极坏,口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吴丫被惊醒,望见昭娖似乎沉入了梦魇,吓得剩下的那些睡意彻底没了赶紧将昭娖摇醒。 “主,主!”她摇着昭娖的肩膀。 昭娖猛然眼睛睁开。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流淌而下。她转头望见身旁吴丫一脸惊吓的望着她。 第二天她就去拜见了左尹项伯,项伯是项羽的季父而且又和张良有旧。再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张良去死。 阍人恭谨将她引进门,她走在曲折回廊上的脚步一声比一声沉。一步比一步乱。 她曾经想过张良和刘邦一起去死,但是他真的被项羽抓了,她又担心他真的丢了命。 好不容易到了会客的厅堂,项伯将厅堂竖仆全部斥退后,昭娖上前一步,双手在袖中完全交叠拜下身去。 “请左尹救子房一命!” “你这是作甚?快起身!”项伯被昭娖的大礼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昭娖扶起来。 “请左尹救救韩申徒。”昭娖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道。她手中并无实权,也没有范增项伯那样的对项羽的影响力,所以她只能来求人。 “你这孺子,都已经是封君如此模样也不怕被人看去丢了脸面!”项伯斥责一声,赶紧将昭娖扶起来。 两人面对面跪坐好。项伯长叹一声,“扣押韩王一事,阿籍……哎……”想起侄子如此做法,项伯都觉得无可奈何。 想要谋取韩国的土地,可以。当时也不要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授人以柄。 “谋求韩国,只需韩王一人便可,关韩申徒何事?”昭娖手心里现在满满的都是湿腻。“如今韩王君臣皆被掳至西楚,大王乃诸侯王之首。此等作为会让诸侯寒心啊。” 她明白项羽抓了韩国君臣,最根本还是想要韩国的土地。可是让韩王将土地奉上求得一条命,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出来。 “阿籍那里自有我去周旋,”项伯似乎想起什么面上便有些似笑非笑,“那范增老儿还真将自己当做了阿籍的亚父,竟然与我争持。” 范增在项伯眼里是兄长留下的谋士,除此之外,范增倚老卖老的样子让项伯看得颇为窝火。再加上两人的政见不同,难免有些针锋相对。 “你莫要忧心,虽然眼下还不能说动阿籍将韩王和子房放回。但保住眼下平安是可行的。”项伯想了想道。 昭娖心中一下子松开大半,她面上笑容浮现出来,拱手向项伯拜道。 项伯伸手抚了一把长髯笑道,“你这孺子已经是安陵君,既然是君就该有君的威仪,像方才那般不可再有了。” 昭娖如今心头一块大石已经卸去,还有什么应不得的? 她立刻拱手道“左尹所言甚是,此事下不为例。” 步出左尹府邸的时候,昭娖全身都觉得舒畅了。 坐在车舆上,昭娖只觉得从内到外都轻松了又觉得好笑,她刚刚才想起来,要是这次的张良真的死了,还有以后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直到方才,她才想起自己那般根本就是白担心了。 车轮辗压在路上发出转动声响。这时对面一辆马车迎面行来,马车中人见着对面而来马车中的人不由的一笑。 此时他们两人所乘的马车都是四面空空,想要瞧见车上人的容貌根本就不是难事。 “主,是陈卿大夫的车。”御者对昭娖说道。昭娖听了一看,还真看见陈平坐在对面的马车里,一只手搭在马车的较上,宽大的衣袖如水流下,说不出的风流俊赏。 陈平桃花眸中流光一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和驾车的御者说了两句便从车上下来,走过来。 此时道上也有其他马车驰过,陈平从中穿行而过,吓得车上的驭夫赶紧拉开马头准备开骂,但目光触及陈平身上卿大夫一级才能使用的纹路时,立刻闭嘴赶紧走了。 “不知安陵君可愿载平一路?”陈平道。 昭娖顿时被他的搞法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回头一看陈平自己的马车竟然已经先走了! 她点了点头,奴隶匍匐在地,陈平踩着奴隶的背上了马车。 “今日安陵君可还得闲?”陈平身子倚在车较上道。 “无。”如今战事一停,昭娖自然身上空闲。 “那么安陵君可到田野间走走。眼下春日可快没了。” 出关之时已经是初春,到了现在已经是春末。去郊外看看也好。 昭娖点了点头“善。”吩咐御者将车马驾到郊外去。 彭城外绿草丛丛,野花点点。甚至还可见到农家女在草丛中采集花草。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在草丛中。 “这些时日来,阿娖你为了韩申徒的事情在忧愁吧?”陈平的宽袖扫过那些没过脚面的青草。 昭娖稍稍一怔随即承认了,“是。不过现在没有了。” 陈平微微一笑,他走在昭娖身边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突然昭娖听见陈平开口道“七年前,我在临淄里遇见一个女子。” 昭娖问道,“然后?” “然后?”陈平笑盈盈的看向远处的青山,“那女子有心悦她的男子,我也毫无办法。” 昭娖头一回听见陈平提起他曾经的一段历史,不由得噗嗤笑出来,“我还以为是你将那女子夺了过来。” “夺?已经七年,就算想也夺不了。”陈平漂亮的头微微垂下,嘴边的笑就带了些寂寞。他弯腰扯下一小把香草,放在手里随意编织了一下。 “你还会这个?”昭娖看见陈平动作熟稔,有些惊讶。 “我幼时家里并不富贵,自然也会些乡间小儿的伎俩。”说话间他手中一束香草已经整理完毕,“给。”陈平将手中的香草递给昭娖。 昭娖眉梢微微一扬。楚地的风俗,男女定情贻赠容臭之类,香草也是属于其中。 她接过陈平手中的香草低下头来,“我不会编草。” 陈平看着她把玩着手中的香草,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他唇角的笑沾染了楚地的春意,眸子里光辉点点、 “无事。” 他本来就不指望她会回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觉得项羽应该是睡过那些秦宫的美人儿的~~~ 他又不是X无能,而且睡那些美人得到的并不只有身体上的快*感,更有对秦朝的一种征服感和畅快淋漓的报复感。 116前夕 项伯果然是说到做到,他连连向项羽劝说虽然没到将韩王成和张良放出去的地步,但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张良居住在一处幽静偏僻的住所,四月末的楚地雨水充沛,外面春雨细细,屋舍上的竹帘按照他的吩咐并不放下,雨丝随着春末的清风飘进来打湿了木质的地板。 张良一袭白衣,面前是一盘棋。棋盘上纵横其道,黑白棋子厮杀其中。他一手黑子落下,修长的手指从陶罐中夹出一颗白子,指尖间稍稍夹着白子一手抿过宽袖,轻落棋子于其间。 正在自我对弈间,突然听到项伯的声音,“子房,你倒是好雅兴。” 张良抬起头来,身子向外微微一转,正好看见项伯走来。 因为张良是被扣押在彭城,府邸中的仆役也不多,无人传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项兄。”张良起身拜道。 项伯笑着回礼,“冒昧前来打扰,此某之过。” “项兄言重了。”张良玉白容颜上的微笑如同三月春水上荡开的涟漪。虽然清淡平静但是足够落到人心底去。 张良一抖宽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项伯走到棋盘前的茵席上跪坐下。 “这几日我已向阿籍说了,这段时间……子房和韩王应该无事,但……”想起侄子把韩王和张良扣押到西楚国的目的,项伯都不能打包票保证一定能将张良保下来。依照他对自己侄子的了解,这韩王怕是凶多吉少。眼下他也只希望能把张良这个十年前对他有恩的人给摘出来。 “良知晓项兄已为良费力实多,大恩难以言谢!”说罢,张良持起双手对着项伯又是深深一拜。 “这当不得!”项伯连忙避开身子不受礼,“当年我在下邳杀人逃匿,若不是子房,此时不知天下还有没有项缠此人,不过……”项伯脸上一肃,“关于此事子房还是早做打算才好。”他不忍心将韩王十有八|九活不成的猜测告诉张良,只是提醒他此事要早做准备。 张良的眸子垂着,叫人也看不清楚这双眸子里的情绪。他双手拢在袖中,声线平稳淡然“多谢项兄。” 项伯长叹一声,“你在彭城,子瑜那孺子也心下难安,竟然寻到我府上让我到阿籍面前救你。” 张良眸光一滞,他抬起眼来略带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项伯。 “这孺子到底和子房有过深交,不愿见子房落难。也是有情有义呐。”项伯叹道,昭娖虽然被封了君,但是她出身楚公室势力最大的屈昭景的昭氏。虽然用她,但是却没给她任何实权。就是那个君也只是每年享用租税罢了,如今天下分封已定,她基本就是被放在那里。关于张良昭娖也只能走项伯的路子。 细雨丝丝落在花草上沙沙作响,楚地独有的浓厚水气将屋内两人围绕。张良昳丽的面容上依旧沉静,但比较方才又似乎被水气笼罩让人看不透这张平静的面庞下到底流动着什么。 “此事……为难她了。”张良的手搭在面前放置棋盘的矮桌轻声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探出了袖口按在几上。 项伯不能在张良的居所久留,说过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 张良将项伯送出屋外,目送项伯走远后才返回内里的寝室之中。楚地地湿,易生蚊虫。屋内一处香炉里添放了一些驱虫的香料,烟雾氤氲。 白色的足袜踩在陈旧漆痕斑驳的木板上,放着一张竹编的笭床。他走过去坐在笭床上,竹席上阵阵清凉钻过那几层衣物向他肌肤沁进去。 张良的身体并不好,他此时却没感受到身上那阵凉意似的坐在床上。眉心紧蹙。 比起她前来相救,他宁愿她什么都不要做。 **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雨水充沛天气也日渐炎热起来。 吴丫被昭娖从侍女升做了姬妾成了吴姬,也显出几分得宠姬妾的样子。一身修长瘦削的楚服勾勒出原本就苗条的身姿,雪白的肩部露在外面更叫人眼馋。 因为后院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安陵君身边的事务多多少少都要倚重这个姬妾一些。 吴姬手捧一叠崭新的衣物向浴室那边走去。 “吴姬姬妾而已,等到女君一来,第一个收拾的便是她。”有眼红她得宠的其他几个美貌侍女,望着窈窕的身影一路行远私下里低低私语。 主人安陵君她们也见过,面容过于柔美,但总比那些老的快进土的老人要好上许多。可是夜间能进主人寝室侍候的都是那名吴姬。 姬妾和侍女都是属于牛马不如,但做了姬妾有锦衣玉食可以享用,总比日日劳作的要好。要是生了儿子更是后半辈子都有了依靠。吴姬的受宠看在其他有几分姿色的侍女眼里,算是挡了她们的道了。 楚国贵族洗浴有专门的浴室,不过这家主人有个怪癖:不喜欢有人在沐浴的时候伺候。因此一个浴室里根本就看不见什么人。 原来的吴丫现在的吴姬拉开浴室的拉门,走了进来。浴室里水雾弥漫,幔帐垂下更显得几分朦胧下的暧昧。 吴姬捧着装有赶紧衣物的木盘到幔帐外。 “主,陈大夫来了。”吴姬想起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难免有些春心欲动。但是她也知晓那个青年和昭娖的关系很不一般。如果是对方对自己有意思还好,要是她真的不知死活去勾*引人家,恐怕下场还是要惨些。 “他来了?”幔帐里传来昭娖的声音,然后就是哗啦啦的水响。不一会幔帐从里面被撩开,昭娖身上随意搭了一条布巾,她也不要吴姬上前伺候,自己将身子抹干,就动手穿衣。吴姬赶紧上前给昭娖收拾。 “没告诉他我眼下不方便见客么?”昭娖看着吴姬给她系好系带开口问道。 “奴女说了,可是陈大夫说他可以等。”吴姬但是躲在后面听到他带笑的嗓音脸上不由得一红。 昭娖见到,笑笑,指尖挑起吴姬的下巴,“有春心了?” 在眼下,男、欢女、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昭娖也不觉得吴姬动了春心有任何的不妥。何况吴姬的年纪也是想男人的时候。 “陈大夫并不是良人。”昭娖松开挑起吴姬下巴的手。 吴姬莫名其妙有有些小小的委屈,但是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她去做,只得闭嘴给昭娖整理好昭娖的衣襟。 “待会你将陈大夫引到寝室来。”昭娖说道。 吴姬点了点头,陈平的事情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昭娖说不准她也就没太多想法了。 反正对于奴隶来说,没有主人的允许交*媾是严厉禁止的。要是私下有那种勾搭绝对被处死。 ** 陈平就这样被引到了昭娖的寝室前,走到寝室门前,有侍女进去传报了,不一会吴姬便从里面走出来,对着陈平款款而拜。 “主请大夫进去。”莺声燕语好不柔弱。 陈平自少年起,见过女子为了博得男子青眼使出的手段,听她娇柔嗓音心里也明白些什么。面上只是一笑,“多谢女姬了。” 说罢径自走进去。 陈平美姿容,腰下的玉组佩随着他走动的动作微微作响。寝室内的侍女退下的时候冷不防瞧上他面容上的那一丝笑,也难免心如鹿撞,面上绯红。 亏得是一群侍女都知道自己的本分,才没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寝室内放置着几个烛座,金色灿灿的烛座上是三枝灯杈,上面满满的都是点着的兰膏。将房间里照得明若白日。 幔帐垂下,陈平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将垂下的帷帐撩开稍许。正好看见昭娖披散着头发在一张六足榻上坐着。 他挑着眼看她在榻上坐着身子依着扶几手臂支着下巴也不知道想什么,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叫他进来的意思。最后还是陈平自己受不了走进来了。 “怎了,那么入神?”陈平轻轻吻过她的发丝,问道。昭娖的发丝才是刚沐过,带着兰草的香气,闻着不禁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轻笑一声,双手伸出去就把昭娖抱在怀里。 昭娖被他抱得突然也不生气,“吴姬她看上你了。”她语气平淡,面上也没有多少情绪。陈平心里却生出莫名的高兴。 他见过女人明明生气却还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怀里这个女子难道为此事生气么? “吴姬?”他装作惊讶的样子,“你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女姬么?” “就是刚刚出去迎你的那个,不过眼下我还不能把她给你。”昭娖身子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胸膛上。 “她是我从小带出来的,眼下服侍我的就是她,没了她我有很多事都不方便。”一些不方便的事情都需要吴姬去做掩饰,没了她昭娖还真的很不方便。 话语刚落,就听得陈平一声愉快的笑声。 “那吴姬我看都没看过两眼,又是你要用的奴婢。还是阿娖你好好留着吧。”陈平以前对于送上门的女子来者不拒,但这次他还真的对那个吴姬不想要。他笑着埋入她的脖颈里。 “还有几日便是五月了。”陈平在昭娖耳旁轻笑,轻薄模样十足。那样子看得昭娖好笑。 五月是恶月,五月里一定要寡欲来等待阴阳成败。这时节鬼神在人的心中相当之重,还没哪个敢不敬鬼神。 “好了。”昭娖被他弄得浑身发痒笑闹一声。她转过身去,手捏住陈平的下巴。好生打量了一下,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里水意肆意之余又不显得过分轻佻,脸上的肌肤当真和极品的白玉差不多一样,入手处皆是丰润充盈的触感。 “陈大夫果然美姿容,”昭娖指下碾磨那丁点的肌肤,“果然丰肤曼肌,弱骨纤形。” 陈平微微一笑,下一刻便是噙了她的耳垂,“若不是这般好容貌怎进了阿娖的眼?” 两人滚落在榻上,昭娖一边被他弄的生痒一边用手将他推远稍许,“吴姬你当真不要?”不是说男人对送上门的从来不拒绝么。 话语出口就被堵了嘴。 “眼下你一人足矣。”迷糊中,昭娖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语。 进入五月的恶月,楚地里人们都忙着采集药草驱邪的当口,从原来的齐国传来消息原来的齐国国相田荣公然驱逐项羽所封的齐王田都。田都只有一路逃窜奔至楚国。 反秦才安定下来的天下在戏亭分封后两月不到的时间里又陷入了混乱。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乱了~~~~~将要进入楚汉战争 117潮起   三齐变乱,西楚国朝堂之上因为原齐国国相田荣公然驱逐项羽分封的田都,田都此时一脸的丧家犬似的落魄。头上也没戴齐王冠,只是普通的冠,身上就更别提王服了。眼下文武大臣站立两旁,中道上就齐王田都在那里。   东边上的王座上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前来的西楚霸王还没见人影。   五月五乃是楚国祭祀先人的时候,昭娖前段时期跑到会稽给昭座和昭成扫墓祭祀忙得脚不沾地。听到三齐变乱的消息又担心自己被抓包干活赶紧赶了回来。这上朝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事情,天微微亮就要赶来。结果一直守到现在都没看见项羽踪影。   昭娖路途上没休息好,又站着浑身又累又乏,不禁稍稍闭了眼。谁知这点小动作被不远处的范增抓了个正着。老爷子现在因为项羽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一肚子里满是火。懈怠的昭娖自然挨了他的一瞪。   她看到老范增的那一瞪,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只当做没看见。双手收在袖里,一副专心等待君王的模样。   三齐变乱,作为西楚霸王的项羽本来应该赶紧前来。却等到这个点上,傻子也看出来项羽对齐国的事情并不热心了。   昭娖眼瞅着群臣都是一脸漠然,猜测着他们此时内心里暴躁如雷。觉得多了几份趣味。   “今日大王怕是不能到来了。”最终项伯说道,他的官职是左尹,但是他是项羽最倚重的季父,他也有资本在朝堂上说这句话。   众臣散去后,范增和项伯两两对望。范增脸色不佳项伯却是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范增的脸色一下子铁青,他快步走到外殿一把揪住一个寺人厉声质问,“大王此刻在何处!”   在王宫的一处宽阔的树林地上,虞姬骑在一匹马儿上肆意的奔跑,她明艳的面容在阳光下越发娇艳,她惊喜的笑着撒下一匹清脆动听的笑声。深衣外的那一层素纱蝉衣随着风吹飘起来。   她肆意奔跑的马儿身后还跟着一个竖仆没命似的跟着她跑。   项羽看着马上娇媚的虞姬,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大王!”突然一声苍老的怒喝在不远处炸开。项羽回头一看竟然是看见老范增怒容满面,一手提起礼服的下摆快步朝他走来。   范增如今年已七旬,快步走起来便有几分吃力。待到走到项羽面前的范增便有些气喘。   “今日朝会要商议三齐变乱之事,君王怎可置一干臣子于大殿之上空等?”   虞姬听见范增的那一声呵斥,顿时身上一个激灵,吓得手中一紧拉住缰绳停下马来。身后跟着跑的竖仆早一个撑不住跪坐在地大口喘气了。   “如今天下已定,三齐变乱不成气候。无事,无事。”项羽自从做上这西楚霸王后,越来越对这个亚父耐心不济。他想要的是高高在上,而不是被斥责。因此对范增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耐。   “大王!”范增几乎被气的胸口气血翻涌,“大王乃是西楚霸王。霸,伯也。大王既然为天下之伯,天下诸侯之长,理应行方伯之职。如今三齐变乱,齐王遭受驱逐,大王应当效法庄王与齐桓公,出兵讨伐田荣,以正天下之序!”   项羽听着范增与其说谏言还不如说斥责来的贴切的话,脸上有些发冷,“田荣无耻小人,与他那个兄长一样都成不了气候,不足为虑。何忧之!亚父如此话语,该不是气我没有拜亚父为相吧?”   “老夫年已七十,拜相是否和我有何干——!”老范增怎么也没想到项羽给他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他气的浑身颤抖那句过后半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虞姬已经从马上下来,赶紧走到项羽和范增面前盈盈下拜,“贱妾拜见亚父。”   “咄!老夫受不得贱婢一声‘亚父’!贱婢非嫡王后也敢唤老夫‘亚父’?!”老范增怒不可遏。   “亚父,虞姬她只是无心之失。”看到范增如此恼怒,项羽出言为虞姬求情道。   范增听了怒极而笑,连连点头“好个‘无心之失’,大王若是想做吴王,老夫也无可奈何!”说罢,拂袖而去。也不看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虞姬。   “大王。”虞姬被项羽扶起来忧心道。“方才……无事吧?”   “无事,年纪大了难免脾气也大。过几日等气消了也无事了。”项羽一手扶起虞姬道。   昭娖在退朝后换了一身常服就往阳羡侯府去了。   府里阍人一听安陵君前来拜访,立刻一溜快跑进去通报,不多时家吏前来将昭娖迎进府中。   眼下已经是炎热的五月,走道两旁的竹帘上垂下的玉璧随着夏季的清风微微摆动。上乘的玉璧在光线下越发剔透。   昭娖前来乃是看望自己的母亲,现在的侯夫人,郑氏。   主屋守候在门旁的侍女,见着远远的人要走过来了,赶紧弯□去将拉门拉开。   室内香烟氤氲环绕。昭娖走走进这片氤氲中,室内主坐位前的竹帘全被打起来。郑氏坐茵席上,面上笑容满满。   昭娖的足袜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给郑氏行礼。立刻有有眼力的竖仆将茵席和扶几摆上恭谨退下。   “你总算来了。”郑氏笑道。她自然知道前段时间昭娖做什么去了,“祭祀之事还顺利吧?”   “嗯。”昭娖笑着应了一声,她望见郑氏身边两个梳着总角的孩童,模样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昭娖自然是认得那两个孩子是谁。含笑望过去,冲他们招了招手。   两个孩子在母亲身边看着那个头戴切云冠宽衣大袖的大兄有些陌生,看见对方朝他们招手,怯怯的望了母亲一眼。   “到大兄身边去吧。”郑氏笑着摸摸小儿子的头。   两个孩子一听,便起身朝昭娖走去。   这么多年了,郑氏还是喜欢儿子多谢。昭娖想起十多年前的旧事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   昭娖一只手伸进宽袖中拿出小孩子最爱吃的饴糖,递给那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见了立刻喜笑颜开的接过昭娖手中的饴糖放进嘴里品尝起来。   “哪里有丈夫像你这般逗孩子的!”郑氏笑骂一声,“要是你嫡妻以后有了嫡长子莫要做这种事情。”说道这里,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你在府里独宠一个吴姬,甚至一些事务都交予她?这可真不像样。”   “姬妾而已。”昭娖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大郎读书了没?”   小男孩点点头,说了最近读了哪些书,当说道他自己看一些史书的时候,昭娖有些惊讶“这么早,真是聪慧。”   大郎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小脸又得意又羞涩。   “既然如此,那么大兄便考你一下,如何?”昭娖望着一脸童稚的幼童笑道。   “大兄请——”尾声被拖得有些长,声音脆生生的带些孩童的可爱。听得郑氏笑弯了眼。   “大郎可知五霸,是何五霸?”   “知也~”小孩子得意答道“齐桓公,晋文公,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   “那么五霸为何为霸?”   “霸,伯也。伯者,长也。五霸,当为诸侯之长。”小孩子回答的有些磕磕碰碰,但是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六岁的小女孩坐在昭娖身边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满眼的懵懂。   “那么诸侯之长,当有如何作为?若毋有作为下场该当如何?”昭娖连续抛出两个问题,这下子可把大郎问在那里,他不自觉的咬住下唇,一副想答案想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阿成,你都这般老大了,怎还问稚子这问题!”见小儿子都快哭出来了,郑氏赶紧道。   昭娖回头对郑氏一笑,“不碍的。”转而回过头揉了揉大郎的头发,“若是不知问问阿父,阿父当为你解惑的。”   小孩子点了点头。   昭娖走后,大郎倒也依着她的话跑去和陈缺说。孩子求知的双眼和稚嫩的话语让这些问题变得格外可爱起来。   陈缺听了,不由得蹙眉问道,“谁让你问这些?”   大郎懵懵懂懂“是大兄,大兄问我,我不知道,大兄便说阿父您知道。”   陈缺沉默了一会道,“这种事情还不是你这年纪应当知道的,待到大些就明白了。”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他想起了刚刚儿子的问题。   霸主,何以为霸,何以为天下主伯,不仅仅是因为霸主兵强马壮实力凌驾诸侯之上,还有打击挑起诸侯内乱维持诸国共存局面的责任。   若是这点都做不到,天下共伯便无从谈起。   陈缺想起王宫里的那位西楚霸王对三齐变乱不闻不问的样子,摇摇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再这么下去,天下大乱,西楚霸王的名头成为空投只是迟早的问题了。   想到这,陈缺眼眸深处泛起一层深色,向西方望去。   五月里,楚地纪念屈原的赛舟还没过去多久,西楚王宫里传来项羽的一道诏命:将韩王成的韩王位降为侯。之前项羽无辜将韩王成君臣押送到彭城,眼下又用韩王无军功为理由,降王为侯,在一些诸侯的眼里,此事就变得格外微妙。   昭娖当时听闻的时候惊得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给泼出去。   陈平望见她面上的异色。只是伸手将她手中的杯卮给接下。   “关于韩申徒,大王还未有任何的话语。”陈平知道昭娖真正等的是这么一句话,“如今汉王虽已经入巴蜀,可大王却未真正放过韩王,韩成曾经让申徒张子房协助韩王入关,大王并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怕难定凶吉。听闻亚父更是连连向大王进言,‘韩申徒乃是个祸害,早早除去为好’。”   昭娖袖下的手已经握紧,她沉声道“我自知晓。”   陈平低头看着杯卮中淡褐色的茗汤,他抿了一口,苦味在味蕾上弥漫开来。   “眼下若是想要让此事有些回转,需要说动左尹。”陈平此时品尝不出在苦过后的甘甜。   昭娖浓密的眼睫一动,起身就往外走去。   陈平此时看着昭娖远离的身影,犹自一笑,随即将杯卮中的茗汤全部饮尽。他跪坐在茵席上,望着外面天际积压着的滚滚乌云。   要变天了。   几日后项伯再次造访张良府邸,这次他竟然还带着一个梳着垂髫的竖仆进会客的堂厅。   那个垂髫童子陪侍项伯身后,当童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妍丽的面容来的时候,张良的眉眼稍稍舒展开,而后又浮起一丝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里头的霸在那会又通“伯”,在当时有维持诸国共存局面的责任。霸王也好霸主也好,身上的责任很重并不是一味的享福…… 118火把 昭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扮童子的一天。张良眼眉含笑,狭长的凤眼里的光辉在看到她的那刹那亮了几许。眉眼间添的那几份柔意让他原本就昳丽柔美的五官越发眩目。 但是昭娖却没有抬头去看他,像一个真正的竖仆那样。她的眼眸垂下,入眼处只是张良身上白衣的一片衣袂。 项伯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旁边并无随侍的竖仆。立刻回眼看了一眼张良。 张良浅笑轻轻俯身拿起自己身前的卮,那卮入手处已经凉透。 “此处再无他人了。”张良道。 他是伴随韩王成押解到彭城的韩国申徒,自然住所不可能有多少照顾。府中的奴仆看他失势很多事只是敷衍了事。只要他不出这门,也无多少人在意他。 昭娖瞟见卮中水没有半点热气冒出,不禁皱了眉。 “那水是冷的?”昭娖的话让张良持卮的手微微一滞。 他面上一笑,“无事。最近日渐炎热,凉水也无甚要紧的。” “楚地湿气重,眼下更是雨水充沛。最好还是不要饮冷水。”昭娖依旧没有看他说道。 这下项伯奇怪了,“子房身上有旧疾?” “无事,只是小事。”张良笑答,他执卮的手也放下来。卮中冷水一丝未动。 “张申徒身体有恙,每逢春夏雨水充沛湿气重的时候,就会身体不适。冷水本来就是冷邪之物,饮用只会触发旧疾而已。”昭娖淡淡道。语气平淡的像是叙说与她无关的事情。 “那些刁奴!”项伯眉头一皱,隐隐约约有些怒意。 “项兄无事,良本来就是难保之身。竖仆如此情理之中。”张良面上也不见任何被轻待了的愤怒,反而有几分淡然。 “罢了,我今日和子瑜前来,乃是为了你的事情。眼下韩王已经被贬为侯,彭城子房决不能再呆了。”项伯宽袖一扫道。他的眉宇间蹙起透出点点的焦急。 张良面上荡起一丝感激的微笑,“承蒙项兄不弃,良无以为报。”渐渐他脸上的笑淡下去只是剩下带着稍许执着的平静,“只是大王眼下还在彭城,良身为韩国申徒,无法弃君王自行离去。” 项伯没想到张良竟然是这样的回答,一下子就着急起来,“子房,现在韩王已经被阿籍贬为侯,凶吉难定!”项伯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韩王成很有可能死在项羽的手里。 “你难道真的打算和韩王一同……哎!”项伯看着张良面上平静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心里在佩服之余又生出一丝无奈。他转过头来看昭娖。 昭娖抬眼,“申徒忠君之心果然日月可鉴,只是……申徒恐怕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看他的眼睛。视线只是从他白色的衣袂上移到自己身前的那块横木板前。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韩国始终都是他心中的一颗痣。从博浪沙刺秦到四年前的毅然离开复韩再到眼下的彭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国。 心中升起的那几许酸楚被迅速按压下去。这个结果她在四年前就知晓了。 “多谢安陵君。”张良垂下眼眸谢道。 “不敢当。”昭娖微微俯身道。 两人间的对话竟然比起项伯还要客气两份,项伯听出两人话语里的疏离。尤其是昭娖那份模样甚至看上去毫无半点关心。 项伯皱了皱眉。 项伯不宜在此地久留,吩咐张良几句最近务必要小心之后,和昭娖赶紧离开。昭娖那一身随侍童子的衣裳将她的背影束的几分纤细。 张良此次没有送两人出屋,望着两人一路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身侧的宽袖微微一动,手从袖口中伸出探向肋下的旧伤。指尖触及的一片微凉,一如那人面上的神情。 “呵……”他阖眼笑一声,听不出他这声笑中所带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是那挑起的嘴角难消那一抹落寞。 两人走出府邸,项伯踩在奴隶的背上上了马车。昭娖陪坐在车舆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动一下。 “你和子房本是挚友。怎成了眼下这样子?”项伯问道。 “他已经是韩国申徒,成亦是楚国安陵君。有各自侍奉的君王,道已不同矣。”昭娖似是轻叹了一声说道。 对昭娖这话,项伯是不信的。真要是这样她就不会火烧火燎前来求他,也不会一同去见张良。 年轻人的事情项伯现在也没多少心情去管。也管不了。 “韩王的命,大王是要定了。”昭娖面无表情的说道,“韩申徒一事,需要早早做准备才好。” “……”项伯闻言转过头看昭娖,只见昭娖一笑。 昭娖回去之后,自己寻来一只细木棍用火烧了一段烧成炭,再寻来一方素帛在上面绘画起来。上一辈子被父母压着学过好几年的绘画,虽然不知能画出几分,但是眼下却只能如此了。 吴姬随侍一旁看着昭娖在上好的素帛上画,心疼的用手捂住小嘴。虽然昭娖从没亏待过她,但是看着那么上等的布帛被昭娖糟蹋,真心有些堪不住。 待到昭娖画的腰都要短掉,双腿跪坐的都快没知觉后才完工。昭娖对着布帛上的画像左看右看。召来家吏。 家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蓄着胡须,低垂着脸跪在那里。 “我最近在梦中遇见一美人,见之倾心,辗转反侧。你去与我寻了来,越快越好,不管良贱只管要来。” 说罢,昭娖让吴姬将她画好的那方布帛递给家吏。 “唯唯。”家吏双手接过吴姬递来的布帛。 “找到美人后,你与我找人好生□,不许有半点疏漏。” “唯唯,主。小人定不负主所愿。” 家吏退出昭娖的居所,昭娖深吸了一口气。反正她尽力就是,昭娖手握成拳抵在腹部,缓缓起身。或许因为跪坐的时间太久,起身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的头晕,吴姬见状赶紧扶住昭娖的胳膊将她搀扶入室。 半躺在榻上,吴姬为她捶捏着腿。 昭娖垂眸看着吴姬洁白的面容,眼前的这个女子正值青春年华,可是她眼前还有需要。不能随意将她送出去。 “想嫁人吗?”昭娖出声问道。 吴姬吃了一惊,随后又笑道“回主,不想。” 这下昭娖可真的奇怪了“为何不想?” 吴姬面上的笑有些凄凉,“奴女身份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 昭娖沉默下去。也是,凭着吴姬的身份,除了那些奴隶,还能嫁谁?而且良贱不婚是规矩,根本就没有出身清白的人愿意接受一个奴隶出身的女子。而做妾的话,命运更是悲惨。被人送来送去是常态,如果主母容不下直接杖毙那也是常态。 吴姬喜欢陈平,她知道。但是陈平根本就不想要吴姬,同样昭娖眼下也不能放她离开。 “奴女愿意服侍主一辈子。”吴姬道。 “痴人!”昭娖笑骂一句,骂完她伸手捏捏吴姬的脸颊,“莫要这么想,你还年轻。” 吴姬笑嘻嘻的继续给昭娖捶腿。 不久之后家吏真的将人找来了。眼下美人一词并没有专指女子,也可以指男子。家吏在一众从外地来的乐伎车队中买来了一个美男子。 那名美男子不能说和张良完相像,只是轮廓五官都隐隐约约与他有五六层相似,昭娖让人带下去好生□。要将那人面上的一层卑躬屈膝的神色给去掉。 昭娖一声令下,也没有人觉得奇怪。贵族养几个男宠根本就是相当正常,要是有些什么特别的爱好更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立刻就有人照着她的话做。 三齐变乱轰轰烈烈,身为天下主伯诸侯之长的项羽,却似乎没有听见来自三齐的变乱似的。大臣们看他如此,也不再有人提出起兵攻打田荣之事。 至于那位前段时间被项羽从王降为侯的韩王,更是无人提起。项羽想要吞并韩国的心思昭然若揭,谁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说话让他不开心惹来杀身之祸? 一时间朝堂上皆是一些赋税练兵之事。昭娖自从回了彭城,似乎就被人撩在一边。赋税她不用管,练兵已经不用她了。此时倒是越显得她悠闲。 楚国五六月节日多多,不仅有赛舟,吴越之地还有祭祀龙子的节日,和日后传说的祭祀纪念屈原很是相像。 恶月一过,一大群人送了一口气。随即楚人引来一年中祭祖尝新谷的年节。 六月处于一年中断,这月的节日便格外重要,因为关注到秋日的收谷多少。西楚王宫中也依照着习俗,在宽大的广场上积聚着上千的武士,手着赤衣手指高大的火把集体而舞,一时间上千的赤衣武士口中叱喝舞蹈,其光烛天,气势伟然。 昭娖站在高台王宫之上观看这场舞蹈。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下面雄壮的歌声传来,高台之上的人们都是面露笑容。 这会已经是盛夏,下面千人手持火把跳舞,高台之上大臣们站在那里。层层礼服加身,即使是夜晚也难免汗透里衣,有苦难言。 也不知项羽是怎么想的,竟然也把韩王成和韩申徒张良也给“请”了出来一同观看。当然两人的身旁都是围着诸多带剑武士,而韩王成和张良却是身无武器。 韩王成面带忧愁,下面那种千人齐舞的壮观场景,更是叫他心里抑郁了几分。他身旁张良子夜似的眸子中映出下面融融燃烧的火光。 观看完毕,众臣皆出宫到门那里坐马车各自归去。韩成和张良早早被武士监视着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驰动,经过辕门之时大力夜风吹来,将马车前竹制的车廉吹翻起来。张良无意向外一瞟,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上笑意盈盈,只是她此时正对别人而笑。 身边那人高冠宽袖,光是从侧面望去就瞧见他如玉的面庞,加上他的身姿,当真说不出的风流俊赏。 张良顿时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想要看清楚。此时车廉却落下将他的视线彻底截断的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咩……望天 119救出 楚地夏日炎热,六月更是流火季节。千人武士持火把集舞,即使是站在高台宮宛之上也难免汗流浃背。张良是随同韩王成一同被压解过来的韩国申徒,现如今君臣都做了西楚霸王的砧上鱼肉,府邸里的下人们不尽心伺候也是常态。室内也没有放置消夏的冰块,不过上次项伯借故发作了那批人一番,也有竖仆知道将洁净身子的水和布巾准备好端上来。 竖仆前不久被项伯发作过,虽然伺候的比以前稍微恭谨了些,但心里还是存了几分满不在乎。放下手中装着清水的木盆,其中一个竖仆抬眼瞟了一眼张良。 上位上的男人一袭上衣下裳的礼服还没更换下来,深青色的衣裾如同流水蜿蜒而下,铺满了整张茵席。 昳丽的面容比美女都要好上几分,头上的发冠未去,一只手臂撑在扶几上。一双狭长的凤眼平日里只是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来。此时那双黑色眼瞳乌的叫人心怵。 竖仆再也不敢无礼,立即垂首退了出去。 木拉门合上的声响传来。室内只剩下张良一人。室内灯座上的灯火更是给室内添了几分炎热。夜风从窗棂钻进吹的灯苗摇曳飘忽。摇曳的灯火将张良的脸上也映照出一片阴影。 他从楚王宫回来到现在还忘不掉方才的场景,高冠华服的男子眸子在火把下熠熠生辉,谈笑间是说不尽的风流俊赏。而男子对面的人也是满脸的笑意,眼中似乎只有眼前一人。那样的眼神他也曾看到昭娖眼中有过,那时她用那样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一人,模样温顺乖巧。如今她依旧有着那样的眼神,却只是那个人不是他了。 心中生出陌生的酸胀感,他精致的眉间渐渐隆起。隐隐间呼吸也微微加重,他并不是控制不住情绪的人,甚至他能将心中所想隐藏的一干二净,在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但是这次…… 或许是昭娖的笑容在火光下过于柔美,还是那个男子的风流俊赏让女子容易沉醉其中。张良心中生出几分恨不得将那人身上的风流捏碎的冲动。 覆在扶几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紧,木头的咯吱声中他的目光越发似一湾无底的深塘。他以前为了韩国让昭娖离开,让她再找其他的男人嫁掉。但真的看到她和别的男子一处巧笑嫣然时,心底里竟然生出一股伤人的冲动。 “啪啦”一声,手下用力宽袖一甩,木制的凭几被他宽袖甩的飞出去撞击在地上。 原来,从头至此,他也未曾真正看开过。即使在颍川郡那段时间也未曾真正放手过。可惜,一切儿女情长在天下面前在家国面前,只能是放弃。 男子丈夫顶天立地,自然当时以天下君国为重难以推辞。 他没管倒在一旁的扶几,静静的跪坐在那里。如果再来一次,他的选择还是一样的。 那张脸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夜风从窗棂灌入终于将灯台的灯火灭熄,室内陷入一片黑暗里。只有月光投入室内,照亮那么一席地。 ** 楚地的六月祭尝新才过去不久,三齐又传来田荣杀了田市自立为齐王的消息。按理说三齐已经闹到眼下这种地步,作为天下主伯的项羽依旧不见任何作为。 他不急,范增劝说无效。他手下的将领除却龙且以外大多只懂战场上冲锋刺杀。项羽不说话,他们也只管当做无事。 昭娖这几日来连续告假呆在府邸中闭门不出。反正她横竖只是领着那份年租过活,心里也不想插手诸侯国的事情。索性把门一关,上朝都去的少。 那个新买来的美男子经过人的□,也像模像样起来。只是那些上位者们还是一眼能看出他身上的不同来。 亭台出轻纱随着夏风飞飘出来。纱帐里几个身影隐隐绰绰,映出格外窈窕的身姿。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 美男子眼眸低垂,手中击筑唱道。他的口音并不是楚国的楚吴越之音。而是似北方的晋语。 昭娖手肘抵在身侧的隐几上,半阖眼。一只手在自己的腿上随着美男子的歌声打着拍子,吴姬手捧琉璃碗,奉来半碗甘浆。用匕盛了递到昭娖的嘴边。 昭娖微微睁开眼,朦胧着双眼去瞧那个击筑的男子。发现和张良还真几分神似。不过也仅仅是相像罢了。她要的只是这个效果。 一曲毕,那些美姬们的视线小心翼翼的流转在那名美男子身上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眼神在夏衣露出的那一段白皙的脖颈上稍稍一转,更有大胆者眼神都下移到不可说的地方去了。 “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昭娖听着也念出声,笑了笑。美男子此时唱的是唐风,也就是晋国的一首歌谣,是流浪者在流亡路途中的悲戚之情。想起此时如同祭祀上待宰的猪羊的韩王成,恐怕此时的韩王成的心情也和这首歌里的一样。 昭娖摇摇手,吴姬停下动作膝行到一边。 “唱的不错,有赏。”她闲闲的靠在那里。背朝后面靠过去,吴姬见了知是她身体疲倦,朝着那些人看了一眼。 美姬们平日里都是靠着猜测主人客人心思为活,哪里还有不知道的。纷纷拜下退出,有几个有想法盘算着怎么待会勾引那个美男子春宵一晚。 昭娖见着也一笑。反正这个美男子也活不了多久,也不需要完全拘着。美女美食锦衣只管供着就是。 她微微回眸见到吴姬脸上似乎有稍微怒色,她好笑略带轻佻的伸手挑起吴姬的下巴。 “怎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吴姬垂下头,吴侬软语“那几个女姬瞧着眼神就不好。” 昭娖这样就真笑出来了。美姬这种玩物,一般只要美色不问操守。只要能侍候好主人和客人就行了。 她笑着捏捏吴姬的脸庞,吴姬被她捏了个突然,半是惊讶半是不解的揉着自己的脸颊。 “若是她们真成贞烈之人,我才要头疼。”昭娖宽袖抬起来抚在她的身上。 室内四角出都放着冰块,外面炎热的多站一下就会汗流浃背。而室内却清凉无比。 昭娖推开隐几,头枕在吴姬的腿上。吴姬见状伸手给她去掉头上的切云冠散了发髻,用手指一点点的揉按着昭娖的头皮。 昭娖抬眼看见吴姬垂下如云的乌发和露肩的楚服,她勾起唇角笑笑。她伸出手来在吴姬肩上的乌发上碰了碰,然后顺着微凉的发丝一直而下到身上楚衣的纹路上。 她上一次的女装还是多久以前呢?既然是记不得了。女子的装扮啊…… 轻叹一口气放下手,放任自己在吴姬的膝上沉沉睡去。 韩王成的性命一开始项伯和昭娖就知道保不住,也根本就不打算保他。昭娖把人备下,只待那一日。 关中和彭城相距甚远,刘邦在戏亭分封一个月未到的时间里和新拜的大将军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疑兵走祁山道,主力军猛攻散关道,和三秦打的如火如荼。 虽然眼下人们对汉王刘邦能不能顺利的还定三秦还有待商椎,章邯送来的军报在呈上之前迅速被项伯知晓。项伯不动声色立即叫人通知昭娖。 昭娖挥退项伯的随从,径直招手唤来了人将申深召来。 没多久府邸的后们里多了两个人扛着一个大麻袋进了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从后门远去。 张良的府邸里奴仆甚懒,懒到什么程度,竟然是今天谁先烧火做饭都要口角一番。今天不知怎么了新来的那个特别生猛,不仅口角甚至还动上了手几个人打做一团。楚人脾气向来火爆从来就没有挨打不还手的理。 这边打架,两人竟然打到灶那边去了。那边火灶间正在点火的人竟然被两个人一推,手中点燃的草梗丢进去还没来得及看顾脸上就挨了一拳头。 点燃的草梗落到干草堆里,立即就燃了起来。 这下了得,三个人滚在一起拳脚相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等到那边火旺了起来,几个才大呼不妙,赶紧一溜爬起来,要去打水扑火。没曾想其中那个新来的爬起来的时候一个大跤摔在前两个人的身上,三个人又是趴在一起。 天干物燥火势延伸的特别快,三个人只恨的怎么没多长几只手脚出来。水扑进去根本就无济于事。浓浓滚烟引来了外面驻守的楚兵。 不一会儿,住在周旁的人家也拿着水桶出来帮忙灭火。 木质结构的建筑,一户起火极有可能殃及其他的人。一时间人声嘈杂,有楚军又有竖仆,众人乱成一块,其中屋舍起火摧枯拉朽之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人都涌到那里,混乱间人们拥挤到一处,这座宅子的防卫顿时防备减弱。谁也不知道拥挤的人里少了一个还是多了一个。 宫中项羽得到章邯军报,暴跳如雷。立刻下令将韩王君臣斩杀。 一队军士气势汹汹就朝张良的府邸而去,去了发现前头乱成一锅粥,大喊声,泼水声,还有带着哭闹声。当真热闹的很。 军士们本来就是急躁脾气,鞭子开路冲进去发现张良的府邸早被烧掉一半,而且火焰都已经蔓延到主人居室那里去了。 安陵君的府门上准备好了精美的马车,安陵君在宠姬的搀扶下上了车。宝马香车一路朝城外行去。 待到来到城门时发现城门有重兵把守,车里人使人去问。本来天气就热,让人性情暴躁。军士看着前来询问的乃是封君的家人,只能耐着要拔刀的性子答道“大王有令捉拿韩国申徒张良!若无大王手令不可出城!” 车中人也不恼,笑笑就让御者调转车子走了。没过多久楚军就在大街上发现酷似张良的男子,立刻就抓了起来。 那男子气质与周旁的平民大不相同。就算他大呼自己冤枉,军士们也不管,直接拿土糠塞了嘴押走了。 因为抓捕韩国申徒的事情弄得纷纷扬扬的彭城总算稍微平定下来一些。 项伯之前就朝侄儿讨要了一张手令,再加上张良已经被抓捕的消息传来。军士们也不敢真的搜项伯的马车就放行了。 待到走到郊外,项伯打起车廉,车上下来一个着短打游侠儿打扮的人来。 “子房,赶紧离去。”项伯殷切嘱咐道。 张良此时换去了士人常穿着的长深衣,一身短打佩剑。若不是他的容貌,真的会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侠儿。 “项兄,多谢。”张良抱拳道。 项伯叹口气,一回眼。身后的家人已经牵了一匹马来。 “子瑜那孺子还不知能撑多久,趁着现在赶紧离开彭城。记住,莫要留在楚国!”项伯亲手牵过马,将马缰递到张良手中。 张良接过马缰,朝着项伯深深一揖。 骑上马背,张良口中叱喝一声,向着西边驰去。项伯站在原地看着张良远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点黑点,叹气上车离去。 ** 此事不久,安陵君府邸的门外竟然来了一队士兵,头发花白的老范增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直接冲进了府邸里,直接朝内里寝室而去。 此事昭娖正捉着吴姬的手,一心一意的教她写字。 “力小点,手腕抬起来。”昭娖轻轻道,吴姬眼睛晶亮,额头上都渗出一层小汗珠。 “主!大事不好!大王亚父带着军士冲进来了!”突然外头闯进来一名家人跪地大呼道。 怀里的吴姬一惊,慌忙就去看昭娖。 “去找人到左尹府上。”她淡淡吩咐。 看到吴姬的眼睛昭娖嘴角一勾,面上浮起笑,“无事,我们继续写。” 范增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垂下的纱幔下,有一对人依偎着。 “不能用力,用力就写坏了。” “轻点,再轻点。” 纱幔中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外面军士的杀气腾腾,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军士们将垂下的幔帐扯开,正好看见安陵君抱着自己的宠姬在写字。 宠姬似乎被吓得哆哆嗦嗦,整个身子差不多躲在安陵君的怀抱里。安陵君轻声说着,殷红的嘴唇似乎就要贴上宠姬的面庞,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安陵君好兴致。”终于范增开口道。 昭娖放下吴姬的手,吴姬的手没了扶持一下子就落了下去,笔掉落在丝帛上溅上几点墨点。 “拜见范大夫。”昭娖抖了抖袖子行礼。 “安陵君,你可知罪?”范增出言问道。 昭娖的脸上露出了然来,“成日日呆在府中,未成觐见君王,如此的确有罪。” “你的罪不仅仅如此,前几日你帮助韩国申徒张良逃脱。此乃大罪!”范增手指伸出指着昭娖道。 “还不赶快认罪!” 说罢,命令军士上前。 “大胆庶卒,谁敢上前!”昭娖爆出一声叱喝。声音之响将那几个欲向前的军士震在当场。“范大夫,我敬你是大王亚父,但也不是任凭你诬陷!我昭瑜乃昭先王之后,楚之公室,若是有罪自当有大王定夺!您如此这般,要折辱我于竖卒之手!就算成一死也难从命!况且您虽是大王亚父,却不是掌握刑律的司败,更不是左徒!敢问您手上可有大王御命,若是有御命,成立刻束手就擒。若是没有,且随我一见大王分辨黑白!” 范增被她一番话气的发笑,“好一个分辨黑白。你与张子房私下交好,更是罔顾大王御命私自救他出城,还有胆道‘分辨黑白’?如今老夫就代大王一辩黑白!” 项羽在范增的心中还是当年那个眼神晶亮的年轻人,而他是受项梁之命照顾项羽。项羽下不了手,看不到的地方,他就要替项羽下手看到。 昭娖见军士想要上前,立即转身从身后的兰猗上拔剑而出,一剑斩向拔剑上前的军士。 剑是上好的剑,她出手便是杀招,锋利的剑锋斩破对方脖颈,鲜红的鲜血喷溅出来。 “呀——”吴姬看见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尖叫着就蹬着脚往后面缩。 “范先生……这是作甚呢?”一声悠然语调传来,屋内人朝门口一看。项伯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门口。 他面容闲适柔和,但是他身后却是跟着一众他府中的武士。武士个个武装具备,面上杀气颇重。 项伯走了进来,看见地上捂住脖颈伤口躺在血泊中抽搐的军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是甚事竟然要拔剑相向。”项伯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神从地上的人身上移开,“子瑜,你都不小了。怎么还和少年似的,一言不合就拔剑伤人呐?” 昭娖提剑垂首,“此成之过。” 项伯看向范增,“范先生,子瑜年轻人冲动,伤了你手下人对不住。不过,您带着人如此冲上门来,其中必有误会之处。” “误会?安陵君私放张子房离去,这是误会?”范增听了嘴角扯出一丝笑。 “这误会就大了。范先生。”项伯摇摇头,“而且此事不小,绝不是范先生你一人能够裁定。还需进宫禀告大王才可。” 说罢,回头看昭娖说道“还不赶紧更衣一同进宫觐见大王?” 昭娖立即对项伯拜下,回身将剑收回鞘中大步走向内室。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120蛊惑 昭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她一身正式的礼服坐在马车中。三辆马车的车轮压轧在露出发出轻微的声响。 昭娖微微转目,看着那边马车上的苍老身影。她伸手整理一下系好的充耳。不管范增想怎么说,她都要把这件事情搞黄。 想起范增已经七十高龄,不禁觉得有些同情。这么打的年纪还来给项羽出谋划策。甚至不惜越过他代理事务。 不过…… 昭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范增越是如此,恐怕项羽越不会感谢他。如今项羽从自封西楚霸王的那刻就不是那个眼神明亮,为了叔父的离去痛哭的青年了。 只要是人主,就会有疑心。而且非常厌恶有人凌驾于他之上。 七月中旬热滚滚的热浪几乎都要将地面的草木完全吞没。等到一行人在宫门下车到达高台之上的宫殿。礼服内的中衣几乎都要被汗水给湿透了。 楚王宫眼下还没有完全建好只是有个雏形,但还像模像样。宫殿内四角都有降温的冰块,进入宫殿内,昭娖在心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范增从上车开始就黑着一张脸。项伯倒是一脸长者的慈祥,甚至嘴角还带笑。 殿内幔帐处处,幔帐之上用玉璧用丝绦穿了垂下。金灿灿的青铜树杈枝灯盏上灯光点点,将深处照亮。 “大王至——”突然阉寺难听的尖嗓子响起。 昭娖眼角余光一瞟,见到寺人们纷纷跪下来。项伯和昭娖垂首拱手行礼“臣拜见大王。” 项羽身上一袭赤色的袍服,大步走到王座上。他瞟见范增一脸的怒气未消,不知又因为何事动怒。心下便有些有些不耐烦。 因范增是项梁生前让项羽所认的亚父,没有先给项羽行礼的道理。范增此时心中仍有不快,双手拢在袖里。项羽见了拱手行礼。 “亚父今日前来有何事?”赐席后项羽坐在王座上问道。 “老夫今日前来,乃是为前日大王欲杀之张良前来。”范增姿势端正跪坐在茵席上。 “哦?”项羽一听有些奇怪。他见到范增转头看向一旁的昭娖,面露不屑。 “老夫这几日查得张良之所以能从彭城之中逃脱,乃是安陵君蓄意为之,助张良逃走!” 话语一落,项羽眉头一皱随即眼中便露出些许怒意来望向站着的昭娖,“子瑜,此事当真?” 昭娖双手此时也是拢在袖中,还没等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只听得身侧项伯轻轻一笑。 “大王,臣有事想问一问范先生。” 项伯是在项羽的季父,项羽见项伯发话,将心中生出的怒意稍稍压下去,道“问吧。” 只见项伯宽袖微抖,“范先生,你一而再再而三,说安陵君私放张良。可有依据?” 范增一回首正好对上项伯,冷笑两声,“依据?老夫当然有。前一月,安陵君使人给张良送去奴仆,而后又使家吏去求美人。对否?” 昭娖笑笑,“的确如此。”面上没有半点焦急之情,闲适的简直就是前来赴宴享乐一样的悠然。 “大王下令处死韩王那日,张良府邸中突起大火,审讯得知,竟然是安陵君送来的奴仆与其他两人发生口角所致。而后城门封闭,城内外不能相通。安陵君此时却出府游玩,而后军士抓捕的酷似张良的男子竟然是安陵君府中的男宠。这一件一件,样样与你安陵君有关,敢说你与此时一点干系都没有?” 项羽眉头皱起,投降昭娖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昭娖低头呵呵一笑,“臣的确与前韩国申徒有旧,那是虽然两人各有其主,但情分仍在。我见他在彭城的居所里奴仆懒惰懈怠侍奉主人。心有不忍,便从府中拨了一名奴仆前去。至于那奚隶竟然和其他奴仆口角厮打,那不是臣所能预料到的。至于那日出行,臣身体不适久居家中,上工让臣出去走动一下。臣那时也不知此事,而且行至城门,听闻追捕韩国申徒,臣也未曾强行出城,径自回府去了。若是如亚父所言臣有心送张良出城,臣还回去作甚?至于那个男宠,臣之前使人将他买来精心调*教,谁知此人得宠之后便和府中美姬私通。臣将此人驱逐出府,难道有错不成?” 没想到昭娖把自己府邸里的私密事抖出,项羽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那份怒意也减弱了几分。 项伯脸上带笑,“不忍见旧友折辱奴仆之手,故派遣奚隶前往伺候。贱隶厮打口角引起火事与原主何干?美人之属,玩物耳,私通美姬驱逐出去也不算过分。谁也没想竟然被当做前韩国申徒抓去。此两事与安陵君实在无甚干系啊。” “左尹!”范增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把昭娖自个摘了个干净,心中原本平稳下的怒气又浮现上来。 “亚父。”项羽出言道。声音里就带了些许的不悦。 昭娖恭立那里,她拱手朝项羽一拜,“虽然臣与前韩申徒有旧,但两人各有其主。当年那些情分怎么能撼动君臣大义?自从前韩申徒入彭城至今,臣仅仅只有给其送去一名奚隶,其他再也没有任何接触。若是仅仅凭此说臣私放前韩申徒出城,此等冤屈,臣不堪承受。还望大王明察。” “大王,”项伯稍稍上前半步,“安陵君不问政事已久,何况这镇守城门的将领也与安陵君无甚关系。私放前韩申徒出城委实……况且安陵君从大王入秦关,身有军功之人。以虚有之事使得有功之人蒙受冤屈,这实在不该。” 项羽此时面色已经沉下来,眉宇微锁。 “大王!这……”范增听见说的话,就想要反驳。没想到只见项羽伸出一只手制住他的话语。 “行了,此时寡人心里已有决断。”项羽重瞳的眼睛转过来看着范增淡淡道。 范增想要再做争辩,奈何项羽此时的耐心已经告罄,他径自从王座上起身离去。 走出殿外,已经是日上中头。明晃晃的日头照得叫人头发昏。 范增追着项羽一路去了,如今走到宫门前来乘车的只有项伯和昭娖两人。 两人心里知道的清楚,范增如此行事只会叫项羽更加不听他的。 项伯和昭娖两人相望一笑,手拢在袖中互相一礼各自上车离去。 项伯闹出的那一出,知道的人颇为同情安陵君。毕竟就这么带着人冲上门去。要是性情急躁的恐怕都能指挥着家人和范增打起来。 而此事后,朝堂之上依旧不见安陵君的身影。项王也没有怎么提起过她。 七月里刘邦在关中和三个秦王打的如火如荼,看刘邦的样子铁了心要统一秦国。而在三齐,自立的齐王田荣成功击杀济北王田安,至此田荣统一齐国。 而西楚国项羽杀韩王成,将韩国一口给吞了进去。 从鸿门定下的封国体系,就在项羽的有意无意下给瓦解了。 昭娖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是知道。她听见三齐统一的消息,也不觉得惊讶。眼下的形势一步比一步乱,要是说刘邦和田荣是作乱的话,如今韩王成的死更是向天下人证明项羽这个天下主伯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而看透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是那么几个。例如她那个假父,她那个假父一向可是明白人。当年也是觉得项梁绝非池中物才与其深交。要是有一天他看明白局势,恐怕也不会舍不得这个侯位。 彭城的夏日越发炎热,昭娖干脆将浴室和寝室打通。要是热的受不了直接到浴室里往水里一跳,也懒的走。 “主,陈大夫来了。”昭娖拿着一卷吴子,心里被炎热的天气热的心烦意燥的时候突然听得吴姬跪地道。 吴姬身上只是露肩的楚衣,楚衣之外再是一层薄薄的纱衣,看着妩媚之余又不失凉爽。看得昭娖好一阵羡慕。 “请他进来。”昭娖手里的竹简放在一边出声道。 “唯。”吴姬听罢就膝行出去了。 吴姬原先对陈平的确有那么一丝心思的。本来她就是想男人的年纪,陈平面如冠玉,就算一袭粗衣也盖不住他的容貌和出众的气质。吴姬就算不想对他有意思都难。但是渐渐两人那么短短的接触,陈平几乎对她都是目不斜视,莫说什么暧昧的暗示,就是一般男女的调笑和打趣都不见半分。 似乎在陈平的眼里,她也就是一个普通毫不起眼的姬妾了。 慢慢的失望之下,这个心思也就歇了。 陈平身后两个竖仆将怀里抱着的大箱子交给四名侍女。 室内的冰块供应的并不是很充足,陈平进入内室之后,吴姬和其他服侍的美姬们极有眼色的退下,谁知陈平一回头说道,“吴姬可否留下?” 昭娖挑起眉梢,“好。” 顿时那些美姬们望向吴姬的眼神更加嫉妒了。 一阵窸窣声中室内之有昭娖和陈平两人。吴姬有些局促的跪坐在放置冰块的冰鉴位置,低着头。 陈平望着一段时间没见的昭娖,手指稍稍提起下摆坐躺到昭娖的身边。伸手就抽走了她头上发髻的发簪。 将那根发簪抽在手里,擦发现这根乌木制的发簪竟然不是新制有些年头了。 昭娖睁开眼看他,仍由一头乌发瀑了一肩。 陈平将手中发簪轻轻放置在一旁,把她拢在怀里。“听说前段时间大王亚父带军士冲撞到你这里来了?” 说着,手指揉在她头上的穴道,力度适中。 昭娖仍由自己趴在他的怀里,听见他问道笑了笑“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难免执拗。大王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将军了。可是他还反应不过来。” 范增这是真的把项羽当做自家的晚辈来看,来关心了。可是现在项羽要的不是长辈的关爱,而是至高无上。 “亚父把你这搅的不轻,你倒是还怜惜起他来了。”陈平听了昭娖的话不禁觉得好笑。手指埋进如瀑的长发中轻轻拨动微凉的发丝。 手指在发丝中一路缓缓滑下一直到她的脖颈,指尖探出发丝在她脖颈处的肌肤来回摩挲 “我又没怎么样。要是真怎么样了,我还会坐以待毙不成?”昭娖察觉到他的动作,觉得被他弄得发痒,不禁伸手就捉住他的手。 “‘短兵待远矢,与坐而待死者同实’出自《管子》参患篇么。”陈平一只手被她抓住,他亲昵的低下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不过对于大王来说,韩国已经被吞下,一个逃跑的申徒对他来说也算不了甚了。不过平此次前来,可不仅仅为此。” 昭娖听得皱了眉头,扬起头来看他。 只见他抬起那张漂亮的面庞道“劳烦吴姬将那两个箱匣打开。” 吴姬闻言,小步趋至那两个箱子前,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箱子里放着大大小小的小漆盒子。另外一个箱子里放着几个长方形比较大的漆箱。 “劳烦吴姬将那箱子打开。”吴姬正在无措见听到上位上陈平的嗓音。 “唯唯。”她赶紧应了。伸手将那长方形的漆箱打开,箱子一打开里面赫然一叠整齐的丝麻衣物。颜色艳丽,很明显不是男子所穿用的。 “那些是甚?”昭娖看着皱了眉头。 “妇人梳妆用的物什。”陈平在她耳畔轻轻道。“阿娖虽然着男装,恐怕心里也不想做丈夫吧?” 一句话问的昭娖无话可说。她没有性别认识偏差,更不觉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很快活。她当年一身男装,要是一开始是为了母亲不在丧子之后崩溃,之后就是尝到在这个时代做男人的好处和便利。 可是她心里真的想要当一辈子的男人吗,恐怕也不真的愿意。 “穿上看看,可否?”陈平将脸埋进她的发丝里,声线里带着诱人的嘶哑,他的唇沿着她的脖颈的线条厮磨着,带着致命的蛊惑。 121子都 唇在脖颈上滑过带来一阵轻颤和酥麻。昭娖咬牙切齿,陈平掌握着她身上那几处隐秘的就是她自己也不太了解的敏感地方。轻易间就能挑起她情不自禁的轻颤。 “为甚我要穿?”昭娖在陈平的怀里歪着头看着那漆衣箱里的衣服良久,虽然心里有些意动,还要做些姿态。 “阿娖也想不是?”陈平将她抱紧了,陷在她的脖颈里轻笑。而后又加了一句,“平日夜思念,就为睹阿娖芳容。” 这话里竟然还真带了几分动容,轻轻说话间还真似情人间的低语。 明明知道就是陈平这只没节操的野狐狸逗她,但他方才那话语里透出的浓厚情意竟然叫昭娖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等到进了浴室擦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答应他啊?! 可惜此时外面的深衣已经除下,亵衣的系带都已经解开了。 吴姬此时捧着那一层的纱衣走进来,将昭娖换下来的衣物放置一旁,将白纱衣给她换上。夏日炎热,所以所穿着的衣裳也是轻薄吸汗为主,昭娖低头一看竟然是年轻贵女喜欢的粉色,再在上披上一件素纱蝉衣,拖地的衣裾随着她走动的动作在地上迤逦而过。 “主,该上妆了。”吴姬捧着一个漆盒跪下来轻声道。 昭娖看下去,那个不起眼的漆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些小小的妆奁盒。上一次她上妆还是在齐国临淄那一次。 昭娖坐在镜台前,仍由吴姬给她上妆。 眼下女子的装扮不必以前以素妆为主,而是以浓艳为美。昭娖的面上用白粉敷过后又在眼睛颧骨周围上了一层薄薄红粉,再施加一层燕脂。面上双眉稍做修饰,用黛笔粘了翠色的眉黛描细描长。 黝黑浓密的的长发用木梳沾了潘汁梳理整齐,中分在耳旁整出两道发寰来束在身后。 如此未嫁贵女的日常装扮算是完成了。 铜镜里照出的面容几乎让昭娖完全陌生,她静静的端坐在镜台前,双眼盯着镜子中的人。她怔怔伸出手来,手指拂过自己的面容。 七年前她在临淄心情紧张,她没有心情去注视自己的容貌。时至今日她才晓得自己梳妆过后是个什么样子。 突然她突然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一时间昭娖低下头呵呵的低笑起来。 坐在身后收拾妆奁盒的吴姬听见她低低沉笑,吓得差点手里的盒子给丢出去。 她回头过来轻轻问了一声“主?” 昭娖笑着抬起头来,指尖指指自己的脸庞,“这样子还好看么?”她一向不能分清这种妆容的美丑,甚至觉得这样子怪模怪样。 “主甚美呐。”吴姬赶紧答道。 昭娖却是不信她的话,从镜台前提衣起身。长长的衣裾随着她的走动优雅的在锦席上弯出一道弧度,束在身后的黑发落在外面的那件素纱蝉衣上,蝉衣上没有绣制花纹有些素朴,但与黑发映衬着有格外的一种美。 吴姬跪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去然后消失在浴室口那一排珠玉流苏外。 着了白色细麻足袜的脚踩在地上落步无声,陈平斜躺在榻上,手中是冰镇过的米酒。羽觞中清凉的酒液入喉竟然还消不去心中的那抹焦躁。 昭娖走到榻前的珠玉流苏前,突然想要作弄一下他。她低头手指轻轻弹动流苏上垂下的料珠。料珠被弹动,与其他的珠串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陈平听见珠玉相撞的清脆声响,放下手中的羽觞,抬身看去,珠帘外隐隐绰绰的一个纤细的身影。眼睛向下一瞄,望见衣衫一角。 陈平从榻上起身,一步一步朝珠帘走去。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来。走到珠帘前,只见那边的女子扬袖半遮粉面,只露出一双眸子。 “某路过此地,偶遇姝子心甚悦之,不知姝子可愿一见?”说着陈平还像模像样的将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抬起,一双桃花眸子里水光流转带着稍稍的急切和焦急。那样子活似一个想要见到心上人的少年郎模样。 昭娖在珠帘那边看得差点就笑了。 “平郎欲见我,何不亲自向前来?”昭娖憋住笑,拿捏出一幅嗔怪的嗓调来。她以前美这么做过,颇觉得新鲜。 原本以为陈平自己拨开珠帘走过来,谁知那边的身体在她那句话出口后就像被定在那里似的,半天也不见动静。 昭娖心中奇怪,不禁伸出手去拨开那帘子。指尖刚刚触摸到冰凉的珠子陈平的手就从那边一把攥过来。 昭娖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吃了一惊。冰凉的料珠贴在陈平的手心压在她的手背上,沁凉的珠子沾染了两人的体温,原本冰凉喜人的珠子也变得有些温意起来。 不等她发作,陈平的眉眼从空出的那片空隙露出来。他眼眸紧紧盯着昭娖,另一只手拨开那些珠串。 “方才你唤我甚?”他话音飘忽,似乎刚从一场睡梦中清醒过来,还带着惺忪。 昭娖一愣,她看着陈平那一双甚是漂亮的眼眸。那一双桃花眸随着他的笑容微微弯起,水光潋滟间为那张本来就如同美玉一般的面庞更是添了几分丽色。 “平郎啊。”昭娖心中奇怪,她一向不这么称呼陈平,甚至觉得这个称呼肉麻的很。刚才为了吓他或者是恶心他才叫的那一声平郎。 看样子……陈平该不会是被恶心的过头了吧? “呵……哈哈哈”陈平低笑出声然后转为开怀的大笑,他手中使力一把将昭娖带到自己怀里。 陈平身材颀长,昭娖被他拉了个突然鼻子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陈平将她拉到怀里后,双臂一环就将她围了个结结实实。任凭她在怀中挣扎,他脸上笑意盈盈下巴轻轻在昭娖的额头上蹭过。 昭娖挣扎几下,发现挣不开后也随便他这么抱着自己。 “阿娖这是第一次唤我‘平郎’。”陈平微微松开些,两人稍微拉开一些距离。他仔细的打量昭娖的妆容。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果然阿娖如同庄姜那样的美人。”陈平的眼眸笑得微眯起来。 昭娖听他的话语不禁面上有些烫,她把头微微朝外一偏而后又转回来扬高了下巴看着陈平。 “我如庄姜,君如子都乎?”这话说出口带了一些调侃的意思。 子都是春秋战国时代郑国的公子,文武双全,容貌更是无人能及。昭娖问这话可真的有些刁难陈平了。 “阿娖既然是庄姜那样的美人,平也自然做得了子都。”陈平面上没有半点惊愕,更没有半点谦让说道。 昭娖被陈平的厚脸皮给搞的哑口无言。 她口微开,陈平瞧见挑唇一笑,“阿娖难道是想说‘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平如子都,阿娖自然也见不到那般的蠢夫了。” 说罢,他松开昭娖,只是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下昭娖。领口是按照楚国佳人的喜好所制,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洁白的肌肤,外面的素纱蝉衣让面前人似身披薄雾。身后的衣裾迤逦而下。 在七年前的临淄是那个身着青罗衣的少女,如今时过境迁,她却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浓厚,持起昭娖宽袖中的手。 “天气炎热,还是多做歇息为好。”陈平拉着昭娖向榻上走去。榻很矮,坐上去后身后的衣裾还有些搭在地上。 “如今放眼整个彭城,恐怕就你我最闲了。”昭娖整了整衣袖道。 陈平去过酒爵将羽觞灌满,听见昭娖似有感叹的话语一笑,“如今这种炎热天气,最好留在室中消暑。再说阿娖闲,还不是自己给弄的。” 自从回了彭城,除了怕被抓包的时候,昭娖还真的是一直称病不出。搜集了一大堆的美姬在府中作乐享乐再也不问政事。 昭娖无奈笑笑“大王对我有疑心,我也只能如此。” 现在的项羽可不是以前那个项羽了,而是西楚霸王。 陈平一口酒入喉,“凡是人主,没有对臣子不起疑心的,只是看臣子兜不兜的住罢了。不过……闲着也挺不错。” 陈平和春秋战国时代的士人一样,从于君主也无所谓忠心。 昭娖一笑,探过身去手指堪堪擦过他的嘴角。陈平的唇因为刚刚才喝过酒上面潋滟着一层水光,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她的指尖戏弄似的在他唇线上滑过。 陈平持觞的手猛的一顿。他眼眸转过来直直得盯着昭娖,然后将羽觞中余下的酒一口饮尽。手抓住她一扯就把她扯进怀里,唇就落在她的唇上。 清凉的酒液就从相贴的唇中渡到了昭娖的口中。她慌乱间不禁双手抓紧了陈平的衣襟。她阖上双眼,闻到了他的味道,彼此的气息互相交错纠缠。 陈平的手搭上了她的腰带。察觉到他解开腰带的动作,昭娖睁开眼睛,对着他的的胸膛一下捶下去。 “原来你给我穿这衣裳的用意就是这个么?!” 外面一层素纱蝉衣已经被陈平褪下压在身下。陈平挨了昭娖的拳头竟然笑的更加开心了,他欺近身来,朝着她的耳郭里吹一口气引得她一阵轻颤。 “这男子给女子穿衣,本意就是要脱去的。”陈平低醇嘶哑的嗓音带着浓烈的情*欲。 昭娖听了一愣,伸手就是在他身后的挺翘上狠狠拧了一把。 “嘶……”陈平的吸气声听得昭娖一乐。 ** 楚地夏日要比别处要炎热许多,张良从彭城西行,就算是一路上快马加鞭也要用上两个多月的时间。 此时夕阳西下,张良牵着马匹到溪水边饮水。溪水边还可以几个前来洗衣的村女。 马匹是要被军队征用的,那些村女几乎都没有见过高头大马,突然见着那边一匹马,村女们不禁投来好奇的眼神。 马旁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头上戴着斗笠也望不见面庞。 村女们互相间低低私语。 那个男子径自蹲□子,捧起一捧的溪水喝个痛快。将脸做了清洗。 他站起身来,望向东边。那个正是彭城的方向。 项羽已杀韩王成吞并韩国,张良曾经看着韩国被秦兵攻破,然后不久之前又看着韩王被项羽杀死。 心中从幼时就便树立的那片理想被嬴政和项羽一次一次一遍一遍先后彻底碾得粉碎。 他朝着东方矗立良久,最后伸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搁置在马背上。牵着饮足水的马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当今十八路诸侯,依他观察沛县刘邦颇有人主之像,而且对刘邦起兵意欲统一秦国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秦国退可以守一方之地,进可以傲视山东。实在没有比秦国更好的根据地了。 一人一马的身影逐渐在夕阳中越行越远,最终化为两点小黑点。 ** 自从五月汉中的刘邦和三秦打上,从各个诸侯国里传来的消息基本一件坏过一件。 安陵君府邸里看不出半分焦急的样子,在清凉的内室里昭娖坐在主位,陈平坐在客位,看着一群美姬在笑闹。 美姬们卯足了劲在昭娖和陈平面前展现自己娇媚的容颜和如云的乌发。即使不被主人看上,哪怕被那个容貌俊美的陈卿大夫看上也是极好的。 可惜两人似乎对女色没多大兴趣。 不一会就让美姬们退下来。 待到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陈平伸手拂过自己身上的深衣下巴。脸上笑意浅浅,“听说没有,汉王支持前韩国太尉攻打颍川了。” 说着抬起头来,那一双眼睛里是与他平日毫不相称的光芒。 “韩国太尉?”昭娖问道。 “就是韩襄王的庶孙,也该称呼他一声韩王孙了。”陈平笑笑,“汉王这一招当真巧妙。” 项羽在关中册封的那三个秦王在秦国根本就不得人心,甚至秦人恨其入骨。而刘邦曾经在入咸阳的时候约法三章就大大的笼络了人心。 如今三个秦王,司马欣和董翳已经被刘邦打趴下,只有章邯一人在陈仓以东苦苦支撑。如今项羽不肯发兵支援,刘邦还定三秦,只看时间多少了。韩王成一月前死于项羽之手,现在汉王刘邦公然支持帮助原韩国王孙攻打颍川,不仅仅向天下昭告项羽杀韩王吞并韩国之事,也把项羽架在不仁不义的火上烤着。 刘邦和项羽,谁也不是好人。但是项羽甚至连个样子都不愿意做。也不要怪被刘邦抓住小辫子一个劲的拽。 “看来韩国这块肥肉,大王要吐出来了。”陈平话语里的惋惜也听不出真假。 昭娖瞥了他一眼,“眼下就算他不想吐都不行。如今西边刘家老三这么一搅合,天下又要大乱了。你我且看着吧。” 陈平眉梢一扬,“这天下可从来一直在乱,没真正安稳过。” 昭娖望着他,嘴角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汉元年八月好多的事,没办法一一写完了…… 122闹腾 从五月开始那些诸侯们开始闹腾项羽没有插手,甚至将韩王扣押至彭城,把人家从王降到侯,后来又杀掉韩王吞并韩国。霸王,霸王,既然是霸,就有维护诸侯国之间存立的责任。但项羽守着西楚国一方土地对那些心怀不轨的诸侯们选择无视。 最终在戏亭分封后的五个月里,汉王刘邦连续击败项羽所封的塞王和翟王。三个秦王被刘三打趴下。之后刘邦支持原韩国太尉韩信攻打原韩国之地颍川。刚刚到口里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肥肉,项羽肚子上狠狠挨了一拳被迫吐了出来。他令原来吴县县令郑昌为新一任韩王,前往韩地抵御王孙信。 韩国的事情刚刚派人出去,紧急军令又传来,彭越在田荣的纠集下竟然起兵扰楚,进攻济阴。项羽派出萧公角前去平定彭越之乱,没想到最后萧公角竟然被彭越打的落花流水。 济阴战事失利,燕国又发生战事,臧荼打死原燕王韩广,燕国统一了。 就在这一片坏消息中。进入了九月。 九月楚地的风俗是食菊登高,要是有那么几个风仙道骨的还可以去求仙。 昭娖在九月的秋风中进了阳羡侯府,此时她倒是没去后院里见见郑氏和那两个弟弟妹妹。而是和陈缺坐在一起下棋。 陈缺已经年将四十,眼角处已经有明显的纹路。比起昭娖当初初见他时的俊美,已经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和沉静。 亭子周围的竹帘已经全部卷起,几名竖仆恭谨侍立在卷起的竹帘旁等待主人的命令。 昭娖一子落下,双眼盯着棋盘。 “听说你这几日又称病不朝?”陈缺伸手从陶罐里夹住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我只是一个闲人,在与不在,都无甚关系。而且我闲着,大王也放心。”昭娖笑道。 “你呀……”其中的缘由陈缺自己也能想到,他笑了一声。手中棋子没有留半点情面将昭娖几颗棋子困死提走。 昭娖见状也没有任何的恼悔,她依旧将棋子落下她预定好的位置去。 “最近似乎不太安定?”昭娖收回落子的手道,“我日日不是呆在府中就是出去游玩,外事早已经不怎么过问。可是最近见路人面色惶惶,城中军士调动戒严,假父,这是不是又起甚波澜了?” 陈缺抬起眼睛,“连你不问政事的都察觉到了么?从五月三齐变乱到现在,西边的汉王,原韩太尉,再到东边的伪齐王荣,燕国最近国内变乱。前段时间伪齐王令彭越扰我楚国,大王派萧公角前去抵御,却战事失利。”陈缺手指夹着一子,双眼盯着棋盘微微眯起。 “如今东西两边都不安宁,自然人心惶惶难安了。”说罢,手中棋子已经落下。 “如今西边汉王意图染指关东,东边齐国想要西扩。”昭娖摇摇头,棋子落在一处甚是不起眼的位置。 “大王如今使郑昌为韩王,前去抵御韩王孙信。或许应当能扛住吧?”昭娖脸上依旧平静,就连眼神都是祥和的。 “呵……”陈缺嗤笑一声,“你们都退下。”很明显这话是对那些侍立的竖仆说的。 在一片“唯唯”声中,这座亭子里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说道那个韩襄王的孽孙,我倒是想到了一人。”陈缺笑道。这时节庶出的被称之为庶孽。王孙信是韩襄王的庶孙,换一个称呼就是孽孙了,和他本人出不出息没半点关系。 “何人?”昭娖听着觉得颇觉得好奇,问道。 “就是随韩王成一同来的韩国申徒张子房。”陈缺知道张良和昭娖的那些往事,甚至也知道为了张良昭娖和范增杠上的事情。 昭娖听见张良的字,只是执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她脸上除了笑就只有淡然了。 “那位申徒当年在汉王攻打三秦王之时,对大王说的那句‘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这位韩申徒对大王说汉王只想要怀王之约里他该得的,不会继续东进。可是如今看来,这位汉王对关东也不像是他所说的啊。” 陈缺并不在乎昭娖听见张良的名号那一瞬间的稍许不自然。 “现在他也不是甚韩申徒了。”昭娖眉头微微锁起,像是为棋盘上的厮杀所困扰的样子,是话语里没给张良留半点情面。 “张子房当年在留县遇见沛县刘邦,便在刘邦军中做了厩将。后来他借兵想要兴复韩国,结果和秦兵在那里兜来兜去,还是刘邦南下帮助他攻略下韩地十余所城池。这份恩情哪怕以性命相抵都难还,更何况只是在大王面前说个谎话。”昭娖话语间,唇角已经带了泠泠的冷笑。 “张子房的那些话语真真假假,一时间也难分辨。不过眼下大王的确也不可能舍齐西进,汉王在秦地闹的再厉害。也不会抽身去攻打了。”陈缺淡淡道。 昭娖沉默,她是知道的。虽然项羽的西楚国看起来是诸侯里最为强大的。奈何也堪不住两线作战。 战线拉的太长,别说后勤补给这种事情。就是到时候收缩战线都麻烦的能叫人呕血。 “如今眼看着战事再起,假父也要再得大王重用了。”昭娖面上保持一丝笑意,落下棋子。 “重用?呵……”陈缺一声轻笑,脸上没有半点将要被重用的兴奋。 昭娖手中棋子一落,将对方防线掐断。方才她将重点放在另一方,终于让得陈缺顾及不到两头露出破绽来。 陈缺一看之下笑出声,手中的棋子也丢回陶罐里。 “好一招围魏救赵!”陈缺也认输,懒得再做没有意义的挣扎。他抬头看昭娖。昭娖真含着一丝浅笑收拾棋子。 “听闻你和那个陈大夫交好?”陈缺突然问道。 “是。”昭娖迟疑了一下答道。 “他知道你的事么?”这事就是指的是她是女子之事了。 昭娖抿了唇,点了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陈缺就能明了她和陈平之间的关系。 “他可靠么?”陈缺问。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甚不该做甚。”昭娖垂下眼帘答道。无疑陈平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人,做一件事情他首先权衡的便是他自己能否保全下来,又能从中得到多少。 一心为君王谋划不要性命什么的,不要指望陈平做的出来。 “陈大夫我曾见过几次,观其面相,虽然面如美玉,是难得的美男子。可是恐怕也不是甚品性高洁之人。” “仅仅只是笫间相好罢了。”昭娖答道。 陈缺听她如此说道,只是皱了皱眉头。 贵女私下与外男相好甚至养男宠,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昭娖二十出头的年纪和美男子相好更是符合人性之事。 “你阿母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姑且与你说一下。”陈缺沉吟一会说道。 昭娖收拾棋子的动作一顿,抬头来看陈缺。 “与丈夫相处,万万不可真信了他的话。哪怕床笫之上,情浓之时,都信不得。” 陈缺这一句话,让昭娖楞在那里。面上都有浅浅的绯色。她赶紧将手中的棋子一抛,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丈夫……本来就是如此,你将他太看重,他反而不将你当回事。你不看重他,他反而对你日夜思念。” 简而言之,就是犯贱吧。昭娖听了心里想道。 “美男子也是如此,你若只是睡一睡他也就罢了。若是真生了情愫,恐怕到时候吃苦就要是你。” 陈缺这一番话也算是为昭娖着想了。 昭娖头一回和人说起自己和男人的事情,不免的有些不好意思。听见陈缺这么说也明白他为自己好。 “假父放心,既然只是将他睡上那么一下。也只是到此。”昭娖想起平日里陈平那些手段,想来也应该是在很多女人身上实践得来的。 平日里交往还好,要真是扯上什么感情。恐怕到时候真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样想着,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淡淡的烦躁。 八月里闹腾,九月里更加不安生。远在关中的刘邦竟然派军出了武关,兵锋直指刘邦的老家泗水郡沛县,这下一直装眼瞎的项羽终于得知大事不好。派兵在阳夏阻击汉军。 阳夏可不是汉楚两国的边境,而是楚国的腹心地带。 王宫里为了汉军入侵阳夏一事搞得人仰马翻。昭娖老早就告病在家,这些事再烦项羽也暂时想不到她。 昭娖在九月里除了按照楚人的风俗登高之外,也没怎么外出过。就是陈平来访也是被她用身体不适拒见了。 听见吴姬说,陈平听见她身体不适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颔首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去了。 昭娖想起陈缺说的那些话,然后吩咐这一个月要是陈平再来一律以身体不适相拒。 结果上门的一道御令彻底大破她这几个月来的闲适生活。 齐国自从萧公角兵败后对楚国的攻势越大增大。最终项羽决定亲自带兵出战。陈缺也是被一同出征。 陈缺出征,照顾郑氏和那两个垂髫童子任务就压到了昭娖身上。 郑氏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夫君出征了。早在昭座还在的时候她就要隔三差五分别一会。但是这次她还是心安,潜意识里郑氏总觉得那个项王不是个可靠的。只有见到昭娖来的时候才会心安些。 那个长袍宽袖头戴切云冠的青年坐在两个孩子中央,给他们说些故事。夸父追日,三足金乌等说的两个孩子目不转睛只顾盯着帛画不肯动。 郑氏在一旁看着那个青年面上甚是安慰,在秋日的阳光中青年的轮廓越发的柔和,比起男子的硬朗更趋近女子的柔美。 越看郑氏就越觉得这不应当是一张男子的脸。 脑海中似乎有些记忆扯动着要浮现出来,突然头一阵疼痛又逼得她不能想下去了。 “女君?”旁边有侍女察觉到郑氏的不正常,出声问道。 郑氏闭上的双眼微微睁开斜了那侍女一眼。吓得侍女不敢多言了。 昭娖给那两个孩子说了些神话传说,见天色也不晚了就要起身回府。 她看到郑氏的面上苍白不似今日刚刚见到时的那般红润。 “阿母可有不适?”昭娖问道。 “无事,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阿成你回去小心些。”说罢,就让侍女搀扶着离开。那样子竟然是片刻都不想多留。 昭娖看她这和平日里有些失常的举动,心中生了疑窦。 回到府邸,亲自前来相迎的家丞走在昭娖身后,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说道“主,陈大夫似乎身有不适……” 家丞知道昭娖和陈平来往密切,得知陈平生病的消息自然要告知昭娖。 昭娖当即停了脚步,有些不可思议。在她印象里陈平就是一只身强体壮爱好掉节操的野狐狸。如今听到他身体不好的消息,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竟然还生病了?! 123作死 现在正是秋季,楚地甚至还带着残余的暖意。这个时节生病,昭娖怎么都难以相信。楚地的冬日里湿冷很容易生病。不过想来陈平也没有装病的必要。 就算装病,如今眼下为了齐楚之战彭城里忙的团团转也没人注意到他。 彭城的街道上可以看见运送军粮兵器出城去的队伍。昭娖的马车停在一边看着那些军队而过。 跟在马车旁边的申深见着那些军队走过,眼睛里露出羡慕。 昭娖看见他眼里的羡慕,出声道“等到假父归来,我会让你到他那里入军。”眼下战乱不断,男人们几乎是本能的追寻这样东西。 申深听见略带慌张的低下头,“奴不敢!” “这是你的运气,好好把握住吧。”昭娖说道。只要申深出自她或者是陈缺的名下,不管将来他多出息都要和他们牵扯上关系。 春秋战国追崇血统和出身的习气在此时仍然浓烈。只要将他划入她或者是陈缺的名下,他若是能翻出什么,恐怕比一无所有更加悲惨一些。 “走吧”昭娖淡淡吩咐道。御者口中叱喝一声驱使马匹走动。 陈平在彭城的府邸一点都不怎么起眼。阍人听见安陵君竟然前来,赶紧一溜小跑前去传达。 不多时来了两个侍者前来为她带路。 陈平的居所比较简朴,也不见多少奴仆也不见多少美貌的婢女。 “你家主人身体如何?”昭娖看向在身边趋步为她带路的竖仆问道。 “主前几日见月圆,可能夜间露水重不慎着了。”那名竖仆可能是陈平近身服侍的仆人,昭娖问他,他口齿清楚,面上也不没有任何的紧张。回答间不失恭谨又落落大方。 那名竖仆将昭娖带到内室的寝室前,对昭娖深深弯下腰去伸手扣在拉门的角叶上将拉门拉开。 室内浓厚的一股难闻的草药味。 昭娖抬脚走了进去,室内一个侍女小心翼翼的将熬好的药汤放在榻前。榻上的陈平脸色苍白,也没了以前那股劲头。 “陈兄几日不见,可还安好?”昭娖走到离榻前十几步远的地方说道。 陈平在榻上一笑,示意侍女扶自己起来。 “安陵君前来,平不能全力相待,还望……” “算了,你我交情还不至于当面说这样的话。”昭娖看了一眼那侍女。 “退下。”陈平靠着侍女的搀扶在榻上坐稳道。 侍女恭顺退下。昭娖见着侍女的身影完全退出室外后,提起衣裾坐到了榻上。 “我曾以为你这里美女众多,怎么不见侍疾于榻前?”昭娖问道。眼角瞟见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碗,伸手拿了过来,递到陈平面前“趁热喝了吧。” 陈平笑笑,“一副病体,双手无力。敢劳烦阿娖了。” 昭娖立刻听出话里的意思是叫她用手喂他。 “与其叫我,不如唤美婢上前服侍岂不更好?”昭娖手里端着药碗,挑着眼角似笑非笑。 “阿娖……”没有解释没有挑逗,只是一声带着叹息的轻唤。那双墨黑的眼眸和苍白的面颊格外分明。 昭娖面无表情持起勺子盛起一勺汤药伸过去。 汤药是苦涩的,要是一口气喝光到还好些这么一勺一勺的根本就是在受苦。偏偏昭娖见陈平一副不是喝苦汤而是在喝蜜汁的模样,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记得以前灌张良喝药,张良还老大不愿意甚至露出孩子气来。 “别人喝药要么面不改色,要么皱眉哭脸。你倒是不同。”昭娖将空了的碗放置到一边。 “那是因为有佳人在前,再苦也就成了上好的蜜汁了。”陈平身上中单黑色的衣缘衬的他脸色越发苍白。 昭娖嘴角挑起一抹笑,抬头望着陈平那双妍丽的桃花眸,“陈兄是不是对哪个女子都这么说?” “……”这种问题让陈平失笑,不管哪个男人在羽觞这种问题总是感觉十分棘手,当然不可以说‘是’,否则对方回合自己闹开,可是说‘不是’吧,女人又要不相信。 昭娖也无意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可让卜者占卜过了?”楚国习俗生病必先让巫人占卜烧灼龟壳来卜定到底是那方山河精灵神鬼作怪。 陈平坐在榻上,身上盖者布衾。 “不用,卜者的那一套从来没有甚效用。” 陈平这一番话引起昭娖的侧目,虽然楚国好鬼神,但是其他几国对鬼神也是非常恭敬。陈平这话倒是让昭娖有些吃惊。 陈平从昭娖的眼里看出她的惊讶“非不敬鬼神,我只是敬鬼神而远之。再说世间人如此之多,鬼神想来也不会找上我。” 他低头勾唇一笑,即使因为病中唇色不如以往红润,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你好生休养吧,眼下齐楚开战。说不定你就被委以重任了呢。”昭娖道,她身子俯过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按在榻上继续休息。 从那个竖仆的话里得知陈平应该只是感冒之类的。但是眼下的医疗条件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别说一个感冒,就是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极大可能引发感染丢掉一条命。 陈平抬头看着她的脸,顺着她手上的力道躺在榻上。 扶着他肩膀的手刚刚松动,就被陈平一把攥住手腕。 昭娖眉头一皱。 “我这里怪冷清的,阿娖你在这里陪陪我吧。”陈平苍白的面容近乎透明。他原本就面色如白玉,如今一病肤色更加剔透。 昭娖坐在榻上,见着那双眸抿唇,点了点头。 陈平脸上渐渐显出一点笑意闭上了眼睛。他眼睛线条生的好看,闭上双眼后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比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另有一番美。 昭娖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缓,抬头起来打量陈平寝室内的摆设。他寝室内的摆设并不多装饰,简洁得有几分过分。低矮的柜匣,还有放置在塌边的小小熏炉。 “阿娖你心悦我么?”昭娖坐在榻上正在打量中,突然听得榻上人问了一声。 他不是应该睡了么? 昭娖皱皱眉头,“你觉得怎样,就怎样。”说心悦,内心里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说不心悦又觉得过分了些。 榻上的陈平扯了下嘴角,“阿娖,我会护你的。”他双眼依旧闭着,若不是他刚刚那句话,那样子看上去他似乎还在闭目休憩中。 “你先护着你自己吧。”昭娖听他的话语,先是一呆,后又是毫不客气的回说过去。 “呵”榻上的陈平听见她的话语只是一笑。 ** 琅邪郡齐楚边境离楚都彭城只有三十多里,要是派出轻骑兵的话,一天就能到达。比起距离彭城八百多里而且其中还隔着虎牢关函谷关这种险要的咸阳,只要头脑还没彻底晕过去的人都知道在汉齐之间要打哪一个。 临行前,项羽命令现在的九江王英布征兵,结果对方只送来一千多人意思一下就没影了。项羽差点没把幕府中的几案给掀翻了。 不过项羽心里清楚现在根本不是去和英布算账的时候。兵贵神速,而且田荣这混蛋根本就是大的侵入楚国吞并的心思。 回想起当年三齐变乱的时候,范增极力劝他出兵攻打田荣维护三齐之间的秩序。如今田荣已经自立为齐王,事情发展到眼下这地步,他虽然心中稍有愧疚,但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出发的时候还是秋季,眼下却已经是十二月。十二月的冬风里卷砸着豆大的雪粒子砸在人脸上。 “传我军令,全军行军开进城阳,夺了田荣的向上人头!”项羽双腿一夹□乌骓马的马肚子,率先加快速度。 大军靠近齐楚边境的城阳,当年项梁仍在项羽还是叔父手下曾经攻打过阳城,破城之后他下令屠城。 项羽下令大军驻扎在阳城城门外。他对攻打下城阳十分有把握,这座城池他已经并不是第一次攻打了。 “来人,写一方帛书,寡人要问问田荣那逆贼!”幕府里项羽脸上露出冷笑。 凡是士出身,几乎都是文武双全,修一封问罪书完全不在话下。 陈缺坐在将领中,看着项羽那张肆意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问罪……也来的太晚了。 项羽让人修书问田荣三罪:驱逐他所封的齐王田都,杀田市田安,自立为齐王。 这么一份写满问罪之词的帛书送到齐军大帐,田荣也没闲着直接就回了项羽。 项羽打开那封帛书,看到上面所写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驱逐杀害义帝,分封诸侯,亲疏有别,改易疆界,我田荣不过只是驱逐无能之王,何罪之有!” 这就是上面帛书所写的大概意思。 项羽生平这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就算在宋义军中,宋义也只是指桑骂槐。 他涨红着一张脸,将那方帛书徒手撕得支离破碎。 “明日旦日飨士卒,为击破田荣军!”项羽怒道。 “嗨!”幕府中应者一片。 田荣委实相当狠,但是在战场上项羽的才能远超田荣。项羽的战绩之前田荣也听说过,只是以为道听途说,根本就做不得准。 没想到项羽竟然身坚执锐一马当先,那些楚军见大将首先冲在前,一个个斗志高涨。 楚军肆|意冲|撞将齐军的阵型冲散,乱军中被楚轻骑兵给踩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田荣见兵败如山倒,带着百余残兵退向平原郡。 阳城一役大胜,楚军开进齐国。或许为了一洗之前田荣带给他的怒气,他竟然纵容楚军在齐国烧杀抢掠。 齐国国内的街道庐舍城郭被楚军毁烧,投降的齐军士兵被坑杀,一时间齐国中楚军路过之地处处成废墟,遍野是尸体。最可怜的还是那些齐国女子,不管年轻还是年老统统用绳子困住双手和脖子如同畜生一样被绑在一处,任凭楚军去发泄兽欲。 陈缺在帐中听见外面嘈杂,他这几日心情颇为复杂,休息不好。刚刚躺下就听见外面吵闹不堪。陈缺心中光火从折榻上翻身而起走出帐外。 外头的楚军士兵面色有惊讶的神情,陈缺随意抓住一个问道“怎了?” 那名士兵脸上的惊讶和恐惧还未消去,“齐、齐女……” 陈缺眉头皱起来,“齐女怎了?” 原来那些齐女被项羽下令如同畜生一样绑在一处,勿论年少还是年老,任凭楚军将士发泄兽|欲。但齐女却是相当泼辣,见着自己几个年老和年纪小的同乡竟然被楚军轮|流凌|辱致死,三十多个齐女自发起来,在被楚军蹂|躏的时候突然反抗,十多个男人的那地方被活活咬下。 陈缺知道后,袖子里的手气的发颤。但这并不是因为齐女的反抗,而是因为项羽这种行为。 被项羽坑杀的每一个齐军士兵背后都有父母兄弟,每一个被□的齐女背后都有同乡父母兄弟。这些人被杀被凌|辱,他们的父母兄弟如何不恨楚军入骨?!一人遭辱,结下的仇恨却是千人万人传播开去。 “非……人也!!”陈缺咬牙切齿骂道。 如同要印证项羽的残暴不仁似的,齐人在自己兄弟被杀妻女被|辱之后,空前团结一致,手中没有兵器就抓起家中务农用的农具,自发聚集在一起打起游|击对抗楚军。 齐人虽好私斗,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却让项羽处处受制。齐人恨项羽入骨,恨不得喝其血啃噬其肉。 田横见状收集散兵还有难民,靠着齐人对项羽滔天的愤怒在阳城重新起兵。 想要前却被挡住道路,想要后退却在阳城遇到极大的阻力。 这下,项羽可真陷在齐国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 昭娖在彭城收到消息差点没给气翻过去,都说宁可神一样的对手不要猪一样的队友。问题是项羽尼玛的是猪头小队长啊!比猪队友凶残了好几个百分点啊!! 常言道,队长是个猪头,团灭不是问题。 昭娖眼下只想抓住项羽这个猪头队长往死里掐,项羽自个作死不要命她管不住也不想管。问题是他作死之前麻烦把她的后爹给吐出来!! 她后爹是无辜的! 124信武君 因为陈缺不在家,所以照顾郑氏的责任就落在了昭娖的肩上。彭城的治安和军粮的供需自然有其他人去负责。因此昭娖也能抽出空来去看望一下郑氏和两个弟弟妹妹。 郑氏近来身体不好卧在床榻上的时间多。也不喜别人去打扰她。 两个孩子见不着母亲,就越发依赖昭娖起来。 大郎已经开始读书了,正在调皮捣蛋向往父亲所在的战场的年纪。大郎听说昭娖也曾上过战场,一时间他缠着昭娖问这问那。 “大兄,长戟要怎么使?” “大兄大兄,阵法又是摆的?” “大兄,您曾经和大王一同出征进过咸阳?大兄还上过王车吗??” 梳着总角的男孩子精力太好了,一句话问十遍都不觉得累。昭娖光是顾着回答大郎的问题就是焦头烂额,恨不得把一块糕点塞到他嘴里让他好好安静一下。 可是低头一看,小男孩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耀着崇拜的光芒。昭娖心中的烦恼也没地发了,只有在心里叹一口气。 坐在身边的小女孩倒是没有哥哥那个精力和好奇,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口干舌燥的昭娖,半是疑惑半是不解的问道“大兄,为甚阿父还不回来?” 顿时大郎疑惑的眼神也一道转过来了。 昭娖顿时哑口无言,战场上的事情也没办法和小孩子说清楚。更没法说清楚现在他们的父亲眼下迟迟不归是因为项羽作死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昭娖完全不知道项羽为什么就在杀人□干妇女上面一去不回头,以往反秦战争只要城池的人反抗他,他就攻下城池后大肆坑杀城中军民。如今在齐国更是出息了,不仅男人,连女人都不放过了。 她知道依照着项羽的贵族习性,并不将那些平民当做人看,但是这次在齐国激起的民怒可真是够楚军受的了。 想要镇坐天下,不是纯粹靠杀人杀出来的。 昭娖一时间也真的想吐血。曾经她还很天真的以为项羽可以改变,可真的在项羽这个钉子上撞了一回之后领教到他刚愎自用的劲头,昭娖就不想再去多碰第二回。 也亏得范增这几年来执着的规劝项羽。 想起项羽最后的下场,昭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 他最后结局是那个样子,而且项羽的手段也太过暴虐,昭娖可不愿陪着他在通向乌江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走到乌江那一步,完全就是项羽自找的。项羽做的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她一次都没参与过,凭什么要她跟着他一同找死去? 昭娖想着心里就止不住颤,她想起项羽十二岁的模样:梳着总角,稚嫩的脸上满是轻狂的傲气。即使他们是竹马,可她也不愿意陪着他走上绝路。 “阿父很快就回来了哦。”昭娖伸出双手揉揉两个孩子的头。 两个孩子听见她说父亲很快回来都很高兴用力的点了点头。 可是一直到来年开春的二月,项羽才回来,这一次回来和出征时候的意气风发相比,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灰头土脸。 楚国向来有战败者自杀的传统,项羽这次胜是胜了,但是在齐国干下的事情没几个大臣觉得光彩的。若是换成以前的楚王,要是烈性一些的大臣,直接就能把都城城门给扣死了不让国君入城。但是项羽刚愎自用的脾气出了名,再加上手段暴烈,基本也没几个敢去规劝他。 西楚王宫里因为项羽的归来陷入一片忙碌中,项羽洗掉这三个月来在齐国沾染上的灰尘还有血迹,重新换一套王袍,也不去见自己的宠妾虞姬。就叫人将被田荣驱逐的那个前齐王田假召来。 项羽的心思也很明显,如今田荣被他打散,但是田横却是招兵买马闹的他险些陷在齐国出不来。将那个原本的齐王再次扶持起来,送回齐国去。 让他们自己齐国人闹去。 项羽回来,陈缺也跟着回来了。昭娖当时听见楚军陷在齐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心焦之余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陈缺能没缺手少脚的回来,昭娖还真的送了一口气。 可是陈缺却没有半点重返家中的喜悦。他一张脸黑的弄得家中仆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归家换过衣裳就使人将昭娖叫了过来。 陈缺见昭娖并不是在堂厅里,而是进了寝室之外的那个小屋子。 昭娖一进门就见着竹帘下陈缺那张黑着的脸,心里颇为摸不准他心中在想什么。她刚刚坐下来,就听见陈缺叫屋内和屋外所有竖仆全部退下。 昭娖心里咯噔一声,该别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了。 “我在外,家中可还一切安好?”陈缺几月来瘦了不少,但目光却是依旧深沉。 昭娖微微俯下身去,“阿母与阿弟阿妹都安好。” “那好。我曾经听大郎说过你问过他何所谓霸,是否?”陈缺问道。身上一袭深衣越衬得他体态消瘦。 “是。” “那么你说说何所谓霸。”陈缺宽袖一整问道。 “霸,伯也。所谓霸主应当行主伯之职,顺应天地阴阳理天下之序。”昭娖听见陈缺问起,心中一突恭谨回答道。 “行主伯之职,理天下之序,可惜那个霸王的见识竟然还不如一女子!”声调里含着强烈压抑的不满,陈缺愤然一拍手下的扶几。木质的扶几被拍的啪的一声,倒压在他的宽袖上。 陈缺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来平伏心中的怒气,“你早看到了吧?” 昭娖面上平稳,“不知假父所言……” “呵!当初你问大郎霸主为何,霸主所职者为何,又让他来问我。想必也看到那位……”陈缺伸手一指,袖中的指尖指着王宫的方向,“空有霸王之名,却不知霸王之职,更不知何为霸者之仁。” 昭娖一时无语,到此她也能明白项羽在齐国的所作所为已经刺激到了陈缺。 “非不知也,实不愿也。”昭娖说道。要是说项羽真的不知道霸王的权责所在的话,范增撑着七十高龄的身体在他耳畔说了不知多少遍。要是还不知道项羽得傻成什么样?只是比起出兵干扰别国,他更宁愿守着楚国的那一方地而已。 昭娖那句话让陈缺又想起了项羽所做所为在齐国引起的滔天民怨,“这次出征,想必你也知道了。” 他眉头皱起来。 昭娖当然知道,不管是投降还是俘虏的齐军就地坑杀,那些齐女更是下场悲惨。项羽太过相信暴力能带给他成功,也太相信烧杀抢掠能征服人心。 可惜他的烧杀抢掠和侮|辱妇女带来的并不是齐人的觳觫颤抖,而是滔天的怒火。 “那位性情暴虐,顽固不堪,非有人主之像。”陈缺面上一开始的怒火完全沉浸下去,此时脸上似笑非笑。虽然秦始皇性情暴烈,但是他也知道听取臣下意见,若是自己错了也知认错。 可是项羽呢?陈缺一想起这个霸王,刚愎自用不说像一头蛮牛。明明撞的头破血流也不肯改变半分。 面对这种主公,陈缺只觉得前途难料。 “子羽有将才,但若是为人主……”昭娖摇了摇头。 项羽这样子,都要把远在关中的刘邦活活的给衬托成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需为日后谋划了。”陈缺突然道。 昭娖抿紧了嘴唇。她即使没有出言,但是也同意陈缺的话。 他们实在没有理由跟着项羽一道去死。 ** 项羽派去齐国的齐王,齐人根本就不买账。二月送去,三月份就被田横给轻松击破。田假被田横击溃就逃到了楚国。 项羽又给了世人展现他情商的机会,他竟然把自己在齐国立的傀儡给杀了。 田假虽然只是项羽在齐国所立的傀儡,但名义上还是项羽的盟友。如今盟友有难,不伸出援手也就罢了,他还要了别人的脑袋。 项羽秀他的情商秀的正欢,刘邦直接出了关中秦地东渡黄河攻打西魏国。 消息送到彭城,项羽吃惊之下连虞姬的舞蹈也顾不得欣赏一下子就将身前的几推开。 当年还在咸阳之时,项羽和范增故意曲解怀王之约的意思,将巴蜀这种不毛之地封给刘邦,而且还分别立下三个秦王来互相牵制,外面所封的诸侯国也是对刘邦的几道封锁线。没想到就是这样,竟然刘邦还给出来出兵攻打西魏国了?! 项羽不知道的是巴蜀之地经过秦人百年的耕耘,早就不是那个不毛之地,甚至出产丰富。他当年将刘邦封在巴蜀等于是送给刘邦一个大大的粮仓。 而刘邦还定三秦后,采取一系列的措施,让原本战乱中的关中逐步稳定。原本刘邦肯忍气吞声前去巴蜀就国因为刘邦的实力不如项羽。如今秦国统一,汉国力量逐渐强大。而项羽却陷在齐国的沼泽中难以脱身。 刘邦为什么还要对他低声下气呢? 西魏国被攻打的消息无疑是给被陷入齐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的项羽当脸一拳。如今楚军的力量被齐国牵进去的太多,项羽已经不能抽出再多的军力来对付汉军。 在大臣们仰着头等着项羽出个什么注意。 项羽将陈平召进了王宫,封他为信武君。之后又将昭娖召进来。 昭娖对王宫并不熟悉,她见着王座上的项羽,吸了一口气行礼。 “臣拜见大王。”她双眸垂下,眼下齐国楚军受制,西边汉军将要侵入西魏国。昭娖心里拿不准项羽此时要她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听闻你与信武君关系很是不错?”项羽看着王座前那个轮廓柔和的面孔。那张脸他熟悉又陌生,年少时候因为相似的出身而走在一起,之后更是在反秦中一同作战。可是到了坐上西楚霸王的位置,却又担心她会不会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自从从秦地返回 项羽眉头微微一皱,将脑子里的那些思绪全都压下来。 昭娖和陈平交好早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有人传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昭娖听见信武君这个名头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陈平的封号,她微微垂下头,“臣的确与信武君交好。” “寡人欲封信武君为讨伐汉军的主将,前去西魏国征讨刘季之军。” 昭娖闻言,眸光一动。 如今楚军的主力牵在齐国里如同牛入泥沼,根本就无法抽调出更多的军力来对抗汉军了。项羽让陈平带兵去攻打西魏国,拿什么去? “信武君是魏人,想必对魏国极其熟悉。对作战也大有益处。” 昭娖保持沉默等他说下去。 “寡人欲让你为副将,随同信武君一同出征。”项羽的身子稍稍向后仰去,视线停在昭娖的脸上。 那个青年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如同一张干净的素帛什么都没有。 昭娖的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湿意。她持起双手来朝着王座上跪坐的男人恭谨拜下来。 “臣愿奉君命。” 125平定 昭娖出宫之后,坐在马车里心里恨不得把项羽给骂得一脸血。眼下楚国军力绝大部分陷在齐国里出不来。如今西边告急一时间也没法从抽调出军力西抗汉军。 现在还是春天里的三月,春风里还夹带着青草的清新芳香。马车上的华盖遮住投下来的阳光,昭娖手臂放在车较上,袖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如今楚军之所以像牛入泥潭那样在齐国脱身不得,完全就是拜项羽自己所得。她和陈平现在还得扛着他的错。 陈平是魏国人,项羽的这招以魏国人打魏国人,昭娖就算想昧着心给项羽鼓掌都办不到。项羽封陈平一个信武君,可是再其他打仗真正需要用到的士兵武器后勤,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提都没提好么? 昭娖心里发苦,这真要是打起来恐怕只有她被别人揍的浑身是血的份。 就算是战神白起来了,不给他士兵,他也只有被人抓啊! 回到府邸,昭娖连朝服发冠都来不及更换,直接命人给她准备好笔墨布帛,她写好一方书帛命人送到阳羡侯府上,然后又把吴姬的贱籍给除了。 吴姬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被除掉贱籍的那一天,当昭娖将她召去,说要将她偷偷送到阳羡侯府的时候,立刻就跪在地上。 “主、主……”吴姬连连磕首,额头撞在地上咚咚生响,“贱妾是做错了甚么?” 吴姬是真心不想离开安陵君府,即使放良没了贱籍,可是没人护着,一个弱女子在这种世道如何得存? “你没做错甚。”昭娖见她不要命的磕头,原本白皙的额头此时红肿一片看着也有些不忍心。 “在我这里,虽然锦衣玉食。但是你也还是一个女子。而且恐怕我也长久不了,到那时候恐怕你……”昭娖说道这里抿了抿唇。 “我已经与人说了,你到阳羡侯府后就与申深那小子成昏。你们二人原本就无父母,那些亲迎之礼可省了。” 吴姬没想到昭娖连夫君都给自己安排好了,一时间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她出身低贱,原本想着在昭娖身边做个侍女或者是做个姬妾就很不错了。没想到昭娖还给她一个妻的位置。 “申深那小子虽然眼下还是不显,但是只要他争气总不至于让你过苦日子。”昭娖道。她必须承认在这个时代,没有男人佑护的女人下场格外凄惨。她这一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干脆趁着她还在的时候,赶紧把事情给安排好。 “…………”吴姬此时跪在那里,额头上肿的老高。她听了啜泣不语,然后再次俯□来对昭娖行礼。 吴姬起身慢慢的退出去。昭娖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灯光中,最后随着拉门的拉开合并彻底看不见。 昭娖一笑,自己如今都自身难保,还想着安排其他人的后路。 那一封帛书被送到阳羡侯侯府,陈缺看后,眉头皱起来。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对竖仆说道“将夫人请来。” ** 因为陈平出征殷国,项羽根本就没给他多少人马。带去的人大多都是原来魏王自焚后投靠楚国的原魏国臣子们。 那一支过于寒酸的队伍出了彭城,向西边的殷国而去。 这支队伍中绝大多数是出身魏国的臣子。也有楚国的将领,但也不多。 三月的风吹拂在人的心上,应当是十分舒畅。但昭娖自知此行前程难卜,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美景。 她心中有事拉紧手中的缰绳。 楚国的赤色三角旗帜在春风中也没有往常的那般神气。昭娖转过眼去看前面的陈平。 陈平一身的髹漆合甲,头上带着甲胄,甲胄上鲜艳的翎羽倒是给他容貌添了一抹属于将者的勇武之气。 这样的陈平倒是看得昭娖有些陌生。 陈平坐在马上,脸上没有半点垂头丧气的神情。反而他背脊挺的笔直,唇角微微上翘。他容貌本来就生的好。那一丝淡淡的笑更是衬得他相貌出众。有些女子看了面颊生出霞色,相聚在一起,拿着含羞带怯的眼神瞅着他。 要不是这是军队出城,而是楚国春社的时候的话。恐怕陈平的行情能好的叫一大帮男人嫉妒。 一行人向西而行。 晚间扎营,因为人少,整个大营看起来都是冷冷清清的。陈平主帐前的卫士都是无精打采。 昭娖随便找了个理由进了陈平的营帐。 陈平此时去了一声的盔甲只是穿着一袭深衣,坐在几案后。几案上放置着一张地图,他支着下巴,一双眸子在灯火下折射出点点光彩。 听见走进来的脚步声,陈平抬起头来,看见昭娖走进来。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那套盔甲上时放下支着下巴的手。 “你不穿盔甲的时候好看些。” 昭娖一愣,她没想到陈平竟然在这么正经的中军大帐里说出这么这么不正经的话来。 “喂!”昭娖压低声音皱起眉头轻喝了一声,转眼瞄了一眼帐外,也不管此时陈平算是她的上级,径自走到几案前坐下。 “你这几日倒还真过的悠闲。”昭娖坐下后轻声道。那样子生怕自己的话被人听去。 陈平便是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笑了。他一拂宽袖,好整以暇的靠在坐席旁的扶几上。 “安陵君这话还真是冤枉某了。”说着头格外无辜的一别,眸子里流光溢彩。 昭娖此时可没有心情去和他打情骂俏的,“你就有!话说你该别真是想要带着这些人去打司马卬吧?” 殷国是他们的目标,殷国虽然小,但是殷王司马卬却是一个人物。当年项羽带着人在巨鹿和章邯对峙的时候,就是司马卬带人抄了章邯的老底。 如此一个悍将,昭娖怀疑陈平根本就无法用这些人就让他归附。 “为何不?”出乎昭娖意外,陈平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唇角泛起淡淡的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眉目展开,似乎真的不在乎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 “虽然也有以少胜多的先例,”昭娖被他那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但那些都是百中都难有一二的将者,再说战事需有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这三样,恐怕我军都不占的完全。” “占不占完全,这不重要。”陈平的手指从自己下巴上移开,他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处探出轻轻敲击在几案上。“那个殷王并不是只知道拼杀的赳赳武夫。” 陈平笑起来,双眼微眯。 “如今汉王已经侵入西魏国,殷王占据一方之地,该当如何他自有决断。” 昭娖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也平静了些。 “你既然这么说了,”昭娖呼出一口气,“我也就信了。” 陈平眼角微微上挑看过来,“就这么信我?” 昭娖笑笑“在谋略上,我本来就不如你。既然不足,我也没法告诉自己你的想法不对,还不如信了。” “要是我算计错了。怎么办?”陈平紧追不舍继续问道。要是算计错了,这么些人恐怕也抵抗不住司马卬的攻打。 “算计错了,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总不会一个人跑就是。”昭娖别过眼去,“毕竟你救我一命……” 话越说越小声,最后昭娖自己都听不到了。 陈平已经笑出来。他嘴角挑的老高,面上的美色因为笑意一下子绽放开来都收不住。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昭娖的脸,结果被她一下子躲开。 “信武君……”此时有人掀开大帐前的门幕而入,看到的便是此时颇为暧昧的场景。进来的人是项羽的堂弟项悍,他也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如此场景,心里隐隐的便有些鄙夷。 昭娖听见声响回头一看,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着陈平颔首告辞离开。 而陈平也是一副清清白白的模样,光风霁月的很。 这两人过于淡定的反应,让项悍生出一种‘难道是我想错了’的想法。 昭娖走出大帐,此地没有彭城春天那般暖意。 有了陈平那句话,她也稍微能放下心了。在谋略上她是比不上陈平,既然比不上那么就好好听就是了。反正左右他不至于把自己卖了。 行军按照正常的速度开往殷国,也没有双方见面双眼滴红就要卷起袖子打架的气势。先是双方不痒不痛的做样子打了两场,陈平写了一封帛书让人送到司马卬那里。 昭娖知道若是真按照陈平手中军队的实力,肯定是被司马卬打的头破血流没得跑了。双方能像现在这样,也是陈平所说的司马卬忌惮他背后的项羽。 陈平的那封帛书送去后之后两天,司马卬派来使者,使者手里有着投降的书帛。司马卬竟然真的向陈平投降了! 顿时大帐里众人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等到使者退下。帐中的将领齐声向陈平道贺“恭贺信武君!” “此时非平一人之力。”陈平拱起首来向那些人还礼,他面上带笑。 昭娖虽然也是随大流恭喜他,但是心里总觉得这样不妥。等到众人都走后,昭娖留了下来。 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从外面传来巡营军士的脚步声。此时外面昭娖不去看也知道是一副喝酒吃肉狂欢的场景。 她站在将位前,欲言又止。 陈平面上含笑,见她如此神情,开口道“怎了?如今殷王投降,怎么不开心的模样?” 昭娖皱着眉头,她垂下眼帘踌躇再三,最终说道“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如今殷王投降不过是看在项王的面上。如今汉王从西边逼近。恐怕……” 他们说得难听些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毫无真正实力支撑,这种投降能支撑到几时? 陈平面上的笑一点点的淡下来,“项王派我到此处,恐怕也没想过我会平定此地。” 他的这番话让昭娖一时间也陷入无语的境地。没错,项羽当初让陈平带着魏国原来的这批残兵败将去平定殷地,昭娖都觉得佩服项羽的想象力。 “项王给予我的人马,我只能做到眼下这地步。接下来就是靠项王自己了。”陈平眼神沉下来说道。 殷地平定的捷报应该很快就被送到彭城。如果项羽睿智一些的话,应当在这之后尽快的采取行动。 毕竟战场上不能得来的,更加不可能凭空取得。 这个道理陈平和昭娖都懂。 昭娖走上前坐到陈平面前,她双手紧握成拳,“你说的没错,眼下能这样已经你力所能及的极限了。如今只能希望大王抢在汉王之前了。” 陈平勾出一抹笑,他伸出手拍了拍昭娖的肩头。 “无事,想必项王也快了。” 项羽完全没想到陈平竟然真的能平定殷地,大喜之下他立刻让项悍拜陈平为都尉,都尉是仅次于将军的武职,然后又赐给了他黄金二十溢。 在前来平殷地的军士们见着陈平受封一个个心花怒放,想着自己也能收到多少封赏。 昭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126投诚 刘邦花了五个月的时间还定三秦,去年年底十一月河南王申阳被汉军击破,今年三月他又成功的和西魏王联合。刘邦坐在幕府里看向坐在下首的张良。 “前段时间,寡人能与魏王魏豹联手,多靠子房先生了。”刘邦在上位道。前段时间刘邦派张良前去说服魏王魏豹归汉,不仅如此,他还个人前往洛阳说于申阳,其中还差点被申阳捆绑送至彭城。 张良一袭灰色深衣,他回过头道“魏王魏豹原本就与项王有隙,此非臣之功也。”他眼神依旧温润,只是在他身上似乎杀了什么,有多出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但是在那张温润的面容下,那恨意都不显了。 张良从彭城出逃西去关中,在路上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当他到达的时候刘邦已经成功还定三秦。刘邦见到前来投靠的张良十分高兴,听闻韩王成已经被项羽所杀还悲戚的掉了几滴眼泪。 刘邦对这位当初从留县相遇便辅佐他的前韩公子相当喜欢,尤其在刘邦尝试入关的时候张良不仅前一次给他指明道路,后来随他一同入关,甚至在霸上将项伯送来的消息告诉于他。对于刘邦来说,张良于他大大的有功。 两人本来就有交情,而且又有功劳,刘邦自然不会吝啬。立即将张良封为成信侯。只是张良也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看不出被重视的喜悦,也看不出轻视来。 刘邦见多了因为功名爵芦而欣喜若狂的脸,张良如此这般倒是更得他的眼。 “如今寡人已经与魏王练手,再打殷王。项王……”刘邦沉吟一下说道。对于项羽,刘邦总是小心翼翼的。项羽是一只年轻矫健的猛虎,不到万不得已刘邦是不会和项羽彻底撕破脸皮。 “楚国如今军力因为项王不义之举陷在齐国。恐怕一时间也无法抽出军力来。”张良笑道。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殷国地少,殷王本是赵将。虽然被项王封为殷王但是赵人,未受项王大恩。又受制于地少,平定殷国决不在话下。” 刘邦黝黑的面皮上露出一丝笑容,“听子房先生一番话,寡人就放心了。”刘邦麾下的谋士不仅仅只有张良一个,但是张良最是受他器重。 突然外面有人来报,“禀告大王,大将军求见。” 刘邦听见道“嗯。” 大将军就是从项羽麾下投靠他的韩信。韩信原本是萧何重力推荐的,刘邦看在萧何的面上设台拜将。 原本只是看在萧何面上所拜的大将。没想到韩信的才能远远超过他所预期的。 明烧栈道暗度陈仓。让刘邦突破出关中。 萧何的那句“国士无双”用在韩信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不一会儿,外头走进了一个清瘦俊朗的青年,青年身材高大。他走进来抱拳向刘邦行礼“信拜见大王。” “回来了。战事准备的如何?”刘邦见到韩信笑道。笑容中没有半点汉王的架子。 “大王,诸事已经准备好了。”韩信微微低下头答道。他眼角的余光瞟见成信侯张良站在那里。 张良一身长深衣,察觉到韩信的视线。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有礼的微笑。张良不比那样武夫,他眉目婉约有一种阴柔美。 韩信微微垂下眸光,算是对张良的还礼。 刘邦看上去对韩信十分信任,对于韩信在用兵上的安排,只是问了一个大概并不事事俱到。 商量完事后,张良和韩信退出幕府。两人退出后,互相对望一眼,拱手行礼各自离开。 韩信对张良说不出什么感觉。不过比起汉军里的其他人,他对张良的观感还算是不错。 汉军在韩信的带领下逼入河西,开进殷国将司马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才离陈平说服司马卬投降项羽才没几日,也还没拔营离去。这个消息传到楚军,昭娖心里立刻就是一沉。 司马卬这个悍将之所以向陈平低头,不是因为陈平兵强马壮,而是陈平身后的项羽。如今汉军大军压境,恐怕司马卬会再投靠过去。 陈平听见来报,面上沉静下来。 “此事若是真的反复,也怪不到我与诸位的头上。”陈平沉吟半天说道。正如他所说,项羽派陈平带着原来魏国的残兵败将前来攻打司马卬,本来就是一件挺天真的事情。陈平花费唇舌将司马卬安抚下来,接下来的后续本来就应该由项羽接手。可是眼下还没等项羽做出后续,汉军就已经先打过来了。 要是算起来,还真不是陈平的错。 他的话一出,幕府内凝结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活泛。陈平在那一帮投靠项羽的原魏国臣子中最得项羽器重。这话一出他们也就松了一口气。 而昭娖面上却没有半点轻松的表情。她呆在项羽身边的时间比较长,对他的性格也能摸个大概。项羽的脾气比较火爆,而且自负,就算他做错了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会将错误全部堆在别人脑袋上。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一旦大怒,必定就会出人命。 昭娖眉头微皱,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汗。 眼下,汉军已经把殷王所在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樊哙亲自站在战车上看着汉军赤色的军服连成一道火似的赤线首尾相连,将城池给围得死死的。 “如何?”樊哙身旁传来一声。 樊哙转过身去,抱拳行礼“大将军。” 韩信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一手按在战场前的栏杆上,眼睛紧紧盯在前方。 “回大将军,已经将司马卬那厮给围紧实了。”樊哙叉手答道。 樊哙虽然没有谋略,但是能将下达的任务完成好。 韩信听了嘴角露出点点笑意。他点了点头。 大军围城,司马卬一开始还想着陈平的只要汉军来袭项王必定出兵的诺言,不肯立刻答应投降汉营,守了几日。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楚国的援军没有看到。反而汉军更加咄咄逼人。 幕府里司马卬已经好几个日夜没有休息好了,眼里一片的血丝。 他手下的谋士都万达大将孙寅副将魏亨都在帐里。 “汉军已经围城几日了,当时陈平说过若是汉军来袭,项王必定出兵相救。如今寡人望见的只是汉军,楚军可没看见一个。” “大王,可我们事先已经对信武君说对项王绝无叛心。若是出尔反尔……”副将魏亨沉默了一下迟疑说道。 “项王的兵马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恐怕在此之前,寡人都要被汉军给活扒了。”司马卬脸上露出冷笑,“再说城中军粮能不能撑到项王兵马来的那日都难。” 这下幕府里的将领彻底没话说了。殷国国土小,粮食等的储备也不可能太多。而汉军有开垦物产丰富的巴蜀为后盾。谁能耗得过谁呢? “我已经抵抗几日算是对得起项王了。”司马卬说道。 不几时,城门上的士卒将捆绑着锦书的箭朝着汉军那边射过去。 司马卬投降的消息传到彭城,项羽立刻就在宫殿里一脚踹翻了面身前的几案。 他力能杠鼎,一方几案被他踹出去飞的老远,砸在地上发出巨大一声响。项伯赶到的时候,一片还带着精美绘画的漆案碎片对着他的额头直飞而来。 项伯头一侧,那碎片便擦着他头上的发冠飞过去。 “不是说司马卬已经归顺了么?!怎么还没过几日又变成投降刘季了!”殿里充斥着项羽的怒吼。 自己这个侄子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一样的暴躁。项伯摇摇头。 “大王,司马卬反复,或许有事甚内情罢?”项伯站在殿中出声道。 “内情!甚内情?!”项羽怒发冲冠,面色涨得通红。他目眦尽裂,一脸怒容。他指尖指着殷国的方向。 “前几日,陈平那竖子说殷国已经平定,这才过了几日,啊?!”项羽此时处于暴怒的情绪中,就算是他季父项伯,哪怕话里有点不和自己意思相同的地方,都叫他更加暴跳如雷。 “呵呵呵……哈哈哈哈”项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项羽一阵大笑,心里顿时大叫不好。 果然项羽仰天笑完后,已经是满脸的冰冷,“既然陈平那竖子出言欺骗于寡人,那么他也不要活了!” 他说罢,立刻冲向内殿。 项伯见状赶紧跟进去,项羽满脸阴霾,召来使者说陈平一众人欺骗君主,这次参与平定殷国的那些所有的军官。不管身有爵位是否,统统杀之一个不留。 “大王!这可使不得啊!”项伯听见侄子那些咬牙切齿的话语,立刻大声喊道。 “如何使不得!”项羽扭过头来吼道,项伯被他吼的一愣。 “陈平等人以下欺上,以臣欺君。杀了他们都是便宜了!”项羽一边说着一边徐徐冷笑。袖中的手攥紧的骨骼咯咯直响。 “可是……”项伯知道眼下昭娖还在军中,昭娖本来就是被项羽抓包做的陈平副将。要是被项羽迁怒杀掉未免也太冤枉。而且项伯与昭娖有旧,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因为这些祸端而没了性命。 而且眼下昭娖假父陈缺正奉命前去韩国督战,这个时候生起时段未免也大大的不妙。 “无甚可是!季父,此时我自有决断!”说罢,项羽已经在写好了的帛书上用了楚王玺印。 看着项羽要使者迅速带着兵士赶往陈平所在的营地,项伯心下赶紧盘算了起来。 回到府中,项伯赶紧叫了一个信得过的家人,带着自己私信的信帛当天出发抄小路赶快到殷地附近的陈平军中,交予昭娖。 吩咐处理完一切,项伯看着家人远去的身影。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瘦弱少年,叹了一口气。 因为有项伯的吩咐,家人当天就抄小路出发,几天几夜换了几匹马,马不停蹄的赶往殷地。 原本陈平见司马卬已经答应归附,他也打算启程回楚国。没想到几日后汉军攻打殷国,司马卬背楚投汉,因此回楚国的事情也耽搁下来了。 昭娖一个人躺在大帐内正在闭目假寐,突然外头走进一个军士叉手道,“禀报副将,辕门外有一人求见。说是副将故人所遣。” 昭娖睁开眼起身,“让那人进来。” 过了一会军士领进一个人。那人灰土满面,一看就知道赶路而来。 等到军士出去,那人噗通跪在昭娖面前。 “奴奉主之命,前来拜见安陵君。” 昭娖听见眉头一皱,“你家主人是何人?”彭城里与她有旧的不过那么几个人,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主是左尹……”那人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这是主吩咐奴交予安陵君之物。” 昭娖接过那人递上的竹筒,看了下竹筒的封口处,封口的封泥上印着项伯的私印。她扯开封口的封泥抽*出里面的布帛。 上面的语句看的昭娖后背都除了一层冷汗。待到看完,手指一松,手中的布帛从指间飘落,落在了地上。 昭娖的面上僵硬,她听见自己冷淡的说道“你回去吧。我自有决断。” “唯唯。”地上的项伯家人听见昭娖如此说道,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退了出去。 待到帐中只有她一人后,昭娖一下子瘫坐在榻上。项羽还真的一如她预料中的暴怒。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项羽竟然下令要杀掉前来平定殷国的军官的绝大多数人。而她也是这绝大多数人的一个。 信中项伯告诉她,项羽因为暴怒做下了这个决定,要她赶紧离开陈平军中。等到项羽气消再回彭城,项伯会替她从中斡旋。 昭娖从榻上起身烦躁的在营中走了几个来回。终于一把掀开营帐门口的垂布向陈平所在的中军大帐走去。 帐内有几人,陈平见昭娖来,随便和那几个人说过几句话后,脸上露出疲惫来。那几人相当有脸色的退下。 帐中只有她和陈平两人的时候,昭娖几步走上前,跪坐下身。陈平看着她,微微俯过身去,嘴角挑起一抹略显轻佻的笑“怎么,想我了?” 昭娖眼下没压低了嗓音,“左尹给我来信了,司马卬背楚投汉一时项王大怒。下令说要杀掉平定殷国的将领。” 说罢,她眼睛紧紧的盯紧了陈平的脸。 陈平方才那抹笑此时僵在嘴角,他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情绪来。 127听闻 四周灰蒙蒙一片,眼前景色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在淡黑的夜幕中,那些高大的树影张牙舞爪如同鬼魅,居高临下的就要朝着人扑过来。昭娖一脚高一脚低踩在坑坑洼洼不平的道路上。夜晚能见度低,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陈平和昭娖二人趁着众人准备飨食的时候,出了军营抄小路逃走。 陈平卸了项羽赐给他的金印和黄金派使者还给项羽,身上只带着一把长剑。 昭娖也和陈平差不多了,安陵君的玉印都被她丢在营帐里,身后背着剑。从傍晚两人偷溜出军营到现在,都是抓紧时间赶紧逃路。一直到现在两人的脚都不敢停下半分,生怕自己一个速度慢了就被楚军追上。 “呃!”昭娖脚下突然一个踩空,她身子一斜就要扑地上去。 突然她一只手被抓住,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她抬起头看不到陈平的脸。但是他湿润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怎样,还能走么?”昭娖听见他说道。 “嗯。”昭娖点了点头。 “你抓住剑鞞,我带着你走。”陈平见昭娖还能站定,卸下身后的剑自己一手拿着一段,将剑鞞那段递给昭娖。 昭娖抿了抿嘴伸出手抓住。 眼下根本就不是休息的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项羽派出的军队什么时候到达。两条腿本来就比四条腿的慢,要是还偷懒一下命就不要了。 陈平放开昭娖,抓紧了自己的那一端,自己在前带路。 “小心,前面比较难走。”昭娖被牵领着。听见前方陈平的嗓音。 “嗯。”昭娖听了应了一声,更加小心。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两眼真的彻底一抹黑了。无奈之下只好生火。 昭娖去寻来干燥的柴火搭起来。 陈平看着昭娖搭柴堆,掏出火石颇有些稀罕,“阿娖还会这个?”昭娖的出身他知道,虽然自从六国被秦国统一,原本的那些贵族失去优渥的供养,甚至比平民还不如。不过昭娖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吃过太大的苦,甚至家里还有奴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粗活的样子。 “当年郢都城破,我随父母逃到会稽。家中就阿姆一个,自然也学会了。”昭娖一边将柴火搭好一边说道。 柴火搭好后,陈平手中火石互相撞击生出火花。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拿着。”陈平一只手伸向昭娖。昭娖低头一看,看向他的手心里躺着几根草根,草根已经被弄干净了。 他的意思该不是叫她嚼吧?! 昭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话说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 陈平见昭娖坐在那里脸上发愣,就是没有伸手来接。 “这物什可以吃的。”陈平道。见昭娖还是迟疑干脆自己捻起一根送到她嘴边,“难道我还会毒死你不成。” “你要是毒死我,我先在死之前宰了你。”昭娖一口咬下差点就咬到陈平的手指。 口里的草根咀嚼几下,昭娖渐渐的尝到嘴里有了一丝甜味。 她颇为吃惊的瞪大了眼,看向陈平。陈平俊朗的面容在火光中笑得格外灿烂,“我没诳你吧?” 陈平捡起身边的柴火丢进火堆里。昭娖露出这样懵懂表情的情况不多,他看了心情也格外的愉悦。他手中的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火堆。 “这种物什对我来说还是美味了。”陈平笑着说道,火光在漆黑的眼里映成了两簇小火苗。 “嗯?”昭娖将草根吞下去转眼看向他。 陈平看到昭娖疑惑的眼神,嘴角的笑勾大,“今夜就这么过一下,明日天亮就可以抓捕猎物了。” 昭娖抿了抿唇,点头。昭娖知道陈平的家境并不富裕,她有些讪然的低下头。眼下夜黑也没法打猎,她那般倒是显得她几分娇气。 “这火要一直点着,要是有狼之类的野兽见了,也不敢过来。”陈平自己吞下一些嫩草根说道。 “你以前打过猎?”昭娖听着问道。 “听猎户说的。”陈平笑道。他看了看四周黑洞洞的景色,“难为阿娖要和我辛苦这么一路了。” “你打算投靠谁?”昭娖说出从一开始心中就有的疑问。 陈平低头笑,“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汉王。”说着火光映在他眼里的两簇火苗霎时便有些冰冷。 昭娖看着面前的火光,“我自小与他相识,我原本以为他那个性子我知道的清楚。没想到……” 她眼眸垂下来,“果然是做了楚王,人就不一样了么?” “项籍根本就没有变过。”陈平拨了拨火堆,“他性子急躁,见不得人不听从于他。也……不晓得人之所欲为何。” 清朗的嗓音里带上几丝调笑,在这三月的春夜里听着竟然有几分冷意。 “他将我陈平当做白起与张仪么,若是如此,我还真叫他失望了。”陈平的话语里不乏讥讽。白起是战神,而张仪是行纵横之术靠三寸不烂之舌行走于各国之间。 陈平这话明显着就是讥讽项羽了。 昭娖听了沉默无言,项羽那个以魏攻魏本来就是相当天马行空的想象。没有强大军力作为后盾,就算一时说来了又能持续多久? 虽然项羽平日对人待之以礼。但是军士来投,是冲着功名利禄而不是他的礼仪和那几句暖人之言去的。 就算是要学吴起,也是用错了方法。 “如今殷国被汉王所吞,这汉楚不打起来是不可能了。”陈平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说道。西魏国和殷国是夹在楚汉之间的两个小国,也算是刘邦和项羽的缓冲地带。如今刘邦吞了这两个地方等于是给被汉将王陵和韩王信揍了的项羽迎面一个拳头。 原本刘邦和项羽两人还蒙着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如今难说了。 昭娖盯着面前的火堆半饷,她的脸埋入膝盖中。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道我假父和阿母如何了。” 陈缺自从在齐国见识到项羽的手段后,就觉得这个人是否能成大事就很悬。然后在项羽派他出使的路上就将金印等物留下带着几个家人走了。 妻子儿女早在收到昭娖的信帛之后就偷偷的做了安排出城。因此他这路跑的分外没有半点负担。 汉军如今已经灭了殷国,这时传来楚军已经杀光前去平定殷地将领的消息。陈缺听闻之后,他覆在马车车栏上的手猛的收紧,指甲抠进木头里。 他下令加快速度向汉军军营进发。 辕门处的兵卒见着马车向这边弛来大声呵斥道“此乃军营重地,何人竟敢随意靠近!” 只见车上走下一名高冠士人,走进了朗声道“某乃彭城所来之人,身有要事愿一见汉王!” 刘邦虽然对儒生相当没礼貌,甚至朝儒生的帽子里撒尿。但是对于士人,他还是敬重的。 刘邦听说士卒报上来的,眉头皱起来,“彭城来的人?”他眼睛习惯性的瞟向张良,却发现那张脸上出现了与往常不一样的轻微波动。 “子房先生可认识这位士子?”刘邦问。 “启禀大王,此人乃是楚国的阳羡侯。当年臣居于彭城之时,与他有旧。”张良双手持起来回答道。 刘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去看那名士卒“将人请进来吧。” “嗨!” 过了一会走进一个高冠博带的士子,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岁月沉淀下的稳重。当他看到站在一旁的灰色深衣青年时,眸光微微有些闪动。 “听闻先生从彭城而来,不知有何事以教寡人。”与陈缺互相见过礼后,刘邦开口问道。 “臣此次前来,乃是欲投汉而来!” 陈缺和刘邦谈了许多,等到谈完走到客舍住下。下面的奴仆就来报,成信侯来访。陈缺不知道成信侯是谁,但是他此刻初来汉营,有些人也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立刻就让人将贵客给请了上来。 当他看到那抹今天在刘邦那里看到的那抹灰色的衣裾还有熟悉的柔美的面庞,心中还是一惊。 “多时未见,不知阳羡侯别来无恙?”张良面上带笑,清润的嗓音入人心扉。 “某见过成信侯。”陈缺持手还礼,“某现在已经不是阳羡侯了。” 他抖抖袖子做出请的动作,张良推迟一二后两人入座。 奴仆奉上两杯温水。 “听君所言,楚国眼下大部分兵力陷入齐国彭城虚空,是否?”张良跪坐在事先就准备好的茵席上问。 “没错。项羽攻征齐国之事,多有暴行齐人不服,齐人上至士人下至田舍之人莫不相聚攻之。项羽本人也是万险之下才返回彭城。直至某出彭城之时,楚军的主力还是陷在齐国。如同老牛入潭。何时脱身并不可知。” “如此。”张良颔首。 “项羽多行不义,此次也算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只可惜武信君……”陈缺想起在齐国的那些事,不禁叹了一口气。 “项羽失德,乃是他一人的作为。与旁人也无大干系。”张良劝道。他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执起面前的水卮,“君只身前来,不知家中……” “早在出彭城之时,某就有所安排……”陈缺想起自己前来的时候听到的那个消息,面上生出几分悲怆,“只是阿娖那孺子……” 张良心下一突,立即问道“阿娖怎了?” 陈缺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听到项羽下令杀掉前来平定殷地的所有将领,阿娖那个孺子也在此行人之中!”他奋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我对不住昭司马!一子一女不是夭亡就是死于非命!嫡系血脉没有留下半分!将来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去见他!” 说着声音里染上几丝悲戚,毕竟是他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但好歹看她从一个小粉团长的那么大。突然听见她飞来横祸死于非命一时间悲愤难言。当年他就不该真的把她当做男孩子养,安安稳稳养到及笄之年,嫁一个可靠老实的丈夫,也要比眼下强上许多倍。 张良听着他的话,突然他好像听清楚了,但是却怎么也听不明白陈缺话语中的意思。他脸上如雪苍白呼吸瞬间絮乱,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轻颤,指间顿时一松手中的水卮失去了凭力,一下子打翻在地。杯卮中的水流淌出来向张良漫延开去,一点点将他的衣袍浸湿。 128渡河 昭娖不知道现在陈缺和张良都以为自己被项羽给杀了。她现在站在一条小河便,看着陈平卷着裤腿,深衣的下摆被他缠在腰上堪堪的落在大腿上,将胫衣上方给遮了。陈平袖子撸到胳膊根上,一手提着剑眼睛盯着水里游动的鱼。 本来昭娖也要下水一起捕鱼的,奈何陈平不让她去。昭娖也乐的寻来干燥的柴火搭好。春三月还带着没有完全消去的寒意。林间的果树还是在开花的阶段,也没多少果实可寻。 她此时已经将寻来的柴火搭好,只等陈平捉鱼上岸。 陈平手中剑冲水中一刺,他手腕一抖长剑从水里提起来。一尾鱼被长剑刺了个对穿,银色的鱼身和水光粼粼的河面相互映照,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陈平看了看那条可以称得上肥硕的鱼展颜一笑。就向岸上走去。 昭娖身上还带着当年自己离开会稽的时候陈缺送给她的那把匕首。 “呐。”陈平将剑上的鱼递给昭娖。昭娖当年居住的会稽水多鱼多,当地人多食鱼,她自己也会一些。 昭娖随意把鱼放置在一块平展的石头上,一手按鱼头手里拿着匕首就要刮鱼鳞。可能是她做的不多,还是时隔十年没有动手,她闻着那股鱼腥味就一阵的不舒服,然后手下一滑鱼咻的一声飞出去落到草丛里头。 昭娖睁着眼看着那条鱼掉进草丛里,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僵硬的冲陈平讪笑。 “我来吧。”陈平走过来将鱼从草丛里捡起来。拿过昭娖手中的匕首径自处理起来。他动作流畅,干净利索的就将鱼鳞刮下。 “厉害”昭娖想要拍手,结果一股鱼腥味熏的她赶紧爬起来就去洗手。 等到她洗完手回来,陈平已经将鱼肚剖开将鱼肠等东西清理出来。 “对不起。我连这个都帮不了。”昭娖说道。 陈平头一偏看着她唇角微勾,“你不会做也没甚可自责的,再说你将左尹告知你的事情告诉我。算是救了我一命。于我有救命之恩。”他也没指望过昭娖会这些。 话语间陈平将鱼肚里清理出来的东西全都扔置在一边。用树枝从鱼嘴那里穿进去架在火上烤。 昭娖不会烹饪,坐在那里看着陈平转动着烤鱼的树枝,她无聊的看着木棍上的鱼被转来转去。 “从这条路一路向西去,兴许能遇上汉王的军队。”陈平手上忙活着说道。 “你要投奔汉王,有门道吗?”昭娖迟疑了一下问。眼下和后世一样,有了门道有了关系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方便,哪怕是跳槽都要便捷许多。 陈平嘿嘿笑了下,“当年我出仕于魏王的时候,倒是还真认识那么几个人。不过比起门道,我会给汉王他最想要的。” 陈平容貌好,可是此时脸上的笑却是几分的皮笑肉不笑。昭娖看了心里都觉得寒碜,陈平这样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被项羽赶鸭子上架,好不容易用策士的那一套说服司马卬已经顶天了,可没想到项羽还要来个永久效用。他在后方不努力把这块肉赶紧的吞下巴,刘邦一拳砸他肚子上逼的他吐出来。他反而回过头来怪那些将领骗他,要把人家赶尽杀绝。 说句不好听的,陈平要是不恨项羽,那心肠简直好的简直无人可比了。 昭娖知道陈平跟从项羽几年,在楚军中摸爬滚打,楚军的军要机密他也是知道。他送给刘邦的是什么,昭娖也能猜个大概了。 原本她和项羽在会稽一同生活过那么几年,还算有几分交情。可如今他要她死,这交情也就打了水漂。 昭娖点了点头“也是,有这么一份重礼在。足够了。” 吃完烤鱼再次出发,两人赶路而去。两人除了身上一套衣裳还有身后的长剑外,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 两人并不走大道,此时诸侯纷纷而起。恐怕那些大道都被逃难的难民给堵了。 三月里原本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候,而两人却看到的是路有饿死骨。原有的村庄里没有青壮男子,那些留守的女子们苦于田地无人耕种一番惨状自然是不用说了。 一路看过来,昭娖竟然是觉得比秦始皇那时候更加不如。 乱世之下,青壮男子有的被拉去参军。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干脆落草为寇,陈平和昭娖便是遭了这么一伙人了。 来者差不多有十个人的样子,每个人蓬发垢衣身上的短衣都没有一件好的,破破烂烂的,甚至还有人干脆连羞都不遮了。昭娖和陈平站在一处,手将长剑拔*出。 昭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些人手里的武器:基本都是一些农具,甚至还有拿着一条木棍的。 那些落草的农人,见着陈平和昭娖一身完好的衣裳,还有手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剑。心里想着肯定是那些吃得好穿的暖的人,身上肯定少不了财物。 这两人的衣裳都能换来他们好几日的口粮,那两把剑说不定还能讨来几个妇人呢! 想着有几个人就吞了一口唾沫。 吞咽唾沫的声响叫昭娖没来的一寒。 “记住了,待会我二人一起前进,不可以分离知道么?”陈平转过头来说道。此时他一双黑琉璃似的眼里沉的让人望不见底。 昭娖自然明白人多势众,他们人少必须要一起行动。 她点了点头。 双方对峙一阵后,终于有个人沉不住气,首先操起自己手里的筢子打过来。昭娖侧身一躲,手中长剑径自斩下将对方手中的家伙砍做了两半。 这年月不管是铁还是铜,都是相当金贵的东西。贵族甚至将黄铜称之谓金。 木头总是比不得铁家伙的。 可惜那群农人早已经饿的失去了理智,他们只知道仗着人多,要是抢成了,他们可以有几天的口粮。要是不抢,等着他们的就是个死了。 昭娖那一下并没有阻止那些农人疯狂的攻击。他们虽然不会剑术技击,但是仗着人多操起手上的木棍呼啸招呼而来。 陈平手中剑直接一下去就砍断了一个农人的脖子。殷红炽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将旁边的人喷了一身。但是就是这样那些农人还是不肯放弃,只是越来越围紧。 昭娖此时也根本不讲什么人道主义,剑也不会挑着什么无关紧要的部位打。眼下她要是一个心慈手软,她就要先被人杀了。 “啊!”一声惨叫面前人倒下,昭娖猛回身一件砍在身后意图偷袭的人身上。 耳畔传来棍棒的呼啸声,昭娖身形一斜就要躲过那条棍子。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头,就算她动作够快,那棍子还是敲在她头上的发髻上。别在发髻的那支乌木发簪一下子就从发髻上飞了出去,被人一脚踩在脚下。 乌发当即就落了下来。昭娖一剑直接捅进方才那个击落她发簪的草贼。 陈平一剑过去直接砍翻两人,他一把拉起要去拣被人踩的不像样子的发簪的昭娖。 “走!”他拉住昭娖的手,再是砍死两人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上没有歇息连连跑了好久才停下来,昭娖一头长发落下来,再加上刚才一顿乱跑,发丝乱糟糟揪在一处。没有美人的风情倒是有几分癫狂的恐怖。 “方才怎么回事,为了一支发簪竟然连命都不要了?!”陈平回过头说道。尽管他已经压制了,但是话语里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怒意。 昭娖沉默不发一声,她任由自己的手被陈平紧紧攥住。 “是韩国申徒所赠吧?”陈平见她如此模样,面上稍浮现的怒气也沉了下去问。 昭娖也不答话,任由自己被他拉着。那根木簪从张良送给她开始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来她一直戴在身上,没想到今天却…… 她不回答,陈平心里也有答案了。 他随手将自己下摆扯下一条,编制了一下将昭娖一头凌乱的长发用手整理整齐。 “如今阿娖也不好再做丈夫打扮了。”陈平一便整理她的头发说道。手指从凉凉的发丝中穿过。陈平将手中布条绑在那一束青丝上。 眼下先秦的彪悍风俗依旧还在,女人们着男装也不是新鲜事情。 整理好后,陈平拉着昭娖继续赶路。眼下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赶路。 “对不起。”行路匆匆间,陈平听见身后人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陈平自嘲的扯扯嘴角,“不必。” 怕再做停留会又遇上方才那个农人相聚抢劫的事,两人一路上也走的很快。连续这么几日到了黄河边。 黄河边有一艘渡船,陈平走到渡船边问“我想要过河,不知两位愿意相助?” 渡船上坐着两名船夫,两人打量一下陈平。一个美男子身佩长剑,身边还站着一个妇人。那个妇人垂下头叫人也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从身形看去似是几分瘦削。 “上来吧。”两名船夫起身道。 陈平先上船,然后对昭娖道“来,上来。”说罢向昭娖伸出手将她扶上来。 “走咯——!”船夫手中船篙一撑。船颤巍巍的离了案。 那船夫一边撑船一边打量船上二人。那妇人此时正坐在一角默不作声,察觉到对方打量的视线将脸埋的更深。 船夫的视线瞄过陈平佩带的长剑。一个美男子带着一个妇人,又佩带宝剑。恐怕……想着船夫看向陈平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 陈平看见眼中的那一抹贪婪,俊秀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影,“船家,看你撑船吃力,我也来帮你一把吧。”说完,他就开始解自己深衣上的腰带。 昭娖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将深衣脱掉,然后将中单剥下,最后竟然连最内里的泽衣都没有留下。都脱下丢在地上。衣物丢在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陈平露出白皙线条优美的上身,他拿过一只长篙也撑起传来。此时黄河刚刚经过冬季的旱期没多久,河水也不深。 “那个是后生何人呐?”昭娖听见船夫在问。 “我家妇人。最近世道不安宁,便带着她回母家躲祸。”陈平说着拔动篙杆,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起。 “母家?”船夫有些惊讶。 “我妇人母家。”陈平一边将篙杆撑下去说道,“我自幼家贫,后来凭着样貌娶了我家妇人,靠着我家妇人过活,可惜如今世道……我又一事无成,如今家乡大乱没办法只能带着我妇人归母家了。” 昭娖听得想笑,心里想着陈平倒是编的一手好谎话。 “如此啊……”船夫听了眼里露出鄙夷来。男人吃软饭在这个时代是被人看不起的。好好一个丈夫,手脚俱全竟然要靠女人弄吃食。难以让人看得起。 “这河倒是不宽啊。”陈平说道。 黄河此时没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倒是有几分秀气。 “那是后生你遇上了好时候。”船夫一边撑船一边漫不经心。“眼下开春还没落雨水呢,要是汛期。我们哪怕胆子再大也不敢出船。” “原来如此。”陈平一边撑船一边说道。 等船靠岸,陈平放下手中的长篙。胡乱将落在船板上的衣物一卷夹在腋下,拉着昭娖下船。 陈平衣服都来不及穿,拉着昭娖直接进了足有半人高的芦苇从中。 “你刚才脱衣作甚,也不怕生病。”昭娖站在那里看着陈平穿泽衣问道。 “我若是不脱,那两个竖子此时说不定已经将你我丢在河里喂鱼了。”陈平整理衣襟说道。 你当你自己是牛郎,卖色救命么! “嗯……哈……” 昭娖刚欲开口,突然芦苇丛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哼鸣。她一呆,那哼鸣中包含汁水欢愉中带着稍许的痛苦。陈平面上一乐,看向昭娖。 声音飘飘忽忽,时隐时现。还夹杂着肉|体相撞的拍打声响。 现在是三月,正好是春季。虽然说是已经不是男女以歌相会滚桑林的仲春之月,但是野|合这种事情和时间没有任何太大的关系。 眼下习俗,男女看对眼往草丛林子里一滚就是。 很明显,昭娖他们是到了某一对行事的地方了。 昭娖看向陈平催促“快点!小心慢了汉王早走了!” 陈平系衣带的手指停下来,他面上笑得有几分痞气。伸手将昭娖一把拉过来。 昭娖被他拉的突然,赶紧用就去踩陈平的脚背。没想到陈平一吃痛两个都滚到芦苇丛里去了。 陈平压在她身上,喘息了一下。 他一手撑起身子,看着昭娖,随即眼眸笑的弯了起来,“如此好□,若是辜负倒是可惜了。” 昭娖真的羞恼起来了。 129成信侯 陈平伸出手,指腹摩挲在她的脸颊上。对她的恼意,陈平几乎是欣赏着,甚至心绪都被那点羞恼给挑弄起来。 他眉眼含笑,一手撑在她头侧,另一只手沿着她细滑的肌肤俯□来。 重重的青草味混杂着春季里独有的浓厚水气扑面而来。昭娖呼吸急窒一下,脑中什么被挑了出来。 面前俊秀的面容刹那换了另外一张眉目婉约的脸,那张脸上眉间发梢滴着水珠,看上去十分狼狈。 “阿娖,别闹!”清润的嗓音在心头响起。 “不行。”昭娖一下子挣开陈平的桎梏。她蜷缩起身子坐在一边。黑发落在她的耳畔她转过脸去。 昭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胸脯随着她的呼吸大幅度起伏着。或者是刚刚那样子与七年前太过相像或者还是因为离汉营越来越近。那瞬间她竟然想起了张良。往常昭娖并不排斥陈平的亲近,但是最近……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张良也在那里。她知道。靠的越近心里就越慌。 昭娖转过脸去,陈平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坐在那里。他一双琉璃剔透的眸子望着昭娖,唇角的笑已经消去不可再寻了。 昭娖看着他,心中一时间绞在一块。以往昭娖和陈平亲密没有什么,如今越靠近汉营,她内心里某个地方就摇动的更加厉害。 手指整理了一下交领的衣襟。 “快些上路吧。若是汉王走远了就不好了。”她眸子垂下去。 “……”陈平抬起头来,他对昭娖一笑。伸手抓起扔在一旁的衣物。 她心里一直有那个人,这个他知道。从张良被困彭城,她急急忙忙去找左尹求其救张良。 不过他自己也不光彩就是了。 整理好衣襟。陈平将宝剑的一端递给昭娖。 “这一路或许有些辛苦,我牵着你走。” 昭娖抿了抿唇伸手抓住那段从地上起来。 “你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陈平走在前面说道。 昭娖在后面低下头去。 这一路走的昭娖心中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要是进了汉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晚上露宿在林子里,昭娖看面前的火光。 “要不……我把头发整整,再做男子打扮好了。”昭娖说道。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管你是贵族还是平民统统如同刍狗其中女子最甚。 “算了。”陈平朝火堆丢进柴火。“眼下天下大乱,各国都在招兵,你若是做了丈夫打扮,万一要是被拉去参军。你要怎么办?” 之前昭娖能在刘邦和项羽军中能瞒那么久的时间,是因为有张良和陈缺假子的照拂,外加上她早年学过男人嗓音。可是真的没有半点优待,昭娖能坚持多久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昭娖皱了皱眉,她也沉默了下来。其实她扮男人还是多亏了她当年学的,但是说话时间一长嗓子就特别累。而且她长成那样,大多数人也是听到她声音后才信了些,还是半信半疑,非得要她上战场砍杀那么几个人才相信她是个男人。 “项王性情火爆,阳羡侯没有甚想法?”陈平说道。在项羽手下不好做事,这恐怕是陈平和昭娖的共识。陈缺从项梁会稽起事以来就跟随项氏,项羽的性子只怕陈缺看得只会比他们更透。 “……”昭娖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眼下陈缺怎么样了。项羽这个人一向爱玩连坐,恐怕想着最乐观的也是陈缺带着郑氏还有那两个孩子赶紧跑路。最悲观的自然就是被项羽抓去一锅端了。 “假父自然知道。”昭娖还能想起陈缺说项羽非有人主之像的模样。正如他所言,项羽若是为将,定是白起那样的战神。奈何要是在做皇帝上头,他真的没有那样的专业素质。 而后人对他的最多的评价就是适合做将而不是做皇帝。 “话说阿娖装作男子一事,阳羡侯也知晓吧?”陈平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按照昭娖和陈缺的关系,陈缺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而且放任昭娖上战场又封君的,很难不让他多想。 “假父自然知道。”昭娖想起当年的事情,“当年刚刚从郢都迁到会稽,阿父和阿兄相继离世,阿母受不了。正好我和阿兄长的相似,恍惚中就把我当做阿兄了。” “如此?”陈平听了颇觉得不可思议。 “你一个男子,自然不懂为母之人的心思了。”昭娖看着陈平微微惊愕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郑氏的母爱大多数还是给儿子的。女儿自然要靠边些。 不过她也没真的把郑氏当母亲。比起郑氏她和乳母鱼的关系相反还更好些。 “丈夫也无需去知晓妇人之心。”陈平对昭娖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昭娖笑了笑,“男子不知女子之心,女子也不明男子之意。” 她的一句话引来陈平一瞟,“怎了?” 昭娖踟蹰一下,这件事在她心中已经藏放许多年。她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让别人来分析一番。 “我在会稽曾经认识一名女子。”昭娖开口道“那女子与一前韩公子相遇,后来便有了淑女之思,那公子也有君子之思。” “那不是挺好么?”陈平听着面上的笑已经淡下来说道。 “当时正值二世无道,各国纷纷而起,关东六国除韩国外,都有自己的国君。那公子与女子说他要去寻韩国的复国之道,便独自离去。我到了现在都不知道那个韩公子心里想的是甚。” “阿娖可知吴起杀妻求将?”陈平开口道。 昭娖当然知道:吴起本是卫人出仕于鲁国,当年齐国和鲁国有战事,鲁国国君原本想要启用吴起为将,但是吴起的妻子是齐人,因此鲁国国君对他有疑。吴起知晓后竟然杀掉自己的齐国妻子来表明自己对鲁国并无二心。 “乱世之中列国并起,凡有血气必有大争。大争之中,丈夫应当凭借一身所学有一番作为,君子之思要说算甚,还真不算甚。”陈平手中的树枝在草地上不知在画些什么。“山东六国唯韩不复,那位公子既然是韩国的贵人自然当以家国为重。若是一心沉迷于男女情爱置家国社稷于无物,那么与废人又有何异?” 昭娖坐在那里沉默半饷她眼眸低下,过了好久她开口问“如果你是那个韩公子,你会和他一样么?” 陈平微微挑起唇角眼里晦暗莫名“会。” 昭娖深深吸了一口气。 ** 几日风餐露宿,两人终于到了修武。陈平早年咱魏宫出仕,积累下些许的人脉。当年那些人有些死了,有些投靠楚国,有些也在刘邦军中。而就此时刘邦军中正好有一个他当年的老熟人。 昭娖跪坐在陈平身旁,面前那个留须的中年人和陈平寒暄。那中年男人看到坐在陈缺身侧的昭娖,稍微打量一二,眼里头露出轻蔑。 “我于陈君有事要相谈,尔等妾侍可以退下了。”中年人话语里的意思竟然是将昭娖当做了妾侍。 这年代,姬妾连猪狗这等畜生都不如。昭娖听着心中立刻就要发怒。 “无知兄误矣,此女子并不是我妾侍。”陈平出言说道。 而魏无知脸上露出男人间懂的笑容,“陈君之妻不在身侧,有人照应也是好的。” 这一句话无异是一颗巨雷在昭娖耳旁炸响。她眼里愤怒和惊愕混杂在一起。她从来就没听说过陈平有过妻子! 陈平眉头稍稍隆起,他转身“芈女子可否先回避一下?” 昭娖后槽牙几乎咬的咯咯作响,但她面上还是没有半点要当场和陈平闹翻的迹象。她唇边露出笑,微微朝陈平和魏无知弯腰行礼然后起身。 但她起身出帐没有如同奴婢那样面对主人小步趋走。而是如同前来拜访的客人一样转身离开。 举手投足间,完美的礼仪并显无疑。 “陈君,此女……”那般完美的礼仪并不是姬妾能够拥有的,魏无知指着帐门说道。脸上有不满还有疑惑。 “无知兄,她真不是我妾侍。”陈平解释道。 魏无知听了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和陈平谈起怎么见汉王的事情来。 昭娖径自就走到了外面,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口腔里弥漫着一阵腥甜味道。她竟然没有想到陈平竟然有老婆!回想起来陈平的态度让她以为他还是个单身! 想到这里昭娖气血翻涌。袖中双手早已经紧攥成拳,指甲刺进肉里血红的血珠冒出来,而她不知道痛似的,继续向前疾行。 她想抽陈平一个耳光,但是她心里知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一部分是陈平外,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 在楚营里陈平行为虽然行为轻佻,可是她也在纵容他。甚至…… 她想甩陈平一个耳光,再狠狠打自己一顿。 “等着,你是谁家女子,竟然在此处乱走!”一声叱喝让昭娖停下来,面前两名执戟的红衣士卒怒目圆瞪。 昭娖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站住!你到底何人!”还没走几步,几名卫士已经走了上来盘问。青铜戟尖上折射出寒冷的光芒。似乎下一刻就能刺破人的皮肤夺走性命。 昭娖在战场上见多了刀戟鲜血封喉,那些士卒用来吓唬妇人孺子的招数根本就不能让她多眨眼一下。 士卒原本以为会吓得面前这个貌美女子痛哭流涕,谁知她竟然没有半点害怕。冷着脸色看着他们。 昭娖动了下嘴唇正想把‘楚安陵君’的名号报上去。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根本就是一副妇人打扮,这个名号根本就不能让人相信。 作为男人她可以封君带兵,可是回归女人身份后她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见昭娖不说话,士卒们更是认定了她形迹可疑,手中的长戟便架上了她的脖颈。长戟锋利的刀勾贴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昭娖甚至都能感受到只要她随便乱动一下,架在脖子上的长戟会毫不犹豫的割断她脖子。 正在汉兵要将她押走的当口,昭娖背后一声大喝“住手!” 汉兵停下来抬头,见到一名长深衣戴冠的中年人大步流星而来。冠这种东西并不是哪个人都能戴的。 那中年人走到昭娖面前,昭娖抬起眼睛一看,顿时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虽然比她离开彭城的时候略显老态,但是那样貌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假父?”她呐呐道。 那些兵卒都不知眼前唱的是哪一出面面相觑。 “孺子,孺子。”陈缺万万没想到从刘邦那里回来竟然见着一个和昭娖甚是相像的背影,见着士卒们要来动粗就来一看。没想到还真的是昭娖。 “我还以为你被项籍那个竖子给害了!”陈缺一想起当时听闻的噩耗语气就激动起来。昭座嫡系血脉,一子一女全都没剩下,到了九泉他还真的拿不出脸见孩子的生父。 一想起这个,陈缺连西楚霸王的字也不称呼了直接连名带姓。 昭娖听了看着陈缺已经略显老态的面孔,瞬间眼里酸胀难当眼泪就掉了下来。 “来,随我归家去。”陈缺说着就要拨开那些汉兵。 “不可!”一个汉兵说道,“此女身份如何尚不得知,不可随意放之,还望君子见谅。” 陈缺眼下在汉营里还没有压得人住的军职,他才投靠过来没多久汉兵们也没几个认识他。 这点陈缺也明白也不强行争辩他看向昭娖,“且委屈你一下。” 昭娖点点头,随着那些汉兵走了。 陈缺立刻就去见张良。张良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就是在幕府里呆的时间也少。侍童将药汁熬好恭谨的奉进帐内。张良跪坐在茵席之上,他身前摆着一张案,案上一边堆着竹简帛书等物。张良面前摊开一卷竹简,他手中持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主,药已备好了。”侍童毕恭毕敬跪下俯首道。 “嗯。”张良应了一声。 突然外头传来争执的声响。 “君子不可,君侯还在里面歇息!”话语刚落就是咚的一声响。 张良自从投靠刘邦被封成信侯以来,与汉营中诸人不冷不热彼此都能以利相待。如今倒是稀罕了。 张良放下手中的笔,狭长的凤眸转向门口。 陈缺挥开前来阻拦的侍童走入室内。 “啊,原来是陈公。”张良连忙起身相迎。 “成信侯。”陈缺此刻没有和张良讲那些虚礼的心情。他双手相持对着张良就是一拜。 张良昳丽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这是为何?”说罢赶紧来抚陈缺。 “不瞒成信侯,缺此次前来乃有一事相请。”陈缺顺着张良相扶的力度起身。 “不管何事陈公也不必如此。”张良扶起陈缺,握住他的手就要请他入座。 而陈缺坐下后,也顾不得要和张良说那些弯弯道道的话,“缺前来叨扰只是为了阿娖那个孺子的事。” 张良袖中的手猛地一攥,指甲掐进掌心,心中的痛苦已经太重已经到麻木。 “阿娖她还活着。”陈缺的下一句话终于叫张良的脸色出现了一丝松动。 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淡色的唇色微微张开最后咧开。如同一个赌徒在赌输输的除了自己这个人再无所有的时候,突然天降了大喜讯给他。 “这可是真?”张良的话音里隐隐的都带着颤意。在绝望后突然给予的希望,让他变得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 若不是从小习得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恐怕他此刻也会有失态之状。 “嗯。”陈缺脸上露出笑意,“某原本也认为阿娖没了,没想到在汉营之中就看见了她!”想起遇到昭娖的场景,陈缺心里疑惑又开心。 “只是有竖卒将她拿了,说是身份不明怕是斥候细作之类,关了起来。某无法只有前来请君侯相助。” 张良是刘邦看重之人,有他在多大的麻烦都能压的住。也绝了可能的麻烦。 “善,我这就去。”张良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起身。他的呼吸隐隐的因为心中的喜悦而变得有些粗重。 昭娖没想到陈缺的效率那么高。她刚刚把身下的腐烂稻草坐热,那边汉兵就来开门,还把捆在手腕上的枷锁给打开。话语间卑微的快把鼻尖凑到地下。 昭娖揉着手腕处被绳索绑青的淤痕走出牢房。 外头陈缺已经在等着,和他一起等的还有张良。 昭娖出来就见着继父站在那里等她,她赶紧走过去。 “快谢过成信侯。是君侯将你救出来的。”陈缺道。 昭娖听了眼睛转向那一边的张良,一如记忆中的昳丽容貌,只是面上更加沉稳。一双眸子含笑望着她,里头的笑意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她垂下头,双手持起来“多谢君侯之恩。”说完朝着张良就是一拜。 “此等大礼,良不敢受。”张良侧身避开不受礼。 “如今楚芈无恙,我可以放心了。”他看着昭娖的脸,想要将她面容上每一丝都细细看尽。 他经历了两次绝望,一次在韩王成被杀韩国被项羽吞并另外一次是听闻她身死的消息。绝望的滋味如同水灌进溺水者的口鼻中,那种不能呼吸的冰冷,巨大的窒息感压在心头。他当时还剩下什么呢?寥寥一身而已。 天地之中唯他一人踽踽独行。 心里有的只是对项羽的痛恨,那个霸王连续夺走他最重视的。他也当叫项羽有一日天地无门。 事到如今,痛过绝望过。当她再次在眼前,他实在想不到不好好紧抓住的理由。 她本来就是他的。 ** 昭娖低垂着头随着陈缺回了在修武的居所。 里面的奴仆出来相迎,见着主人带了个女子回来都有些惊愕。 “快让女君出来,娇娇归来了!”陈缺挥袖道。 可是郑氏却不想见到昭娖,在她和陈缺相聚后,陈缺将当年的真相和昭娖的死讯一同告诉她。郑氏近些年见到昭娖轮廓越发不似男子,心中被尘封的记忆就有些松动,被陈缺一说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下子冲出来。 一时间愧疚和失去子女的痛苦让她几日哭泣不止。如今听闻昭娖还活着已经被陈缺带了回来,又不知要如何面对女儿干脆称病不出。 郑氏没出来,但是闻风而出的鱼却是跑来了。 鱼跑到昭娖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袖子,双眼含泪,“奴终于又见到娇娇了。”说罢放声大哭。 昭娖从小和这个乳母最为亲近。昭娖见到鱼大哭,又望见她发丝里夹杂的白发想起往年相处的点滴。鼻子也有些酸。 “对了。”鱼用袖子揩拭眼泪,“娇娇回来要好生沐浴一番。奴女这就去准备。”说完就去吩咐了。 陈缺吩咐下人赶紧整理出一间房间来,昭娖用膳沐浴过后,鱼亲自来给她梳发。 鱼手里拿着梳子给昭娖梳头,梳齿从青丝中穿过“还记的娇娇幼时不喜剪发,一剪发小眉毛就皱起来。那会娇娇三岁有余都不知开口……” 昭娖听着听着,脑子里那些回忆跟着鱼的话语一一浮现。那时候她还是年幼的楚国贵女,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着。那时候她嫌弃过那些跟着她的侍女乳母烦人,可是到了现在当年她嫌弃的人却为了她哭为了她笑。 她低下头来,大颗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昭娖转过身,鱼手里的青丝一下子抽离,老乳母见她突然转过身,“是老奴弄疼娇娇了吗?” 她一头扎进鱼的怀里,这些年心中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鱼,鱼!”她一边喊着乳母的名字一边嚎啕大哭。 鱼伸手抱住怀中的昭娖,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她粗粝的手指拂过昭娖还带湿意的长发,“奴知道,奴知道,娇娇这几年受委屈,受委屈了啊。” 昭娖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眼泪落的更加厉害。她丢弃掉所有礼仪,哭的和个六岁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130盗嫂 “陈大夫竟然有家室?”鱼听着昭娖说着心里一惊。 昭娖冷笑,“想不到吧?我也是今日在那个魏无知那里知道了,没想到我活了二十多年,一朝换回女装,竟然是被人当做妾侍!”昭娖想起来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真是乱来,娇娇乃是贵人,怎么同那些贱婢相比。”鱼眉头也皱了起来面有怒色。 “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就是芈娖,与陈平再无半点干系。”干透了的长发垂下,她伸手将头发理顺了。 “也是。”鱼叹一口气。既然已经有妻,最好还是不要要来往了。贵族之间乱伦私通之事很多,但是说出来也是丑事。 “娇娇莫要再想了。”鱼说道。 昭娖嘴角的冷笑还在,“我多想也没用了。” 她当初也没问陈平家里有没有正妻,事情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如今断干净是最好的了。 鱼起身从外面唤来个侍女将榻上的被衾整理好。 “娇娇一路劳顿,还是赶紧歇息吧。”鱼说道。 “善。”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还有今日愤怒将她的体力耗的差不多,昭娖点了点头。 ** 昭娖睡的安好,陈平却是急的寝食难安。他和魏无知谈好由魏无知向汉王引见,甚至将时间都定下了。谈好这一切他出来一看竟然发现昭娖已经去无踪影。 在汉营里头,陈平和昭娖都是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好歹都难以脱身。 陈平不方便在汉营里到处走动,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虑。如今觐见汉王的事情刚刚谈妥是在不能再节外生枝。 现在这情形倒是昭娖独自一人离开的可能性更大些,陈平独自一人坐在客舍之中。矮桌上油灯摇晃,他双眼垂下,往昔的风流俊赏未曾失去半分,但桌上紧攥的那只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在汉军营中寻找,别说他眼下还无此等权力,就算是找了恐怕找到的机会也渺茫。若是她真的已经出了汉军营…… 陈平的眼睫垂下来。此等乱世,女子独自一人行走在外,无疑于抛掷肉食于豺狼虎豹之前。可是过不了几日就要觐见汉王,此等机会实在太珍贵,,他不忍失去。 但她若是有事…… 豆灯内的烛火越发摇曳。他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影中越发模糊。 魏无知与陈平早在两人在魏国之时就颇有交情,如今陈平有所求,他也乐得卖一个人情。不多时他就已经将拜见的名帖准备好。 刘邦有个习惯,就是每到一个地方来寻求当地的贤者志士,如今倒是不用他亲自去了,有许多的士人谋士前来投靠于他。 魏无知将陈平安排在那些求见刘邦的士人里头。 三月的春风里带着青草的香气,陈平跟着魏无知来到汉营的中军大帐前,因为汉王是楚人的缘故,汉军营里处处都可以看见带有楚国特色的东西,汉军的士卒们都是赤色的衣着打扮。此时走出一名将领,陈平经过魏无知的指点,知道那名将领乃是汉王的中涓石奋。 关于石奋,陈平听魏无知提起过。石奋十五岁时是一名小吏,刘邦和他说话对他的恭谨相当受用,不仅让他留在身边还纳了他阿姊做妾。 “劳烦于君。”陈平将手中的名帖递上。 石奋接了,“请两位跟我来。” 中军大帐里刘邦正好把手中的羊皮地图放置一边。如今他手下谋有张良文有萧何兵有韩信,但还是觉得人才不够。 刘邦抬头见着帐外陆续进来七个人,其中一个着青色深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身形在宽大的深衣之下越发显得瘦削。刘邦瞟了一眼那男子的面容,一眼之下发现他面容玉白,精致的轮廓从脸颊一直延伸到白色衣襟的方领中。 “臣见过汉王。”七人一同行礼。 刘邦还礼之后,分别赐座。他看向那个前来求见的士人,那士人嘴角带笑,眼眸微垂但不掩其中光辉。 举手行礼间竟然一拍的风流倜傥。 刘邦向来对容貌好的人有格外的兴趣,“听说先生从楚而来?” “是,平从楚前来求见大王。”陈平回道。言语之中落落大方,气质濯濯如兰,入人心扉。 “先生远道而来,想必定是辛苦。寡人为先生备下酒食。”说罢,已经有人退出帐外命上膳食。 刘邦为帐中七人准备的酒食极其丰盛。他本人吃饭虽然吃相不至于难看但也雅观不到哪里去。 陈平持起匕,瞟了上首位置的刘邦。一年前的关中鸿门上,他曾经见过这位汉王一面。当时这个沛县小亭长出身的沛公竟然言语之间化杀机于无形。这等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 一顿膳食用完,那位汉王像是犯起了春困,打了个哈欠,“膳食已经用完,还请回客舍休息吧。” 身边的人刚欲转身,但陈平却并不与他们一起走而是向前一部,说道“我此时来求见大王,乃是身有要事。臣所言之事绝不超过今日。” 他眉宇蹙起神色严肃,原本要离去的那几人听见陈平的话纷纷回头惊讶的看着陈平。 刘邦没想到陈平会有这样的话,瞬间有些惊愕。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善,请先生留下。” 陈平早年为魏国太仆,后来又在项羽的楚军里头。他与不受项羽重视的韩信不同。项羽对他还是颇为倚重。他从项羽入关其中就有实打实的军功在里头。 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楚军的作战特点和楚将的弱点知道的太清楚,还有彭城军防哪里是弱点哪里又可以出兵强攻,陈平心中都有数。 他是将这么一份情报作为奉送给汉王的见面礼。 “如今楚军陷于齐国不可自拔,大王若是真有心伐楚,应当趁项王伐齐之时迅速东行,夺取彭城再断项王后路。” 刘邦得到陈平带来的楚军内部情况,脸上露出笑容来,“不知先生在楚军中居于何位?” “都尉。”陈平答道。 “大善!”刘邦一拍大腿,“来人,与寡人设拜台!” 当日,陈平被刘邦拜为都尉,并让陈平与自己坐同一辆车,并为护军。 陈平刚刚一来便得如此大任,汉军将领们顿时大哗。 都尉是仅次于将军的武官,手中的权力不说大但也不小。知晓一些事情也格外容易。在陈平入汉营和魏无知商议求见那日的确有一名女子被当做抓住,但是很快就查明了乃是楚阳羡侯之女并非细作放归了。 果然如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阳羡侯真的投汉了。 陈平将手中的竹简放置到一边。他新上任,许多事都等着熟悉。 依照她的脾气,恐怕就算自己上门去,也见不到她。陈平落寞笑笑。这事要说对错,错在他。 她不想见他,他也不要去违背她的意愿了。 从沛县起事到现在,占据军中重要位置的绝大部分都是从刘邦一共在沛县起事的老弟兄。如今突然空降个陈平,不仅身居高位而且还担任着监督他们的要职。诸位将领上次设台拜将空欢喜一场后心中更加不满。 昭娖自从归家后着了女子装扮,平日里也不太外出。一日她在室内午休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女偷懒说起了悄悄话。 “听说那位大王新拜的都尉,受金盗嫂呢。”其中一名圆脸侍女听前面有头脸的奴仆说,现在赶紧拿来作为谈资。 “如此!”另外一名侍女掩口惊讶的小呼道,“听说那位陈都尉可是貌美?”比起新都尉的道德污点,侍女们更关心的还是他的容貌。 “正是!”侍女见着同伴惊讶甚是得意洋洋,“陈都尉甚是美貌,听说比起成信侯并无不及。” 成信侯偶尔还会前来与陈缺一道手谈,因此府中也有脸面的奴仆也有幸见过那名君侯几面。 张良容貌之丽也在年轻婢女们心中颇为深刻。 听到这样的话语,侍女的话语里也添了几分兴奋,“真的!” 那名圆脸侍女得意洋洋,正欲开口再多爆料。同伴略带祈求的眼神扬高了下巴正想要多爆些料,却看到了那边满脸阴沉的妇人。顿时圆脸上的血色全失,慌慌忙忙冲着走来的妇人磕首。 鱼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皱了眉,她弯下腰压着声音“娇娇还在歇息,尔等贱婢竟然在此对贵人妄加谈论。成信侯与都尉皆贵人,岂能是你们能够谈论的!” 声音压低着其中却是透露的威压吓得两名侍女连连磕头。因为怕惊醒里面的昭娖,两名侍女都不敢出言求饶。 鱼看着两个没命磕头的侍女,径自转身进了房间,她脚步落地无声一点都不会惊醒睡梦中的人。鱼见着榻上人身上的被衾似乎没有盖好。轻叹一声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上前去要给昭娖掩好被角。 她走过去弯下腰,原本侧躺的人一下子转过身来睁着眼看着她。 鱼吓了一跳,她柔声问道“娇娇醒了?” 昭娖转过眼睛,面上似有阴霾。 鱼跪坐在榻边,问道“娇娇可是有不适?” 昭娖侧过身去,半饷才听得她说“原来那个人竟然盗嫂!”这话里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了。本来昭娖就知道陈平没节操,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的大哥都不放过! 那个渣男! “娇娇……”鱼呢喃道,见昭娖面色不佳,“成信侯来了。主说君侯于娇娇有恩,娇娇理应亲自道谢才是。” 昭娖听了身子僵在那里,随后她一轱辘从榻上起身。 她的长发乱糟糟的还纠结在那里,身上的中衣也有歪。她坐在那里一会最后下榻,“给我整理一下吧。” 鱼应了一声,赶紧让侍女打水来。 131活雁 秦朝上承春秋战国开放之风,绝对没有女子不见外男的规矩。昭娖洗漱过后脸上按照未婚女子不上妆粉的习俗素面而来。 厅堂里陈缺和张良相谈甚欢,陈缺对这个出身韩国贵族的男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相当喜欢。 陈缺早已经为张良准备了茵席。张良跪坐在上,深衣的宽袖落在身侧。 “阿娖之事,上次多谢成信侯了。”陈缺笑道。 “这等小事实在不用陈公几次道谢。”张良说着琉璃似的眼眸向厅堂那边卷起的竹帘稍稍瞟去。 “阿娖那孺子怎么还不来。”陈缺捕捉到张良的那一瞟,嘴角的笑便有些暧昧,他拍了拍手,顿时外面等候召唤的奴仆恭谨上前。“去催一下娇娇。” “唯唯。”奴仆赶紧应下,膝行着退下去。 奴仆才走出几步没多久,一阵环佩碰撞叮当的响声传来。他连忙止了脚步恭谨跪下。 昭娖一头青丝只是用发带束在身后。身上只是一件并无多少花纹的曲裾深衣。 除了腰上的佩饰以外,昭娖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她走进厅堂,双手拢在袖中对拜下,然后转过身对张良拜□去。 “阿……楚芈不必多礼。”张良起来侧身躲开不受昭娖的礼。 昭娖睫毛轻动抬起双眼,她并不看张良的脸视线最多放在他的衣领上。张良衣领口绣制有云纹,云纹与旁边深色的衣料对比格外明显。 张良看着她低垂纤长的睫毛。他嘴角的笑不自不觉加大。 “楚芈本是我的故人,又曾相助于我。”张良漆黑的眼里柔和的笑意如同被打破平静的水面,一层一层涟漪荡开来。眼中的涟漪越发显得他容貌出众。 那样子一点不落的看在陈缺心里,心里也是有些期许和安慰。当年他是想要撮合张良和昭娖,奈何那时候群雄并起,山东六国唯有韩国未立,张良出身自当年韩国权势最为显赫的张氏,复兴韩国责无旁贷。他也只有赞叹张良的一番雄心壮志和作为。 儿女之情在这等大事面前也上不了台面。 几年过去,陈缺早已经不对这件事有任何期望。尤其在昭娖和陈平好上之后。 不过看这样子,似乎张良对当年的那段情还没完全放下。 “君侯言重了。”昭娖依旧垂着眼。她心里头如同乱麻纠结在一团,剪不断理还乱之余,又叫她格外心烦。 她拢在袖里的手随着纠结的心绪攥紧。 “当年在咸阳良所说的,良定会实现。”张良笑容越发温润。 昭娖这次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那双温和昳丽的面孔。张良面上一如平常温文尔雅。只是话语颇叫旁人摸不着头脑。 柔美的面容明明容易惹的女子心头鹿撞,昭娖看着那张可以称上明丽的容颜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我不会负你的。’那年在咸阳他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一时间心跳就乱了。 陈缺此时看出两人之间的腻歪了。张良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旖旎缠绵,只是昭娖的神色有些异常。 “我身体突然有些不适,失礼了。”昭娖保持礼仪告辞后一路快走任凭腰下叮当响着一片。她不顾仪态走到一个拐角处猛地停下,眼睛里不敢相信。在昭娖心中张良一直都是温润如玉,几乎没有锋芒毕露的时候。可是那一刻她几乎从他眼里看出了势在必得,这和过去太不一样了。 昭娖愤愤的抿了唇,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厅堂里陈缺看着这个依旧丰神毓秀的男人,心里一时不太能拿得准张良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位刘邦手下的第一谋士,曾经的韩申徒现在的汉营成信侯,微微转过身来唇角勾起持手朝陈缺一拜。 陈缺一愣没来得及避开,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受了张良半礼。 ** 张良在汉营众人心中乃是一个文弱的谋士。刘邦不是没想过让这位曾经有过黄石公奇遇的韩公子带兵,而是张良自己以身体多病为由推辞掉。那些老将也乐得少一个人和自己抢军功,久而久之刘邦也渐渐没了叫他带兵的心思。 而此刻这名“文弱”的前韩公子,竟然手挽弓箭去营外猎取大雁。 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 此时离孟春已经快两个月了,在南方过冬的大雁差不多都飞回北方。此时抓取说难也不难容易也不容易。大雁这种禽鸟性情相当谨慎警觉,若是想要活捉绝非易事。 只能趁晚间大雁休息的时候下手。 刘邦听见张良说要夜出,不禁楞了一愣,“子房先生可是有要事?”他倒不是真担心张良一去不复返,真要叛逃私下里偷偷溜走就是。 “臣有私事,还望大王宽恕。”张良说道。 “既然如此,寡人派武士相随以防宵小冒犯到先生。”刘邦道。乱世里落草为寇打劫之类数不胜数。 “多谢大王美意,此事只是臣的私事实在不好动用武士。”张良推辞,他此时面色比前几日都要红润有气色许多。 刘邦惊讶的眨了眨眼,“先生如此,寡人不敢让先生一人啊……”他从来没有见过张良动武的时候,眼下世道并不太平,他还真不放心啊。 “寡人派两名武士跟随先生,可好?”总不能一个都不带。 张良点点头“臣多谢大王。” 黄昏时分连飨食都已经过了,侍童已经按照张良的吩咐将弓箭铺网等物准备好,张良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西边的残阳口中一声叱喝,马匹冲过辕门朝外跑去。张良身后还跟着两名甲胄俱全的武士。 一行人驰马来到水滨附近。张良拉住马缰,抓起马背上放置好的弓箭和装着捕网的袋子走向水滨。后面的两名武士也拉住了马,见张良提着弓箭朝水滨而去不由得相互交流一个疑惑的眼神下马跟了上去。 此时夕阳已经连垂死挣扎都没有了已经落了下去,一轮月亮在灰色的夜空上挂着带着几分的惨白。 水滨两旁的草丛足足有半人高,张良今日是有备而来,身上深衣并不长及履面,只是堪堪长过膝盖。明显就是一副出来打猎的模样。 张良走入那篇足足有半人高的草丛中,武士见状也急忙跟上。张良听着武士踩在草上发出的声响,立刻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武士见着立刻放慢力度小心翼翼的朝前走。 水滨边是一群大雁,大雁这种生物群聚而居,多息于水滨之旁。此时这群大雁正清洗梳理羽毛完毕打算入睡。 对付雁这种警觉的动物,只能付之以更多的耐心。 一轮明月冉冉而起,在水滨之旁的大雁此时将长长的脖颈钻入条纹的翅膀之下陷入沉睡。张良蹲在草丛中已经有一个多时辰。那两名武士见到水滨边的雁群,心中顿时明了张良所欲为何。只是到现在迟迟不见动手,恐怕是想捉活的。 武士们都有过打猎的经历,知道若是想要活捉大雁,并不是那么好得手。 雁群里越发安静,只剩下一只老雁警觉的在周旁警戒。张良慢慢挪动身去,草刮过靴底的声响被夜风吹拂草丛的声响混在一起。 此时虽然已经是夜晚,但明月当空视野十分开阔和明朗。 等靠近雁群之后,张良手伸向身侧的箭袋,指间夹出一只羽箭架在弓上对准那只放哨的老雁。他自小便是受君子六艺的教导,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他打幼时对此极为熟悉。 “咻——”羽箭破空之声响起,那只放哨的老雁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立即被射了个对穿倒在地上。 武士借着月光去看,发现箭从老雁的一只眼穿进从另一只眼里刺出,不伤羽毛之余竟然留出的血也少。 上杀之技。 “呀……”一名武士刚刚想要叫好,身边的伙伴立刻一把把他的嘴给捂住,将最后的“彩”给捂死在嘴里。 捂住同伴嘴的武士朝张良努了努嘴。两人一同看去只见张良已经拿出捕捉鸟兽所用的网朝着熟睡的雁走去。不一会扑腾嘎嘎叫之声铺天盖地,两名武士跟上去一看发现张良手里的网里兜着扑腾挣扎的两只大雁。 大雁被网在网里一个劲的扑腾,张良提着径自往马走去。 两名武士互相对看一眼,一般来说用来吃的话直接射死就行了,不必大半夜的蹲水边来捉活的。一时间两个人颇为摸不着头脑。 过了几天,一架马车行驶到陈缺家门口,张良从车上走下,身上着玄端爵弁,身后的侍童手里拿着木笼,笼子里装着两只活雁。 阍者一见这架势,赶紧抓了人来连忙通知主人。 后头的陈缺得了消息和妻子郑氏面面相觑。张良身上的服侍那些奴仆不知道,但是陈缺和郑氏一听描述就能明白那根本就是前来行委禽之礼使者的礼服! 委禽是贵族昏礼三礼中的头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礼节。之前陈缺根本就没收到什么消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陈缺赶紧换上宾服,郑氏亲自给他把发冠戴好。腰带上的玉杂组刚刚佩带好就赶紧出门去迎接。 搞什么这是?? 出了门陈缺见着张良一身的玄端爵弁还有身后侍者手里提着的木笼里的活雁,心里顿时知晓他今天来意了。 陈缺宽袖一振朝张良拜下去。 前头慌乱着准备,后面也没闲着。郑氏听见张良玄端爵弁执雁前来就知道是向自己长女求婚的。此刻心中也顾不得原本的不好意思,带着两个侍女急匆匆的朝昭娖的院子里去。 昭娖当时正和鱼在谈论今日要弄些什么吃食。结果听见外头想起凌乱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竟然是郑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郑氏见着女儿面上不用脂粉,身上衣裳也简单的时候,两眼气的差点一翻。 “快快快!”郑氏让身边的侍女赶紧给昭娖换衣打扮。 侍女们把昭娖给围的水泄不通,请着架着把她往内室里拉。鱼站在外面看着这种架势不由瞠目结舌。 “阿母,这是作甚?”昭娖身上的曲裾深衣被侍女们扒开腰带,忙乱中昭娖望向郑氏。 郑氏气的笑出来“你这痴儿!成信侯亲自持雁而来行委禽之礼了!你快快装扮一番,莫要如此模样了。”说罢,又是招呼着侍女挑选出艳丽一些的衣服来。 “啊?!”昭娖瞪大双眼,他竟然还真的来了! 此时陈缺已经将张良迎上阶,张良手里拿着装着两只活雁的木笼行问名之礼。 院子前面礼仪肃穆屋子后面郑氏一面看着女儿被侍女们忙着打扮一面说道“听说成信侯是自己去猎了两只活雁来行委禽礼,还真是诚心十足。” 活雁这种东西真心不好抓!贵族要是实力不济的自己派人去抓。 昭娖被盒子里的白粉弄得心情不佳。听了郑氏的话她皱了眉头转过脸去。 132痛苦 侍女给昭娖上粉的时候,昭娖侧首躲过,“不用了,我如今这年纪再擦也是没用。”侍女被她的话弄的一愣,然后讪讪的住了手。 “你这是作甚?”郑氏眉头皱起来。 “成信侯乃是汉王身边得利的谋臣,想必财宝美人定是不缺的。”昭娖看着铜镜里不甚清晰的面容,“儿已非摽梅之年,涂脂抹粉反而让人笑话。” 郑氏心里头那些往事被她一句话给挑了出来,要不是郑氏当年过于执着有子嗣继承家统,昭娖不至于到二十多还没出嫁。 郑氏深吸了一口气,“成信侯此番前来行委禽之礼,你……” “阿母,我没想定下。”昭娖垂下眼帘道。 “甚?!”郑氏哗啦一下从茵席上站起来,手指从袖中伸出颤巍巍的指着昭娖“你没想过此事?!婚姻之事结两姓之好,眼下成信侯……实在不是你我能够开罪的起的!”她眉头紧皱,眼里看着长女差点没喷出火来。 如果还是当年七国并立的时候,一个韩国的世家公子绝对进不了郑氏的眼。可是现在他们一家子都在汉营,张良出身韩国贵族,又是汉王刘邦所器重的人。不是他们摆架子就能显得对方高人一等。 现在已经不是她们挑剔别人了,而是别人挑剔她们! 所谓贵族,没有权势又不通世俗,恐怕也只能死守个所谓的血统和辉煌家史聊以□了。 “……”昭娖皱了皱眉头,她心里明白郑氏所说的是事实。虽然说屈昭景乃是楚国公室。可是现在熊氏楚王室早已经风吹雨打去,屈昭景三氏里有没有在格外出众的人才。如今的他们能得罪得起谁呢? 更何况昭娖父兄都没有,更加是漂浮之萍,在这乱世里如何立身真的叫郑氏头疼。 “婚姻者,乃是从父母之命。”郑氏深吸几口气平定一下情绪,“女子岂能自专?成信侯对阿娖一片真心实意。夫妻和美可待矣!” 反正婚事成不成,完全就是看陈缺答应不答应。至于昭娖,根本就是半点话都说不上。她这次来也只是通知一下长女,至于愿不愿意还真没人在意。 昭娖也明白,她苦笑一下转过头去。 “若是定下,嫁资从何而来?”昭娖问道。 贵族之女出嫁,肯定要出嫁妆,嫁妆代表着娘家和新妇的脸面。可是现在嫁妆从哪里去办?其中的滕器滕妾滕臣,不管那一样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下郑氏可真的哑口无言了。 委禽之礼是昏三礼中头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礼节,一旦定下则表示着这家女子已经订婚。 “子为事故,至于某之室。某有先人之礼,请醴从者。”张良站在那里说道。 陈缺道,“某既得将事矣,敢辞。先人之礼,敢固以请。某辞不得命,敢不从也?” 至此委禽礼成,三礼之首的聘礼完成。 鱼从前头拿来了代表女子定下的红缨走回房间,房间里的灯只孤零零的点着一盏。昭娖坐在昏暗里的灯关里,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没有半点订婚后喜悦的样子。 鱼叹一口气,走过去跪到昭娖身边,“娇娇怎了?成信侯出身韩国张氏,眼下也是大王得力的臣属。行委禽之礼用的那两只活雁,更是君侯自己抓来的。” “谁要嫁他。”昭娖咬住下唇,她看见鱼放在那里的红缨,伸手就抓了起来要丢出去。 “娇娇,娇娇!这可使不得!”鱼见昭娖真的要把红缨给丢出去赶紧伸手拦下。“娇娇,成信侯也是一片诚心。”鱼把东西从昭娖手里抢下来,转到昭娖身后,拿起一缕青丝将红缨绑上去。 其实鱼也看得明白,要说昭娖真的不想嫁那也是假话。照着男子多薄幸的性子,成信侯已经好的不能再好,就是前头的那个陈都尉不也是家中有妻还和其他的女子在一起的,足以见其薄幸。 事到如今,委禽礼都已经完成,婚姻已经定下就算昭娖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 果然是不出手就罢了,一旦出手就必定命中七寸。 ** 这种事第二天没到就传遍了整个汉营。张良出身韩国张氏,其中家中大父父亲更是辅佐韩王五世相韩,现在又是封了侯位为汉王最得力的谋臣。想和他结亲的人自然是有许多的,这亲自去行委禽礼,到底那家的女儿是怎样的一个妙人啊? 一驾带帷帐的马车停在陈缺家门口,前来的使者带来的是汉王王后想要接成信侯未婚妻芈姬前去一叙的口令。 昭娖听见‘汉王王后’脑中一下就想起了那名大名鼎鼎的吕雉,吕雉在后世里她在政治上的建树比不上整治‘小三’戚姬的血腥手段来的更叫人关注。 任由一群侍女忙活着给她换衣上妆,打扮完美之后送上马车。 想起吕雉的威名,昭娖心里头就有些敲小鼓。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是看得见也能摸的着,直接拼杀就是。而女人,尤其是这位叫做吕雉的女人就远比铁马金戈更加让人心悸。 待到下了马车,由前来的侍女引着去见这位汉王后,昭娖将有些浮起的心绪压下去。 刘邦现在贵为汉王,但是他正妻的居所别说豪奢也只能衬得上赶紧简朴了。 上座上坐着一名中年女子,身着深色的深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也没有什么首饰只是一支极其普通的木钗罢了。那名中年女子想必那就是吕雉了。 吕雉身旁跪着一名年轻女子,年轻女人身上着艳丽服饰神色极其恭谨,应该是姬妾之属。 昭娖走入室内,微微抬了眼确定吕雉的位置,双手拢在袖中朝上首的女子拜下“楚芈拜见王后。” “芈姬快快起身。”与昭娖想象中的威严严厉不同,吕雉的嗓音相当的随和也不见王后的架子。 “赐席。” 立即就有奴仆将茵席摆了上来,昭娖行礼谢过之后就在席上跪坐下。她将视线的高度保持在礼仪里的范围内来打量这个日后威名赫赫的女人。 上座上的女人面带微笑,眼角唇角处都带着岁月留下的细纹。她的皮肤并不好,可能是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比不得那些保养得当的贵妇,但眸光温和。这和昭娖以前在会稽看过的那些普通妇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只是从柔和的轮廓还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丽色。 “我此次冒昧将芈姬请来是我失礼之处了。”吕雉道,面上露出笑意依旧没有半点盛气凌人只是一团和气。“只是日后军营之中想着或许还要与芈姬相见,就将你请来了。” “承蒙王后厚爱,楚芈惶恐。”昭娖低下头。 “芈姬言重了。”吕雉轻笑道,“前阵子成信侯亲自执雁上门行委禽之礼,许多人想此女当是德容兼备。今日一见果然,难怪成信侯如此。” 昭娖面上有些发烫,她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点点笑来,“王后谬赞,楚芈担不起……” “芈姬自然当得起。”吕雉嘴角的笑有些淡又搀和进去稍许的苦涩,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像是想起了遥远的往事。 少顷,她自嘲一笑“成信侯赤心一片,芈姬是有福之人。” 昭娖听着吕雉这么说,想起和张良的曾经。一时间心里真的不知道是真该高兴还是内伤。 “再有福,也比不过王后。”昭娖眨眨眼道。 “呵……”吕雉听了一声轻笑,“福气啊……曾经有老者说我命中因夫因子而贵。这福气么……”她笑了笑。 对于吕雉的过往昭娖也知道些,明明一个大户千金嫁给一个大自己许多的男人为妻。任劳任怨也就算了,没想到刘邦起事连累到妻子入狱到了躲进深山还要妻子帮忙送吃食。到了发达的时候就蓄养姬妾,甚至还想要富贵易妻。 “如今芈姬已经结缨,日后也要相见。”吕雉一笑,她脸微微向里一侧,立刻有人会意奉上一双玉壁,“初次见面,算是我的见面礼。” 说罢侍者已经奉着一双玉璧跪在昭娖面前。 回去的时候昭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双玉璧再想起那张没有半点戾气甚至可以称的上柔和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怨怒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也是,哪里有一个女人天生就是怨妇手段残忍的。她看向车外,此时春光正好。她低头望着自己怀里的玉璧,玉璧乃是白玉雕琢而成,壁上凸点并起。手摸上去格外温润一如那人的笑容。 昭娖眼神沉静下来,她用手拍了拍车旁的木栏。 “娇娇有何吩咐?”御者问道。 “先不归家,去成信侯处。”昭娖在车上说道。 眼下风气开放,女子可以去男子门上拜访。所以御者没有觉得任何奇怪,点了点头吆喝着让马儿改道。 张良此时并不在家,昭娖刚打算转身走,里头的家臣立刻留住昭娖,“君侯现在虽然还在大王那里,娇娇可以进府等候,臣立即派人通知君侯。” 昭娖原来半边身子都要转过去了,听到家臣这么一说,又回来。 她点了点头,“善。” 侍者快步趋走在前为昭娖带路。昭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张良的居所。张良的居所十分简朴,侍者并没有将昭娖引向见客的正厅而是张良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房间里简简单单的放置着一张折榻,折塌之旁是一张案,案上堆着一些竹简还有帛书。四周静悄悄的,昭娖转身一看室内竟然没有侍候的人,香炉之上轻烟袅袅给空荡主人未归的室内添上一抹雅致。 和在下邳的时候相比,张良的风格越发简约了。似乎根本不打算在一个地方长留,如此简单的摆设似乎下一刻他就能毫不在意挥袖而去。 想到此,昭娖忍不住苦笑一声。当年她不就是如此么?他当年意思就是放她而去,伺候嫁人也好怎么样也好,与他再无干系。 没想到四年后,他倒是又回来甚至亲自猎雁求娶。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难道是嫌她不够难堪,非得在这把火上浇油才肯罢休?! 刘邦的中军大帐内此刻刚好定下几日后的行军方针,修武这个地方他本不欲多呆,他刚和众谋臣武将商定,几日后自己亲自率主力从平阴津口南渡黄河直达洛阳。 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从那些谋臣的口中得知洛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他抬眼扫视一圈帐中的谋臣武将。张良一如平常的淡然,陈平嘴角噙着一丝笑,偶尔间陈平的视线扫过张良。 前段时间刘邦听周勃灌婴说陈平虽然貌美,却只是像帽子上的美玉一样,只能看看。陈平私德败坏:私下受金不说,在家乡还和长嫂私通。 他气愤之下先是召来引见陈平的魏无知,但魏无知说他引见陈平是因为他的才而并不是德。将陈平召来,结果陈平一番话说的刘邦几乎落花流水。而且事后将许多黄金交给陈平处理,至于那些黄金的用处刘邦也不过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过问用处反而显得自己并不信任对方,白白召来士人的怨怼,不如听之任之。反正黄金这类东西他还能再得。 商议完事情,众人散去。 张良走出中军大帐,见着前不久前来投靠刘邦的都尉陈平向他而来。 “听闻君侯与楚芈委禽礼已行,某恭喜君侯了。”说罢,陈平一拱手。 张良回礼,言语中没多少高兴也没多少热络“多谢。” 两人相见一笑,各自再行礼告辞。在场的人也只是认为这是平常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陈平转身眸子里一瞬而逝的晦暗。 家臣派来的侍童已经在那里等的望穿秋水,见着张良立刻奔过去将家臣要他待到的消息禀告给张良。 张良听了面上温和,没有半点惊讶。他点点头,随即上了车命令御者急急行弛。 昭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会,她知道现在刘邦急着怎么和项羽拆招,张良作为刘邦的头等谋臣自然也得不了闲,只是她想着既然来了就等到底。她在室内一圈转下来,跪坐在条案前,随手拿起一卷书简展开来。 书简上的篆字字迹优雅有力,“将能清,能静,能平,能整,能受谏,能听讼,能纳人,能采言。”昭娖看着眯了眼,觉得这话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看过,她跪坐在那里思索着竟然没察觉外面有人走进来。 白色的细麻足袜踩在木质地板上没有半点声响。乌黑的眸子映出在条案前持着竹简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女子。一头青丝已经不挽作男子发辫式样,只是用发带束了垂在身后,身上深衣上有几点花草绣纹。 嘴角的笑如同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荡漾开来。 昭娖正看着手中竹简,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拥了过来将她腰圈紧,又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抵在肩膀上。她一侧头正见着张良那张昳丽面容的侧脸。 张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柔软的身躯被圈在怀中。衣襟发间的清香一切如他所熟悉的。四年了,似乎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半点改变。 昭娖身子一僵,身后男子身上干燥的气息已经将她恍然。她想起前几天突如其来的委禽之礼。 “你故意的,是不是?”昭娖呼吸变得急促,她伸出手就要将圈在腰上的两只手臂给掰开。但是没想到张良平日里一副温文的文士模样,一双手臂如同铁铸一般,任她使劲掰都掰不开。昭娖回首见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眸光幽深直直盯着她。 昭娖心头被他看得火气大盛,用力挣扎好几下发现他依旧没有半点放手的迹象,气急之下。指甲就抠进了他白皙的手臂。 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张良面上不改半分,他凑近昭娖的耳郭,语调亲热温柔“我确实是故意的。阿娖你未嫁我未娶,为何不能结作两姓之好。” 昭娖被他压制在怀里,扎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已经染上了点点血迹。她转头狠狠瞪着张良,眼睛变红了,“两姓之好?谁要和你结为两姓之好?你当年说走就走,我嫁不嫁管你甚事。你当年叫我走我便走,如今你说要结两姓之好,我便嫁过来。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和……和……” 她眼里通红一片,话音里已经带了哭音,话没有好好说下去。大颗的眼泪从眼中落下。 张良垂下眼睫,原本就白皙的面庞上更加如雪,淡色的薄唇动了下。他双手将昭娖的身子转过来,俯下头去吻她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阿娖。对不起。”他喃喃着,唇沿着那两道泪痕来回逡巡。想要将她的伤心她的泪水原本吞入腹中去。 “谁要你的对不起!”昭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将张良推开来“你把我当甚?当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真是好打算!” 激动中昭娖一巴掌直接打在张良的侧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室内清晰无比,张良被打的微微侧过脸去,雪白的肌肤上映出一个清晰的红红巴掌印。 昭娖当场呆在那里,那一巴掌她原本以为他会躲过,依照张良的实力也绝对能躲过,没想到他竟然生生挨下来了。 “我……”昭娖怔怔看着那只打了他的手,她抬头看张良。张良跪坐在那里,他转过脸来,昳丽的面容上鲜红的巴掌印格外突兀。 昭娖看着他柔美容貌上的手印一瞬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看着那双越发幽深的眸子她慌乱着就要起身,张良猛地探出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倒在地。 昭娖的额头没有任何保护的重重砸在木质的地板上,当真是眼前冒金星。还在懵懂间,两只手已经被张良抓住拉过来按在那里。 狭长的凤目里没有愤怒,沉静的如同一汪静水。 昭娖微微眯了眼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 “几日前我听闻你被项籍所杀……”那双眼睛看紧了她,里头浮出一些看不懂的情绪,“如今看见你还在,我实在不想……” 他似乎回想起什么,眼里蒙上一层阴霾。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一次就已经足够。他看着昭娖的眉眼,俯下身来轻轻吻在她的额上。 133彭城 只是额上浅浅一吻,再无其他的太过亲近的举动。他的唇从她的额头上移开后静静的看着她。他伸出手触摸那束用红缨束好的乌发。 昭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只是看着那双眸子。 张良看着昭娖望着自己,原本平静的眸子里荡起丝丝涟漪。 “过不了多久我便行纳币礼。”张良轻声道。 昭娖听了脸上没有喜意也没有娇羞,她垂下眼睫转过头去,“我没嫁资。求娶于我只会是你吃亏。” 贵女出嫁用到的滕器滕妾滕臣,她家里眼下还真的拿不出来。 她现在不过就是空有贵族名头罢了。 张良哂笑一下,他起身也将地上的昭娖拉起来抱在怀里。他的半边脸上的已经肿了起来,但他也不太在意。 “我要的只是你。”张良顿了顿,“此事不必担心。” 昭娖听了默默无语。 ** 昭娖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她回来的时候飨食都过了。她眼角有红肿的痕迹,一脸的疲惫。家中已经要准备她和张良的昏礼的事,派人去那些活不下去的农人难民那里买女儿回来赶紧调*教,到时候作为陪嫁的奴婢。 那些农人难民为了自己能够得一件衣穿一口饭吃贱卖子女的事情太多了。 因此,家中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昭娖瞟了面前几个垂首战战兢兢的婢女,大多数面色发黄还没调转过来,她转过头去,“你们都退下吧。”话语一出那些奴婢几乎松了一大口气。赶紧低头垂眼趋步退下。 鱼走了进来,见着昭娖面有疲色。但是案上的膳食没有动过一箸。 “娇娇怎么不用?要是身子有恙该怎么是好?”鱼跪坐在案前说道。 昭娖抬起眼睛露出一笑,“不吃正好可以瘦些,免得到时候连昏服都穿不进。” “哎?”鱼被昭娖这么一句话哽在那里半饷,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娇娇这是做甚。从纳币到亲迎……长着呢!娇娇不用飨食真到亲迎那日可就糟了!” 纳币到亲迎成礼之间的时间段特别长,昭娖要是真的减肥倒也时间充裕就是怕到时候减成个病歪歪的。 楚人以瘦为美,但并不喜欢病美人。 “我说着诳你呢。”昭娖噗嗤笑出来,她调整一下跪坐的姿势去拿双箸准备进食。 鱼见到她肯吃东西,眼角里的褶子里都有满满的笑意。不过昭娖的变化她也察觉到了。之前几天委禽礼刚刚定下的时候,昭娖竟然说不肯嫁。后来虽然平静下来了也没见脸上多少笑影。如今去汉王后那里一个打转回来有这么大的转变。 鱼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昭娖要是继续郁郁寡欢她也犯愁。这种改变最好了。 “娇娇想开就好。”鱼说道,“娇娇的福气比许多人都要好呢。”这话出自真心没有半点恭维,就算是汉王王后她听说当年都因为汉王吃了许多的苦。到了现在夫君做了汉王她身边还只有一对子女不说,那些娇媚的姬妾都塞了几屋子了! 成信侯正值而立之年,容貌生的好,家世是五世相韩的显赫家世,眼下的前途更是无量。这样的好夫君真是难找。 “现在如此还不知道今后如何呢?”昭娖放下木箸说道。 “娇娇自然是多福的。”鱼见昭娖不欲多食肉糜,将一碗翠绿的蔬菜羹奉上去。 昭娖听了一愣笑笑,“希望吧。” ** 刘邦没有在修武多呆,他亲自率领汉军主力开往洛阳。洛阳这个地方东周曾经迁都于此,春秋战国时代,秦将白起又曾经在此地大败韩魏联军,活埋二十四万大军。秦武王曾率军灭了东周,在此地举鼎身亡。 刘邦站在洛阳城的城墙上,望着连绵而起的山脉朝远处而去,春季使得山脉上绿意盎然,在城墙上远望而去只觉得大好河山尽在眼中,胸中翻腾的全都是平定天下的雄心壮志。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从那些谋臣口里他也能知道洛阳是个好地方! 北靠邙山可通幽燕,南依伊阙直达江汉。 刘邦面露笑容,看着那片山脉对身后的人说道,“以往就听说这洛阳可是个好地方!如今一来看看果然如此!” 卢绾跟在刘邦身后笑笑,“以往跟着大兄到处走动,这种景物倒是头回看见。” 樊哙瞪着一双眼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刘邦口里说的好好在哪里,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既然大兄说好,他也说好就是。 “你我没看过的多着呢!”刘邦笑道,他的眼神飘向东南方向,“这洛阳离彭城近,也离齐鲁近。作为东扩的板子最好了。” “大兄这话说的对。只要大兄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就立刻带人打到彭城去,将大兄迎接进去做大王!”樊哙说道。 结果立刻遭了灌婴的瞪,“你这小子说甚呢?大兄已经是大王了!” 一众人从城墙头走下,突然有戍卒传来有数十乡老前来请见。 秦代实行的是三老制度,这些三老都是当地里有名望的老人,就是县令县丞有什么事情也要向三老请问。 现在数十乡老前来求见,这可真的不是小事了。 刘邦听了立刻让人将那些三老请上来。 那些三老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头前来跪拜。此老者姓董,人称董公。 刘邦见了口中连连称“不敢”要请那些老者起身,只见带头的董公起身朗声道“我们盼来前来已经盼了很久,如今领三老来见,只是想要告知大王一件事情。” 刘邦听了问“请问何事?” 董公不答反问“敢问大王出兵乃是讨伐何人?” “项王不仁不义,寡人欲出兵讨伐。” “可是师出无名,敢问以何服人?”董公再问道。 刘邦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来,“这话……何意?” 董公双手拢在袖中冲刘邦一揖“师出无名,事不可成也。俗言道‘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王的确不仁不义,但全都抵不过一件事。” 刘邦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已经能猜到他的意思了,但还是问道“老者此话何意?” “大王与项王共立义帝,如今义帝被项王弑于江中,虽然义帝已经被民人打捞安葬,但项王之恶终究未彰。” “如此将为之奈何?”刘邦问道。 “大王若是有意讨伐项王,依老叟之意,三军应为义帝孝服以告诸侯。如此,天下莫不瞻仰大王之德,愿侍于鞍前马后。若是师出无名,只能争尺寸之地,就算胜了楚王也难以得到天下。” 刘邦拊掌道“大善。” 昭娖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来一看到处都是着白麻的军士。昭娖刚想找一个军士问问,鱼立刻一把把昭娖给拉回去。 “娇娇现在已经结缨了,莫再轻易和丈夫搭话。” “可是外面怎么都穿丧服?”昭娖任由自己被鱼拉过来问道。 “军中之事,娇娇就莫要再问了。”鱼把昭娖拉进来。取过马蹄形的木梳给昭娖梳理一下。 昭娖坐在席上,听见鱼的话也沉默下来。 “还是问一下,甚都不知和瞽者聋者也无甚区别了。”说罢昭娖拍拍手一个侍女膝行到昭娖面前,“去打听一下外头出了甚事。” 既然闹得纷纷扬扬,那么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唯唯。”侍女应下赶紧去了,不一会就回来道“大王下令,要三军一律素服三日以示举哀。” 昭娖听了一时半会觉得哭笑不得。义帝是死在去年的十月,现在恐怕只剩下骨头了,现在才来举哀也太晚了。 不过昭娖也明白义帝就是个幌子,眼下刘邦和项羽还没有多少能上的了台面的仇恨贸然开打只会落个出师无名,正好用义帝之死来充充名头。 果不其然,洛阳的百姓们见着满军营的缟素更加觉得刘邦仁义。此时刘邦联合诸侯军共同讨伐项羽。 这么一番弄下来竟然也凑集了五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楚国都城彭城。 此时楚军的主力仍然如同老牛入潭一样陷在齐国里难以自拔,都城彭城附近布防不强。而且陈平还把楚军布防的机密当做见面礼送给刘邦了。 大军挥下,家眷之类是暂时留在荥阳。 眼下昭娖已经委禽礼成,头发都扎上了红缨早晚都是被一群女人看着。生怕她一个走出去就没了个踪影。 最后在大军开拔前夕,成信侯来访。 虽然表面上是来拜访家主,其实表面下的意思大家都知道。陈缺也不拘着,直接让人把昭娖给请出来。 这会女子见外男并没有多少的束缚。昭娖依旧面上没着任何的脂粉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身上的深衣还有几点绣纹正好与她肤色相衬。 张良和陈缺两人到时候都要跟随刘邦前去攻打彭城,两个一般下棋一边谈论着战事上的问题。昭娖以前也是在军队里呆着的,他们所说的昭娖也能听的明白。 张良是刘邦跟前的人,知道的一些东西自然要比他们清楚。但是他也只是说一些细末的事情,听的昭娖不过瘾结果也不能再挖到什么深的东西了。 她原本微微低垂的头抬起来,眉头锁起。不经意间就撞上了张良的视线。一双凤目含笑中带了些许的戏谑。 陈缺瞧见只是去拿装有温水的杯卮完全当做不知道,继续夹出一颗棋子放置在纵横交错的棋盘桑。 “等到战事稍稍安定下来,良会派人拜访府上。”张良的视线从昭娖的面上扫过,将棋子放置在棋盘上。 昭娖一愣,派人来应该就是将纳币之礼给行了。眼下战事顿起,刘邦闹哄哄的要和项羽开打,实在也空不出时间来。张良是看着陈缺,但是她总觉得视线若有若无的瞟向自己这里。 陈缺悠然一笑,“那么就扫席待君了。”说罢视线朝昭娖那边稍稍偏移一点。 刘邦出师有名,带领着五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就向彭城杀去。因为军力雄厚,作战也格外嚣张,不出一个月汉军一举攻破楚国都城彭城。 消息传过来,女眷们高兴的执手互相道喜。她们的夫君在前线立下战功,将来丰厚的封赏定是逃不了的。 昭娖却老是高兴不起来,依照她对项羽的了解,此刻项羽必定是大发雷霆势必要一雪前耻。而他最终是自刎在乌江,而不是眼下的彭城更不是泥潭一样的齐国。 不久后汉王王后也被汉王接了过去,看样子似乎刘邦想要在彭城住上一段时间。那些女眷们也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被夫君一起接到彭城里。 而眼下的彭城的确是处处笙歌,刘邦看着那些曾经应该属于他的珠宝美人眼睛都移不开纵情欢乐,汉军里的那些将领们也和刘邦一样,军中酒肉不断,笑声连连作乐更是随处可见。 而这种欢乐却没有持续多久,项羽率军连夜赶到萧县对着刘邦背后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棒子。 府邸的安静是被一个家仆给打破的。家仆从外面急急跑进来连滚带爬的扑在木廊下面。当时昭娖正在和郑氏对比具体的要陪嫁的奴婢还有昏礼服赶制的事情,家仆这么扑在那里气都喘不急。 郑氏立刻就皱了眉头“怎了?” “女、女君……”家仆话都说不利索,但是他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汉、汉王被楚军给打败了!” 话一出,郑氏面上大惊失色,“汉王不是已经攻下彭城了么?” 因为心里早已经有预感,昭娖心里没有多大的吃惊,但是她眉头皱起来。 “那么假父呢,如何了?还有成信侯?”昭娖一手按住情绪隐隐约约有些激动的郑氏转头问道。 “奴、奴不知!”家仆满头大汗磕首回道。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得到这种消息就不错了。至于那几个人是生是死也难知晓了。 郑氏面色苍白,但是昭娖按在她手背上的手稍微稳定了她的情绪。她回过头去看长女,发现长女没有半点慌张一脸平静。她原本惊恐不定的心也安定下去。 “汉王乃是天授,定会安然无事。假父应该不是中军前锋也应该无事。”昭娖拍了拍郑氏的手安抚道。 汉军中那些做前锋的几乎都是和刘邦一起从沛县里出来的老弟兄,依照陈缺那个性格恐怕不会急哄哄的和那些老将抢功劳。 等到家仆退出,昭娖一下子抓紧郑氏的手,“如今幼子稚女还全望阿母照料。” 为母则强,女人没了男人或许还能活下去,没了孩子就和天崩地裂一样。昭娖看着郑氏的眼睛。郑氏面上的着急渐渐沉下去,点了点头。 有这么一出,原本要商量的事情也没法再继续下去。昭娖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当房间拉门彻底合拢的瞬间,昭娖背靠上拉门顺着门沿一路滑坐下来。 她此时没有了方才的镇定自若,眼睛里也失去了光彩。她呆呆望着房间内垂下的帷幄,缓缓的蜷缩起双腿脸埋进双手里。 134纳币 昭娖承认自己曾经怨过张良恨过他,甚至在项伯离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他死。可是事到现在,她想到的只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鱼闻讯赶紧一路小跑进屋,看着昭娖坐在那里神色有些呆滞吓得赶紧走过去。她快步走到昭娖面前蹲下身,一双眼睛赶紧盯着昭娖。 “娇娇,娇娇?”连续唤了两声鱼才看见昭娖的面上有一丝的松动。 “鱼。”昭娖眼睛微微一动好歹有了些许的活气。 “娇娇莫忧娇娇莫忧。”鱼轻轻拍着昭娖的手背柔声道,语气有几分像是昭娖小时候给她唱小曲的时候。 昭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她头抬起来看向彭城的方向,“我要等他回来。”她语气平静,但是鱼能感受到手下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娇娇……”鱼开口,却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口中的话语一下子堵在喉咙口。 “刘三那个人我清楚的很,那可是逃命的好手。他……也不会让自己白白丧命于项羽之手。”她眼中似笑非笑,看得却叫鱼发慌。 “我知道……他恨项羽恨的入骨,杀了韩王吞并韩国,他又看见韩国再一次亡掉……他投奔刘季也不过是为着刘季野心勃勃势力又有和项羽对抗。如今项羽还活着呢,他怎么肯白白死掉……” 这么一番话昭娖带着笑说出来就让人感觉一种癫狂。 鱼唬得赶紧抓紧昭娖的手,“莫要说了,娇娇。莫要想了。” 昭娖静静的看着鱼,不哭也没有任何的慌张表情,她只是笑眼里带着飘忽“当年他说他要复韩国,现在他要是真死在项羽手里。他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他!” “娇娇!”鱼这下可真的被吓到了。她伸手捂了昭娖的嘴,“这话这话不该说啊。” 眼下女子再嫁处处都是,现在只是订婚纳币逆女的礼节一个都没有完成,更何况还没有拜祭过张氏的家庙,根本就算不得张良的人。这种情况下就算张良真的有个什么,好好改嫁才是该做的。 “丈夫天下遍地都是!”鱼苦口婆心,“只要娇娇中意,哪个做不得娇娇的夫君!” 昭娖脸上的笑渐渐的淡了下去,她面对鱼焦急的双眼默默扭过头去。 ** 眼下刘邦坐在车里满脸的焦急,他时不时探头出车廉外催促驾马车的夏侯婴赶紧再快一点。车上刘盈和刘乐两个哭的小脸都花了。他们刚刚才被夏侯婴找了回来,母亲吕雉为了保护他们两个自己跑出去被楚军给抓了。一路上两个见识到流民乱军的可怕吓得哭都哭不出声音了。刘乐记得母亲走前对她说的要好好保护阿弟的话,她举起袖子把脏脏的小脸狠狠的擦了擦,把只有五六岁的刘盈抱在怀里。 “快点再快点!”刘邦冲着夏侯婴嘶声命令道。 “不行啊大王!马只能跑这么快了!”夏侯婴原本是沛县官府马房里的人,对马的习性也十分清楚。现在的马嘴角都快吐出白沫了,再拼命马就要跑死了! 刘邦脸色铁青,他呼吸猛然粗重。眼睛一抬看见马车里抱在一起的姐弟。目光立刻就沉了下来,刘邦看着自己儿女的目光极其冷,冷的似乎他现在看到的不是自己的亲身儿女而是陌生人。 刘乐此时已经十岁见着父亲的目光不对,本能的哆嗦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弟弟。 刘盈觉得阿姊的怀抱一下锁紧了觉得不舒适,挣扎着想要让刘乐松开。还没等他挣开,刘邦已经是一脚飞来重重的踹在这对姐弟身上。 刘乐和刘盈年纪又小,怎么挨得了几年在战场上打拼的刘邦的一脚?顿时姐弟就从马车里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驰道上。 刘乐紧紧的将刘盈护在怀里落地的那刹那刘盈的体重也压在她稚嫩的身子上,顿时她口里升起一股血腥气。 车上驾车的夏侯婴觉得身后传来一声响顿觉不妙,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刘邦竟然把他自己的亲生儿女给踹了下去。 一时间夏侯婴又惊又怒。连忙拉住马缰让马停下来。 刘邦见着他停下马跳下马车赶紧跑到后面去捡起那两个落地的孩子,勃然大怒。 刘乐的脸颊在落地的时候刮上驰道上的小石子,皮肤被割破了鲜血淋漓。就是这样她还是将怀中的弟弟护的毫发无伤。 夏侯婴大步走来一把抱起地上的两个孩子快步向马车跑去,将孩子放回车上然后转回去去驾驶马车。 经过那么一出,刘乐对这个本来就没有多大印象的父亲更加害怕,她想温柔可亲的母亲,她想要母亲的庇护。可是车厢里没有母亲吕雉,吕雉已经被楚军抓去了。刘盈在阿姊怀里吓得瑟瑟发抖,他才五岁孩子对利害总是有着天生的敏感,而且他自出生以来见到父亲的刘邦的次数少之又少。他在刘乐怀里看到父亲面色阴沉得已经能滴得出水,那眼神已经不是一个父亲的眼神,而是在看仇人。 “给老子滚下去!”刘邦一声大喝,脚飞起重重踢向刘盈。刘乐一看大事不好赶紧抱着弟弟身子一侧活生生的挨了父亲一脚。姐弟俩被再次踹下去。 刘乐倒在地上,她稚嫩的脸上已经满是血迹。抱住刘盈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刘盈被姐姐的惨状给吓着了,哭喊不止。 夏侯婴听见孩子稚嫩的哭喊,一把又拉住马缰将两个孩子抱了上来。 刘邦此刻已经被夏侯婴气的发笑,没等马车跑出多远第三次将亲生儿女给踢下去。 此时的刘乐连抱住弟弟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急匆匆跑过来的夏侯婴,她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他跪下。 “儿本女子,活下也无甚大用处,只是阿弟年幼望公怜悯救我阿弟一条性命。”小女孩说完对着夏侯婴恭谨拜□去。 夏侯婴本来就看不惯刘邦这种舍弃子女求生,又看见半大的刘乐半边脸都是血的替弟弟求得一条生路,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娇娇言重了!保护两位少主平安本是某职责所在!” 说罢,夏侯婴将刘乐和刘盈抱起,让他们抱着自己的脖子。夏侯婴抱着两个孩子就上了马车。 刘邦见到夏侯婴执意要救这两个可能害他没命的祸害,怒极而笑,“好一个夏侯婴,你三番两次不顾我的命令,不怕我杀了你吗?!” 夏侯婴连头都没回,他回道“臣以前曾经听闻野兽虽然狠毒,但也不会抛弃残害自己的幼崽。如今大王所为臣不认为是对!” 说罢,缓慢行车再也不顾刘邦如何咬牙切齿,等到身上两个孩子不那么害怕之后马鞭才重重抽在马背上加快速度。 项羽早下令彭城附近的城门一定要严加防守,以免刘邦逃脱。但深夜一辆马车直充而过楚兵们见着只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觉得不可能是汉王刘邦象征性的派出些人去追击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但是其中一员楚将名叫做丁公的追上了刘邦,当年在反秦战争中刘邦和项羽合力攻打城池,双方将领彼此都熟悉。丁公看见刘邦一驾一车,刘邦早不复春风得意的样子显得格外的落魄,车中一对儿女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想起往昔的情分,丁公恻隐之心一动就放过了刘邦。 吕雉的兄长驻兵在下邑,刘邦打算先去投奔他。路上张良和陈缺一同已经赶来和刘邦汇合。在彭城的时候因为项羽突然发动袭击,乱兵之下刘邦匆匆的只顾带了夏侯婴两个人一路逃走。张良他没来得及想。 此时张良驰马赶来,面对最得力的谋臣刘邦一脸的喜极而泣。 “子房先生终于见到你了。寡人就放心了。” 这话这样子不管是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是十足十的真心实意。张良坐于马上,一手持着马缰,他微微颔首,“良无事,多谢大王的厚爱。” 说罢视线稍稍一别,就看见了马车里蜷缩在一角的两个孩子。张良心中知晓这应该就是刘邦的两个嫡子女了。或许是为兵祸所惊,那两个孩子眼神呆滞,年纪大的女孩甚至还表露出对父亲的害怕。 下邑如今已经在眼前,刘邦也比逃难时候放轻松许多。 “哎,子房啊。”刘邦从马上下来,靠着马鞍道“如今这形势实在与我不妙,我打算用函谷关那一带的土地作为封赏,何人能与我一同建立功业呢?” 张良沉吟一下道“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的医院猛将,但已经与项王有隔阂不复以前了。齐王田荣和彭越依旧还在梁地反楚,这两人可利用。大王的将领中唯独韩信一人可以托付大事。若是大王能将函谷关之地托付于这三人的话,楚国便是可以击败的了。” “这样。”刘邦露出明了的表情,他对张良的话向来听从。 大多数臣子虽然在乱军中被冲散,但是他们绝大部分都能猜到刘邦能投靠在下邑的吕雉的兄长。于是也纷纷朝下邑而去。在下邑也聚齐了不少原来的臣子。那些臣子也给他带来诸侯们进来的消息:那些原本和刘邦联盟的诸侯们见眼下刘邦势力弱而纷纷转向楚国。 本来就是一群因为当初利益分配不匀想着要在刘邦和项羽的争斗中捞好处的,刘邦听见了一开始发发火之外也没其他的了。 他派出随何前去游说黥布,而后在下邑继续招兵买马。五十七万的大军被项羽那么一闹营死了二十万有余,之前刘邦在彭城里日日欢乐夜夜召寝项羽后宫里的美女,结果差点把一条命给搭进去。 忙碌着他也就把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抛在了脑后,日日招来张良等谋臣来策划今后改如何走的计策。 吕雉的兄长吕泽替刘邦驻扎在下邑。他见着妹夫来了,两个外甥也来了,独独不见自己的妹妹。抱着外甥一问竟然是妹妹为了保护两个孩子自己走出去被楚军俘虏了。 正在惊怒交加间,五六岁的刘盈抽泣着说出父亲在逃亡路上几次踹自己和姐姐刘乐下车的事情。 刘盈年纪还小,还没受过儒家所倡的为双亲遮丑的洗脑。再加上楚人一向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那些事被他哽咽着说给了舅舅吕泽听。 “竖子!”听了小外甥的话,吕泽气的脸色涨红,那个刘季竟然干出这等事情来。当年在沛县,吕家家产丰厚从家乡单父迁徙到沛县,家主吕公觉得当时还是一个亭长的刘季面相尊贵,就不顾妻子的反对将女儿吕雉许配给大了女儿十五岁有余的刘季。 吕泽本来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小混混出身的妹夫,而且成婚之后依旧浑浑噩噩也不见多少有出息的模样。到了秦末徭役加重刘季将徭役放了逃入深山为寇,还要劳烦刚刚出狱的妹妹来送吃食。 吕泽钵大的拳头捏的骨节发白,如今刘季做了汉王他妹妹没有享到多少富贵反而被楚军捉去,两个外甥还差点被这无赖给丢下去送死! “阿舅阿舅!阿盈怕!”五六岁的刘盈哭着道。刘乐一张小脸苍白着没有半点血色,想来应该是被刘邦给踢伤了。 吕泽把两个外甥抱在怀里揉揉总角,叹了一口气“有阿舅在,你们定是能好好的!”妹妹被捉去,妹夫又是这种德行,他必须要好好照顾着外甥。 彭城一战,汉军所死的人使得睢水都被汉兵的尸体堵的不能流通。刘邦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从彭城一路逃到吕泽所在下邑形容狼狈。 刘邦在幕府里看着下面人递上来的竹简,他面上露出悔恨来“五十万的大军,在我的手里折了二十多万。这是我带兵的无能啊!” 之前刘邦对韩信领军作战心里头还是有些许看法,觉得自己也是大大小小战役打过许多次。这么一个年轻后生怎能与他这匹老马相比? 但是现在项羽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才发现要论带兵说不定他还真不如韩信这个年轻后生来着。 站在前面的张良出列,“眼下大王再自责也已经无用,此地不可久留。一旦楚军追来我军无法与之匹敌。以臣之见,不如返回荥阳,整顿一番再向项王报仇也是不迟。” 刘邦听了张良的话,微微沉吟了一下,荥阳本来就是他从洛阳南下攻楚的一站,而且荥阳附近有着前朝留下的敖仓粮食大营,以此做据点南拒项羽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刘邦点了点头,“善,就依子房先生所言。” 军营里听到开拔的命令人人忙的不亦乐乎。张良已经从幕府退出走回他自己的营帐里。营帐里除了一榻一案基本上就没有别的东西。他跪坐在案前,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块玉璧的碎片,玉乃是上佳的白玉,即使碎了也是温润无比。手指从破裂的裂痕菱角细细摩挲,沁凉的玉从指尖划过令他想起了曾经拥有过这块玉的人。 他回来了。 ** 荥阳得到汉王在彭城大败的消息,守城的韩日休立即下令全城的男人不伦老少统统到城墙处防守。 城内紧张的就是连小儿都焦躁不安。 昭娖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白日还要照顾弟妹,最近郑氏身体不佳,一双子女就落在昭娖的肩上。 大郎很不理解为什么大兄变阿姊,但是楚人传统倚重家中长女,昭娖低头看着手中关于家中支出的的竹简。 郑氏所出的幼女取名叫阿笌,她已经七岁到了该学如何管家的时候。如今母亲病了她就跟着大姊学怎么看那些竹简。 昭娖手里拿着两尺长的一根写着所出财物的竹条,眼睛看着上面的篆字心思却已经不在上面了。 如今城内戒严,人出不去也无法知道外面的状况如何。眼下已经快到四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将她的眼下照出一丝的青色。 阿笌看着竹签头的颜色和竹条上所写的内容小鼻头抽抽,抬头看阿姊。 “阿姊,阿姊。”小女孩叫道。见着昭娖只是看着竹条眉头皱起,看上去不像是发呆反而是瞧出账目上有什么不对劲。 阿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昭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喜爱。 “阿姊,阿姊——”小女孩拉长了腔调,虽然不想打扰大姊但是她真的看不明白嘛。 昭娖被软糯糯的嗓音给拉回来,面对阿笌满眼的不解歉意朝她笑笑。将她拢过来解释账面上的一些事情。 小女孩听的懵懵懂懂,突然一个家仆跑进来大喊“主回来啦!主回来啦!” 昭娖霍的一下从席上起来,“快去告知女君!”然后牵起阿笌的手朝大门走去。郑氏在屋内听见陈缺回来的消息,赶紧从病榻上起身出门相迎。 和陈缺回来的还有张良。两人一路快马赶路一脸的风尘仆仆。郑氏见着一直担心的夫君,原本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昭娖一手牵着妹妹站在郑氏身后。张良见到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从容绽开让人想要伸出手去触摸。昭娖见了一怔低下头去,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几天睡不好两只眼睛都快成乌鸡眼。脸上也没有施加脂粉看起来恐怕和病中的郑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突然就想要逃到后头,免得叫张良把她这一脸的憔悴都看到了。 客人前来,主客两人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郑氏赶紧要人准备热汤新的衣物给陈缺张良两人入浴。 当张良经过昭娖身边,脚步顿了炖,“我回来了。”声音之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昭娖当时就呆了呆,低下头来“嗯。” 刘邦回到荥阳,当时留在关中的将领也来荥阳甚至还带来从关中带来的士卒。萧何听到刘邦在彭城大败,赶紧征发关中的老少男子派遣过来。当时一众将领如樊哙王陵等又前来荥阳汇集。隐隐的也恢复了些。 在汉军看着实力渐渐恢复的时候,张良也派出使者行纳币礼。 春秋战国昏礼唯有三礼,纳币礼里也包含着占卜逆女的时期。使者带着一车车的锦帛前来。 周礼中,聘币者乃是随着身份而有差别。 天子纳后,以束帛加毂圭为聘。诸侯娶妇,以束帛加大璋为聘。 张良并不是诸侯,所以他送来的聘币上按照周礼所定的玄纁束帛俪皮为聘。连同聘礼一起带来的还有活雁,这是告期要用到的。 昏礼之事基本都是父母忙碌,没女孩子什么事情。昭娖坐在房间里有些不安的手指搅住垂下的系带。她坐在坐床上,眼神时不时飘向拉合的拉门。 鱼见到昭娖这幅模样不由的笑的有些揶揄。 鱼叫过一名侍女,要她去打听一下。 过了好一会侍女回来了因为外头天热,侍女又是一路小跑而来脸上就带了汗珠。鱼将侍女待到一旁细细盘问。 “成信侯令贞人卜得的吉期乃是七月!”侍女拼命的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么快!”鱼咋舌。贵族昏礼,一般从纳币完成到逆女时间间隔相当长,过了一年两年才逆女的比比皆是。这么快的还头回见! 135荥阳   汉军在彭城大败,刘邦在下邑收集了那些散兵回了荥阳。而且原本依附他的那些诸侯也纷纷背叛。他派去的随何成功将九江王英布策反,但是还没等刘邦高兴多久魏王魏豹借着回去看望自己的母亲的理由,回到魏国宣布背汉。并且封锁晋关,切断了汉军和关中的交通枢纽。   即使从项羽的马蹄下活了一条命,但是眼下不少人给刘邦找麻烦。   萧何早先听闻汉军惨败,征发关中老少前来支援。算是解了刘邦的燃眉之急。然而魏王魏豹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嘿!魏豹这只牛犊子。”刘邦看着送来的军报一边眉毛挑的老高。魏豹反了,他还没有完全休整好不到出兵攻打的时机,刘邦拍谋士郦食其前去魏国劝说魏豹再次投汉。但郦食其带给他的却是魏豹任用项氏东拒汉军的消息。   听到郦食其这么说,刘邦在幕府里差点就把面前的几案给踹翻,“魏豹这混犊子,寡人好心好意,没想到这犊子竟然不识好歹!”   魏王豹原本只是个无关轻重的诸侯王,刘邦一开始也没怎么重视他。只是当做一般的诸侯来看待,没想到这魏豹一旦反汉竟然是锁闭晋关断了汉军和关中的联系,这才是叫刘邦窝火的地方。   关中有萧何坐镇,一直都负责向刘邦输出军需。如今晋关被封军粮受阻,魏豹又是摆明了要背叛刘邦。所以刘邦杀了魏豹的心都有。   “大王,眼下事已如此。再动怒已经于事无补。”张良劝道。   刘邦气的脸上涨红,听到张良如此说稳定了一下情绪,“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眼下我军疲惫,项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军。魏豹小儿又封锁晋关,为之奈何?”   张良道“如今项王必定再次出兵攻打我军,如今萧丞相征发关中之兵前来,依臣之见,大王应聚合众将领,与项王一战。不过与项王领战的将领非韩大将军莫属。”   韩大将军只得就是韩信,刘邦眉头锁起来,“他?他现在来不来还不知道……可是项王之军片刻间便可攻来,这……来得及么?樊哙夏侯婴不行吗?”   樊哙夏侯婴都是从沛县跟着他起事的,对于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刘邦半点都不怀疑。   “不行。”张良否定的斩钉截铁,狭长的眼里蒙上一层冷光,“勇者可常得,而将者不可常得。韩信就是那不可多得的将才,主将者重谋重智,勇力并不是最重要的。”   刘邦听了沉吟一二,“可他赶得过来吗?”他想起那个面容清瘦身材高大的青年,韩信用兵的确没有人可以比的上他。   张良双手持在袖中举在胸前,“大王可以下令吕将军拖住楚军,军情紧急,韩将军必定如期而来。”   当年张良刚刚到达关中正好是刘邦还定三秦,那个青年他也见过。韩信这个人在领军作战无人能与其匹敌。但是性子也是格外的天真烂漫。   这种人与其说想着功名不如说是想着得到他人的赞赏承认。   “先生有几层把握?”刘邦问道。   张良一笑,“回大王,十层。”   “善!”刘邦道,立刻就下军令命吕泽尽力拖住楚军。为韩信前来抢出时间。   军营里忙,陈缺家里也是忙得很。   最近眼瞅着汉楚又有一战,汉营还在那些曾经投降了的秦兵里挑选骑士还有招募青壮,荥阳城里前去应征的又是一番忙乱。华夏作战,车战占主要地位。春秋战国也是按照一个国家拥有战车的辆数来衡量军事力量。所谓千乘之国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陈缺府上却并不是因为将要来临的战事而忙碌,主母郑氏忙长女的嫁妆,陪嫁的奴婢还有其他一些琐碎事情忙的嘴上生泡。   成信侯占卜所得的吉日太近了!郑氏简直想要问问张良怎么想的,到底还想不想要新妇体面的出嫁?   那些滕器滕臣滕妾耗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时间!嫁妆是新妇和娘家的脸面,她还有一个幼女,实在不想要给别人留下自家穷酸高攀的印象从而影响到其他儿女的婚嫁。因此仗着还算年轻憋着一口气把一群奴仆指挥的团团转。   昏服早在委禽礼完成的时候就开始准备,难的就是那些人……   五月天空上的日头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热意也生了起来。郑氏坐在房中拿起一支两尺长的木简,上面记着已经准备好要陪嫁的器物和奴仆人数。   她对比看着木简上的数目,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   跪在门口的侍女被初夏的天气搞的昏昏欲睡。靠在拉门边一下一下小小啄着脑袋。昭娖牵着妹妹阿笌走来。阿笌人小,但是自小跟在郑氏身边,她皱了皱眉头,看向身后的乳母。乳母会意走过去一脚就踹在奴婢身上。   主人要打奴婢怎么可能亲自动手,那是掉份儿。   侍女挨了一下踹立刻惊醒,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昭娖低下头瞟了一眼身边依旧抬头挺胸的阿笌牵着她进了屋子。   阿笌见着母亲正在对比嫁妆名目,一下子笑开“阿母!”   郑氏正忙的焦头烂额听见小女儿软嫩的童音,头更加疼。   “阿笌,阿母忙矣——”她的身侧还堆着一堆的竹简木简之类等着她过目。实在是没时间来见女儿。   “哦——”阿笌失落的哦了一声。   郑氏见着阿笌身边的昭娖,赶紧向她招手,“阿娖也来看看。这都是你的滕人滕器。”   昭娖松开牵着阿笌的手走到离郑氏有些距离的地方跪坐下。   看着木简上记着的奴婢数,昭娖叹了口气“阿母这也多了点。”   “多?要是当年楚室还在,比这个还多呢。”郑氏不以为然,“这些是你的脸面,将来在夫家也要靠这些。”   昭娖沉默一下道“子……成信侯不看重这些。”   郑氏嗤笑一声“成信侯不看重他的族人会不看重?到时候族人会如何看待你这个带着微薄嫁资入门的夫人?”   对于女儿的话郑氏只觉得可笑,这世上多的是势利的人。   昭娖听了也不说话。眼下战乱这些东西能在手里留多久都难讲。   郑氏瞟了一眼昭娖,放缓了语气,“这些并不仅仅是阿娖你的脸面,也是大郎阿笌的脸面。到时候你也就明白了。”   昭娖笑笑:这么多东西恐怕一到跑路的时候都带不上了。当然,这话她没说出来。这种乱世谁又能保证以后。   现在荥阳城里为了项羽又是招募儿郎又是训练骑兵营。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项羽果然出动楚骑兵攻打汉军力量薄弱的京县和索城发动突袭,突袭是项羽的拿手好戏。章邯王离甚至刘邦都栽在这上面过。   对这么一场突袭,项羽胸有成竹。   楚军攻打京索,荥阳城里在夏季里空气更加凝固。此时韩信已经带着萧何在关中征发的秦兵与刘邦汇合。   韩信本人对手下秦兵的作战相当自信,秦兵耐苦战并不是简单一句话。秦人性情暴烈,战场上老少哪怕手持简陋兵器都能勇猛作战。更何况这次要攻打的是秦人恨之入骨的项羽。   刘邦将新训练出来的郎中骑兵营交给灌婴手里,又将实际上的作战指挥权交予韩信之手。令灌婴辅佐韩信镇守京索一带。   刘邦不得不承认,这个清瘦高大的年轻人在行军布阵上面要强出人许多。   “寡人就将京索二处尽数托付于你了。”刘邦看着韩信道。   韩信叉手垂下头,“臣定不负大王所托!”   在安排好京索战事的部署调动之后,刘邦将嫡子刘盈立为汉王太子,他自己动身返回攻打废丘将那个缠人的章邯彻底打趴。出兵之前刘邦让刘盈镇守荥阳。当然他没指望刘盈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他也将吴中诸侯的儿子们一起调到荥阳共同守卫。至于那些公子们的父亲心情如何,刘邦也懒的去管了。   章邯一直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项羽用诈把这块骨头啃了下来,而刘邦在还定三秦的时候和章邯耗了五个月,一直到现在章邯依旧固守废丘。这么一个将领叫人赞赏也叫人心烦。如今东边项羽逼近,不能在关中大本营里留下章邯这么一个祸害了。   汉军幕府里,刘邦看着废丘的地图皱起眉头。   张良见他眉宇久久不开道“不知大王可曾听说过秦军攻魏国大梁之事?”   刘邦抬起头回想一下不禁觉得有些敛然,他没读过什么书,身为楚人楚国那些事情都搞不清楚,别说位于中原的魏国。   张良早就料到刘邦不知道这件事,微微一笑说道,“当年秦军攻魏国大梁,主将王贲引水以灌大梁,魏人惧之以降秦军。”   刘邦睁大双眼,“如此!”他看了看废丘地形。   “废丘之地形在于四周高而中间低洼。”张良伸手挽袖手指点在地图上为刘邦解说,“而附近通有水流,派人将水道掘通以达废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邦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张良的计策是怎样的了。   “且自项王坑杀二十万秦卒,章邯在三秦之地已经名声丧尽,秦人莫不痛恨。”张良道,“大王当年进咸阳之时,与父老约法三章,秦人莫不盼之。”   刘邦点了点头,立刻召来将领将废丘附近的水道挖通一路通向废丘城内,并派人向废丘城墙射去凡投降者一律不杀的布条。   本来刘邦在秦地的名声就相当好,秦人厌恶章邯,不少人就有些意动。等到水道挖通河水如同横冲直撞的野兽灌进废丘之后,那些已经厌战的将领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   章邯一个人独坐在幕府中,外间闹哄哄,他平静的看着面前的长剑。回想他的一生:效忠于秦,被秦二世所厌弃。投靠与楚,也被当做了一颗弃子。   他伸手拿起那把长剑架在脖颈上,眼睛向骊山方向看去。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握剑的手一引刹那鲜血四溅。   废丘城破,刘邦将废丘改名为槐里,返回荥阳。   在路上刘邦得到一个好消息,韩信在京索两城大破楚军精锐。 136昏礼 捷报传来刘邦乐的立刻从坐席上跳起来,而战败的消息传到楚营项羽脸色唰的一下就变黑了。 汉军的主将以前是楚营里的一个持戟郎中,那个郎中项羽还有些印象,当年那个郎中频频向他进言。项羽看他出身不高,而且在家乡的时候竟然还有钻人裤裆的经历更叫他看韩信不起。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个当年他瞧不上的郎中竟然甩了他一个耳光。 京索之战将楚兵阻拦在荥阳以东。双方各自开始修正。 眼下已经是七月了,荥阳城里听到楚军战败的消息欢声鼓舞。当那些参与与楚军一战的骑兵回城的时候,民人们都出来前看。待到汉王回城的时候来看的人更多了。 陈缺也是在跟随刘邦西打汉中大本营的将领的一员。眼下已经是七月份离昏礼已经十分近了。他在庆功宴上也顾不得尽情欢乐,只是多喝几杯就告辞归家。刘邦知道张良聘下他的继女,不但豪爽放他回去,还赐给他许多珠宝。 回到家郑氏一看刘邦赐予的那些宝物,二话没说一大部分都充作昭娖的嫁妆单子了。 自从京索之战后,楚汉双方都没有交战。荥阳城内也有了鲜活的气息。 一日日中,昭娖也迎来了她的婚期。 昏礼乃是在黄昏之后进行,白日里新妇要准备沐浴等事宜。 站在浴室中,侍女将昭娖身上的衣服除下请她入池沐浴。氤氲的水气中,昭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走入装满温水的池子里。 温水没过她的肩膀,侍女小步走过来伸手将她的长发撩起,立刻有另一个侍女手持盛满潘汁的长杓淋浇在被捧起的乌发上。 昭娖靠在池壁上,想着以往的一幕幕,从两人在吴中郡初见到下邳再见。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张良也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如今十年过去了,其中发生的种种如同才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一般浮现在眼前。 他送她一块玉璧,在他领兵开赴颍川的时候退还给他。他送她一支发簪,她却在逃亡中丢掉了。 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办法再有任何纠缠的时候,张良却以一种近乎格外强势的态度迅速将他和她之间交缠扭合在一起。 或许就这么交缠一辈子了。 昭娖想道。 她闭上眼,一行泪流下。 沐浴完毕她走出浴室,侍女们捧来粗和细布巾为她擦拭身子。将亵衣单衣中单穿好披上一件罩衣返回室内。 寝室里新妇昏礼要用到的纯衣纁袡还有假发长发钗都已经准备完毕。 郑氏看着昭娖出浴归来,让侍女扶昭娖到她前。郑氏的不远处是一处镜台,镜台上一只穿钮铜镜,镜台边好几只漆妆奁都摆放着。 郑氏推过一只装着吃食的食盒,“趁着现在还没有上妆多用些,水要少喝。” 昭娖之前早被吩咐过,一旦上妆之后那些吃食便是不能碰了,水更是不能喝,因为礼服层层更衣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食盒里的吃食比较简单,肉羹有半碗,还有一些时令的蔬菜。鱼让侍女上前伺候昭娖用食,一顿饭食用的无声无息。 用完之后,侍女上前给昭娖擦拭清理唇角,将她扶到镜台前开始上妆。侍女将镜台下的好几次漆妆奁打开,其中又有好几只小漆盒。 周朝女子多以白粉为妆,到了春秋战国这种素妆渐渐不为女子所好,楚国有上白粉后在面颊上染以茜粉的妆容。只是在昏礼上,白妆还是礼仪所要求的。 侍女在打开一只长方形的小木盒拿出一把小剃刀就要给昭娖剃眉毛。昭娖伸手将侍女的手挡住。 “别剃了稍作长眉的样子修饰一下便可。” 侍女一愣,转头去看郑氏。 郑氏面露不悦“阿娖你这是要作甚。” 昭娖不紧不慢的说道“眉毛剃了,夜间晚上脸一洗,我怕成信侯看了会吓得不敢入寝室门。” 她此话一出郑氏一愣,那些侍女低下头想笑而不敢笑。 “这是说甚!”郑氏气的不轻,“哪个新妇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这是要作甚!” 昭娖不以为然,“我和他相识那么久,要是看不惯早说了。如今冒然改变摸样反而惹得不喜。” 郑氏见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吩咐侍女只将双眉按照长眉的样子做修饰,并不将眉毛完全剃去。 身上泽衣的衣领被扯送露出肩膀,润肤用的脂膏从面颊上到脖颈一直到肩膀。侍女们去过装着铅华的小漆盒小心翼翼的将铅粉粘在粉扑上,轻轻在昭娖露出来的肌肤上拍打。妆粉一层不够要扑打好几层才够。 昭娖的眼睛不小心瞅到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吓得赶紧把目光转开。妆粉一层扑一层,待到完成之后,侍女取过沾好青黛的眉笔在已经涂白的双眉上描出一双长眉。白粉敷的已经没有了色彩的唇上用燕脂点出一点殷红。 又有侍女将长发用木篦筚过再用木梳梳拢一次,马蹄形的木梳将长发梳理完毕,将兰膏涂抹在长发上增加青丝的光泽。侍女们手持各种梳理工具有人跪着有人站着,梳发的侍女将昭娖的长发绾盘上去,有侍女取来一只大盒子打开来是黑丝做成的假发,跪坐在昭娖最近的侍女将真发固定好后,转身接来盒子里头的假发和头上的真发交缠在一处。 昭娖的头皮被扯的厉害,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郑氏劝道“忍忍,就这么一回,明日也就没了。” 假发和真发交缠在一处再行盘绾加以珈固定,四支长珈将副牢牢固定住。昭娖觉得头皮都要被扯掉了。 这还没完,又将衡这种垂于假发之旁的垂玉戴好。最后那几只固定用的玉笄给插好。 昭娖想起现代结婚的凌晨爬起来化妆,和这古代的昏礼比起来真心不知道哪个更加折腾一点。 弄好之后,侍女们将熨烫好的礼服取来给昭娖换上。这种礼服层层绕绕。再加上现在是七月盛夏,昭娖只想撞墙。之前因为婚礼定在夏季郑氏到处买冰,但是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冰这种奢侈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只好令人备下一些消暑的物什。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那套玄色的礼服给换上。取来玉组悬于腰带之下。昭娖一动发现自己简直就是被层层布衾包围,多动一下都不太方便。 忙完装束,昭娖赶紧被扶到坐床上。好几名侍女手持葵蒲扇给她扇风消暑。 房里头忙活,外头也忙的很。 结婚这事情不管古今都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夏日的黄昏来的特别晚,当西边的残阳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张良头戴爵弁冠,身着纁裳缁袘上了墨车。身后跟着两辆从车,跟随的从者身着玄端,手执火把走在马车之前。 陈缺在太阳下山之后就令大门敞开,当阍人望见前来的火把还有火把下逆女的墨车后。赶紧跑进里面同传。 陈缺已经在房屋以西相迎。 周礼极其繁杂,昏礼上也是简单不了。昭娖一身礼服站在屋子里的南边。身旁右边站着纚笄宵衣的鱼。那些女子从者皆毕袗玄纚笄被纚黼站在昭娖身后。 张良朝陈缺而拜。他一拜之后,宾者持雁跟在他身后进入门户。 待到奠雁拜首完之后,昭娖所在的那间房间的门打开,请昭娖出来。 昭娖一动身上环佩叮当作响,虽然夏夜没有白日那么炎热,但到底还是不好受,最内里的泽衣已经湿透了。在屋内的时候时不时就有补妆。 昭娖走到陈缺和郑氏的面前。 陈缺对她说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郑氏将昭娖的衣小带系上之后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这是送女之前的告诫,昭娖双手拢在袖中抬起双手过额拜下来,“敬诺。” 拜完从西阶出屋,跟在阶上的张良下阶。昭娖微微抬起双眼,张良纁裳缁袘,融融火光将他面上照得十分明亮。昭娖跟着张良从西阶下堂。陈缺和郑氏望着昭娖跟在张良身后,并不相送。陪嫁的女子和保姆随着昭娖一起下来。 走到门口时,一个年轻女子走来在昭娖腰间结上小丝囊后说道“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门外已经停着逆女张良所乘的墨车和从车,三辆车之后是盖有帷帐之车。那些盖有帷帐的车就是新妇所乘用的了。 张良带着昭娖和鱼走到一辆车前,将车上绶带拉下交给昭娖身侧的鱼。鱼连忙辞谢“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张良先上新妇所乘帷帐之车,鱼将手里的绶带交给昭娖,昭娖拉着绶带上车。鱼待到昭娖上车之后才拉这带子上车。 鱼将事先早已经准备好的景衣披在昭娖身上。张良持起马缰轻轻一打马匹,车轮吱呀转动。车轮转动三圈后,张良拉住马缰让马匹止步下车重新回到墨车上,御者走上来持起马缰驱动马匹。 车轮的吱呀声中,昭娖手拉住身上披着的景衣,马车前融融的火把照亮前路。 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听见有人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是送嫁之诗,唱的人是谁,又是唱给谁听的,昭娖心里很明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车轮吱呀声中到了张良的府邸,张良从墨车上下来走到门前对着昭娖作揖。昭娖从车上下来,两人一同进入,待到走到寝室门前再次作揖从西阶走入寝室门。 屋内已经有滕将席子给铺好了。 昭娖和张良进去坐在铺好的席子上后,就到了‘共牢而食,合卺而饮’,鼎匕等食器被捧上来,赞者将肉酱从敦中取出设在席前。 张良和昭娖对坐在席上。烛火下盛装的女子眉目柔婉美丽,目光低垂间别有一番撩拨心间的风情。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 昭娖垂着头只当时没看到。身前的案上食物的摆放位置格外讲究。两人面前的食具只有一份。 尝过黍后,赞者将猪肺递到昭娖面前。昭娖微微俯过身子将匕里的猪肺吃下。她抬眼间见到张良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 她立即垂下眼将口里的猪肺咀嚼几下吞下。待到用完三饭后,赞者洗爵。在卺中倒酒奉上。 卺原本是一只瓢被破做两半,夫妻各有一半,是为“合卺之礼”。 合卺之礼完成后,张良起身向房内走去。而昭娖也被侍女搀扶着向室内而去。在室内昭娖将礼服脱下,侍女捧来洁面用的铜磐。昭娖的妆粉从脸上到肩膀非得大洗面不可。鱼将手中的布巾交给昭娖让她清洗身上的妆容。 脸洗干净,将头上长珈、簪、衡、副都取下,长发披落由侍女打理的瞬间,昭娖跪坐在席上舒了一口气。头皮被拉的很紧以至于到现在还在疼。侍女用手指给她按摩头皮,将长发梳理整齐用发带束好,只是头上的缨带还在。 “女君,已到就寝之时矣。”换上白色的寝衣,侍女跪伏在地说道。 昭娖点点头起身。 寝室内床榻已经设置好枕席,昭娖走入室内跪坐在席上。张良此时也更衣完毕一身白衣走至昭娖面前。他手伸出到昭娖头上,昭娖微微垂首方便他动手。 张良将昭娖头上代表女子定亲的缨绳取下,放在一旁侍女手中所捧的木盘中。 见脱缨完成,侍女们拿起室内的烛火而出。顿时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沉下来,黑暗中昭娖揽到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湿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温暖而又暧昧。 “我等这日已经很久了。”清朗温润的嗓音在她的耳畔轻轻响起,嘶哑而又压抑。 “我原本以为我永远没有这日了。”昭娖任由自己被他抱着说道。 抱住她的两条手臂一僵,“对不起。” “如今我都被你娶来了,说这些也没用了。”昭娖抬起头睁大眼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借着窗棂外透进的点点月光她望见了张良那双狭长昳丽的双眼。 她伸出手去摩挲他的眼睛。感受着他的睫毛从自己指尖滑过。 指尖停在张良的眼角顿了顿,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张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眼前人已经除去了盛装,越发楚楚动人。 他伸手将昭娖的那只手抓下来,深深的看着她。而后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下来。 张良的吻细碎温柔落在她的唇上,昭娖眼睛微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而上抱住他的腰。这似是一个讯号,张良身子一僵,随后逼得她不得不向后仰去开启贝齿和他纠缠。 昭娖手臂紧紧搂住张良,嗅着她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味道渐渐放纵自己。吻从唇上一路蔓延到脖颈上时她微笑着发出一声叹息。 待到肢体交缠不分彼此,心中缺掉的那个地方又渐渐被填补上化作圆满。 荥阳城内一处旗亭内一名貌美的士人正在喝酒,桌上的酒樽已经倒了好几个,而士人却没有半点走的意思。 羽觞中酒满,仰脖见满觞的酒化作虚无。 “呵呵……哈哈哈!”士人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唱起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唱着唱着,他又伸手给自己斟酒,仰脖饮尽,店内的女婢又听见他唱“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哈哈哈。” 店主见天已经黑下来,便让女婢去提醒那个客人该结账走了。 “客……”女婢小步走过去跪在地上想着要怎么提醒这位客人。不经意抬头见望见士人那一双因为饮酒而越发潋滟的双眼,那双眼长得美,水光潋滟着衬着周旁淡淡的桃花之色更加丽色。 他望着跪着的女婢勾唇一笑,一时间风色无边。 女婢突然收获了他的一笑,不由得心如鹿撞,面颊绯红。 而那个士人从袖中掏出钱袋放在桌上,起身远去。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歌声在夜风中越发飘荡虚无。 137新婚 夏夜的月光皎洁,守在外面的滕者低头袖手等待寝室内主人的传唤。 皎皎的月光从窗棂透入室内,床榻上昭娖趴躺在席上,凌乱的长发盖在光|裸的背上。她半阖着眼,额头一层层汗水还未完全顺着额角淌下,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一只手伸过来,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拨开背上的乱发,张良俯身下来,唇堪堪擦过她的耳郭手掌抚上她光裸的背。当手指触及一处狰狞的伤疤上手指一顿,然后顺着昭娖腰肢的线条一路上滑过肩膀手臂,滑腻的肌肤从掌心里似是上好的丝帛。最后覆在她的手上。 “我还以为这是梦。”昭娖趴在那里开口说道,她似乎已经是累了有气无力。脸颊下贴着微凉的竹席,原本半阖的眼也睁开,竹席上一角的青铜异兽镇席在透入室内的月光下散发出冷光。 “这不是梦。”张良的身子半覆在她身上。两人缠绵过后的身子带着潮湿的汗意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炽热体温。他的脸颊贴在她的头上,下巴轻轻蹭着青丝。 “我恨你。”昭娖眼睛盯着那只散发着冷光的青铜异兽镇席上。说不恨那是违背内心,但是说只有恨那是完全不可能。 她在两人缠绵的那刻感到的是圆满。而不是其他。她心里头还有他,她知道。 背后的男人身子一僵半饷听见他道“我知道。” 昭娖深吸了一口气,“两次了,四年前一次,这又一次。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头一次张良连她的意思都不问就要去找韩王的孙子回来做韩王复兴韩国。这一次干脆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上门提亲。 张良愣了楞,“礼……本如此。” 春秋战国的昏礼没有后世六礼中的下达一项,男方就是派出使者带着大雁前去女家提亲。 昭娖也曾学礼,奈何她没有亲自参加过昏礼。关于那些条条框框她自己都记不清。听张良一说立刻也想起了婚前的确没有预先告知的礼仪。 可到底,心中还是有些气。她稍稍抬起身子回过头去。房间内没有一盏灯烛因此她睁大了眼,只能凭着外间照进的月光模模糊糊的瞧着他的容貌。 张良脸颊的线条在朦胧的月光中越发柔和,柔和中又搀和了一丝男性的硬朗,使得他看上去并不是女气十足。 昭娖一下子上去咬住他的下巴。 张良下巴上一疼,连忙手臂搂住昭娖的腰。 昭娖也仅仅是那么一咬,没有咬破皮流血之类。她听见张良吸一口气,心中一紧担心是不是真的咬伤了他赶紧松口。刚刚松开转过身子想要查看他的下巴上有无伤口,手指刚刚触及那边湿润的地方,炽热的鼻息霎时间喷涌在面上。唇瞬间就被攥住,对方轻而易举的就攻陷城池陷入温软里。 腰被抬起来,昭娖扬起脖颈来承受,双手围住他的脖子,双腿也勾上了他的腰。 缠绵温存沉浸在能将人融化的快意中时,朦胧间听见他嘶哑欲求浓烈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阿娖……这四年我一直……” 昭娖喘息着发出细细的哼鸣,她听见他的话语,疑惑的睁开眼而后又被他的激狂给逼的闭眼。 “一想到你会和我不知道的丈夫……我就欲拔剑杀之。” 昭娖想问相杀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男人或者是两个一起杀。可惜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滕者站在门外听了一晚上的活春|宫,有些年少的已经面色绯红心中泛起了滔天的绮念。 按照周礼,新婚第一日新妇应当沐浴更衣前来拜见舅姑。可是张良的父母早逝,这一个礼节也就省了去。 那些侍候的侍者侍女见着屋里头迟迟没有击掌声,想着两位主人或许还没有醒来也不敢冒然进去,只是捧着干净的布帕和装着热水的木盆恭候在门外。 门里头寝室里白色的寝衣凌乱的丢在床榻之下。 昭娖躺着听见身旁缓长的呼吸声,睁开眼盯着罩在床榻之上的纱帐。从帐子里头看外面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晰。只有身边这个闭着眼的人还是清楚的。 “昨晚你说欲杀之。是要杀了我,还是那个丈夫?”昭娖翻了一个身看着张良俊秀的侧脸问道。 这些年张良面上添了几丝的尘气,与昭娖当年在吴中相遇的那个貌美如好女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了。那个少年一身的傲气让人在被他容貌所惊讶的同时又不能靠近。 张良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睁开“那个竖子。” 竖子一词用作骂人,昭娖头一回听见这个词从张良的嘴里冒出来,噗嗤一声笑出来“为何?” “因为定是那竖子勾引你的。”张良伸出手来勾起一绺昭娖的长发夹在手指间。 昭娖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若是我当时真如你所愿嫁人了呢?”当年张良想得也不过是她能嫁的一个男人,在楚国平平安安过日子。可是从他昨晚上和现在的话听来,似乎心里嫉妒的很? “那么我所望的只是阿娖你膝下子女众多,与夫君安乐和美。”张良缠绕发丝的手指一僵,嗓音里压抑无比。 “我当年没嫁人,是想着我为甚要听你的话。如今我嫁了你自然一心会和你将日子过下去。之前种种就当大梦一场过了吧。” 昭娖任由她的发丝缠绕在他指间,回躺过去。 “好。”昭娖听见张良如此应道。 虽然不用亲自前去见舅姑,昭娖还是沐浴装扮,她那一身晚上弄出的点点红痕看得从娘家带回来的一众侍女偷笑。鱼也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梳洗过后换上簇新的曲裾深衣,一头长发也不盘发髻将耳畔的发丝曲绾进后面垂下的发丝里。 昭娖面上已经上了白粉,她手中的粉扑正沾着红色的茜草粉在眼角和颧骨周围轻按着。眼角和颧骨位置事先抹上了点点的燕脂,此时粉嫩的桃色从眼角晕染开来。陪着那双眼看起来格外动人。 “女君此时比平日美上百倍呢。”鱼看着侍女给昭娖上妆,笑得合不拢嘴。 昭娖听了鱼的话也没回,只是对着穿钮铜镜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既然没有姑舅要见家臣和管事的家吏之类,毕竟女君就是内主,家中的事务都要交予内主处理。 昭娖与张良并肩坐在席上看着下首家臣们前来拜见新婚的夫妇,见过女主人。 见过家臣们后就是轮到家中正经的侧室。出乎昭娖意料竟然没有侧室前来。张良不是刘邦不会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事情来。 唯一能解释的是能是张良没有侧室了。 张良没有任何的姬妾这让昭娖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她的目光略过那些跪侍的侍者侍女们。屋内侍候大多是侍者,侍女也有,但是大多容貌并不出众丢在外面的人里头都认不出来。 昭娖出嫁之前,郑氏也拉着她说了一下关于姬妾侧室的处理方式。如今这么一看那些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见过家臣以后,昭娖拉住张良,“今天你不用去大王那里?” 眼下京索之战已经被韩信用那些秦朝骑兵打败,眼下也是平静双方也没起战事,但是昭娖知道张良是刘邦最为倚重的谋臣,在双方休整的时刻正好是算计日后的时刻。张良在家中闲着也不太可能。 张良拍拍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你我昨日才行昏礼,新妇反车之礼还未行。大王怎会冒昧就将我召去?况且……”细长的凤眸微眯,“该说的我也差不多与大王说了。该如何做……他也该知道。” 昭娖突然手掌握拳撑在身侧转过身来,双手交付在身前对着张良微微俯下身来。 张良被她突然的礼节给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我求你一件事。”昭娖背靠在他怀里说道。 “阿娖有事只管说就是,怎用到‘求’一字?”张良府上的侍女侍者本来就不多,家臣也就那么两三个,看起来十足的朴素。眼下屋内只有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 屋内两个如何外头也不知道。 “那好,以后外面的事,你和我说说。军中机要我自然也不要知道。但是外头的事,例如两军交战如何,你和我说一点。”昭娖说完紧紧盯住张良。 她已经嫁人彻底回归了女人的身份,但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呆在后院。 张良嘴唇勾起,他将昭娖抱在怀中,“眼下战事虽然未起,但是项王和汉王已经早如同水火。眼下废丘已破,而魏王豹背汉。” “他还没投楚么?”昭娖问道。对于魏豹昭娖没有多少记忆,但是对他的兄长前魏王魏咎倒是印象深刻。 “无。”张良轻笑道,“那位魏王倒是没有真正的宣布投楚。但是他任用项氏族人,恐怕也是存了这份心思。” “魏王之前因戏亭分封之事与项王有怨,国土减半元气大伤。若是说争夺天下他不够资格。”昭娖摇摇头,眼下真正在博弈的是刘邦和项羽。刘邦一开始被封巴蜀汉中,巴蜀之地富饶多产足以作为大后方,而项羽也是得了楚地最为富饶的地方。魏豹元气被伤了大半,要是说他想要插足楚汉之争绝对是开玩笑。 “不过是见汉王战败,想着再做一番观望。先前和汉王结盟攻楚的那些个诸侯不也是如此,见汉军大败纷纷投楚背汉。魏王也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罢了,只是他封闭晋关……”嘴角的弧度勾大微微的摇摇头。 即使张良不说,昭娖也知道这个魏王的下场该是如何了。 封闭晋关等于是要断了关中和汉军的联系。看来刘邦一定是要打下魏国彻底把关中大本营搞踏实了。 “其实阿娖那话并无必要的。”张良一句话拉回昭娖的思绪,她微微扬起头看着他。张良微微垂下头半是戏谑得道“外界大事若是不能告知你,良还能告知何人?” 说罢,他额头抵在她额上,口气亲昵的弄的昭娖脸上绯红。 “没正经!”昭娖又羞又恼,伸手就是要捏他一把。而他也是不躲任由她在手臂上一顿捏。 ** 新妇的马车返还回来的时候,郑氏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男家返回新妇娘家跟去马车代表绝对不会将新妇休回。 对于这么一个女儿,郑氏到底还是心有愧疚的。如今见到她嫁给还算门当户对的人家,心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成信侯从亲自去行委禽之礼到逆女礼成,花费的时间四个月。成昏之快倒是让一群人开了眼界。刘邦让新婚的成信侯在家三日。三日之后,成信侯回到军营,平日成信侯待人有礼如今虽然面上依旧是平日的平静,可眉梢眼角处还是让人感觉到他的好心情。 昏礼不贺,张良与那些同僚并无多少的深交。见他眉目婉和,也是彼此之间交流一个彼此间调侃的眼神。 从京索之战后,楚汉双方到现在也还在休整当中。当然刘邦不可能已经的休整,他还没忘记魏王豹。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的商讨。 昭娖在家里看着那些关于庶务的木简。张良的庶务不多,没有什么复杂的支出项,就是平时刘邦送给他的珠宝之类,他也并不是完全自己留着。很多都是拿出去送人了什么之类。 所开支的只是家中上下的衣料口粮,连马用的草料都不多。 而家中的奴仆数量也不多,不用劳烦她想破头来让自己陪嫁的人安插在重要位置什么的。 因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 至于后院更是直接只有她一个,连喜闻乐见的宅斗都省了。她母亲郑氏当年还能打死几个姬妾杀鸡儆猴出气。她一眼望过去就她一个人,这一步就直接省掉了。 “君侯对女君很是喜欢。女君应该趁着此时赶紧生下大子。”鱼整理着昭娖已经看完的木简小声劝道。 昭娖的目光一凝,她没有出声。 当年和张良那几年她也是没有什么动静。如今能怎么样她自己都不知道。 138美婢 即使是新婚,眼下刘邦谋算着要把碍事的魏王豹除去。带兵的韩信,善于计谋的张良都被留在幕府里,至于那个几个月前前来投奔的都尉陈平倒是不经常见到人。偶尔还有关于他的风流轶闻给传出来。 已经是七月,因为热昭娖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深衣外面套着淡绿色的素纱禅衣跪坐在屋内。门口的竹帘垂下挡住外面疯狂朝屋内涌进的暑热之气。 “这都快飨食时分了,君侯还未归来?”竹帘外,鱼仔细盘问一个侍女。侍女是跟随昭娖从娘家里陪嫁来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忠心。 “奴女听说君侯此时还在大王那里,如何归来还未得知。”这一句话还是她辛辛苦苦顶着炎热跑到阍人那里打听来的。 鱼听了转脸朝竹帘里看了看,里头几道竹帘昭娖更是坐在最内里的位置。哪怕是最好的眼力也是看不清楚的。 鱼让侍女退下,自己打起竹帘进去,偷偷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走到昭娖下首位置跪坐下来。 “鱼,若是他不能按时归来,膳食退后准备吧。反正我也不饿。”昭娖低下头手中的笔在一支木简上画了一个已经阅过的符号。 天热本来就不思饮食,昭娖吃了两个新鲜的桃子之后也没什么食欲。 “唯唯。”鱼应下,抬起头来见着昭娖面上没有任何被夫君冷落了的表情,自是半垂头看着那些记着已经算好的每日用度的木简。 虽然昭娖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的神情,可是鱼担心她是伤心在心里面上不表露出来。吩咐完侍女向庖厨传达昭娖的命令后,就膝行到昭娖身边帮着她整理看完圈勾好的木简。账目自然有专门的人来做还有整理,送到昭娖来也只要看看和看一下财物多少可供支配。 “君侯为大王所重,这是好事。”鱼斟酌着开口,毕竟没有新妇喜欢新婚里夫君就不归家的。“君侯也对女君多有怜爱,女君不要忧心。” 昭娖持笔的手顿了顿,回过头来脸上带些笑“鱼,我知道。”她放下手中的笔,“眼下自京索两城之战后,关中不平。子房身为得用的谋臣自然要被汉王留住询问计策的。” 前半句话听得鱼云里雾里。但是后面那句鱼倒是听的很明白了。 鱼欣慰的笑出来,“女君知晓就太好了。” 要是真的不明白夫君苦处,不堪寂寞委屈开闹的话。那就真的难以收拾局面了。 等到张良回来,天际已经布上了几点星子。府门口也挂上了灯。 早就有人到后面通知昭娖前来迎接,昭娖只是带上两个侍女走到堂厅入口那里,并不跪伏迎接那样在她看来太过卑微,她只是径自走到他面前,双手持在腹部前微微一弯腰,然后迅速挺直腰。 “回来了?”短短一句话只是平日里最简单的话语,听不出什么喜悦之情。而且她面上也是淡淡的,新妇望见夫君的羞涩不安也在她脸上没剩多少。 正在侍人怔忪间,张良已经浅笑着亲昵一把攥了昭娖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昭娖走在他身侧,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张良一手攥住她手腕,另一手伏抱在她肩上。一直到了室内才放开。 夏天饮食比较清淡,一尾蒸鱼再配写时令的菜蔬,一碗粟羹。简单又清淡。 昭娖最近被这炎热的天气弄的没有什么胃口,即使面前食案里的食物已经照她的吩咐减量,还是不怎么吃的下去。 张良见她面前的饭食不过动了几箸,肉食之类没碰,只是把菜蔬粟羹用完之后就停箸不食了,不禁问道“怎了?膳食不喜欢?” 昭娖是楚人,张良记得她更喜欢食用稻米之类的南方作物。 “不是,”昭娖摇摇头,“暑气太盛,庖厨烹调的再美味也吃不下去。”她顿了顿,“倒也不是不喜欢。” 说罢,昭娖小声吩咐鱼将那条只是动了一箸的肉食给那两三个近身服侍的侍女分了。 张良看着她小声的吩咐保姆,唇角微微勾起来低下头继续进食。 晚间沐浴过后就寝,因为天热若是长袖寝衣,恐怕都能从梦里热醒来。所以昭娖沐浴过后只是用长细麻布将胸口及以下围了。 侍女们服侍张良和昭娖上榻后就退了出去。 当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昭娖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鼻子里问道那边嫖出的驱除蚊虫的熏香。 “这段时间怕会更加炎热,你在汉营里头注意一些。”昭娖说道。 眼下已经是三伏天,张良见刘邦不可能衣衫不整,虽然不至于繁重的礼服,但是也是衣冠整齐,里里外外几层。昭娖还真担心他会不会中暑一头栽下去。 毕竟就算是现代,也不乏中暑死亡的例子。还别说这个医疗水平非常不怎么样的楚汉时期。 “良安好,阿娖不必担心。”张良转过头来看着昭娖道,“最近炎热,阿娖也记得消暑。” 昭娖转过头来借着窗棂透进来月光瞅着他的脸,“我叫人准备的温水喝了?” 她之前叫人在给张良引用的温水里加了一点点盐,可能喝起来味道不是很好。但是也是在夏天的一个方法。 “嗯。” 张良翻过身来看着昭娖的脸伸出手触摸她的面颊,然后顺着脖颈一路抚摸到肩上,搂紧她的肩就要想把她的身子抱贴过来。 温热的体温隔着几层布料传来,昭娖双手抵在他胸上。她眸子垂下眼睛有些不安的转动。 新婚燕尔,自当如胶似漆。昭娖的这种反应的确有些奇怪。 张良脸上露出关怀之色“怎了?可是身体不适?” 昭娖在他的怀里依旧保持着抵着他的动作。鱼说过的那件事情这几日在她心头环绕不去。在下邳的那几年,她没有半点消息。当时她也没多想,现在被鱼一说要生孩子的事情,她想起这事来。突然一种恐惧漫上心头。 昭娖垂下的眼睫轻颤一下,最后抵在张良胸口的手放了下去。深吸一口气手从他手臂下穿了过去回抱住他。 七月刚过,休整完毕的汉军在韩信的带领下开赴往魏国。魏王豹之前背汉且有投楚的迹象,又加上他封锁晋关不肯接受刘邦的劝说。刘邦等着与楚军一战过的汉军恢复立刻派大将韩信攻打魏国。 刘邦对上次攻打废丘的时候张良出计水淹废丘的事情记忆深刻,原本想要张良也带兵,没想到张良以身体多病为由推辞掉了。 病还是不病,真病还是假病。刘邦心里头门儿清。见着张良并不愿意带兵作战,他也就作罢了。比起张良可能有的将才,刘邦更看重他的谋略。 韩信面对昔日名震天下的西楚霸王尚能战胜,苟延残喘希望借着楚国援助的魏国更加不是他的对手。 魏国在北而楚国在南,中间夹着好几个诸侯国还别说其中汉军的势力也参杂在内。就算魏国真的宣布投楚,项羽也没办法叫楚军个个长翅膀飞过来援助魏国抵挡韩信的进攻。 果然不多时,荥阳传来大捷。魏王豹被俘虏,一同被押送至荥阳的还有魏王豹后宫的那些如花美人还有魏王宫里的珠宝。 为了表示对俘虏的羞辱,魏豹被扒去王服冠冕只着普通麻衣坐在囚车里一路押送。那些要送给汉王的后宫美人们的待遇稍稍好了些,也只是给她们车辆乘坐不用和畜生一样被鞭打赶路。 荥阳城里因为魏国战败城内的军心因为京索之战后的欢欣之情更加浓烈。虽然百姓并不喜欢诸侯之间争来抢去。奈何项羽爱好屠城的名声传的太响,在百姓心中如期那个杀人不眨眼喜欢淫人妻女的项羽,还不如这个宽厚的刘邦。哪怕这宽厚是装出来的的。 在韩信押解魏王豹一路至荥阳,刘邦特意守在那里,见到韩信归来先是好好慰问一番韩信和前去作战的将士之后。刘邦转过头去看那个曾经几个夜晚叫他咬牙切齿的魏豹。 魏豹被两个甲士从囚车里拖出来押到刘邦面前。魏豹身上的麻衣破败不堪,头上发丝也是凌乱的很。因为一路上风吹日晒也没有洗浴,一靠近就一股臭馊味扑面而来,令人不得不捂住自己的鼻子。 “魏王……”刘邦得意的望着这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魏豹,“以往我刘季自问不亏待你,你背汉封晋关,意图和项羽那小儿置我于死地,就算我派人前去劝说,你也不动分毫。不知……”刘邦双手好整以暇的拢在袖中,“你眼下可还没有半点后悔?” 魏豹脸上早已经这一路上的曝晒变得黝黑,嘴唇皲裂开来露出好大一个伤口。他双臂被身后的甲士牢牢缚住,魏豹吃力的抬起头,炽热的太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刘邦的脸几乎就在眼前。 他望了刘邦一眼,最后无力的垂下头来。 为了胜利刘邦特意大摆酒宴,从魏王宫里搜刮出来的财宝也给了韩信一部分,那些参与攻打魏国的将领也有份。至于那些美人儿……刘邦最近得的戚姬一发嗲就全丢去做苦力去了。 反正刘邦从来不缺美人,多几个少几个也无所谓。 前头男人们为了战胜的事情庆祝喝酒,后面的女人们也没多大消停。 宴会这种事情总是少不了陪坐的女姬,场面格外不堪的多得是。那些男人的正妻们大多数都在家乡也没人拘束他们。 张良谢辞了那个刘邦指派到他身边的女姬,自己斟酒自饮完全跳脱于这不堪热闹之外。那些女姬原本也是见惯风尘的人。见到成信侯如此心中越发钦慕。伺候那些将军将领的女姬们有意无意的就将眼睛往张良这里勾。 刘邦搂着戚姬笑呵呵,众将领喝酒玩女人不亦乐乎。就是场中跳舞的女伎也有被喝醉了的将领拉下来拖去一边扒去衣物肆意轮流□的。 见场面越发不堪,张良借由身体不适告辞而出。回家之后却不见昭娖出来相迎,一问才知道她回娘家去看望母亲去了。 陈缺家里,郑氏看着那两个分过来的如花似玉的姬妾冷笑。那些侍妾年龄在十六岁上下,身子弱花扶柳,走路腰臀摇摆间说不清的野性风情,这在楚国美人里倒是少见。但也足够得勾住男人的眼睛。 昭娖跪在母亲身旁,阿笌年幼但是也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也皱着一张小脸瞪着跪在屋外草地上的姬妾。 “阿娖,阿母听闻成信侯府中并无姬妾,这是好事。但如何对待这事阿母还是亲自教一教你才好。” 昭娖一听知道面前这两个姬妾是死定了的。她也不出口求情,本来她自己也是嫁人看不惯那些姬妾,而且女人要是真正的和男人口里说的那样贤惠,离死也就差不离了。 此言一出,廊下跪伏的两个美姬立刻就慌张了起来。昭娖看着转过头去看阿笌,阿笌年纪小,但是眼神冷冷的盯着那两个颤抖的姬妾。 “来人!与我拖到后面去,杖毙之后扔去水里!”郑氏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仆上来扭住美姬的两条胳膊就要朝后拖。 美姬刚张开嘴想要叫喊,立刻被家仆塞了一嘴的土半点声音也出不了了。 见着美姬被一路拖去行杖毙之刑,郑氏低下头来对幼女道,“阿笌,日后你也做了主母,对这种贱妇万万不可手软。” 阿笌人小但是听得明白,认真的点了点头。 昭娖看着问了一句“若是日后有人问起呢?” 郑氏冷笑“问又如何?进了这门就是我家的奴婢,打死杖毙全看主母之意,外人能怎样!要是说你假父更加不用担心,丈夫便是这种货色,杖毙又如何?难不成还会为个贱婢出头,死就死了。还真以为丈夫会为个贱婢闹事不成?这种贱婢给她半点脸色就以为自己能出头了。杖毙绞杀最是干净。” 昭娖听了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赞成母亲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忍郑氏的举动,但是从她的立场来看,她实在也不能忍受张良哪一天也给她弄个如花似玉的美婢来。这只要想一想她心里就气血翻涌杀意四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说“小三”们,恐怕就是张良本人她都非要弄得头破血流不可。 139戚姬 郑氏这番处理刚刚赏赐下来的姬妾,等于是给还没出嫁尚和她学习如何管家的阿笌上了一课。姬妾这种生物主母们总是要讨厌,处理手法也各有不同,但是随便找个理由杖毙的却是通用手法。 阿笌对郑氏的教诲铭记在心。这时郑氏让侍女奉上剥皮好的鲜桃。还没等郑氏拿起一块大郎已经从外头一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大郎已经七岁了,眼下开始学习君子六艺。他手里拎着习剑术用的竹条袖子用缚膊绑住露出两条小细胳膊。 小男孩刚刚挥着小竹条学习剑术,不等侍女把竹帘卷起来他自己一挥便把竹帘给打上去了,竹帘那边震得作响。钻进屋子里才发现屋里的人不仅仅只有母亲和妹妹。 大郎立刻就住了脚,脸上讪讪的抬手给昭娖行礼“阿母,大姊。” 楚人有倚重长女的习俗,弟妹们也对大姐多有恭敬。 大郎见出嫁了的大姐回来,不敢和平日一样在家里随处撒野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正坐的姿势坐下。 “大郎刚刚习剑归来,想必累了。”昭娖微微回过头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面前的鲜桃给大郎送过去。 “算了。”郑氏道,“大郎刚刚回来还是先去擦身更衣的好。为母还有事问你。”说罢,让侍女带着大郎和阿笌下去。 等到两个孩子一走,郑氏手从袖中探出拉住昭娖的手轻轻摩挲。 “成信侯待你如何?”郑氏面带笑意问道。 昭娖楞了楞,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他对我挺好的。” “那么床笫之间呢?”郑氏继续问道。 昭娖一呆有些惊讶,带头看郑氏发现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任何的问及这种事的不自然。 一旁的侍女们也是眼观鼻子鼻观心。脸半垂着似乎没有听见主人们在聊什么话题。 昭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她脸上露出不知因为是羞涩还是怎么的起的绯红,脖颈稍稍朝旁边一转。 郑氏看出女儿的羞涩,顿时好气又好笑“这种事你还需要向阿母羞什么!男女之和乃顺应阴阳调和之道,有甚羞的!” 昭娖原本就领教了一番这时代女子们的开放大胆,现在被郑氏这么一说,只是感觉下限又被刷了一把,很快就恢复了。 “还好。”昭娖声音和小猫叫似的低不可闻。一双手在袖里恨不得把淡绿色的素纱禅衣的袖口给扯坏。 “你若是想,便好好和成信侯说说。你乃是正妻,这种事可不是由他一个人享乐的。这种事情万一好了,夫妻和美更甚从前。若是不好,哪怕再恩爱也要疏远了。当时你出嫁的匆忙,阿母也没好好和你说。现在你听了,也该知晓怎么做了。” 夫妻之事和闺蜜说没事,但是和母亲说起来总觉得有些……昭娖头微微低下,眼神到处乱瞟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不过要是真说起这种事情,她和张良之间也算不得十全十美,总是差点什么。但是这种事情她也没法说出来,免得给张良抹上一层疑是那方面能力低下的嫌疑。 “那事情和美了。重身之事也就简单了。我当年也是和你阿父成昏之后没多久怀上你大兄。”郑氏说道。 昭娖垂下眼听着,不发一言。 因为家中还有事情要照料,郑氏也不留昭娖用飨食,让她回家去。 在马车里,鱼坐在昭娖身旁,看着昭娖坐在那里不发一言最后她开口道,“女君,子嗣之事……” “此事非我一人之力能办成的。”昭娖淡淡开口,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抛去现在她和张良之间是不是生育方面有问题之外,昭娖也不认为眼下是个生孩子的好时机。汉军眼下还和楚军胶着。大战绝对的避免不了,到时候挺个肚子跑都跑不快。 鱼一听看着昭娖如同静水一般的面孔,原本想要说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 门口的阍人远远的瞧着女主人的马车赶紧召来奴仆上前侍候。站在车厢前的御者一拉马缰让马车停下。 庖厨早就将飨食准备好了。 “君侯等女君归来一起用膳呐。”留在家中的陪嫁侍女跟在昭娖身后小声道。侍女的眉间眼里都是笑意。 女主人受宠她这陪嫁的心里也有底气。 昭娖脚下一顿,口里嗯了一声也没见多大的喜悦径自就去了。 居室里两张食案已经摆上,张良坐在一张食案边,昭娖走进居室见着张良面上平静如水跪坐在食案前,看见昭娖进来狭长的凤目里荡起丝丝涟漪。 “回来了?” 昭娖在侍女的服侍下坐在食案前听到张良清润的嗓音,抬起头来笑着应了声“嗯。” 食案里依旧是肉食和时令的菜蔬外加粟羹。 因为天热昭娖对肉食没有多大的食欲,手中的箸也没往肉食去。可是侍女却没有昭娖的吩咐拿起小刀将炙肉切好奉到昭娖面前。 昭娖奇怪抬眼看她,可是侍女只是深深低下头去,装着炙肉的食盘端过头顶。 昭娖转过头去看张良,张良不说话,只是持匕间一双昳丽的眼一抬露出无边的笑意。她便是明白了。 看来这侍女这么做应该是张良吩咐的。 昭娖将那些切好的炙肉全部用完,张良看着眼里的笑意更甚。 晚间就寝,昭娖头枕在张良肩上。张良柔软的肌肤上一层细汗珠蹭在她的发丝上。 “子房,你想要孩子么?”昭娖踌躇再三开口问道。 张良听着头一低看着昭娖在肩上抬起头望着他,眼里满是寻求答案的焦急。他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 “怎了?” “今日去看望阿母,阿母要我赶紧努力重身。”话落,圈在腰身上的手一紧。昭娖感受到他手劲的变化,身子贴近了他赤*裸潮湿的躯体。疑惑的去看他。 张良面上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月光落到他眼里便被如同吸了进去一般化作深潭似的幽深。 停留在她下颌的手指瞬间扣紧她的下巴,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想要还是不想要。此时答案已经明了了。 刘邦并没有杀被俘虏来的魏王豹,相反还封给他一个官职让他呆在这荥阳。韩信才打下魏国,让魏国化作汉国的三个郡:河东郡:太原郡、上党郡。刘邦立刻又让张耳和韩信同行攻打赵国。 陈余和张耳原本是至交,后来两人在巨鹿之围后反目成仇。当刘邦邀请赵国一同出兵讨伐项羽的时候。陈余开出来的条件就是:送上张耳的人头。当时张耳在刘邦军中效劳,刘邦不可能杀了他来寒了一帮人的心。于是流氓本性出来了,找了个和张耳长相相似的人杀了割下头颅送过去。 当刘邦兵败彭城,陈余反应过来刘邦拿个别人的头来糊弄他的时候。大怒之下宣布背汉投楚。 如今刘邦让和陈余势同水火的张耳前去攻打赵国,张耳没有不把仇人陈余往死里逼的理由。 大军出行当天,刘邦亲自给韩信和张耳送行。刘邦于韩信有一半的知遇之恩。但是刘邦却对韩信并不是十分信任,早在刘邦彭城大败逃至修武的时候,曾经趁着韩信入睡称汉王使者潜入中军大帐偷了韩信调兵用的兵符。 如今这位青年依旧给刘邦征战四方,而且战功还不小。 荥阳不远处别是秦朝留下来的敖仓大营。敖仓大营内粮食囤量甚多,刘邦下令修建甬道连通黄河以南。站在荥阳城墙头抬头眺望都能看到汉兵们卷着袴腿,一副劳作于田野的农人样子。 那些兵士本来出身不高,做起这等活计更是得心应手。 刘邦这两三个月来忙的基本上脚不沾地,要关注甬道的修建还要防备南面的楚军还有关心北面赵国的战事,一来二去就冷落了戚姬。 戚姬也不在他面前哭闹,只是叫人给刘邦送去做好的膳食提醒不要忘记天凉添衣。说来也奇怪,以往妻子吕雉如此提醒刘邦,刘邦只当做妇人家嘴多。如今年轻貌美的戚姬提来他只觉得她是一朵可人的解语花,连他的吃穿用度也不忘记。如此更加宠爱戚姬。那些侍候的下人竖仆见着戚姬如此受宠,不禁更加殷勤。连王后吕雉嫡出的太子和公主都没有如此的殷勤的伺候。 如此,在忙碌和备战中八月一下子就过去了迎来了九月。 百忙之中,刘邦好歹还没彻底把自己的嫡子现在的太子盈给忘记。让自己得用的谋臣张良去教导一下刘盈。 而眼下张良却站在门口看着昭娖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马车。楚人在九月有登高采菊的风俗。昭娖是楚人,自然也要去登高。 现在战事虽然还未及,但是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张良将从下邳开始一直跟着自己的游侠郭石请来为昭娖护航。 “内人就劳烦壮士了。”张良对着阶下的郭石说道。 “君侯言重了。某一定护卫夫人归来。”说罢一抱拳,大步走在马车后面。 一路看着马车走远,张良才命人将自己的车马拉来。 九月九登高,此时还没有插茱萸的习惯。到了荥阳城里一处算是最高的地方昭娖下了车。 看着多年不见的郭石,昭娖笑道“妾与壮士一别多年,壮士可还无恙?” 郭石憨笑几声,“当年某莽撞,不知夫人乃是女子。多有得罪还请夫人包涵。” 想起当年在下邳和那些游侠儿混在一起的时光,昭娖也笑了。若是张良和郭石相识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 后来反秦之时,张良又是聚齐着这些游侠少年去投奔楚王,结果楚王没投奔成,倒是做了刘邦的厩将。 “这些年……诸事……”昭娖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时间颇有感叹。 金灿灿的菊花在秋风中微微摇摆。昭娖走过去将那株菊花折下来交予身后跟着的侍女。这片地方长着大片的菊花连着望过去便是金灿灿一片。对于楚人来说还真的是登高采菊的好去处。 昭娖又折下了几支菊花。在她折下一支菊花起身之时。眼角余光瞟见一名美人在好几名侍女是从的拥簇下前来。 那名美人面上涂有白粉,眼角嫣红一片,头上绾有发髻戴有几支金钗。想来是作了一番打扮才前来。美人容貌虽美但带了一股傲气,似是不将周旁之人之物放在眼里。 她不知道那个美人便是汉王刘邦最来最宠爱的宠姬戚姬。刘邦是楚人,戚姬为了讨好刘邦特地自告奋勇亲自给刘邦采菊祈福。 昭娖向来不喜欢在登高的时候和别人搅在一块,又见到那名美人叱喝不断,心中更加不喜。 而此时那名美人也瞧见了她。 戚姬瞧见那便一名身着白深衣套浅黄素纱禅衣的佳人正在俯身采摘菊花。那佳人肤白,面上也无多少脂粉,只是眼角附近带有桃色越发衬托的肤色如雪。如云的乌发没有任何的发饰只是束在身后。 眼波盈盈笑容妍然绽开已经让手中的花朵失色。 这样的美人儿就算在刘邦的后宫中也是少见的容貌,比起戚姬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两人年龄相近,容貌却有差。戚姬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她最近这段时间在刘邦那群姬妾中一枝独秀。受着这份宠爱她对自己容貌十分自信,没想到在这种山野之处竟然遇见这等美人,心里头的嫉妒一下子就如同投入烈火中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昭娖此时已经起身,手里拿着刚刚折下的菊花,侍女垂首微微弯下腰。她看也不看戚姬只当对方是不存在,转身离去。背影窈窕楚腰细细看得有几个侍从眼睛都快被勾了去。 戚姬见此人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受惯了下面人殷勤的她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 她抓过身后侍女手里的竹篮丢在一个瞧着对方远去发愣的寺人身上。 寺人被砸的发懵反应过来后赶紧跪下来求饶。 “贱奴!”戚姬狠狠骂道。 昭娖在山头上来走了走,便乘上马车离去。山道坑洼不堪,站在车上的御者小心翼翼驱赶马车,唯恐一个不慎就翻了车。 尽管御者已经尽可能的放慢了速度,但是车内的人还是能感受到颠簸。郭石佩剑走在马车之侧,手按在剑上以防有宵小前来冒犯。 正在行驶间突然对面的山道上也弛来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在山头高处和昭娖打过照面的戚姬。戚姬素来被捧惯了,哪里收过这等气?好歹她还记着给刘邦选几朵上好的菊花,之后登高赏景的心思半点也不存了,气呼呼的只想赶紧回汉营,寻几个不受宠姬妾的麻烦出气。 山间向来少有马车通行,所以供马车行驶的道路更是不多。于是两车相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戚姬感觉到马车突然停下来,不禁光火大起,也不用侍女去问了她一拍席子大声叱问“怎了?!” “前方也有马车。”御者一面拉好马轡一面回头答道。 “有马车挡道,叱开便是了!”戚姬皱起眉头心烦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立刻让侍女叫过一名寺人去叱喝对方让道。 昭娖的马车早早就停了下来,外头的郭石和御者见着一个寺人耻高气扬前来,“大胆!车内乃是贵人,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郭石不等御者反应,按剑走上前来,呵呵笑着对着那个寺人上下打量一番,常年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戾气逼的那寺人不得不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 “巧了!”郭石笑道,“某所护送之人也是贵人。不知那车中是何贵人呐?” 说罢脸上笑容更盛,可看的寺人胆子都寒了。 “大、大胆!”寺人手指颤着指着他,“车中之人乃是大王的家眷!” “家眷?”郭石做出奇怪的样子,“某可是听说汉王王后被西楚霸王扣在楚国,何来家眷?” “你、你!”寺人又气又怕,面对郭石的连连前进他吓得赶紧的往后退,“车中乃是汉王最宠之人戚姬!” “哦——我说呢,王后被扣军中哪里来的大王家眷——”话音刚落,突然郭石怒目圆瞪一脚飞出把那寺人踹出老远。 “一个贱婢也敢自称汉王家眷!”郭石大步走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寺人面前,一脚踏在寺人胸口。 “可知我家车中是何人?乃是名正言顺的成信侯夫人,更是出身楚室的贵人!一介贱妇竟然敢叫贵人让道公然羞辱于人!”说着脚下越发用力踩碾。那寺人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四肢抽搐一下便两腿一蹬。 郭石从来没有想要掩饰过自己的大嗓门,此时车中的戚姬也听得清楚。来的时候刘邦没有给她配备卫士,最近军队连连调动,修筑甬道要人防备楚军要人,刘邦自己都愁缺人愁的要命,才不可能将士兵调来保护一个姬妾,倒是配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阉寺给她。 她在车中听得这那几声,“成信侯夫人”“楚室贵人”顿时就明白了对方是何人。她气的脸色发白,手指在宽大的袖中发颤。 “快快与我将那狂徒拿下!”她气的脑子发昏大声叱喝叫那些寺人前去捉拿郭石。 面对围过来的寺人,郭石嘿嘿一笑,拔出剑来对准一个寺人就是砍下去。 郭石早年乃是下邳一游侠儿,后来跟随张良在战场上多有杀戮,一出手便是杀招砍掉对方脑袋。 一名寺人被他斩断头颅,脑袋咕噜噜得和球似的滚动到一边。没了脑袋的身子如同死狗一般瘫软下去。 不消多少时间,那些寺人竟然是被他斩杀的只剩下一人。 那名寺人吓瘫在地,浑身颤抖望着带血的剑尖在自己眼前晃动。 突然那寺人下衣处一滩水迹蔓延开来,骚臭味弥漫。 “杀了你这等的小人倒是侮辱了我的剑!”郭石说完大步走向戚姬的马车,御者见形势不对早就脚下开溜了。只剩下戚姬和两三个侍女在车中瑟缩成一对。 “喝!”郭石双手抓住车辕一声大喝,将马车掀翻。 “呀——!”车中戚姬连同侍女被颠翻从掀翻了的车内摔出。一名侍女见着郭石大步流星而来,她刚想尖叫就被郭石一剑断了喉咙。 戚姬见着侍女就被斩杀在眼前,瑟缩着双腿并蹬就想逃。但是没等她逃出几步就被郭石一把揪住头发丢在地上。 “汝等一介低贱妾侍竟然叫堂堂侯夫人与你让道,还真胆子比大虫还厉害!今日我且看看你的胆子是不是真的比大虫还大!” 戚姬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大、大胆!我乃汉王之人,厮狂徒竟敢……”话语未落脸上就挨了一嘴巴,打的她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嗡嗡直响。 “咄!我乃游侠儿,你主人是侯是王是天子,与我何干!”游侠儿此类人只管按着自己心意行事。别说只是王之妾侍,就算对方是王侯将相也照杀不误。 游侠儿行心中侠义之事,从来不管要杀之人是何人。 就在郭石打量着要怎么从戚姬肚腹之处下刀挖胆。此时一名侍女小跑着过来道“郭大侠!女君道莫要与一个姬妾计较,白白失了身份。” 郭石听了低下头看着被打的眼冒金星的戚姬,“算贱妇命好!”说罢收剑回鞘跟着侍女走了。 ** 在太子盈所居住的居室内,张良一袭深衣跪坐在茵席上。上首位置的太子盈梳着总角,对着面前这个容貌姣好姿态有礼高雅的成信侯,面对父亲的重臣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张良见座上童子目光略带闪躲,脸上也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从性子来说太子盈不像其父刘邦也不肖其母吕雉,甚至有一股多余的柔在内。 张良浅笑,“臣拜见太子。” 太子盈连忙还礼“成信侯不必多礼。” ** 刘邦在幕府内和一群将领在帐中商讨接下来的军事部署。突然一名军士面露难色走进帐内,在刘邦耳旁嘀咕了几句。 “让她回去!”刘邦话语里满满的都是不耐烦,“别来妨碍老子正事!” 140谢罪 昭娖没想到自己出个门今日遇上历史上有名胸大无脑的戚夫人。坐在马车里想着戚姬那番作为还真的没有辜负‘胸大无脑’这个词。 她唤过侍女吩咐一声。 “侠士。”一名圆脸侍女打开马车车厢的窗户,对行走在外面的郭石道。 “夫人可是有何吩咐?”郭石问道。 “女君说今日劳烦侠士了。心里甚是不安。”侍女道。 郭石憨厚一笑,“某本来就受君侯所托,护卫夫人,这本是某的本分,不敢受夫人的谢!” 张良从太子处归家,见着昭娖令人在屋内搭好了一个小炉子。还有一些侍女拿着采回来的菊花拿出去准备晒干。 昭娖将那些清洗干净的菊花的花瓣扯下来,小炉子上水正烧着,昭娖打算待会水滚了就将花瓣放进去。 张良走过来坐到昭娖身边,看着她弯腰伸出手将那些还带着水珠的菊花花瓣摊好。 “出去一趟,心情如何?”张良浅笑望她说道。 昭娖停下手,转头看他“秋高气爽,倒是不错。只是回来的时候有人争道。不过郭侠士将人赶走了。” 何止是赶走,简直就是将人打成了一个猪头。 “阿娖你没事吧?”张良听昭娖说有人与他争道,微微皱了眉。争道这件事情一个闹不好就是双方起争执,甚至一方的随从将另一方的车驾掀翻这种事也是有。 “有郭侠士在,我怎么可能有事。”昭娖见着水滚,执箸将菊花瓣在水中稍稍一烫就放置在另外一个食盘里。 “菊花去火降燥,秋季食用最好。子房待会你也要多用。”昭娖一边忙活一边对张良说道。 张良看她,脸上笑意瞬间融开。 “敢不从命?”张良笑道。 这边昭娖和张良烹菊。汉营里姬妾所居住的地方却是炸开了花。 郭石早年做过游侠后来又在战场上拼杀,拔剑必定就是杀招,对戚姬的那一巴掌也打的没有任何留情。 戚姬此时半边脸肿的老高红肿不堪,她一照铜镜顿时尖叫着把镜子也丢远了。在山里成信侯家的车驾走后,她几乎是抓起那个浑身骚臭味的寺人一路上走着回了汉营。 这段时间戚姬受着刘邦的宠爱,被下面的奴婢寺人捧惯了。渐渐的本来就天真的性子更是觉得自己无所忌惮。眼下王后被西楚霸王被扣在楚军中,在那些姬妾中戚姬的宠爱那是头一份,在姬妾面前她也是多有横行霸道之事。 像如今这番被人指着鼻子骂贱婢掀了马车,还被打了一个嘴巴。还真是从来未有过的。 这么一番羞辱让戚姬前去找刘邦哭诉,没想到去的不是时候,刘邦正在和将领商讨军情,别说让她进去,军士直接出来就把她“请”走了。 等到回了姬妾居住的地方,那副狼狈样子多有人看见。那些姬妾们看见她狼狈不堪尤其肿的老高的半边脸更是窃笑不已。 回到居住的地方,戚姬换掉身上的衣裳一照铜镜,顿时被镜子里的脸吓得尖叫。丢飞的铜镜砸在一个正好捧着一盆水进来的侍女头上。侍女额头上被砸的鲜血直流,她吃不住痛手中水盆也脱手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贱婢,你也敢瞧不起我?!”戚姬今日连连被那些出入将领的鄙视眼神还和那该死游侠一口一个“贱婢,贱妇”给刺激的神经敏感,见着侍女如此更是火不打一处来。 其他寺人和侍女见着戚姬这模样赶紧不懂声色的离她远了些。 “成信侯夫人?”戚姬呵斥完侍女,坐回席上。想起在漫山秋意中遇见的那名着鹅黄素纱禅衣的美人。眉目婉约间对她那种无视让她十分火大。 后来知道那人竟然还是成信侯夫人! 成信侯前段时间娶妻之事汉营里上下都知,尤其这位君侯娶妻之快委实让人开足了眼界。就是刘邦也曾在戚姬面前小小的调侃了一下这位他最看重的谋臣。 那名侯夫人出身旧楚宗室,所在支系是原本楚国三大族中的昭氏。与成信侯很是门当户对。 原本她也只是听听算过,没想到还真叫她遇上了! 想到自己在对方手下受到的侮辱,戚姬心里恨恨。 “那个芈姬有甚了不起!”越想越气,越想越嫉妒。戚姬自己嚷嚷了出来。 下面的那些寺人侍女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何时汉营有了个芈姬。 “楚室都败完了,做甚高贵,拿甚乔!”戚姬一面愤愤怒骂,一面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她愤愤不平,心中更是不平。 长的美貌,出身高贵,而且还是正室。这做女人的好处基本都被那人占尽了! 戚姬出身不高全仗傍上了刘邦才有今日的神气,但是不管如何受宠,她的身份依旧是牛马不如的姬妾。她可以在那些姬妾们的面前耍威风。但是一到真正出身好的正室面前,就是如同被扒掉衣裳的伶人一般,再怎么装也是改不掉本质。 再怎么高贵再怎么出身好,眼下夫君还不是在汉王帐下为臣?戚姬冷笑。只要在汉营里,只要是汉王的臣子,她就有法子整治。 晚间等刘邦和将领们谈完,想要看看戚姬跳舞。派人去宣她,谁知宣了两三回都不见她前来。 前去的寺人支支吾吾,只说是戚姬身体不适。 这种鬼话刘邦才不会信,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娇俏温柔无限,尽温存所能尽之事。现在就病了谁信?!恐怕又是那些个把戏。 刘邦刚刚和老兄弟们定下策略该怎么行动,心情还算不错。也乐得和年轻姬妾们玩那些卿卿我我,你躲我藏的游戏。 因此他也没生气,起身去找戚姬。 走到戚姬营帐前,听得里头嘤嘤哭声断断续续,还有几声侍女劝慰的声音。那哭声低低似是十分委屈。 “怎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刘邦进去就看见戚姬披散着头发扑在榻上哭泣。 “大王,大王——”戚姬在榻上哽咽着起身,青丝随着起身的动作倾泻而下正好将她那边被打肿的脸盖住,又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颈。 “怎啦怎啦。”刘邦走过来,“谁又给你气受了?”说罢坐在榻边。 戚姬顺势扑在刘邦怀里,抽抽凄凄哽咽着,头靠在刘邦肩膀上说不尽的凄婉。 “别哭别哭,寡人一听你哭就心疼。”刘邦将戚姬抱在怀里,手一下一下抚摸过戚姬披散的长发。柔顺如丝的触感取悦了他。 “大王……贱妾无能……”在刘邦的肩上戚姬哽咽着抽泣。 “到底怎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寡人,寡人替你出气!” 听见刘邦这句话,长发掩盖下的嘴角微微翘起。 “贱妾无能……今日九月九,贱妾见山上秋菊开的正好,想着为大王采摘菊花。”说着她头稍稍向外侧转去。 侍女会意,将一盘子被压的残破不堪的菊花来,那菊花不知道被什么压碾过,花瓣稀疏不说,还多有淤痕。 “呜呜……”戚姬看见那些菊花哭的更加伤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邦握住戚姬肩头将她从怀里拉起来问道。 戚姬抬起袖子擦拭眼泪,“贱妾看花开的好,想着不能辜负大王的期望特意选了好的来。归来的路上遇见一辆马车,与贱妾争道。贱妾气不过叫人去说几句。随行寺人与侍女却惨遭斩杀,贱妾也成了这副样子……” 说罢,擦泪的袖子垂下去。手指拂开遮在脸上的发丝露出肿胀不堪的半张脸来。 戚姬的半张脸本来就肿的老高,在灯光下一照虽然她貌美,但也禁不起双重摧残。刘邦一看手一抖差点把戚姬给推出去。 “谁做的?”虽然只是个纾解他心情的姬妾,但是被打成这个样子他还是问了问。 “贱妾……贱妾……不敢说……”戚姬似乎很惧怕,支支吾吾。 刘邦面对美貌大打折扣的戚姬,耐心完全没有以往那么多。他不悦道“你说就是。” “贱妾在车上听那个杀人的狂徒说……车上的乃是成信侯夫人楚室贵人……” 话音刚落,刘邦蹭的一下就从塌上坐起“甚?!” 戚姬一看如此以为赶紧下榻跪伏在地上,“那狂徒听闻贱妾乃是大王之人,反而不住人还将贱妾打成如此模样。贱妾委屈不要紧,可是大王声威受损实在不行呐……” 她一边跪伏在地诉说,一边颤抖着娇躯。从背后看来还是相当的诱人。 “杀人那人你听清楚是何人么?”刘邦沉默一会道。 戚姬愣了会想起那侍女来叫的名号回答道“贱妾听成信侯家侍女称呼那狂徒为‘郭大侠’……” 还是个游侠! 游侠一向不将王侯将相放在眼里,要是你碍着他的侠义之道,游侠绝对不管你身份有多高完全没有任何顾虑拔剑杀之。 刘邦听了之后没有戚姬以为的勃然大怒,而是转身就走。 当天两名汉军军士到了成信侯府上,客客气气的说大王想请成信侯府上的郭侠士一谈。郭石听闻汉王来找大大咧咧走了出来,坐着汉王准备的车驾而去,完全没有任何惧怕。 车驾到了,郭石被殷勤的请入帐中。走入帐内见着刘邦坐在主位上,刘邦客气道“侠士请坐。” 郭石点点头,在为他准备好的茵席上坐下。 “寡人此时劳烦侠士前来,乃是为一事相问。”刘邦道。 “大王请说。”郭石道。 “寡人听闻,今日侠士可是翻了寡人的宫车?可是有此事?” 郭石听了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道汉王寻我前来所谓何事,原来竟然是这等小事。此事我郭石的确做过!” 刘邦见郭石大大方方承认,还直言是小事,眉头就有些不悦的皱起来,“翻了寡人宫车还是小事?” 郭石半点畏惧都没有,他坐在席上问“敢问大王,大王正妻王后眼下正在何处?” 刘邦见他不解释宫车的事情而是问吕雉眼下正在那里,他答道“内子与我父眼下被项籍那小儿扣押在楚军军中。” 郭石点点头“看来大王还未忘记这个,那么军中没有另立内主吧?” 内主就是正妻,刘邦脸上一下子青白交错,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愤怒“寡人哪里来的另立内主?!” “那么那辆宫车里所乘之人也只是姬妾之属了。”郭石道。 刘邦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 “某今日受成信侯所托,护卫侯夫人登高采菊,归来途中遇见汉王宫车,当时宫车处遣来一寺人道车内有大王家眷,叫成信侯夫人快快让道。某心下疑惑便问车中是甚家眷,寺人回答某说是大王最宠之姬妾。嗟乎!贱妇婢隶之属竟然敢坏大王威名,自称家眷,而且语出逼人,公然之下竟然逼堂堂侯夫人让道于她。以贱欺贵,以下枉上。这等事怎能不管!某拔剑杀掉前来相逼的寺人。谁知车中贱妇竟然又派人捉拿某!” 说道这里郭石的脸上已经不是冷笑而是愤慨,“某无罪,何故捉拿我。况且某若是有罪,自然待有司前来问罪,不消一介贱妇侮辱于某!” 刘邦听了眉头皱起,他有些吃惊戚姬的大胆无知。见着对面郭石一脸愤然赶紧起身道“贱妇无知,竟然得罪侠士至此!” “一介贱妇,不足一提。只是若是此事再有,士人们将贱妇辱士之事传遍天下,敢问那时大王如何自处?” 士都是有尊严,别说被姬妾那般训斥,就算稍有不恭,恐怕等着她的下场便是和平原君的那名被砍了脑袋的美姬一样了。 刘邦听了郭石的这一番话,坐起“壮士!壮士大义!” 刘邦客客气气的请郭石前来,又客客气气的送他回去,还格外赐予财宝。至于被戚姬冒犯到的成信侯夫人在收到刘邦的赔礼之余,还收到了犯事的戚姬亲自前来请罪的消息。 “戚姬?”张良听见这个姬妾曾经让昭娖让道,微微皱了眉头。 “姬妾贱妇之属,在意她作甚。”说罢昭娖将煮好的菊花花瓣送到张良嘴边。 ** “贱妾何罪?!”在一帮姬妾面前戚姬听到刘邦令她披发跣足亲自到成信侯门前请罪之后,她脱口而出。 身后的那些姬妾们衣袖掩口笑着,眼睛瞅着她,手指在袖中指指点点。 来人也不理她,“戚姬有罪没罪,你心中应该清楚才是。” 说罢,再也不多看戚姬一眼离去。 戚姬气急,“我要见大王!” “哟——大王眼下忙的很,可不是能见就见的。”一名姬妾说罢遮了口,附和者甚多。她们一面笑着一面快乐得看着戚姬浑身发颤。 对了,大家都是姬妾。戚姬平日在别的姬妾面前耀武扬威,似乎自己才是正妻一般。如今落难了也别怪众人耻笑她。 拔去发簪披发也不能着艳丽的服饰一双脚光着,就这样走到成信侯夫人那里谢罪! 戚姬幼时也家贫,穿不起鞋。但是过惯了好日子,叫她再脱去鞋履就有些受不住了。赤脚走在路上,路上草木灌丛的尖刺刺进脚板里。戚姬疼的掉眼泪。 平日里刘邦对她呵护的很,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道路上偶尔村妇农人遇见她,相聚在一起看着她窃窃私语。等到走到成信侯府前,大门紧闭,就是侧门都没开。 一名粗衣女子见她前来,粗鲁的抓了她往后门而去。 “大胆贱婢,你在作甚!”女子粗糙的手抓得戚姬娇嫩的手腕处红肿一片。 “贱婢?”女子转过头来脸上皮笑肉不笑,“一个美姬而已,你我都是一样!还骂我?你这个贱妇!”骂完,女子手中力气更甚一路拖着戚姬进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门。 “对着中线跪拜就回去吧。”女子打打哈欠,再也不看戚姬。 “不是该去见侯夫人吗?”戚姬问道。 “侯夫人可不是你这种贱妇能见的!能让你到这里就不错了,还敢想见女君!”说罢女子十指按着戚姬的脑袋往泥土地里一按,然后抓住头发一脚踹出了门。 一个美姬能得到的注意力实在是太少,前线修筑甬道的事情出了纰漏。楚军出兵扰乱甬道的修建。刘邦将太子刘盈送回他已经安定下来的关中,并令萧何辅佐刘盈。 141预兆 最近甬道被楚军盯上,军需士卒调动频繁,监督诸位将领的护军中尉陈平自然得不了空闲,营帐中他脚上的短靿靴都不脱直直的躺在折榻上一动不动。 突然一名将领打起营帐的门帘大步走了起来。见着陈平躺在折榻上睡着。刚想转身就走,榻上传来略带嘶哑的嗓音,“有何事呐?” “中尉你不是正在歇息吗?”将领回过头来十分吃惊。 陈平已经从榻上起身来,眼下有着一层青色,“眼下这光景,我哪里能真睡过去了?军法在呢,我陈平还舍不得这么一颗脑袋。” 将领听了嘿嘿一笑,大步走过来将怀里的的竹简拿出来,递给陈平。陈平瞟了一眼竹简上的篆字,目光沉静“大王要向大将军调兵?” 大将军就是韩信,眼下正在讨伐代国。 “嗳,中尉,你说这大将军会愿意吗?”将领问道,征伐代国也要士卒,韩信又是手握兵权要是他不肯,还真的没人能拿他怎么办。 “这答应不答应可不是我能说的准。”陈平比对一下封泥上的印记,持笔在竹片上勾画一个标志,手中竹片放下陈平眼眸里浮起一层笑意“不过……那位可是一片赤子之心。” 来汉营这些时日,陈平也见过那韩信几面。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从以往他的几件事迹中就能大致推测出韩信的性子。 少时葬母高地,□受辱在楚营不得志转向汉营,后来在汉营受汉王设台拜将这等殊荣。对韩信这种心怀青云之志又遭遇坎坷的人来说,汉王的知遇之恩甚至可以与父母的生养之恩对等。 “大将军对大王一片赤心,调兵之事不会难到哪里去。”陈平说罢,复而一笑。 公事说完,眼下又有难得的空闲,将领便和陈平聊起最近得来的八卦,“听说最近不知道大王的宠姬戚姬如何得罪了成信侯夫人,被大王命令披发跣足前去谢罪。” 这件事情当时也是被人当做笑料。一个小小的美姬竟然敢冒犯侯夫人,活该如此。 “这大王处置还是过轻了。”将领和陈平说起这事感叹道,“毕竟成信侯也是大王重用之人,美姬冒犯芈夫人此等惩罚还是过轻了。” 美姬这种生物向来在世人眼里,命还不比不上一头牛一头猪。早在先秦七国并立之时,赵国平原君府中一名美姬朝一个腿脚不便的门客笑了笑,门客认为那名美姬是在嘲笑于他,向平原君请求杀掉那名美姬,不巧那名美姬是平原君最宠爱的姬妾,舍不得杀掉含糊胡乱搪塞过去了。 没想到平原君因此好色轻士的名声传遍了,门下门客纷纷离开。最终平原君杀掉那名美姬带着人头向那名门客谢罪,那些能人志士才渐渐回聚到平原君门下。 按着大多数人的意思,刘邦应该斩下此名不知天高地厚戚姬的头颅,连头带道歉礼一同送至成信侯府上才是。 陈平原本清明的双眼里浮上一层阴霾,“此事大王所为……算是折中,戚姬盛宠不知天高地厚尊卑,令她披发跣足前去谢罪,也是给她一个教训。我听说芈夫人按照礼仪并未见她,而是从后门让戚姬进入,叩拜谢罪之后让戚姬离开了。” 陈平说的还算是客气了。更真实的版本是成信侯夫人压根就看不起这个戚姬,大门紧闭,还是府中一个奴婢把戚姬给拖到后门揪住头发按着叩首,完了之后更是被奴婢轰出去了。 杀掉一个美姬太简单了,死了就死了。但是最折磨人的反而不是死,而是让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一下子摔下来,让他们看清眼前。让他们之前最看不起的人去羞辱他们。 刘邦通于此道,张良也明白。同样的那个人也更是精于此道。 想起当年在咸阳,昭娖命令奴隶鞭笞秦国宗室一事。陈平嘴角不禁露出些微笑,果然还真是她的作风。 就算她让人当场斩下戚姬的头颅,刘邦不会有任何异议。张良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波及。昭娖不要戚姬的头,说到底还是看不起她罢了。让低等奴婢一顿羞辱足够叫戚姬在汉营中脸面全无,在她心里头插了一把刀子,日后年年月月都不好过。 软刀子磨人呐。 陈平笑笑。 ** 太子刘盈已经启程关中,为父亲刘邦镇守住关中大本营。毕竟比起眼下的荥阳,关中才是刘邦真正在这场天下之争中起家的地方。 楚军骚扰甬道,刘邦眼看着敖仓粮仓就在眼前,绝对没有光受不还手的理由。 “子房你说这韩信……他肯爽快将讨伐代国的士卒调遣一部分过来?”幕府里刘邦如此问道。 虽然是刘邦自己看在萧何的面上重重启用了这个年轻人,但是眼下他疑心最重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提拔上来的韩信。 张良望着满脸忧虑的刘邦,垂下眼来,“大王,此时调令已经发出再忧愁已经无用了。”韩信此人张良初见他的时候就曾经好好观察过一番。这人将才无人能出其右,但是性子却是说不出的天真烂漫。张良也不可能拿着这个说服刘邦安心。 “大王可还记得建成侯?”张良说道。 建成侯就是曹参。眼下正在和韩信一起征讨代国中 前去攻伐赵国代国的军队,韩信担任大将,但是其他位置的也有一起跟随刘邦从沛县出来的人。 例如曹参。曹参原本是秦朝沛县里的一个狱掾,后来跟随刘邦起事,封执帛,号建成君。在反秦中多有战功甚至还杀了李斯的长子李由。 刘邦被封关中后,他也将曹参升做了建成侯。 “如今建成侯等也在军中,大王不必过于担心。”张良双手拢在袖中,看着刘邦的脸一点点的平静下去。 其实有些事情刘邦自己都看得明白,只是不过是想要寻个安心。 张良知道刘邦在彭城之败后曾经谎称汉王使者潜入韩信所在的中军大帐,将调动军队的兵符盗走。 虽然从这件事情里张良看出刘邦非常不信任,还有一点,就是在军中韩信和那些将领和下属就是那么一回事。甚至相处都并不是很好。不然怎么一群人睁眼放刘邦一行人就进去了? 韩信精通于兵法,却疏于人情世故。 韩信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下面的将领与他本来就是制衡的关系。而且当年登台封将的时候,又有许多将领嫉恨他。多的是人想要拉他下来。 从荥阳大营发出的军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韩信军处。 此时韩信正在与张耳围困成安君陈余,当军令送到军中大帐。韩信知道荥阳方面受到的窘境,二话没说立刻让曹参带兵赶往荥阳。 楚汉双方在黄河的对峙局面依旧。 昭娖的消息渠道要比荥阳城里其他女眷要灵通很多,张良并没有在她耳畔多说。只是说一句楚军前来侵扰粮道。 昭娖就火烧火燎的让家中的奴婢去将能弄来的粮食尽可能弄来,而且万万不能声张,鲜肉什么的加快制成肉干之类。 几年的军中生活让昭娖对粮道之类的字眼特别敏感。当年巨鹿之战中她就亲眼见过因为军粮不多而面临的窘境。 如今听张良说起通向敖仓大营的甬道受阻,昭娖几乎就是马上就想到了屯粮。 也不是昭娖潜意识里现代人的屯粮屯盐癖好发作,而是兵荒马乱粮食才是保命的根本。尤其是现在天下乱成一锅粥,那些财宝还不如粮食来的保值。 但是眼下城中也没多余的粮食,除非那些奴婢化身凶恶刁奴去和平民抢口粮。可惜昭娖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 在她为一家子人口粮发愁的时候,郑氏派人给她捎去口信。无例外的是要她好好把握怀上孩子之类。 “女君?”鱼见到娘家来的人一走,昭娖就没什么力气的坐在席上。不由得走上去问了一句。 “阿母叫我……”昭娖话说了半句,头又疼起来。或许是因为很久一段时间忽视这个女儿的缘故,郑氏对昭娖比较关心,从当初昏礼嫁妆操办上到现在结婚后昭娖肚子上。 郑氏当年新婚燕尔就怀上了孩子,又加上张良年已而立,事务繁忙更加觉得女儿赶紧怀上孩子好一些。 鱼也能猜到一些,她轻叹一声“女君也该如此的。” 昭娖听了只差没有抓狂,眼下这光景大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还说生孩子!要是不能给孩子一个好坏境她宁可不怀! “此事……君侯怎么想的?”鱼问道。 “他也想……”昭娖之前和张良倒是提起过,他直接用行动来表示他的想法。“可是如今……鱼你也知道,我……不敢……” “女君……这有甚敢不敢的……”鱼简直不能明白昭娖想的是什么“当年主不是年年与秦人征战,可是女君还不是有身?” 这个主和女君指的是昭娖的亲生父母,昭座当年仗没少打,女人也没少玩,正妻有孕之余那些姬妾也没闲着。 昭娖头一次发现自己和鱼竟然有那么多交流不通的地方,而鱼还在孜孜不倦的劝说“生育嫡子乃是女君职责所在。” 婚姻者上承宗庙下育子嗣。而孕育嫡长子是每一个正妻的头号任务。 “女君年纪渐长。”想起昭娖的年纪鱼心里就疼。 二十三的年纪放在现代年轻的很,还是刚出大学的新鲜人,但是在两千多年的楚汉时期却已经是几个孩子妈级别。 虽然昭娖依旧美貌,但是鱼还是担心张良会有哪天去宠爱那些十四五岁娇嫩姬妾。 鱼最后痛心疾首,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昭娖不愿意生孩子。 “女君呐……”她粗糙的双手覆上昭娖的,“君侯膝下空虚,眼下君侯尚且对女君爱护之至。但是日后没有子嗣,女君该如何自处?” 昭娖一张脸都僵掉了。她深吸一口气“此事也非我一人能定的。” 她和张良之间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她也只是不想怀,但是怀不怀的上还真的不是她能说的算的。 正如昭娖所担心的,局势对汉军越来越不利。先是汉军和楚军在黄河以南那边反复抢夺通往敖仓的道路,对于汉军向前修筑好的甬道楚军一旦攻过来必定打砸毁掉,只留下一片木头碎片和雄雄火光给汉军。 甬道切断,荥阳被困,因为粮食不能得到及时补充荥阳城内出现了饥荒。城内卖儿卖女只为求得一口粮食的比比皆是。有饿的不得了的直接扑在树上啃树皮。 虽然成信侯府中不至于是外面那般的惨状,但是比以往也难过了不少。 昭娖下令府中的下人不管司职如何每日所用不能超过一碗粟羹。 府中家臣奴婢倒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困难光景,已经有一碗粟羹饱腹已经满足了,没有生出什么多余的不满心思。 昭娖自己也是顿顿野菜稀粥度日。但是她却是吩咐庖厨给张良的饭食中必须有肉食。在听张良说起甬道被楚军所截的时候,就让家人子去寻肉制成肉干。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 或许是营养跟不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最近一段时间她变得有些嗜睡,有时候一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因为张良事务繁忙,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也一直没让人找来疾医诊治。 城外有楚军重兵围困,城内粮荒连连,甚至已经出现了易子相食的事情。张良忙完外面的事务发现庖厨呈上来的膳食里竟然还有肉脯,再看昭娖食盘里除却一碗稀粟米羹和几根可怜的野菜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阿娖,”他眉头皱起来唤了她一声。 昭娖有些不解的放下手中的箸,“怎了,膳食不合心意?” “阿娖膳食中怎么没有肉脯?”张良问道。 “眼下城中粮食告急,能有一碗粟羹就不错了,哪里还奢望有肉脯。”说罢低下头持起箸夹起一棵野菜。 “别吃这个。”张良跪直了身子,身子已经俯下来,手按在昭娖持箸的手上,叹了口气“这个食用多了对身子也没甚好处。” 昭娖抬头看着他,张良放开按在昭娖手背的手,将自己食案上的肉脯分了一半到昭娖碗里。 昭娖差点没跳起来,“作甚!这是给你准备的,你在外那么多事。我在家没你那么辛苦,吃了也没用。” “痴言。”张良完全不理昭娖的话,他径自将肉脯分给昭娖。“夫妻自当一体,没有我食肉脯而妻子只能用米糠的道理。” 张良几乎将大半部分的肉脯分给昭娖后,跪坐在那里也不动箸。愣是看着昭娖将那些膳食用完之后才用自己的那份。 昭娖放下食具,看着张良执箸用膳,不由得偏过头,抬起袖子将眼角几点湿润擦去。 楚军对荥阳的围困发似铁桶一般。萧何送来军粮送不进去,城里头的汉军也出不来。而城池里头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 无奈之下,刘邦派人向项羽请求讲和,条件是将荥阳以西的土地划给汉王。 项羽想要答应,没想到范增决不同意议和,但是项羽因为陈平之前用的离间计对大将们多有忌惮,没有立刻听从他的话。 幕府里,刘邦看着面前那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即使是眼下人人吃不饱的年月,仍然无损于他半点美貌。 张良袖手站在刘邦身侧,看着那名青年。 “今日寡人宣中尉前来乃是为了一事。”刘邦将撑在额头上的手放下来,“前段时日楚军断我军甬道,寡人求教于中尉,中尉道可用重金在楚军中行离间之计。可如今大军已经围城,为之奈何?” 陈平垂下眼想了想“项王能用之人不过范增钟离昧龙且几人而已,如今项王已经疏远钟离昧等大将,身侧能为他出谋划策之人唯有亚父范增一人。若是让项王与亚父离心,就是斩去其一臂膀!” 刘邦似有所思点了点头。突然外面有军士来报。 “大王,大将军遣来使者!” 刘邦上次因为荥阳被围,向正在攻略齐国的韩信发出援救的命令。此时韩信派来使者刘邦连忙宣召入帐。 陈平默不作声退到刘邦身边。与张良一边一个。他在刘邦身侧站定眼角余光微微扫过张良后目光迅速垂下。 不多时使者进来,奉上韩信的书信。刘邦拆开封泥取出其中的书帛一看,信中韩信说齐人狡猾多变,反复无常,又处在和楚国交界的地方,如果不设立一个假王来安抚局势,请汉王立他为齐国的假王。 刘邦一看火冒三丈,立刻破口大骂“老子在荥阳被困,想着你什么时候前助我脱困,没想到竟然还想做王——” 话音还未落下,刘邦两只脚突然痛了起来。不用想,是张良和陈平一边一个在踩他的脚。 “大丈夫平定诸侯,要做就做真王,做甚假王!”刘邦一下改口,又看向张良,“子房有劳你代我向大将军授予玺印。” “臣奉命。”张良从刘邦身侧走下来,双手拢袖对刘邦拜道。 项羽对帐下钟离昧等几个大将疑心不已,怀疑他们投靠了汉军,就派使者前来打探虚实。而告诉刘邦如何招待这位使者的正是陈平。 陈平对付这个使者的手法很简单,一开始刘邦盛情款待这个楚军使者,得知是项王派来的时候吃惊说‘我原来还以为是亚父派来的使者’说罢让人把准备好的菜肴撤下。 使者回去和项羽一说,项羽果然开始怀疑起范增。范增被项羽气的已经无话可说,当愤怒辞去,而项羽也没有出言相留。 可怜范增还没走到楚都彭城就背上毒疮发作身亡。 张良一行人已经上路,为了能顺利到达齐国,刘邦给张良配了百名武士护送。 露天的马车上,坐着的不仅仅是成信侯张良一个人。还有一个眉目婉约对于男子来说过于美貌的少年。 少年似乎身体不适手臂靠在车栏上。身体随着马车的簸动而动几下,他头靠在手臂上双目紧闭,似是已经睡过去了。 张良见状,吩咐御者驾驶小心一些。 一路行驶到一处水滨停下,武士们去水滨抓鱼做饭。昭娖才幽幽的醒来,她看着张良已经站在车下手指划过她的发丝。 她眨眨还未睡清醒的眼睛,身子动了动胸口碰在车较上,原本只是轻轻的一碰而昭娖却已经是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142重身 荥阳城保不了多久,这是汉军高层达成一致的共识。刘邦派张良前往已经平定了的齐国授予韩信齐王的授印。张良放心不下将昭娖留在将有大战的荥阳,干脆换了男装一同带了出来。 虽然是男装,但是昭娖胸也没束女子身态尽显。 “阿娖再过一会就能到驿站了。”张良轻声道。 昭娖轻轻嗯了一声,虽然睡了这么一路但还是没有睡饱,“我们这一走,荥阳里会怎么样?”她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问道。 “没事的。”张良想起走之前,刘邦和众臣商议如何逃出荥阳那个牢笼时,纪信脸上的悲壮。以纪信冒充刘邦向项羽投降,两千女子着甲衣出城门以吸引楚军主力。陈平之计虽毒,但是阳谋已经无用,只管能脱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昭娖听了张良的话,也没说话。眼下她也只能信他了。 “君侯。”郭石大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条烤好的鱼。游侠们的手艺不佳,一般来说能把食物作熟就不错了。 张良接过用叶子包好的鱼,小心将鱼刺剔去递给昭娖。昭娖闻见鱼腥味,胃里一阵翻山倒海,慌忙身子趴出车栏外吐了个天昏地暗。 “怎了?!”张良见昭娖痛苦的呕吐,赶紧把手中食物放置在一边拍她的后背。昭娖几乎把胃里头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虚脱无力的倒在张良身上。 “侯夫人怎了?”郭石听见动静连忙走过来。 “内人似乎身有不适。”张良一只手拍在昭娖背上,对郭石说道。 “眼下山林之中不好找疾医……”郭石有些为难。此番赶路必须要快。而昭娖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的确不是时候。 “不用了。赶路要紧。”昭娖有气无力的说道,脸色苍白。再往东而上就是三川东海道,三川东海道乃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很快就会到达齐国临淄。昭娖不想因为自己生出什么事情来。 “阿娖。”张良低头轻唤一声。口吻里有不赞同的情绪。 昭娖起身,忍着想要再次呕吐的冲动,将那条鱼拿了过来一点一点的吃掉。她没有什么食欲,但现在身体不好不吃东西恐怕撑不过去。 吃完东西稍作休息众人又匆匆赶路。因为要尽快在韩信起疑心之前赶到临淄,所以御者不敢叫马匹惜力在驰道上一路狂奔。 昭娖身上披着一件罩衣,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又睡在哪里。 “驾!”御者一振手中马缰让马儿跑的更加快。 张良原本是想在驿站寻得能够看病的医者,没想到齐国几次战乱,人口凋零,驿站也是一片杂草众生的萧瑟之态。两里之类只能看到老弱妇孺,青年男子都少见。 这种情况下医者更是寻不着了。 昭娖也不在意。因为她除了吐就是睡,没其他什么事了。 就这样一行人进入临淄。 临淄城被韩信攻打下不久,城墙上的汉军朝下面喊话“来着何人?大将军有命闲杂人等不得入城。” 郭石驱马上前大声道“我家主君乃是汉王亲封的成信侯,我家主君此次前后乃是封汉王之令,授大将军齐王綬印。若是误了事,你承担的起吗?!” 女墙内的汉军得知消息,完全不敢耽搁立刻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临淄城内一片破坏,处处都是烧毁的房屋。这事情韩信做的不厚道,原本齐王已经汉军前来的使者郦食其谈好投降,没想到韩信突然发动攻城,齐王大怒之下将郦食其烹杀。 虽然城中废墟清理过还是能看见大战过后的惨状。 还有嚎啕于路边的失亲小儿。一股腐烂和烧焦味混在一起的呛人味道。 张良的车队前有守城的汉军带路。已经有人赶紧给齐王宫里头的韩信送信,不久后韩信派出使者迎接张良到一处馆舍。 馆舍没有被战火殃及还算完整,里头也是一应俱全。使者先请张良在此处住下。 馆舍内床榻之物具备,昭娖一路上随着张良风尘仆仆,让人备下热汤沐浴。 馆舍中的奴隶手脚麻利,没让人等多久就将沐浴要用的热汤布巾准备好。 昭娖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在,将要来伺候的人屏退后。绕道屏风后面脱衣服,但最后的亵衣脱下后,无意间眼睛朝自己胸口一垂,吓了一大跳。 原本是淡红的红缨颜色已经转深。手一拖竟然发现沉了些,比以前还要丰腴。 心里头咯噔一下,顿时冒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是怎样不好她自己也不能说出个一二三。胡乱将自己清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裳胡。披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室内发呆。 她知道最近这一两个月自己身体很不对劲,又是嗜睡又是胸口胀痛,还容易呕吐。算算日子好像这两个月来……月事的确有些不规律。 啊呸呸呸! 昭娖皱了皱眉头,把心里头的那个想法给一棒子打出去。月事不调说不定是她自己身体不好的缘故。至于胃口奇怪说不定自己最近缺了什么维生素也不可而知。 她想明白后,心情有些转好。起身走出去想要找张良。 张良和昭娖住在馆舍最里面的几间,昭娖走入室内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问一名小问馆舍内一个洒扫的小侍女。侍女很腼腆的说方才有人乘坐马车离去了。 马车在这个烽火连天的年月不是人人都能乘坐的起,那些跟随张良来齐国的武士们都是骑马而来。 那么出去的应该就是张良本人了。 竟然不和她说一声就走了?!昭娖双目险些没喷出火来,垂胡袖中的手攥的咯咯作响。侍女一看昭娖这样子,不知自己那哪句话得罪了她赶紧低头告罪离开。侍女匆匆离开生怕一时慢了被昭娖叫住。 昭娖提起衣裾就要出去寻他。没想到刚走过所居住小院的门槛就见到郭石抱剑乐呵呵的坐在那里。 “侯夫人。”郭石说道。 “子房哪里去了?”昭娖见到他就问道。 “大将军遣人来请君侯前去王宫了。”郭石答道。 “那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昭娖手指抓进垂胡袖的袖口,语气急切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这句话竟然是带了些怒意。 郭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大将军遣人来的时候,侯夫人正在梳洗呢。想告知也不便。君侯命我在此守卫。夫人莫要忧心。君侯还派人去请疾医,请夫人回房暂且等一等。” 昭娖听了之后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脚步向后退了一步。 郭石看着她样子似是不对劲,不由得上前一步。 她摆摆手示意不要郭石来,自己转身走进院子里。 不久之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两名武士带领着进了院子里。 “夫人,疾医到了。”外头响起武士的声音。 “不用了,我没病。”昭娖坐在室内的坐床上,脸上两道泪痕未干。 外面武士听到,不禁奇怪:路上都那副样子了,还能没病??迟疑间就没回话。 “让上工回去吧,我的确没病。”昭娖没听见外头有走动的声音也没听到武士的回答声,也不再搭理径自起身朝榻走过去。她脱下深衣随意朝旁边一扔躺在床上拉过被衾,想着张良把她留在这里自己走了,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张良从齐王宫里回来已经是天都快暗下来了。他进了馆舍,郭石走上来将昭娖不肯就医的事情和他一说,张良皱了眉头大步就向院内走去。 房屋内已经点上灯盏,张良让武士再将医者请来,自己走入室内。发现昭娖已经在榻上躺着。平稳悠长的呼吸表示她现在正在睡梦中。 张良好笑的摇了摇头,走上去坐在榻上。淡黄的灯光下昭娖的眼睛有些肿,他伸手在她眼睛附近轻抚一下。没有伤痕应该是哭泣所导致的。 昭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看着张良就坐在自己身边,起先还带着一些刚刚睡醒的懵懂。 张良见她醒来,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手抚上她的面庞“醒了?” 昭娖眨眨眼,嫌恶的伸手打开他的手,径自翻身用背对着他,“你还回来啊。” 一句话说的张良莫名其妙“我当然要回来。” “你不是打算把我丢这里,自己走了吗?”她带着哭音嚷道。 “我何时要把你丢这了?”张良简直不知道昭娖在说些什么,他想把昭娖的身子扳过来,可是昭娖根本就不让他碰。 “你就是!”昭娖突然翻身过来满脸泪痕,“我一出来就见不到你。你肯定是想自己一人走了!” 这番话没头没脑甚至是强词夺理。张良听得好笑之余又觉得无奈,他值得耐心解释“当时大将军遣人来请,你还在洗浴当中,我不便告知。” 说着张良用袖口去擦拭昭娖脸上的眼泪,“你我已经是夫妇,没有我独自离去留你一个人的道理。” 将昭娖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见她没有抗拒就把人拢到怀里来。怀里人的发间带有沐洗过的干净味道。 昭娖任由他抱着,脸颊贴在他深衣的衣襟上,鼻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嫌弃的皱了眉“你该沐浴了。” 张良笑出来低头看着她,“沐浴之前先让疾医为你诊治了。” 灯下美人眉目婉约,一双眸子挑着带着些许的妩媚又多出比以前没有的韵味,看得人心猿意马。手指顺从心里的意志抚摸上昭娖的脸,见她没有半点抵触挑起她的下巴,想要吻吻她。 “君侯,疾医已经来了。” 两人气息已经交缠到一起的时候,门外不合时宜的想起武士的声音。 昭娖立刻把张良推开,一头躺回床上翻过身去只差没把头给蒙起来。 “善。” 请来的疾医是头发花白,身后有侍童背着一个木箱。张良直接免了疾医的礼,让他为昭娖诊治。 “请夫人伸腕。”疾医道。 昭娖伸出一只手腕放在已经摆放好的小布垫上,让他诊治。 老疾医指头按在昭娖手腕上过了一会,又看了看昭娖面上,只听见老医者问“敢问夫人葵水是否定时?” 昭娖想了想答道“两月来……葵水不准……” “可常好眠?” “嗯。” “可有呕吐?” “常有。”昭娖说着胸口的翻腾差点又上来。她眉头皱起来袖口捂住脸。 张良见状立刻吩咐人去准备热水等物。 “饮食好酸否?” 昭娖等翻腾的呕吐感压下去一点后点头,“嗯。” 疾医起身满脸笑容,转向张良,“恭喜君侯,侯夫人重身。” 昭娖原本还趴在床上,眼珠子转溜溜的打算叫人找来器皿给她呕吐用。听见疾医的话不由得抬头惊讶的望着满脸笑容的疾医。 张良站在那里,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停滞。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双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欣喜。 “如此!”碍于礼仪,他极力压制心中的狂喜,饶是如此嘴角还是差点咧到了耳根。 “速速——”张良宽大的袍袖展开,他让人请疾医去写医嘱。自己也跟着而去,听一些注意事项。 “侯夫人重身已有两月,二月必要停男女之欢需静养,可食用肉膏……” “喏喏。”张良连忙应下。 昭娖呆坐在榻上看着张良跟着医者一路绕出房间,过了好一会全身一颤。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她竟然还真的怀·上·了!昭娖下意识的就去抚摸自己现在还非常平坦的小腹,手掌下几乎感受不到另外一个小生命的存在。但是它真的实实在在的在她的肚子里生存着。 昭娖手掌摩挲着平坦的小腹,再最初的惊愕和欣喜过去之后。一系列的问题丢过来了:眼下兵荒马乱,张良一行人肯定不能在齐国多留,要返回刘邦所在的地方,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是肯定的了。还有各国诸侯战乱不断粮食奇缺,她要拿什么来养胎! 昭娖想着就想哭…… 别说以后的奶粉钱,就是现在怎么把肚子里头那个给养好了都是个大问题。 突然昭娖很想捶张良:你努力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143再见 疾医将改吩咐的吩咐完,取了诊金之后走了。 张良让人准备饭食,自己走入室内。他看到昭娖坐在榻上双眼怔怔盯着某一个地方,一只手放在小腹上似乎在想什么。 张良赶紧走上去扶住昭娖双肩想让她在榻上躺着。 “你重身,还是好好歇息。”说着手上稍微使力要让昭娖躺榻上。 “子房你说这怎么办?”昭娖没有顺着肩上的力道躺在榻上,她看着张良问道“现在诸侯争乱不休,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说着她就恨不得揪他一把。 张良眉宇间的狂喜还未完全褪去,昳丽的凤目里荡起温柔的笑意,他伸手去抚摸昭娖现在还很平坦的小腹。 “不要多想。我们的孩儿自然是好的。”他语气平稳,整个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灯光照到他的眼里映照出格外柔和的光芒来,“这几日我要为汉王给大将军授予齐王綬印,阿娖记得在馆舍内不要外出,二月妇人需要静养。” 一双眼睛盯着昭娖的肚子,手在上面摸了一会身子又低下去,耳朵贴在她腹部上。 “没动静?” 昭娖被他的动作搞得莫名其妙,突然听到他这么一句,好气又好笑伸手就在他后背上捶下去,“眼下还没长大,能听见甚!” 两个月还是一个小扣子大小,能听见什么才奇怪了! 昭娖想起他两三个月前不是时候的“努力”,又在他背上捶了好几下。 张良挨了那几下捶只是笑,让昭娖躺下休息。看着她再次入睡过,才一脸春风的走出去。 ** 韩信为了接受齐王綬印的事,专门斋戒三天。张良也要准备相关的礼仪事宜,忙的不可开交。 而这三天里昭娖是吐了吃吃了吐,来来回回的折腾。 专门要来服侍昭娖的侍女看着她呕吐得一塌糊涂之后,又锲而不舍的继续把那些肉膏吃下去,都心疼那些好东西。 昭娖无视于侍女近乎肉痛的眼神,将那些炖好的肉膏用勺子盛了送到口中,咀嚼几下吞下去。齐国靠近滨海,盛产海盐。但是这肉膏还是没放多少盐,吃起来如同嚼蜡。而昭娖也管不了这么多,哪怕再难吃,只要有营养她也要吃下去。 “呕……唔!”突然胸口翻腾起来,昭娖丢下手里的勺返回身捂住嘴。 两三个侍女见状赶紧将专门用的木盆奉上来,等她平伏下来。赶紧给她漱口擦脸,还有侍女收拾案上的餐具。 “谁叫你收拾了!”昭娖轻喘着斥责道。 收拾餐具的侍女白了脸,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俯□告罪。 昭娖摇摇头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侍女们抬着用过的清洁用具退了下去。她继续伸手拿起勺,将食物送到嘴边。 张良此时在室内一方案前将手中豪笔放下,待案上帛书上字迹干透后卷好塞进一只竹筒中加上封泥盖印。 下首除已经有一名武士坐着等待。 “务必将此物呈送给汉王。”张良单手将竹筒交给那名武士。 “嗨!”武士垂首应道,双手将那只竹筒接了过来退出去。 看着武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张良起身绕过木案朝外面走去。 他走到昭娖房内时,正好看到昭娖把手中的餐具放下。这一碗肉膏昭娖吃的并不舒服,本来就油腻又加上她频频反胃,还真的颇为痛苦。 “还好吗?”张良眼角一瞥,立即有侍女进来将餐具收拾好退下去,他坐在昭娖身边问道。 “能好吗?”昭娖有气无力靠着他,“大将军斋戒就要完了吧?” 张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昭娖能舒服一些“明日就结束了,不过授予綬印仪式礼仪繁多,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准备完毕的。阿娖可安心在此处静养。” 昭娖靠在他胸口上,听了他的话有些恹恹的“静养,我能在这里静养到生产?”她想起日后的糟心事就更烦。怀孕前三个月是危险期,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怀孕跟着张良一路奔波到齐国。现在知道了再如何她也不敢再这么做了。 张良手臂圈过来将她抱住,“此事我有安排,不必忧心。” “听说那位大将军是从楚营出来的,在项籍那里曾经做过持戟郎中。说不定我还见过他呢。”说着自己都笑出来。昭娖知道这个大将军就是那个从楚营里跑出去的韩信。可能她也见过只是不知道而已。 张良眉头微锁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微翘但眼中全无笑意。 “阿娖在楚营里……与许多丈夫交好?” “交好?我躲他们还来不及。”昭娖毫不在意说道,突然她一下反应过来,噗嗤笑出来头在张良怀中抬起来。“吃味了?” 她声音轻轻,却是戏谑十足。 张良面色微怔,随意眼转开不和昭娖的交汇。 昭娖也不穷追猛打,只是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脸刚埋进张良胸口,眉头忽而一皱。她立即一手掐住了他的腰。 “我这受苦,全是因为你!” 莫名的张良就挨了这么一掐。 因为是授予齐王之印,斋戒之后,盛大的仪式在齐王宫举行。韩信攻下齐国临淄颇有些争功之嫌,前来和前齐王商议投降的郦食其也因为他而死。 张良望着这个青年,将手中的齐王綬印交予他。 台下大雅之乐响起,冠冕周正的韩信双手接过齐王綬印,由人系在腰间。 刚刚上任的齐王韩信显然精神格外好,比起齐王的这个位置他更开心的还是汉王刘邦对他的承认。宴会上他让张良坐在自己的手边。 韩信一手持着羽觞,和张良说话,“从关中一别,我和成信侯已多日没有见面了呢。”当年张良从楚国西归到关中,正好是刘邦冲破三个秦王的封锁还定三秦的时候。那时候韩信正是大将军助刘邦冲破防线,当时他也见到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张良。 两人在汉军之中也有交情。 “良的确与齐王多有时日不见了。”张良笑道。宫殿中宫娥起舞,丝竹之乐不绝于耳。从齐王席下觥筹交错间一片热闹。 韩信看着底下的那一片热闹,腰上齐王綬印颇有些感叹,“信有今日要谢两人。” 张良眉梢一挑,“哦?愿闻其详。” “一是萧丞相,二便是汉王。”韩信说道,眼中不乏感叹之意。“当年信在楚军营中,项王遇事自专,不能听于左右。我便在关中投奔汉王。后来遇见夏侯公……”一幢幢往事在韩信眼前浮现,那名长髯深衣的萧丞相几次来与他相谈,当谈及他对眼下汉王如何还定三秦时,他说的那句“明烧栈道,暗度陈仓”让萧何当即拍板决意一定向刘邦推荐他。 眼前这人便是向刘邦提出要火烧栈道之人,韩信对张良心怀敬意,亲自拿起酒爵朝他羽觞中倒酒。 “信听闻当年向大王提议火烧栈道是成信侯,信一直对成信侯十分敬佩。”说罢,韩信双手持起羽觞向张良敬酒。 张良赶紧侧身,持起手中羽觞道“当年小小伎俩不足以让齐王如此。” “成信侯当得。若是无当年你的那一句‘火烧栈道’如果使得项王放下心来?成信侯心智世间罕见,自然当得。”韩信俯□子用只有两人才可以听见的嗓音说道。他年轻的脸上露出潮气蓬勃的笑容。那种不失天真的笑容看在张良眼里化作嘴角的一缕风淡云轻的浅笑。 “此次汉王被项王所牵制,我得到消息汉王已经向西撤,此行路途遥远,路上凶险难料。若是成信侯不嫌弃,信愿意派兵相送。”酒酣上耳,韩信对张良说道。 此时两人已经喝了不少酒,张良不至于韩信那种耳朵都发红,但是面上还是起了一层桃色,越发衬得那双昳丽的双眼水意潋滟。 “齐王一片好意,良不敢推迟。”张良也没有多做推辞,径自就受了韩信的这个人情。齐国离关中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楚汉两军势力如同犬牙交错。还别说路途上强盗之类数不胜数。韩信这个人情他就受了。 张良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外面看来没什么,但是内部尽可能铺垫了厚厚的褥子。昭娖的妊娠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坏不好。脾气也有很大的改变,有时候心情坏的能把一个侍女训斥到哭。 尽管昭娖本人并不像这样,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就算是张良也多有被她弄的无言以对的时候。 张良不可能在齐国过于久留,他对于刘邦实在是不能多放下心。当初在荥阳的时候,他离开一会,刘邦就险些做下祸事。 在武士的随行下,马车向临淄城外行弛而去。 昭娖在马车内也不正坐,只是靠着凭几。马车行弛见望见临淄城内破败不堪的场景,想起当年她和张良一同奔赴齐地拜见沧海君。如今沧海君已不在人间,而齐地多毁于战火。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昭娖生出些许感叹。 车马行弛间,临淄与众人越行越远。 再怎么舒适的马车,车马劳顿起来还是相当累人。昭娖一开始担心的要命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因为一路上的辛苦而有个好歹,赶路的时间里昭娖战战兢兢,每日更衣的时候更是怕自己衣下会出现血迹。 她有时候近乎绝望的想,要是这孩子真的在颠簸中没了,她是要怪谁。怪张良还是刘邦?一想到这个顿时心如刀绞。晚上休息之时,她愣是把张良肩头咬出个牙印。 但肚子里的孩子却知晓她的担心似的,过了三月的孕期后,呕吐反应渐渐消停。食量也增加。 原本平坦的小腹也微微的有些隆起。因为孕吐的消停,昭娖的心情也变得不错,偶尔还会打开马车的车窗看看外面的风景。 到达南阳宛县的时候,前去探路的武士一路快马飞奔而来,“禀告成信侯,我军已经进驻进县城了!” 武士的声音很大,里面压抑不住的喜悦。昭娖在车内都能听得到。 张良问“城中的确是汉军驻扎吗?” 武士答道“是的,臣特意看过,错不了!” 张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头望了一眼昭娖所在的马车。昭娖此时正打开马车车窗,正好看到张良望着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望着张良脸上的笑意,昭娖也弯了弯嘴角。 刘邦的确在宛县县城内,他用了陈平的计策从荥阳逃出来后,在关中征召士兵后出了武关,遇见九江王英布,一起向东推进。 张良一行人向关中走的时候正好就与刘邦遇见,刘邦听见张良前来的消息赶紧派人相迎。马车行弛至辕门处停下。武士将车廉打起,张良站在马车便扶着昭娖下车。 此时昭娖腹部已经有些隆起显怀了。 刘邦带着一大群的将领笑呵呵的赶来。看着张良扶着一个妇人,不由得一愣。 “臣拜见大王。”张良放开昭娖对刘邦行礼。 昭娖也是双手拢在袖中对刘邦微微拜下,“楚芈拜见大王。” 刘邦听见妇人自称楚芈,心里明白应该就是张良的妻子。又见她宽大的深衣下腹部微微隆起,明显是有了身孕。虽然路途上受了劳顿之苦,脸色有苍白,却丝毫不掩其丽色。 不过刘邦在意的不是这个,这个妇人看着总觉得有几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此时刘邦身后的樊哙已经是大惊失色,“昭兄弟?” 樊哙一双眼瞪的老大,来回不止的对着昭娖打量。卢绾见着不像样,赶紧把人一把拉回来,免得再失礼。 “作甚呢!”卢绾抓住樊哙小声道。 “那那不是昭兄弟吗?怎么成了妇人了?”樊哙瞪大眼睛还要去瞧,又被卢绾拉了下来。 “你看错了!那是子房先生的妻子,还这么看不怕触怒先生吗?!”没几个男人愿意自己妻子被另外的男人那么冒失的打量。樊哙听了之后讪讪的收回目光。 刘邦听见樊哙的那声喊,脑海中隐约间想起了什么。 他笑道“子房这次回来,寡人甚是高兴。来人!设宴为子房洗尘!”说罢,笑吟吟的伸手亲自为张良引路。 又有人带昭娖去为张良设置的帐篷去歇息。 昭娖跟随带路的军士走着,迎面走来一个人。昭娖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眉头一皱低下头就想当做没看见。可惜对方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平见过成信侯夫人。”陈平叉手对昭娖行礼道。 昭娖微微躬身“中尉。” 陈平的目光在看到昭娖鼓起的腹部闪了闪,嘴角的笑有些僵硬,“夫人一路上可安好?” 昭娖点了点头“楚芈安好,多谢。”说完,也不再去管陈平,只是再次行礼后与他擦身而过。 到了营帐内,有人送来膳食和热水。膳食是炖烂了的肉羹还有菜蔬,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羹看得她不由觉得腹中饥饿。昭娖草草梳洗了一下,持起双箸进食。 刚将膳食用完,营帐的垂布被掀起。昭娖一抬头看见陈缺进来。 昭娖放了手中的餐具,赶紧正坐好。正坐间越发显得腹部显眼。 陈缺走来在食案对面坐下,看到昭娖已经隆起的腹部“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昭娖答道。 陈缺看着身前的食案,点了点头,“成信侯年已而立,膝下无子,你有身是好事。”说完抬头看昭娖,“只是你有身,在军中实在不便。去关中待产吧,你阿母在栎阳,也能照应你一二。” 144胎气 昭娖听了立刻就在心里皱了皱眉,从宛县到关中一路上山水迢迢,少说也要两月有余。她和张良才从齐国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如果要再赶两个多月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还能留得住。 突然她非常想抓起陈缺的领子来回往死里摇。他是真的以为孩子在女人肚子里就不会出意外?? 你个妇科盲! 她面上不动声色,,“待子房回来后,我会问他的。” 陈缺见昭娖没有立即答应,身上也有要事。点点头安抚了几句就离开了。陈缺离开后,进来两三名侍女将她用过的水盆和餐具收拾好,昭娖坐在那里手抚摸肚子。此时的腹部已经不像前两三个月那样平坦,腹部微微隆起。摸着隆起的腹部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已经长出小鼻子小眼睛了。 最艰辛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她都已经走过来了,没道理她要继续死扛让肚子里的孩子来遭罪。 她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 刘邦为了张良的归来设宴洗尘,宴会上众人言笑晏晏。刘邦把张良的位置设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命令自己善舞的姬妾起舞。 张良对于起舞的美姬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将这次齐国之行简单的向刘邦做了一下总结。 刘邦脸上的笑意依旧浓厚,可是眼中却是越发浑浊。 “韩信这小子,呵!”刘邦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转过头去观看歌舞。起舞中的美姬中,戚姬伸展身体展露出格外窈窕的身姿。 自从上次被惩罚过后,戚姬也知道收敛不如以前那么嚣张。刘邦不在乎自己的宠物有爪子。但是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他不介意将这只漂亮的宠物杀掉,换另外一只更加美貌听话的宠物。 刘邦手抵住下巴,嘴角挑起观赏歌舞。 戚姬在起舞中察觉到刘邦的目光,更加卖力舞蹈,以求他的视线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些。 “恭喜君侯将要有嫡大子了。”期间有人向张良恭喜道。昭娖身材苗条,所以微隆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嫡大子也就是嫡长子,更是以后的侯太子。依照世人观念,只有正妻所出的嫡长子才是继承家业的继承人。张良如今正妻有孕自然要恭贺他一番。 张良嘴角噙着笑意,回谢几番。他看了看喝酒观赏歌舞的将领,心中盘算着这场宴会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但喝酒谈笑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敷衍之意。 张良和刘邦那帮老弟兄相识颇久,樊哙拿着手里盛酒的羽觞到张良面前劝酒,他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卢绾看了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赶紧催促他把羽觞中酒喝完,就把他拉下去省的出什么篓子。 陈平身为刘邦得用的谋臣,在荥阳的时候更是因为用了他的计谋,从荥阳逃出来。刘邦麾下的谋臣众多,但是最倚重的谋臣还是陈平和张良两个。 陈平双手持起羽觞,于对面对张良一敬,仰首便将酒液一饮而尽。张良见状浅笑也向陈平持起羽觞回敬。 两人同样是心思剔透,有时候不需言语,只需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便可了解对方的心思。 陈平持起酒爵笑的一派风流无限,有姬妾无意中看见他那一笑,楚腰三折中动作不由得滞了一滞。 汉营中姿容出众者,以张良和陈平为最。但是张良对女姬都是冷冷淡淡,向来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予。陈平则不同,面对美人儿投来的如水秋波,既不至于色中饿鬼立刻上钩,也不至于张良那样让美人一番秋波白抛。 相比较对女色冷清的张良,显然知情知趣,又有一番风流的陈平更加惹得美姬们喜欢。 陈平嘴角微微翘起,手持羽觞看着那纤细不盈一握的楚腰弯折而下。似是玩味又似是无心。楚人好细腰,而楚舞中舞姬多是身体苗条的女子,舞蹈起来长袖舒展间格外赏心悦目。 但也仅仅是赏心悦目了。 陈平瞧着美姬望来的盈盈秋波,烛光落在眼眸里越发显得他顾盼生辉,弄得那些偷偷看他的美姬们都认为他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 “中尉觉得,这些美姬如何?”旁边突然听得有将领在问。话语间都是男人间热切的不能明说的猥琐和欲望。 陈平放下持觞的手,看了一眼发问的将领,再抬眼望一眼那些美姬,嘴角的笑越发漫不经心,“大王之美姬向来是好的。” 简简单单,也不做评说。 宴会在闹哄哄中结束了,张良拱手向刘邦和众位同僚告辞急急离去。离去步伐平稳,宽大袍袖随着步伐微微摆动,自然透露出一股华贵气质。 陈平望着张良远去的背影,知道他急着往哪里去。 也好。在心中他自己这么说道。 ** 张良赶回昭娖所在的营帐,掀开营帐前的垂布,见着昭娖斜躺在折榻上。手臂下靠着凭几,眼睛向前盯着什么东西。 “身子还好吧?”张良上前去坐在昭娖身边,“膳食用过了没有?”言语间关怀之意立显。 昭娖听见他清朗不失温润的嗓音,眼眸才转动一下来看他。 “我用不用膳食,有什么关系?反正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保不住。”昭娖看了一下张良,将目光转开淡淡道。 张良听见她这么说立刻就皱了眉头,“怎了?”他知道有身的妇人脾性会与平日有很大的不一样,但是以往昭娖发脾气从来都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来说事。今天却说孩子保不住? “怎了?我还要问你怎了!”昭娖回身就要将张良从榻上推下去,“孩子在我肚子里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怀胎一月荥阳大饥,二三月我跟着你在齐楚之间奔波。我多担心这孩子保不住你知道吗?”昭娖说着想起一路上的担心受怕,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原本推搡张良的手也变成拳头打在他身上。 “现在你还要我去关中!你分明就是要我母子活不下去!”昭娖的拳头落在张良身上,她一脚都踹过去要赶他走。 “去关中?”张良听见昭娖的话心中奇怪,伸手抓住昭娖的手腕,没想到她双手被擒,脚也没闲着,一脚就踹在他大腿上。即使隔了好几层布料,那一脚挨下来也疼的够呛。 张良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抓在昭娖双腕上,“阿娖,我何时要你去关中了!” “你嫌弃我拖累你了,是不是?!”昭娖却不回答他,一脚踹在他大腿上后就要挣脱张良加在双腕上的桎梏。她扭动着双臂,挣的额头上一层薄汗“你嫌弃我母子,我也不会不知羞臊的继续留下来。我和你和离便是!我回郢都,我回会稽去!” 张良见她狂语间越说越不像话,干脆一捞就将她抱在怀里。 “我没有要阿娖你去关中。关中距离宛县千里迢迢,花费时间不错,对你和腹中孩儿有何益处?”张良把昭娖抱在怀中,不知道她的怒意从何而来。更加不知道她为何说自己要送她回关中去。 昭娖在他怀中,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突然她脸上表情变的痛苦起来,她蜷缩起身子,手伸向自己隆起的腹部。 “痛……”她脸色苍白,身子蜷缩起来,“孩子……我的孩子……”昭娖双手护住肚子声音痛苦。 “阿娖,阿娖!”张良看着怀中的人痛苦蜷缩起来,平日里的冷静全部消失无影。他紧紧抱住昭娖,嘶声力竭“来人!快来人!唤疾医——!!” 外头的军士听见帐中的大喊,赶紧入帐来看,发现张良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妇人,妇人脸色苍白。一看这架势,军士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赶紧去叫疾医。 军中上工几乎是被军士们架着一路拖进营帐里。 张良袖着双手,看着疾医为昭娖针灸施药。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袖中的双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昭娖的衣裳被解开,上工手中施针刺于穴道,昭娖躺在榻上被汗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脸颊上。施针完毕后,医者起身,令侍童取来竹片和刀笔。 张良见医者将药方写好,赶紧问“上工,内子如何?” “妇人痛胎。胎气动矣。”疾医让侍童去准备药物后回答道。 张良听了面上一怔,赶快又问道“那眼下如何?” “已无恙,不过重身妇人脾性本就无常,激怒之下动了胎气。此事以后莫要再有。”疾医答道。 “喏。”张良应下,让人送医者出营帐。自己坐到昭娖身边,伸手紧紧攥住她的手。 “子房。”昭娖的声音很轻,似乎有些有气无力“我不要去关中。” 张良攥住昭娖的手,唇角扯出一丝笑“嗯,不去关中。” 张良在汉营中向来以温润君子的形象居多,像今天这般大吼叫军士去唤来医者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 顿时引来好求知者的关注。 此事被刘邦知道了。刘邦当时正在和几个姬妾调笑,听见这个消息,挥手下令让军中的上工定时到成信侯那里为侯夫人诊治。 戚姬听到这个消息后偷笑,想起昭娖那一副一切都不在她眼中的样子,心中越发快意。 活该!腹中胎儿没了才好!她在心中想着。 昭娖在榻上一躺就是好几天,她也知道自己前几天的那场火闹过头了,老老实实躺榻上不敢动。 心里也后悔怎么和张良吵了那么一架。 新来的侍女将炖好的骨汤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昭娖喝。昭娖将汤汁全部喝完又躺回去。此时张良从外面回来,侍女跪伏于地给张良行礼过后将收拾餐具退了出去。 “今日如何?还好么?”张良坐在昭娖身边,伸手给她顺顺头发问道。 昭娖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张良听见笑起来,去摸昭娖的肚子。 “似比昨日要大些了。”张良道。 “这都能看出来?”昭娖听见张良的话,自己也伸手去摸。手扶上隆起的肚子,张良的手覆了上来,将她的手包容在其中。 感受到张良手心的老茧,昭娖躺在那里直直的望着他。 “良所担忧者……无外乎妻与子平安是否。阿娖不要过于担忧……”顿了顿,“信我。” 那双昳丽的凤目望着她。 昭娖湿了眼眶,她转过头去。 半饷张良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回应。 “嗯。” 145西行 汉王上次以纪信和两千女子作为替死鬼,出了荥阳进入关中休养一段时间后再卷土重来。项羽听见刘邦在宛县,立刻出兵攻打。这次刘邦却不肯与楚军直接面对面作战,在宛县加固城墙,任凭城墙外楚军如何挑衅,刘邦都不出城作战。 刘邦吃项羽的亏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对自己和楚军谁强谁弱,清楚的很,自己在城中屯粮修城墙安然不动。 他安然不动可是项羽却是坐不住了,韩信平定燕赵等国,并且一路打进他东边的后院齐国,形势已经对西楚相当的不利了。他麾下原本的一员大将英布已经投靠刘邦,其他大将像是钟离昧,他心底里因为觉着他们对他并不是十分的忠心,也疏离了他们。 幕府里安安静静,楚军将领们保持安静。前两个月前,被汉军一挑拨项羽怀疑范增和刘邦有勾结,把老人家气的搁担子走人。那些楚将心里都清楚,范增都七十多岁了,从反秦之初就辅佐项梁,项梁甚至还要侄子认这位老谋士做亚父。如今只是汉军的一顿膳食就让项羽对亚父如此猜忌。 范增被赐骸骨离别后甚至都没有走到彭城毒疮发作死在了路上,气由心生,范增这病谁能说不是被气出来的呢。消息传来,一众的楚将对项羽更是心寒。 对亚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 项羽坐在几案前,看着上面的羊皮地图。他眉宇深锁,下首站着的那些楚将一个个只是盯着自己的靴尖,没有一个人为他出谋划策。 项羽遇事多有自己的决断,不管外人如何劝诫,都难使得他摇动半分。日月积累下来,楚将们也选择了沉默闭嘴。项羽下了命令,他们只管去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龙且!”项羽道。 “嗨!”一名大将出列。 “寡人命你带军立刻赶往齐国,将韩信这竖子的人头给寡人送来!” “嗨!”龙且领命后,转身大步走出幕府。 他一走出幕府,众多楚将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韩信用兵幕府中的楚将都有目共睹。这个大将可不是当年楚军幕府前的执戟郎中。出三秦定京索,北征赵代,东伐齐国。这些功绩不管是哪一个楚将都难以匹敌。 与这么一个对手,众人心里难免有些胆寒。而项羽又是做不好不问原因统统重罚的做法。推出去一个挡着,正好。 龙且率领军队奔向齐国,下邳又传来坏消息:彭越在下邳与项声对上,楚军大败。 项羽是一个容不下失败的人,得到楚军大败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之下自己亲自带兵与下彭越一定胜负。 就在项羽怒气冲冲想要找彭越算账的点上,刘邦也出了宛城向北用兵拿下成皋。汉军主力也随着汉王的胜利开往成皋。 昭娖作为张良的家眷在得到汉军驻扎成皋也一并赶往成皋,家眷乘坐的马车帷帐拉的死死的。御者站在马车前,小心翼翼的驾驶,免得有什么颠簸让车中人不适。 昭娖肚腹中的胎儿已经五个月,比四个月的时候肚子更加膨大。随着肚子胀大昭娖的腰也有些酸疼,为了照顾孕妇车中加了厚厚的褥子。昭娖伸手撑住腰,靠在车壁上。 怀孕从来就不是一件舒服事情,昭娖伸手撩开车窗前的帷布,看着外头向后退去的风景。新鲜的空气从窗口处不断涌入让她有些郁卒的心情有些好转。 “夫人?”同车照顾她的侍女见昭娖开窗不解问道。 “无事。”昭娖摇摇头。因为是随军而动昭娖看到的是满满的汉军赤色的军服。刘邦是楚人,手下士兵的军服多着楚人所尚的赤色。士兵们头顶上也没梳发髻,只是将头发全都在后脑勺绾成发髻。 从马车一眼望过去赤色浩浩荡荡。昭娖想起以前自己在楚军的时候也是经常看到这种场景。 三年在楚军中,结果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等来项伯要她先逃命的消息。 正在回想间,郭石已经打马前来“夫人请放下帘子。此处丈夫太多,若是被哪个瞧见冒犯了就不好了。” 昭娖听了哑然失笑,此处男人多是没错。但是应该也没有人有胆子来冒犯她吧? “眼下夫人腹中怀有大子,若是被风邪所侵,那就不妙了。”郭石见她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后说道。 孕妇怀孕最好不要有个什么病痛,不然很容易连累到腹中的孩子。昭娖听了立刻就把车窗拉的严严实实。 御者的驾驭技术相当好,昭娖坐在马车中没有感觉到太大的颠簸。即使如此昭娖还是有些不安的按住腹部。 前往关中待产,路途遥远再加上路上不可预料的因素使得昭娖不敢轻易上路。她决定留下来。 虽然知道非常任性,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到达成皋汉军所在的地方,侍女小心翼翼的将昭娖从马车上扶了下来。五个月的肚子已经相当显怀,行动间颇为不便。 眼下张良还在刘邦幕府里议事,没有前来接她。昭娖知道他忙,也没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住处。 虽然五个月的肚子比不得八个月临盆的时候,但是跪坐对于昭娖来说还是有些辛苦。她只得手臂靠在凭几上,让身上轻快些许。 她刚刚在房中休息一段时间。外间侍女又来告诉她疾医前来为她诊治。昭娖赶紧让人进来。 昭娖身体比较好,疾医诊断之后说是腹中胎儿无虞。又吩咐了几点关于要注意的地方便离去了。 ** 汉军幕府内,一群将领关于接下来如何要和楚军对战讨论的快要翻了天。 当日刘邦从荥阳城中逃出,一路逃到关中,武关以西的土地除了荥阳这座孤岛之外几乎全部落到楚军势力范围下。当时亏得周苛、枞公等人,荥阳才没有落入项羽之手。此次刘邦出武关盘踞在宛县,未必没有效前人围魏救赵的意思。 不过待到局势的转好,刘邦的目的还是回到原来的破楚去了。 众谋臣将领对着地图一番商议,张良望着地图眉头微皱。等到好不容易商议完毕,张良出了幕府,看到郭石挂剑而来。 “某不负君侯所托,夫人已经平安到府上了。”郭石走过来对张良叉手道。 张良浅笑持手还礼“内子有劳壮士了。” “某既然答应了君侯,自然要做到。有劳二字过重了。”郭石道。说罢又是叉手转身离去。 张良站在那里见这个矫健的游侠远去,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正好看见昭娖挺着肚子,手里拿着一张弓箭。挺着一个肚子动作颇为不便。昭娖虽然精通骑射,但是此时还是有些吃力。她手里提着弓正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射一射试试看。 张良赶紧走上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弓。 “你这是要做什么?!”张良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弓,沉声问道。他眉头皱起,黑色的眼里浮现出怒气。 “弄弓为男,戴簪为女。你忘了?”昭娖手中的弓被夺下来,见张良面有不悦解释道。 秦汉时代的人相信胎儿的性别可以通过母亲来决定。孕妇怀孕的时候多摆弄弓箭,则胎儿为男。若是多戴耳簪之类的饰物,则腹中孩子为女。 昭娖自然不会信秦汉的这一套胡说,孩子的性别是男人决定的,和女人没关系。她也只是突然来了兴趣想回味一下当年而已。 “别人都说我腹中的是大子。”昭娖眉头皱起来,嘴也微微撅起。“都说你膝下空空,要有嫡长子才好。我也要多弄这些了。”她说着嘴唇朝张良手中夺下来的弓努了努。 张良沉默下来,袍袖一动,手已经伸到身后,身后跟来的竖仆弯下腰双手接过弓箭小步后退而去。 张良伸手扶住昭娖。他轻叹了一口气“委屈你了。” 昭娖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身上。虽然张良看起来有些弱不胜衣的瘦弱,但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觉得格外可靠。 “你想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昭娖手抚上明显显怀的腹部问道,下腹部已经凸出的很明显。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温柔的笑。 “道法自然。腹中胎儿是男是女,顺应其道就是。”说着张良半扶半抱着怀中的人向室内走去。 昭娖不愿“别,要多走走呢。不然到生产的时候会不顺的。”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一手抓紧了张良在她腰间的手。 “你拿竹简来给孩子念几段。”昭娖转头笑着看张良。 张良面上一怔。 “你教教他。让他也知道你的声音。”昭娖笑道。她不知道胎儿几个月开始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但是她兴致一来就这么提议。 张良看着昭娖的笑脸,心里头不禁流出一股暖流。他叫人去取来几卷自己常看的竹简,自己扶着昭娖进屋子。 古人的胎教是从母亲做起:坐姿端正,多听金玉之声,不看丑陋之人多于相貌周正的人打交道。甚至哪怕是割的不周正的肉都是不吃的。 昭娖自然不可能完全搞古人的那一套,大着肚子正坐是相当自虐的一件事,而她最近因为怀孕双腿有些浮肿,更加不想坐的辛苦,索性半坐半躺在塌上。 张良拿过一卷竹简摊开来,“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苔焉似丧其耦。”嗓音低沉磁性。尤其是他垂眸看竹简时那刻的沉静如水,一下子就能将人的心神吸进去。 只是昭娖到底还是从他的眉宇中看出了一丝的倦意。 昭娖对外面的战事并不是完全不知,她知道项羽亲自领军在下邳和彭越对上。按着项羽的那个脾气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彭越和刘邦。如今荥阳虽然还未破城,但是也形势不佳。刘邦攻打成皋的时候杀了楚将终公,项羽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张良身为刘邦的头号谋臣,要思虑的自然要比其他人要多。 她手靠在凭几上,支着下巴看张良念书。张良读完一卷抬头望见昭娖手支着下巴看着他。怀孕五个月的她比以前脸型更加圆润一些。睁着一双杏眼望他似是回到了当年两人在下邳相处的时光里。 昭娖见他读完,让竖仆去取来温水给张良润喉。自己则轻轻拍了拍肚子,“阿父读的可好?” 秦汉时代的胎教讲究的便是一个严肃周正,昭娖这般倒是让张良楞了楞,而后又笑出来。他放下手中的竹简走过来坐在昭娖身边,伸手摸了摸昭娖的肚子。 “你们母子受苦了。”怀孕的当口是刘邦和项羽激战的时候。而且又跟着他在军中颠簸吃苦不说,又要担心受怕。 昭娖低下头手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只盼着赶紧能安定下来就好。打来打去终究也不是好事。” 张良手臂环过来,将昭娖抱在怀中,想起什么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这天下自然要安定下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太久不是好事。” 竖仆已经将准备好的温水和昭娖用的酪奉上。昭娖怀孕五个月照着医者的吩咐多多食用稻谷肉蛋之类。所用的肉羹里还要加茱萸调味吃的昭娖痛苦了一段时间。酪是用羊、牛的奶半发酵所制成的饮品。在此时颇为流行,而刚刚挤出来的新鲜羊牛奶有一种膻味,昭娖闻着差点就没吐出来。不敢冒险喝生奶,煮好之后的她也喝不下,只喝发酵过的奶。 刘邦没给他们更多的温存相处时间,昭娖正兴致勃勃拉着张良说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听见心跳的时候,汉王派人让张良前去幕府议事。 张良看着昭娖面上露出一丝歉意,她脸上原来的笑容淡下去,人也有些恹恹的。虽然知道这是张良职责所在,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不畅快。 “待会阿娖可到四处走走。不过记得让郭石陪行。”张良对昭娖吩咐后,起身离开。 刘邦找张良定是有要事相商,今日传来消息。彭越在下邳被项羽击破溃败。而楚军在击败彭越之后没有回退或者是东攻齐国的迹象,而是气势汹汹一路西进朝荥阳成皋攻来。 146成皋 彭越这个人颇有将才,但是对上打仗横冲直撞且一马当先的项羽。就十分难说了项羽攻打下邳一路西向直直朝荥阳包围而去。这次项羽来攻气势汹汹,似乎有不拔荥阳决不罢休之意。 六月的天,不说如同七八月那般如同火炉,但是也觉得不是什么很怡人的月份。楚军在下邳和彭越部打完不久,还没休整多少时日,立刻下令马不停蹄向西奔驰而去。 经过几日的赶路,荥阳的城墙墙头出现在最墙面的项羽眼里。 项羽拉住身下的马缰,坐在马上双腿夹紧马腹。他望着远处墙头上的汉军赤色旗帜眯了眼。这座城池他自然是没法忘记,那日他收到汉王亲自出城投降的消息,特意准备了一番,他十分想看看当时宣称自己弑君罪状的刘邦前来投降的狼狈样。没想到人倒是来了,来的却不是刘邦,而是与刘邦有几分相像的纪信。 众目睽睽之下,项羽精心准备的受降仪式活脱脱的成了他被人愚弄的证据。 “刘季现在身在何处?!”那时的项羽伸手就把纪信的衣襟抓起来提到自己面前沉声问道。 “汉王已经出了荥阳了。”纪信没有半点惧怕,甚至望着项羽眼里嘴角都有嘲讽的笑意。 “寡人斩了你——”项羽死死的抓住纪信的衣襟,呼吸粗重目眦尽裂。他大喝一声将纪信重重摔在地上。 “斩了他!”项籍狂怒道,“用他的人头祭旗!” 还没等他怒气平伏下去,又有人传来消息:汉军出城! 围了两月有余,没想到竟然被刘季这小儿戏耍于手掌之上。 “传寡人军令,全军就地驻扎,明日立刻攻打荥阳!”项羽端坐在乌骓马背上,眼睛盯着荥阳城墙上的汉军旗帜道。 城墙女墙后的军士发现了护城河外积聚的楚军,军士不敢耽误立刻将此消息送传至守城的周苛和枞公。 周苛和枞公得知楚军围城并未大惊失色,两人立刻登上城墙望见驻扎在护城河以外的楚军。 两人在几个月前杀了一共守城的前魏王魏豹,将荥阳这座孤城愣是给守了下来。后来楚军撤退他们也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如今楚军再次来袭,恐怕就不如前次那般幸运了。 两人对望,互相点了一下头。 楚军的幕府中,项羽脸色阴沉的几乎都要滴出水“荥阳此城,上次寡人为刘季所诓骗,没有攻打下来。如今这次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项伯沉吟一下出列道“破城之法,唯有将士不惜气力全力以赴,臣认为将军可派人在军中寻一壮士,舍身攀上墙头以火火烧城楼。城楼已烧,守城之军必将慌乱,我军且追随直上,荥阳之破可待矣。” 项羽听了眉头微皱,“这等的壮士……”军中真的有这等不顾自己性命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王,攻城宜快不宜迟,万一战事拖长,刘邦带兵来援救就晚了。”钟离昧出列道。 “嗯。”项羽点了点头,“挑选壮士一事,就由你去办吧。明日我军全力进攻,一定要将荥阳拿下!” “嗨!”幕府中楚军将领应道。 六月不如五月老是淅淅沥沥整天整天下着令人烦躁的细雨。第二日清晨朝霞将天边的白云染出淡淡的粉色。 旦日时分,项羽下令大飨士卒,酒饱饭足后全力攻打荥阳。 楚军士卒们扛着登攀城墙的云梯如同潮水向荥阳墙头涌去。荥阳城内的汉军早已经做好准备,当云梯搭在城墙头时,汉军们立刻将云梯用刀砍断,或者是朝着云梯上的楚兵投下巨石。一时间飞石如雨打的楚军士卒睁不开眼睛,甚至有人已经生出畏惧之心朝后退。 项羽见状大喝一声“不许退!” 说完,他自己手持长戟跳下乌骓马,大步流星就朝云梯那边奔去。 “大王不可啊!”项伯见原本应该是主导整场战场的主将离去,立刻伸手阻止。但是他到底还是比项羽慢,项伯能看到的便是项羽远去的身影了。 项羽一手持戟亲自攀登上云梯,其他兵卒见项羽亲自来作战,再也不敢后退一个个跟随着项羽前去。 楚军攻势甚猛,城内汉军拼尽全力守城,即使杀死杀伤不少楚军,但是随着时间的拖长汉军也渐渐变得十分吃力起来。 尸体在城墙下码得几乎可以堆成墙,浓厚的血腥味道充斥着在场每一个的鼻孔。 突然有一个汉军士卒看见西边的角楼上燃起浓浓的黑烟,“火事!火事起!” 正在城墙监督将士作战的周苛闻言抬头一望,看见滚滚浓烟心中大叫不妙。那处火势甚是猛烈,不一会便烧出一个缺口,楚军见状立刻涌入。 楚军上了城楼和汉军继续厮杀在一起。即使周苛枞公有心和楚军拼死一搏,但是大势已去。汉军眼下越战越疲惫已经能看出来了。 果然荥阳城破,周苛和枞公被抓住带到了项羽的面前。周苛和枞公双手被捆绑着,脸上多有血污,身上的盔甲已经被扒去。 项羽看着这两个人想起这两个人在这几个月来表现的忠诚,想着要收为己用。 他看着周苛道“你做我军的将军吧,我封你为三万户侯,如何?”开出这么诱惑的条件,项羽满心认为周苛和枞公必然不会拒绝才是。没想到周苛冷笑。 “你为何不早早投降汉王!你即将要为汉王所虏!你不是汉王的对手!” “胡言!”项羽听见周苛所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他死死盯住犹自冷笑的周苛。“将此狂徒给我烹杀!”说罢又看向周苛身旁的枞公,枞公一脸平静看得他心中火起,“将此人也杀掉!” “哈哈哈哈!”周苛仰天大笑,“项籍小儿你除了烹杀还会做别的吗?你德行丧尽,终有一日你定会死无全尸!” “拖出去!”项羽大怒。 甲士立刻将二人拖了出去。 项羽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面青筋暴露。 荥阳城破,两位守城的主将被杀。楚军立即要奔赴成皋的消息没过两日就传到了成皋的汉军幕府。 刘邦是领教过项羽猛打的威力的。他实在不愿正面和刘邦对上,守城的代价太大根本就划不来。 想着,刘邦越发觉得这成皋留不得,心里下定了决心“传我军令,今夜撤出成皋!” 众人的眼光在听到这声军令后,不禁把视线放在张良身上。 张良明白此时若是要想和项羽硬对硬不但不明智,而且很有可能将刚刚恢复过来的军力消耗殆尽。 “大王欲往何处?”张良问道。 刘邦沉思一会道“到北面去。” ** 昭娖的肚腹一日大过一日,虽然并不是很大。但是平日动作间已经有些许的不便了。她低头整理着小婴儿该穿的衣物时,突然有侍女跪在门外禀告“女君,主回来了。” 昭娖听见放下手里的衣物,刚刚想要起身,张良已经径自打起垂下的竹帘进来。 “你还重身,坐着吧。”张良见昭娖起身稍微有些吃力赶紧让昭娖坐回去。 张良居所内竖仆不多,现在室内只有两个侍女守在那里。 “你们下去。”张良扶着昭娖重新坐下淡淡道。 待到窸窣的衣物磨动声响消失在屋外后,张良扶住昭娖道“阿娖收拾一下,今夜要离开成皋。” 昭娖听后面上只是一瞬间的呆滞立刻就恢复过来,她握住张良的手道“成皋守不住了?” “楚军攻势正盛,汉军眼下虽然已经恢复稍许实力。但是此时并不是两军对战之时。”张良看着昭娖说道。说罢他伸手为昭娖顺了顺头发,看见昭娖茵席旁放置的一叠婴儿衣物。 “苦了你们母子了。”张良沉声道。 昭娖呼出一口气低下头,“你知道就好。”她眼眸朝着张良微微斜瞥“以后可要好好待他。” 夏日的夜晚来的总是格外晚,昭娖将一切打点好等到丁酉时分天才暗下来。 昭娖收拾的东西不多,就是一些衣服。早有侍女帮她提了走在身后。她由一个侍女扶着朝门外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周遭的武士手持火把,昭娖除了门在火把的光亮中看见张良正与另外一个士人说着什么。因为光线并不充足,昭娖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是身形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夫人,请入车中。”有武士上前叉手行礼道。 昭娖点了点头踩上竖仆准备好的踏盒进了马车。马车内叠着厚厚的褥子上面又放着一方竹席。 昭娖上车一切准备就绪后,张良跃上马匹。挥手示意可以前行了。 一日后赶来的项羽发现整座成皋城竟然没有汉军驻守。刘邦将一个成皋城留给他,也将失望留给了项羽。 刘邦的目的地是黄河以北的修武,修武这个地方有张耳驻扎的军队。用来抵挡楚军再适合不过。 即使御者驾驭马车极其娴熟没有多少颠簸,一晚上的急奔而出还是让她疲劳不已。出了成皋后,那些陆陆续续出城的将领随着刘邦一路弛向黄河奔去。 就在昭娖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中,肚中突然挨了一下。原本还是只是迷迷糊糊中的昭娖一下子醒过来。车内的侍女也是靠在车壁上睡死过去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过来。 昭娖手抚上肚子,睁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肚子中的孩子又踹了她一下。这下昭娖真的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在动。怀孕五个月来孩子头一回踢她,也是她头一次觉得腹中的生命如此真实。 她摸了摸肚子,伸手去挑开竹制的床帘。外面光亮大盛已经天亮。只是到哪里昭娖仍然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马车旁是手持长戟的武士。她人在马车中视线范围并不宽广。 张良和陈平两人端坐在马上,如今天已经大亮,两人互相一看因为一夜赶路眼下的青色,面对面笑。 陈平见附近有水滨对张良说“该停下稍作休整了。” 从昨夜到现在一群人都没有休息进食过。虽然说个个都是男人不至于因为这么点疲累就倒下,但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 张良点点头,下令就地开伙休整。 侍女拿着麻布和木盆到溪边为昭娖打洗漱用的水。侍女半蹲在水边将手中的木盆放在溪水中来舀水。谁知手中沾水一滑,木盆就滑了出去。侍女见着记得直跺脚,就要去追。追出一些距离。一条削尖的竹竿打在木盆上,那条竹竿上的手微微使力,那随水漂流的木盆便老老实实的被拨归到岸边。 持竿的那人身材瘦削身子颀长,袖子用缚膊绑了起来,袴也被卷到膝盖之上。那人弯腰将木盆拿到手里,转过身来。 侍女刚想要道谢去拿,视线触及那人如春月一般的面孔,脸噔的一下全红了。 陈平抓住木盆的一边笑笑抬头,将手中的木盆递给她“是给你家女君准备的吧?莫要耽误,快去吧。” 侍女唯唯应下,伸手接过飞快瞟一眼陈平。红着脸转身跑开了。 陈平看着侍女逃跑似的速度有些好笑,不过他的视线没有放在侍女身上多有。他的视线放到溪边的那丛茂盛的灌林处,手中一抖竹竿刺入水中再拿起的时候,一条鱼已经插在上面了。 负责伙食的兵卒正忙活着烧火。火烧起来后,一抬头一条鱼摔在案板上。只见汉军中尉对着自己笑。 “将那条鱼收拾了做成鱼羹给侯夫人送去吧。”说罢,陈平转身离去。 ** 一行人用完伙食继续赶路。来到黄河边。这时候必须要下马乘坐船只。张良亲自去扶昭娖上船。昭娖上船后发现船上还有一人,当她看清楚那人的昳丽容貌,脸色一僵。 张良注意到她脸色变了问“怎了,可是身体不适?” 昭娖挤出一丝笑摇摇头,“无。” 她被张良扶着进入船舱,陈平留在船舱外眼望着黄河河面。张良走出来,他问道“侯夫人可还安好?” 张良点点头“内子一切安好。” 船头的船夫一篙撑入河面,向黄河北面行驶去。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船头的船夫撑船间唱起了歌谣。 其中此歌意思中是戏弄新婚夫妇,张良听了低头浅笑,目光时不时向船舱中望去。而陈平目光微沉只是看着河面一言不发。 147马车 昭娖坐在船舱里,她从心底里就不愿意再次见到陈平。虽然当年的事情除去陈平的原因外,她自己也别想把撇干净。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以前的往事既然陈平无意再纠缠,她也当从未发生过才好。 船夫一边唱着黄河上面惯有的调子一边撑船。六月的风里风吹来夹带着一股水气。 “成信侯似乎心情不错。”张良身后传来清朗的嗓音。陈平走过来双手拢在袖中走过来道。 张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视线从陈平脸上瞟过去望着浩浩荡荡似乎望不到尽头的河面,“望见此景,心情舒畅许多。” 陈平脸上浮现笑容,“这河……平可是渡了好几遍了。” 张良听见他语气中的怀念之情,眉梢微挑转过头来看着陈平。 “当年平投靠项王之时便是从在这大河渡过去的,到了项王北攻秦军平也再次从渡河。到了殷王……”陈平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唇角微挑。 关于陈平的过往,张良听说过一些,如今听他亲自提起又说了一半就掐断不说,自然知道其中有一段心酸。若不是项羽大怒之下下令处死平定殷地的将领,陈平还不一定那么痛快的奔赴汉营,将楚军在彭城一线的防守机密作为见面礼送给刘邦。 项羽此人,勇猛无人可与之匹敌。但是谋算忍耐,却到处透露着一股天真烂漫劲儿。完全不如沛县小混混出身的刘邦。 “主上这次前往修武,意在修武之处的张耳吧?”陈平不留痕迹将话题转开来问道。 张良只是笑,河面上的风吹拂起他的袖袂。衣袂翻飞间与身后景物融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睛。 两人心思剔透,即使张良不说陈平也能意会。两人相互对望浅笑,最终一同转过头去望着江面。 六月雨水比不得五月多,没有滔天惊浪一路顺顺利利到达岸边。昭娖挺着已经要六个月的肚子在张良的搀扶下从船舱下来,身后跟着服侍她的侍女。 昭娖转头看见张良发鬓旁的汗珠,心里有些心疼,“这种事情,交给侍人来做不就好了?”孕妇挺着肚子想走快了也很勉强,她有些不愿意张良吃这苦头。 “她们来我不放心。”张良说着将昭娖扶下来。不远处武士陆陆续续将马匹等代步的工具牵下船来。 昭娖垂下眼睫不再说话,张良一直搀扶昭娖上了马车看着她坐好之后才离开。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女有些讪讪的:本来这是她的活儿,现在君侯亲自揽过去了,她要做什么? 张良和陈平的目标非常明显,跟随刘邦的脚步朝修武而去。而且越快赶上刘邦的脚步就越好。 车轮转动,昭娖在车内听着车轮在地上吱呀碾过的声响和马蹄踩踏声。从黄河北岸到修武,其中距离不长不短还有一道难走坑洼的道路。 山中道路中间低洼而两边山高,正好是兵法里上好的围歼之地。虽然楚军的势力被汉军阻隔在巩县不能继续向西挺近。但是这种乱世谁也不敢将话说太满了。 夏日变天之快,原本的艳阳被滚滚乌云遮盖,云中时不时闪现闪电,还有闷雷响彻其中。 进入狭长的山间道后,张良下令全体戒备。 道路两旁都是高耸的树林。道路鲜有人经过已经长了许多野草,大风刮来吹得窸窣作响。 “啪嗒”豆大的雨滴砸下来落在车顶上,听得格外清楚。 不一会儿倾盆大雨瓢泼洒来,车内的昭娖还好。外头的男人们一头一脸被雨泼了个正着。一群人要找能躲雨的地方,一名武士提着衣裾要走进树林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刀。 “竖子!”武士手中长戟挡住朝着自己腹部而来的刀,大骂一声。 “喝呀——!”顿时从两旁的树林里跑出百来名衣着破烂的人手持刀矛等武器就朝中间道上的武士砍来。 张良一把拉过手中的马缰,“行阵!” 在场的武士都是上过战场经过血肉搏杀过的,张良的那声重喝夹杂在滚滚雷声中,出奇的清晰而有力。 武士们立即集结起来以方阵的形势将马车和张良陈平两人给围起来。最外层的武士手中长戟锋利的戟尖一致对外。 上过战场的武士进攻一体,浑然如同一人。这也是他们对上那些散乱的强盗们最大的优势。 但是这些从树林里冲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强盗,面对严阵的武士们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陈平伸手抹去淌在脸上的雨水,笑了“看来这等都是逃溃的散兵。”散兵游勇不足为虑,但是看眼下这样子,这帮人应该有一个头领在指挥着他们。就像这些武士听命于张良一样。 外层的武士已经和强盗打上。天降大雨,武士们身上衣裳皆湿透了,织物吸饱了水贴在身上在不舒服之余,还阻碍人的动作。反观对方赤身裸体,颇有些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味道。 “劳烦中尉。”张良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他手伸向腰间佩带的长剑,手握在剑柄上一寸一寸将剑从剑鞘中拔出,剑身被完全拉出发出金属振动的声响。 “好剑。”陈平听见长剑出鞘的沉吟声由衷的赞叹道。 只攻不守,眼下无地无防御可以依靠。只攻不守也是不成的。陈平看着张良一夹马腹,对着迎面而来的强盗弯腰劈下。 那一剑狠厉坚决,那人立刻就被断了头颅,烂泥般躺倒在地。 张良频频出手,全是冲着要害而去。鲜血溅出沾染上他的面庞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沿着了脸颊从下颌处淌下。 从双方动武的开始,昭娖在马车中就听得不对劲,稍稍将车廉打开一看。果然是强盗来打劫了。 车中侍女瞧见不对劲几乎吓瘫在那里,丝毫动弹不了。昭娖习惯性的就把手朝腰间身去。手指触摸到的只是一片空气。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了。 泼盆雨水中,众人交战在一处。陈平拉好马缰,指挥着剩下来的武士将马车处围住。那伙人见状更加认定马车里有好东西,呼啸着就要朝马车那里涌来。 “喝——!”一名强盗将手中的的长矛丢出扎在车辕上。铁器刺入木头的声响十分刺耳,侍女吓得差点尖叫被昭娖一眼看的立刻憋了下去。 陈平见状眉头隆起,见贼人有向马车聚拢的趋势,令武士严守四面。自己驱马而上,拔剑而出。 外头混战几许,混战中不知是个哪个混蛋的剑脱了手飞出去一下子砸在马臀上。马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拼命朝前奔。这下不管是围着的还是攻来的呼啦一声吵嚷着逃开。有那么两个动作不够快的被马车冲撞在地马蹄和车轮从他们背上踩碾而过。 昭娖俯下身子蜷缩成一团护住肚子。侍女吓得面如土灰已经帮不上她什么了。 此时张良丢出一颗人头,急急朝着发狂了的马车而且。跟在他身后的武士大声喊道“尔等首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强盗们一听首领已经死了,赶紧一头要扎进树林里逃命。结果有几个走慢了被武士砍翻。 陈平早已经赶了上去,比张良还要快上几分。陈平的马奔驰到昭娖马车旁,目测了一下,松开夹紧马肚子的双腿朝车上扑过去,陈平身子堪堪扑在御者所在的位置,咬牙脚蹬上去。一把拂开吓傻了的御者,自己持起马缰疯狂向后将马拉住。马缰深深陷入肉里鲜血溢了出来。 当马停下来的时候,陈平脸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松开手中的马缰,陈平转身径自掀开车廉。 “没事吧?”他急切的问。 在车内蜷缩起来保护肚子的昭娖听了,抬起头来看着浑身湿透了的陈平。一时间她呆愣在那里完全说不出话来。马车旁传来马的嘶鸣声,陈平垂下眼放下车廉自己退到一旁。张良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路跑过来。 “阿娖!”原本掉下去还没稳的车廉又被打了上去,这下出现的是张良的脸。 昭娖瞅见他深衣衣襟出有一道血迹,立刻就俯身过来翻开他衣领查看有没有伤口。 “哪里受伤了?”昭娖翻开已经湿透了的衣襟发现没有伤口之后松了一口气。 张良将昭娖放在他衣襟上的手抓下来,昭娖被他手心的冰凉吓了一跳。六月的天掌心竟然这么冰凉。 “阿娖你还好么?”张良盯着昭娖问道。 “嗯。”昭娖点点头。 “成信侯,眼下我们该怎么做!”马车外响起武士的声音。 张良没有放开昭娖的手,他身子微微朝外转“下我命令,整理过后立刻向修武进发!” 夏季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场瓢泼大雨过后艳阳天又来了。一众人先是在雨水里和强盗搏斗,然后又是急急朝修武奔去。 昭娖在马车内一手抱着肚子,想着方才的惊魂一刻不禁后怕。 修武离荥阳线并不远,从黄河北岸下船,一行人在晚上的时候赶到了修武。修武原来是张耳的驻军地,但是此时刘邦已经收回了他的兵权,把他派到原来赵国的地界去镇守已经打下来的赵国都城。 张良和陈平都是刘邦眼下的重要的谋臣。他们刚到修武的大营,立刻就有人给他们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还有膳食。 外间的竖仆将干燥的整洁衣物捧进来。昭娖挺着肚子给他解开衣带钩,奈何隔着个肚皮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张良见她动作有些吃力,便道“阿娖先去沐浴休息一会,这种事情就交给竖仆来好了。” 昭娖听了,停下手来。侍女赶紧扶她到屏风后休息。 站在五个月的尾巴上,跪坐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吃力了。她手靠着凭几,斜躺在折榻上。侍女很有眼色的给她捶腿。昭娖的腿已经有些肿,躺在榻上她都觉得不是很舒服。 张良在那边沐浴更衣过后,绕过屏风看见这边躺着的昭娖。 昭娖看见他来,望着他眨了眨眼。张良在她身边坐下来,“还是不太好受么?” 怀孕的辛苦,昭娖根本就没瞒过张良。从怀孕初期的呕吐不止脾气大变到肚子大起来各种腰酸腿肿。 一样一样张良都看在眼里,甚至因为这个还挨了昭娖一脚。 “还好。”昭娖细声细气,她抬眼看着张良伸手将张良的手拉过来。手背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比白日暖了许多。她安心的叹口气“总算好多了。” 张良的眼里荡起笑意,他将昭娖的手握住。略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背。 “今日孩子动了。”昭娖被摩挲得只觉手背上一阵痒,她说道。 “真的?”张良似乎很惊讶又很开心。 昭娖慢慢的让身体躺下去稍许,方便张良俯上来听。 张良身子俯下来,耳朵贴在她耸起的腹部上。昭娖的手指搭在张良的头发上。张良的头发已经织辫挽髻用发簪固定好。手指拂过前面中分发的发间,发丝里还带着沐发后的湿气。昭娖躺在那里突然想起什么,手指摸索上了他发上的发簪。刚刚想抽出来却被张良按了手。 “待会还要去觐见汉王。” 昭娖闻言,手指动了动张良将手放开。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脖颈上。 “还有四个多月……就要生了……”昭娖呢喃着。还有四个多月……似乎也只有四个多月了。 “不知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你看不看得到。” 张良眼眸垂下,“会的。”突然他想起了陈平淋着雨站在昭娖马车旁的场景。 “阿娖与中尉……似是相识?” 昭娖手一僵,很快放松了下来,“当年他在楚营,我和他打过交道。”张良听了也不再问。 汉军追随刘邦奔至修武,而刘邦也没在修武干呆着,他听取了郎中郑忠的意见,不可楚军正面作战,干起当时在宛县的那一套:挖深壕沟,增高了城墙的壁垒。另外他派出卢绾刘贾率兵士两万人,几百人的骑兵前往梁地和彭越一同和楚军作战。 148胎产 刘邦夺了张耳等人的军权,听取郎中的谏言不和楚军正面相对,派出卢绾深入楚地在项羽的后院里狠狠点上几把火。搅的项羽暴跳如雷,又不得不亲自去收拾。 八月的天格外炎热,军中营帐里点燃熏驱蚊虫的艾草。 成信侯的营帐里安安静静,只听见舒缓绵长的呼吸声。昭娖侧躺在折榻上,身上盖的薄被早已经被她推远。八月身孕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仰躺着有些吃不消,她睡觉都是侧着身子睡的。 额头上起了一层汗,昭娖在睡梦中眉头皱起来,嘴唇张开发出轻微的呻|吟,汗水越来越多,呻|吟也由低到高。 “疼疼疼——!”昭娖终于从睡梦中睁开眼哭出声来了。小腿处剧烈的疼痛把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她伸手想要去揉腿,但是高耸的肚子却让她够不着。 腿疼,隔着一个大肚子又够不到腿。昭娖躺在床上立刻就哇哇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吵醒了身边的张良,张良本来睡眠不深,昭娖又哭的厉害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看着昭娖一脸一头的汗,哭泣着要着头手一个劲的要往身下探。顿时那些睡意吓的全没了。 医者曾经和张良说过,妇人怀孕八月最是容易早产的时候,他高声唤道“来人!唤疾医来!!” 外头原本抱着胳膊睡的正香的竖仆被震醒,赶紧从地上一溜爬起来跑去叫疾医。 “阿娖,阿娖!”张良拍拍昭娖的脸焦急问道。此时风俗妇人生产是一件相当不吉的事情,必须要占卜方位别置帷帐生产。眼下要是昭娖真要生了,叫贞人前来占卜恐怕已经赶不及了。 “我、我腿、腿疼!!”昭娖哭着说道,她想起身起不了,想侧过身去大肚子又让她翻不过去。昭娖觉着自己就是一只被翻过来的大乌龟,肚皮朝天仰着,动也动不了。想到这里哭的更加伤心。 张良听昭娖喊腿疼,连忙伸手去帮她揉腿,但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条腿疼,问她她又只是哭。 小腿处的疼痛过会缓过去不疼后,哭累了的昭娖身子侧过去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疾医被随从连拉带扯请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成信侯身上披着一件单衣面露疲惫和无奈坐在坐床上。 昭娖一觉大好,醒来时张良已经不在身边。听侍女说一大早就被汉王请去议事。侍女回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总有些怪怪的。 她也懒得再去问,只是一手撑着腰问备下的婴儿衣物怎么样了,还有寻找乳母等一系列的事情。 眼下兵荒马乱,多的是没有生计的妇人。只是看能否寻找到个好的了。昭娖让侍女将那些襁褓衣服等东西拿上来,自己亲自来摸摸衣料是否够柔软会不会伤到肌肤。正在低头摩挲布料间,医者已经来了。 医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昭娖放下手里东西,行礼过后昭娖伸出手腕让医者诊治。 “女君昨夜是不是腿疼难受?”医者问道。 昭娖想了想的确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医者笑起来“有身妇人容易腿肉发硬疼痛,女君宜多多食用骨汤等物。这段时日女君也不要过多走动,晚间就寝前可用温水灌足,入睡之时切莫忘了不可着凉。” 昭娖也知道昨晚上她腿抽筋,听到医者如此嘱咐也点了点头。 “女君月份已大,可以让贞人准备占卜事宜了。”医者说道。 昭娖点了点头“有劳了。”想了又想,她还是问“生产的时候可是有甚该记住的?”她问着心里不禁的觉得有些坎坷不安。生孩子她完全就是头一回,穿越过来之前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那里见识过生孩子这种事情。如今月份越大她就越不安。 “此时女君自然会知晓的。”医者笑眯眯说道。 这和没说没区别啊!昭娖傻眼:那会难道不是疼的半死,谁还顾得上告诉不告诉的?? 诊治结束,医者走出成信侯的居所,想起昨夜里头成信侯一脸无奈坐在那里而里头的成信侯夫人却是好眠。医者行医这么多年,什么奇怪事情没有见过,但是像这番丈夫被有身妇人搞得如此模样的还是头一回。 登上牛车离的远了,医者终于忍不住乐呵呵的笑出来。 昭娖一个人坐在那里心情郁卒,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难不成生的时候真的要两眼一抹黑的就往榻上一躺算完?那和捂着眼睛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女君。”服侍昭娖的侍女瞧了瞧昭娖的脸色大着胆子开口道,这几个月来侍女也察觉到昭娖比较好服侍也相当的好相处,现在看她面上郁郁不乐也愿意劝解她。 “奴女觉得妇人生子本来就是上天所赐。不必过度忧心。”少女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柔顺的很。 昭娖看了一眼少女,无奈更重“你没有过不知道……”突然她想起医者对她说的要占卜生产和埋胞衣的方位。秦汉时代不比两千多年后的现代,讲究那么很多例如胎儿大小,有无脐带绕颈等。生孩子完全就是靠着产妇自己去拼命,而更损的还是产妇不能在居室里生,要占卜方位。 头一回生孩子,又是这么一个坑娘的时代。昭娖真心想哭。 刘邦已经将卢绾派出深入楚地,接下来的就是军粮的供应还有项羽手下楚军的动向和对策。 一项接一项,看着地图,出谋划策之余还要让那些武将能按着计划去做。等到一切忙完回去太阳都要挂在半山腰上了。 张良夜里没休息好,白天又是许多事情等着他帮助刘邦处理。当回到住处时,眉宇间已经露出疲倦。八月夏日白天里炎炎,晚上才有一丝丝难得的凉爽。眼下战乱频起,就算是刘邦也没那么闲工夫也找不到冰块来消暑。 昭娖白日里呆在屋内,不是查看准备好的小婴儿衣服就是躺在榻上扶着肚子自个哼哼腰疼。 八个月的肚子鼓得老高,昭娖现在是一低头就只看见自己的肚子,连脚尖都望不到。要弯下腰已经不可能任务了。 夜里没有那么热,昭娖让侍女扶着她走一走。 “嘶……”肚子中胎儿突然踹了她一脚。昭娖吸了一口气,疼的身子就要朝后面退一步。侍女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正在两个人松了一大口气的时候,昭娖抬头看见张良。张良看见昭娖挺着一个大肚子被侍女扶着,立刻走过来扶住昭娖。 “出来做什么?”张良的眉头皱起,言语里夹带着淡淡的责备。“有身八月了,还是多歇息的好。” “老是躺着我也难受。”昭娖说着又觉得腰酸,将身上的重量放到张良身上。“再说老是躺着到生的时候,没劲生。” 张良听了之后扶着昭娖走了几步。 “生产埋胞之事也该让贞人去占卜了。”昭娖抓紧张良的手说道,八个月最容易出状况的时候,她不愿意到时候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 其实按照周礼来说,这时候她早该已经被移入待产的居室内,和张良不再见面了。只是张良到现在都没那么做。 “此事我已经叫人去办了。”张良一面小心翼翼的扶着昭娖,眼睛看着脚下回答道。 昭娖转头看着张良,刚想说话肚子里又是一脚踹。昭娖疼的蹲下|身,张良见状赶紧拖抱住她,“怎了?” “又踢我了……”昭娖只差没泪流,进入八月来,肚子里头的那个总是活泼的很,拳打脚踢次数也比过去翻了个番。 “怎么又闹腾了?”张良皱眉,干脆扶着昭娖向室内走去。 昭娖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脸上笑道“还不是像阿父?”说着拿眼睛瞟张良,“可见你幼时。” 张良听了眉梢一挑,“这……可不是。” 昭娖笑了。 关于占卜生产和埋胞衣方位很快就出来了。昭娖也不想把张良再折腾的夜夜睡不好觉,毕竟光是刘邦的那些事情就相当的折腾人了,夜里还要被她折腾的连觉都睡不好。昭娖干脆就和张良分室而过,反正她身边带着好几个侍女。 就在昭娖为了可能到来的提前临盆忙碌的时候,她的竹马项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之前忙着找刘邦开打,结果兵力被阻在巩县,然后正在他对着刘邦咬牙切齿的时候,他的后院起火了。 刘邦派卢绾和刘贾协助彭越烧了他的粮草辎重,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了粮草根本就不用敌军来袭,自己就可以因为粮草短缺士气不振败掉了。 于是项羽又转过头去再次和彭越打上。走之前留下曹咎驻守成皋。 此时已经是九月了,九月的初秋带着秋季特有的味道。残留着八月盛开的桂花香。在农人眼里秋季原本是全家上阵抢收的季节,但是现在不被人杀掉或者是拖拉进那一方大王的军队就算是相当好了。 昭娖的阵痛就是在九月中旬一天的下午开始的。阵痛来的突然,她当时正在榻上打盹,突然下|身的衣物湿掉了。昭娖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就醒了。 她的异常立刻就引来了侍女们的注意,张良此时正在汉营幕府议事。幸亏生产的地方还有工具一应俱全。 侍女们一边扶起昭娖要把她送到生产的房间里去,一边小跑着去叫接生的女医。 占卜出来的生产方位是在室内,室内已经将帷帐拉起来,昭娖身上的衣服褪的只剩下中衣,下衣完全被解开。 她仰面躺在榻上,虽然已经破水但是腹部却还是不痛。她躺在那里看着一群人脚不沾地忙的团团转。 侍女们慌慌忙忙去取来止血的草木灰,热水,还有人跑去庖厨那里吩咐准备羊肉羹。 昭娖躺在榻上听得脚步声直响,有两三个侍女跪在榻前准备擦拭额头的用的麻布。 突然腿间接着一股热流蔓延开来,从昭娖下|身流淌出来的清澈液体一下子将她身上盖着的被衾给打湿。查看的侍女一声轻呼,赶忙着给昭娖换被子还有将身下擦拭干净。 不一会儿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转过头去问侍女“女君破水了没有?” 侍女点点头,妇人道“快拿布垫来!” 两名侍女扶起昭娖,在她臀|下垫了一团布垫。 妇人跪到昭娖榻边,昭娖转过头去看着她。 “女君现在感觉如何?腹痛么?”那妇人问道。 “不疼。”昭娖摇摇头。 妇人听了后掀开盖在昭娖下|体上的被衾,手指探入的感觉叫昭娖当场就喊出声。 昭娖还惊魂未定,妇人已经淡定放下被衾看着昭娖。 “那么女君现在好好休息一下。”说罢,妇人起身去让侍女催庖厨快将羊肉羹做好送来。 昭娖听见那个妇人要她好好休息,也听话的闭上眼准备入睡。结果身下又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流了出来,她睁开眼叫身边守着的侍女看看。 侍女一看脸都白了,侍女不敢和昭娖说,只是跌跌撞撞跑到妇人那里,“女君、女君见红了!” “女君腹痛么?”妇人问道。 “未曾。”侍女摇摇头。 “那清理干净就是。” 虽然又是破水又是见红,昭娖看着侍女白着一张脸,但是她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干脆两眼一闭能睡多久睡多久。 “女君,女君!”迷迷糊糊间昭娖被叫醒来,这会叫醒她的却不是守在她榻前的那两个侍女,是两位看起来都有些年龄的老妇人。 “女君将肉羹快用完。”两名老妇人将昭娖扶起来,就要把羊羹喂给她。 昭娖一闻到羊肉的膻味就皱眉别过脸不想喝,老妇人劝道“女君趁着肚子不痛的时候,赶紧用了吧。待会疼起来大多是吃不进去的,不吃又没力气。” 昭娖听了二话没说自己一手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什么时候会疼?”喝完被扶着躺下来后,昭娖问道。 “这可说不准的。”老妇人扶着昭娖躺下,“女君还是再睡一会吧。” 昭娖听了之后打算再睡一觉,可是这觉可真没睡成,因为她闭眼没太久的时候肚子就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疼了。 ** 成信侯家派来送信的竖仆在辕门那里等的都快要哭了。那边侯夫人正在待产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是军中重地幕府也实在不是他能够进去的。只能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等着张良出来。 直到夜幕都快降临了,竖仆在瞧见张良的身影。竖仆一路小跑噗通一声就给张良跪下了。 “怎了?”张良见家中竖仆如此问道。 “女君、女君临盆了!”话语刚落,就只是听着一股风从自己耳旁刮过。等到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时,眼前已经没人了。 张良一路疾驰刚到家中,就冲着昭娖事先已经占卜定好的居室而去。 “主,不可啊!”还没到那所居室的院子口张良就被守在那里的家人给挡了。“血室主不可近呐!” 张良薄唇抿起,“那你告诉我夫人眼下如何了?!” 昭娖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腹痛一阵接着一阵,虽然不是一疼起来就是要人命,但是她还是疼的受不了。 疼痛像是一把小刀正缓缓的从她身下一点一点的割下肉来。 白皙的额头上此时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侍女从外面碰起许多豆灯,将室内照的透亮。 昭娖一把掐住身旁侍女的手臂,“怎么样了?还不行吗?为甚还不出来!”指甲刺破了少女的皮肤,陷入了皮肉。侍女吃痛求救看向一旁的妇人。 今日送入产房一开始的妇人掀开下|体上的被衾,将手伸进去探了探摇了摇头,“还不行,女君记住疼的时候用力,不疼的时候就不要用力。” 妇人话音刚落,疼痛立刻向涌来的潮水冲着昭娖灭顶而来。 “啊——!”昭娖一声惨叫,身子重重的躺回去。她哭出来“好疼,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这回的阵痛比前几次都要厉害的多,昭娖疼的分立的双腿蜷缩起来,脚趾死死的朝身下的苇席上抠。 “使劲!使劲!吸气!”妇人跪在昭娖身边大声喊。 连绵不断的阵痛让昭娖没有任何的喘息机会,她也听不清楚身旁妇人在喊什么。昭娖大汗淋漓,已经将身上的中衣打湿了,阵痛一阵连着一阵。 疼痛像是一场极其的刑罚,一点点的割开她的皮肉再一寸寸的朝着她的骨骼磨切而去。 侍女哆嗦着手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现在明明就是凉爽的秋季,但是昭娖额头上的汗珠擦拭掉立刻又冒了出来。 长时间的阵痛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昭娖从阵痛开始到现在,阵痛越来越猛也越来越急。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半点出来的迹象,现在就算昭娖再怎么能忍,但疼痛达到一个新的巅峰时,她终于忍不住嘶喊出来“我不生了!不生了,我要疼死了!不生了,我不生了——” “女君,女君!”守在塌边接生的女人简直昭娖胡言乱语,腿脚乱蹬赶紧扑上来按住她乱蹬的脚。 “用力,用力呀!再用力!一会大子就出来了!女君!”老妇人大喊着。 昭娖疼的眼前直发昏,手抓在身上的被衾上嘶的一声响撕下一条布料,“妈妈!妈妈!”她胡乱喊着,“妈妈,我疼——” 她一边喊叫一边哭,眼泪不停的落下。 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昭娖在喊些什么。 张良站在院外,看着侍女捧着带血的布巾和一盆盆染了血的水走出来。他不顾尊卑有别,径自问道“女君现在怎样了?” 侍女们摇摇头“不知。” “不知?”张良的声音盈盈含着压抑的怒气。侍女吓了一大跳,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后面刚刚出来的同伴。 张良摆摆手,让侍女下去。他抬头看着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房间只有一扇拉门半打开着。有侍女取了干净的热汤和布巾走进去。 那些侍女能进去,他却只能等在这里。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下来,可是仍然没有半点关于婴儿的啼哭声。张良在院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时不时他停下脚步眼睛朝产房那边看去。 里头突然爆出昭娖的尖叫声“把张子房叫来!我不生孩子了!不生了——” 张良听见昭娖叫自己,两步冲上前就要朝院子里头赶。守在院门的竖仆哪里敢放张良过去。死死的堵在门口。 “主,血房去不得啊。”竖仆们堵在门口,死活都不让他进去,“哪有丈夫进妇人生产血室之事?” “你们……”张良手指在袖中捏的咯吱作响。 产房内血腥之气渐渐浓厚,接生的老妇人不停的在昭娖耳旁说“用力,用力啊!就能生出来了!” “生不出来,生不出来啊!”昭娖原本就疼的相当厉害,老妇人那么一说她觉得疼得更加厉害,她痛哭着说道。刚说完疼痛漫遍全身,疼的她不住的抽搐。 “快看看,开了么!”妇人打开昭娖下|体上的被子探了探。摇了摇头“还不行。” 这时疼痛的浪潮褪去稍许,“拿肉羹来!”妇人叫道。 “女君快喝了吧。”昭娖这会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任由妇人把那一碗膻味的羊肉羹全部给她喂了下去。 阵痛反复间,熬到了夜间子时。 老妇人翻开昭娖腿上的布衾,手指在昭娖被打开的双腿朝肿胀不堪的下|体处伸进去探了一下。 “行了,全开了!”一声出来,侍女们七手八脚扶着抱着将昭娖从榻上移开。将她架到了一个木架前,木架下垫着厚厚的布衾。昭娖手臂趴在木架上,双腿趴开蹲在那里。 阵痛一阵比一阵密集,一阵比一阵猛烈。从下|体里涌出的血液也越来越多。侍女们赶紧不停的擦拭。 “女君记得憋气使劲儿,就当在净房更衣。不可再叫喊了。”妇人在昭娖耳旁说道。昭娖听了深吸一口气,紧闭嘴唇用力。 “头,出来了出来了!”妇人看着昭娖两|腿间,“女君可以不要用力了。” “哈、哈!”昭娖趴在哪里,大口的喘气。两旁的侍女不停的顺着她的背。 “呜哇哇哇——!”整个胎儿从产道产出,清亮的啼哭声响彻了产房。孩子滑出的瞬间,昭娖顿时觉得剧痛没有了,一身的轻松。 “恭喜女君!是大子!” 妇人剪断脐带,将全身还粘着白浊物的新生儿简单包了一下抱起来,去行土浴。 在孩子完全滑出体外后,巨大的疲倦将昭娖包围住,她只来得及听到孩子的啼哭虚弱的笑笑就昏睡了过去。 张良在外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立刻就跑到院子里,那些竖仆听见婴儿啼哭也没拦住他。 这时,从产房内走出一个侍女将一张木弓挂在门上。 此时风俗,生的如果是男婴就在门左挂上木弓,若是女孩则在门右挂上手帕。 “哈、哈哈、哈哈哈!!”张良看着挂在门左的木弓,火把的火光照进他的眼中融成璀璨的光芒。“我做阿父了!” 按照礼仪,新出生的婴儿此时正躺在红土之上,红土是选来的细细的绵土。妇人们小心翼翼的将红土沐浴在婴儿身上。 土上的小婴儿有力的扯着嗓子啼哭着。 149射礼   按照周礼,新生儿出身后三天里都是和母亲在一起。父亲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一个都见不着。而且府中又因为生的是嫡长子更是日后的侯太子,三日之后还有为新生儿举行的射天地四方之礼。那些下人也不敢怠慢,个个忙的脚不沾地。   张良从回来开始就一直站在昭娖生产的产房外站着,等到深夜子时孩子生出来。他几乎都没有休息过。如今孩子生下来,张良竟然看起来没有半点疲惫,到了天亮该去见汉王的时候还是精神奕奕的。   昭娖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种尚在梦中的迷蒙。榻上的帷帐放下来,映衬的外间景物越发的模糊。   “女君。”榻边守着的侍女听见昭娖在榻上的动静,撩开帐子问道。   昭娖眼睛失神的看着帐顶,突然想起什么,“孩子呢,我孩子呢?”   “大子刚刚乳母抱去了。”侍女答道。   “乳母?”昭娖闭了眼想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抱来,我看看。”侍女立即起身退出去了。   不一会传来细细的足音,昭娖转头一看是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趋步而来。   昭娖挣扎着起身,侍女见状赶紧将她扶起来。这一动又牵扯到下面疼起来。可是昭娖此时根本就顾不得疼。   那女子抱着襁褓就要给昭娖行礼,还没出声昭娖就说“把孩子给我。”   乳母听了小步走到塌前,将襁褓小心放到昭娖怀里。昭娖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低头看着他。襁褓里的小脸蛋圆圆的胖胖的,闭着眼睛一副睡的正香的小模样。昭娖看着他,心中又是高兴又觉着如同梦中,怀里的这个小家伙就是她拼着一条命吃了一天的苦头生下来的。   “是男是女?”昭娖问道,她当时孩子生出来就昏睡过去没来得及听,她也不想翻孩子襁褓免得他受凉。   “女君大福,是大子呢。”侍女笑意盈盈答道。   昭娖低下头笑,“那怪那般折腾。”她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着襁褓,看着孩子脸直笑没有半点放手让乳母代劳的意思。   怀中的小家伙小嘴一张,和小猫似的哭起来。   “大子是饿了,奴女来为……”乳母听见孩子哭声,笑着向从昭娖怀里接过孩子。   昭娖没有把孩子递给乳母,而是伸手径直将衣襟扯开,将那点嫣红塞进孩子嘴里。   乳母和侍女一同傻眼,贵族人家孩子生母一般不亲自为孩子哺乳,都是让乳母来。如今昭娖这般,那么这找来的乳母……要干什么?   新生儿在母亲怀里吮吸着奶汁,眼睛闭着也不睁开。   昭娖低头见着孩子吸吮的正欢,头也不抬解释道“我胸涨疼着,挤掉也可惜。”她以前老是听说初次母乳对孩子好,既然这样,哪里还有挤掉浪费掉的道理?再说从她肚子里出来,却不吃她的奶终究还是少了些东西。   昭娖头次开奶,奶水也不多,吮吸了几口就没了。孩子吃不到奶又哭闹起来,昭娖只得让乳母抱了去。乳母抱了孩子跪坐在榻边,扯开衣襟将乳*头塞到他口中。有了新的食物来源,孩子立刻就不闹了。   侍女扶着昭娖重新躺下,昭娖看着那边吃奶吃的欢畅,不由得笑骂“真是有奶就是娘!”   “大郎胃口怎么样?”昭娖躺下后看着乳母喂奶问道。孩子生出来要到三个月后父亲才给孩子取名,怕孩子早早有了名就被那些鬼神惦记上。   “大郎胃口好呢。”乳母一开口就是浓厚的晋地口音,“这么大的,像大郎这般爱吃的,少。”   昭娖听了也笑,问完了孩子就轮到孩子他爹了“君侯来过没?”   侍女答道“君侯正在令人准备三日后的射礼呢。”   她才想起来风俗孩子出生后三天里,孩子父亲才有可能见着孩子一面,而且要为儿子举行射天地四方之礼。   要是说起来,张良这做父亲的其实也悠闲不到哪里去。   想着,乳母怀中的大郎吃饱了,乳母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打出一个奶嗝后,又继续睡去了。   成信侯喜得嫡长子的消息两天的时间里在汉军上层都传遍了,嫡长子本来就是家族重中之重,而张良又是而立之年才得的嫡长子,意义格外就有些不一样。   此时韩信送给刘邦一份大礼:楚国大将龙且的人头。   龙且是项羽在听闻韩信攻陷下齐地后派出去的将领,如今他一死等于楚营之中少了一员猛将。   大喜之下,刘邦又得知张良新得了一个儿子,相当大方的让他这两天不必来营中。毕竟眼下齐地战事顺利,虽然彭越处还是被项羽打的落花流水原来夺下的十多处城池又被项羽抢了回去。但那本来就是刘邦在项羽后院放的一把火,意图将这个讨厌的家伙引开。项羽越和彭越打的厉害,就越中刘邦的意。   没有大事相商,而且陈平也在。刘邦乐的做这么一份人情,而且他还赐给张良诸多财宝,算是自己送给最倚重谋臣的贺礼。   走出幕府外,那些和张良相识的将领文臣不管来往的弥补密切都要对他道贺。   张良此时也不是平日那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眉眼里还是带着喜意。别人看上去他比平常都要多出些许烟火气。   “得子得子,果然是一大喜事,瞧成信侯平日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都快像赤松子那样的仙人了。如今得了大子还不是如此欣喜?”两名汉臣和张良道贺过后在一起说道。   张良不知道也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儿子的射礼要办的让下人不得有任何疏忽。   孩子出生后三天过了后,卜士手持桑木做成的弓和蓬草制成的箭,一身礼服站在昭娖的寝室门外,而出生三天的新生儿包得严实被包了出去。   昭娖看着孩子被乳母抱出去交给行射礼的礼人,就有些担心,连连让几个侍女去跟着去照看一下。   按照礼仪,新生儿应该是由宰醴抱着,一同参加的还有持弓箭卜士的正妻还有大夫的侧室。   张良着正式的礼服走到寝室门前的空地上,身后的卜士已经将弓箭奉上,张良转身伸手去拿过卜士奉上的弓和箭,朝着天地四方各射一箭。六箭射完后,宰醴抱着新生儿让卜士之妻,大夫之妾上前来给孩子喂食。   说是喂食,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襁褓里的小婴儿刚刚在房里被母亲和乳母喂饱了才出来的。女人们手里拿着食箸骚扰他,他也只是继续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眼睛都不会睁。   女人们本来就是做样子,象征性的拿箸碰了碰新生儿的嘴,夸了几句长得真好有福气,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之后,事情就算完了。   仪式一完,孩子有乳母抱回寝室里去。张良连礼服都没换下来一路就进了昭娖坐月子的寝室内。   室内瑞兽里吐着缭绕的烟。张良自打和昭娖分房之后碍于礼法没有和她见过面,到了生孩子更是在外头干着急。而且生下来三天之后孩子也见不着面,更抱不上。如今三日之期已过,他自然要跑过来看妻儿。   昭娖额头上扎着帛巾,半躺半靠在榻上。乳母刚刚把孩子抱了回来放在昭娖身侧睡着。突然守在门口的侍女哗啦啦的跪伏下去,昭娖正在榻上看着儿子,听见门口那边的响动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看着张良一身玄服高冠走来吓了一大跳。   “怎么没有换衣裳?”昭娖靠在榻上问。   “不换了,也来不及。”张良走上前来,坐在榻上笑道。说完好好的将昭娖打量了一番,昭娖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瘪了下去,脸蛋也比没怀孕的时候圆润,脸色也好。   张良看着昭娖一切都好后,放下心来,瞟见躺在昭娖身边的襁褓。一双眼睛黏着,就俯身去翻开襁褓上面的被子,想要看看儿子。   “在射礼上没看到?”昭娖问道。   “那么多人,还被别人抱着,看不着。”张良说着,手指已经将襁褓上的被子拨开,新生儿被裹的严严实实,小脸在厚厚的襁褓里显得格外胖小。此时他睡的正香,脸上的被子被拨开,小家伙甚是嫌恶的咂吧一下嘴,就把脸扭过去不给看。   张良看着失笑,“这小子!”   昭娖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良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又瞧了瞧昭娖,“这孩子怎么看不出像谁?”   出生三天的孩子,和生出来的时候虽然不是那么浑身红彤彤的,但眉眼还没张开,谈不上多好看,更加看不出长的像谁。   昭娖靠着榻栏看着张良盯着儿子猛瞧的样子,笑道“像谁?像阿父呗。”   说着,榻上的孩子在睡梦中哼哼唧唧两声然后就哭出来了。   昭娖见着儿子哭起来,就要唤来乳母看是不是饿了。结果张良见状径自将儿子从榻上抱了起来。   他是第一次抱婴儿,抱着的还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本来他就不怎么会抱孩子,略紧张之下动作略发僵硬。可是偏偏他又想抱一抱儿子。   臂弯拖着孩子的头抱着走几步。乳母看着他那种姿势就觉得不好,赶紧说道“君侯手拖着大子的头!”   一旁的侍女苦着脸,赶忙小步跑到张良周围准备着随时抢救。   张良看着怀中的婴儿心里生出一股做父亲的自豪,但是怀里的儿子却没给他半点面子,小嘴张着哇哇大哭,丝毫不认父亲不说而且送给他一份大礼:一股水流沿着张良礼服的袍袖顺流而下滴落在木质地板上。   乳母见状赶紧上前来将孩子抱了过去,“大子看来是要更衣,奴女告退。”说罢,抱着孩子面对着张良小步就退到那边为新生儿准备的屏风后去。   张良低头看着袍袖上暗色的水迹听着屏风后面婴儿的哼哼唧唧声,顿时间哭笑不得。   昭娖经过刚才那一幕,脸差点白掉。但是看着儿子毫不客气的给张良“洗”了一次衣服又忍不住发笑。   “你抱着他不舒服,下次好好练练,兴许就喜欢你了。”昭娖将浮上来的笑容忍下去说道。   张良垂着沾着儿子“杰作”的袍袖,抬头望着妻子笑的有几分无奈。   这满腔的谋算到了新出生的儿子面前,竟然是半点也做不得数了。   张良走回榻边,坐在昭娖身边,伸手拉住昭娖的手,“生大郎之时,苦了你了。”生产的时候张良在产房外,产妇撕心裂肺的叫疼他能听到。   昭娖垂下头来,嘴角挑起些许的弧度。“你知道不易就好。”说罢,又叫侍女拿来衣服给张良换掉。   **   刘邦这段时间当真是春风得意,早在彭城溃败逃亡的时候,张良曾经为他出了一计:以韩信英布等人为良将,让这三个为刘邦所用。然后攻略楚国东北两方,将楚国团团围起来。   如今刘邦让韩信在东边把项羽给捅了一刀,西边张耳镇守赵燕之地,就是连楚国内部他都没放过,让卢绾彭越等人在楚国内地给项羽狠狠放了一把火。如今项羽就奔走在韩信卢绾彭越之间。   如今的项羽倒是不像一个霸王,反而像个东征西讨的将军。即使攻打彭越将城池取回来不但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被刘邦牵着鼻子走的可笑耻辱感。   楚营里,虞姬为项羽弹奏起楚国的乐调,楚国乐曲柔软靡靡。以前范增在的时候,对虞姬相当厌恶,甚至将她视作让英雄气短的那等红颜祸水。一旦项羽想要在行军时带上虞姬,范增一定要拿出姿态来将项羽训斥一番。   如今范增死了,没人再有范增那样的手段来管制项羽。项羽也带着虞姬东征西讨。   虞姬唱完一首小调,抬头看东位上的项羽。项羽坐在案前手里持着羽觞,眉头深锁似有不豫。   “大王?”虞姬弹奏完最后一个调子,抬头看项羽,美目中水光潋滟很是让人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   “虞姬,你说……为何英布等人离寡人而去?寡人自问待他们不薄,为何他们要离寡人而去反而投靠刘季那等竖子?”   虞姬不懂这些事情,只是垂着眼柔声道“大王勇武世间难敌,英将军不识勇弱,也让人叹息。”   项羽原本就没想要从虞姬口里听到什么关于那些那些大将纷纷离去的原因,只是心情不好提出来和虞姬说说。   项羽突然想到要是亚父范增还在,会怎么对他说?恐怕又是严词斥责一番吧。他笑着摇摇头。   突然外间有郎中禀报“大王,龙且将军军中使者前来!”   “宣!”项羽沉声喝道。   虞姬相当有眼色的抱起乐筑退到一边,不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盔甲不整,脸上还带着血印的人。   项羽见来人此等狼狈模样,眉头皱起。   还没等他出言相问,那人已经噗通跪下来了“大王,龙且将军被汉军所害!”说罢已经是泣不成声。   “甚!”项羽立刻从茵席上跳了起来。   汉军大营幕府,刘邦看着前来报信的斥候,双眼微微眯起。   “项籍已经离开成皋?此事可是真的?”   座下斥候叉手道,“臣探得楚王已经于半月前离开成皋!”   “善!”刘邦将手中的竹简“啪”的一下放在案上。 150回攻 刘邦这段时间来一直避免和项羽面对面交锋,如今项羽被他用彭越这条大鱼勾的东去,成皋只剩下那一帮子楚将守着,刘邦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如今项羽东去的消息由斥候打探得来,刘邦的心思动得飞快。成皋就在荥阳不远处,两厢唇齿依偎,而荥阳靠近敖仓粮仓。当年刘邦盘踞在荥阳的时候,就是打的近水楼台的主意,只是没想到项羽防备他那么厉害格外不留情。 这次机会就在眼前完全没有理由放弃掉。 他这主意一动,立即就和幕府里那些得用的谋臣武将商议。就把出军成皋的事情敲定了下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即使已经订好了出军,但是何时出军还有一系列留守军士数目将领,和最重要的粮草供应和押运问题。 光是这些事也要好好细商,半点都是马虎不得。 秦制十月为新年的开始,眼下九月已经过的差不多了。不过眼下战事看着又要再起,谁也没有大肆过新年的意思。 将所有行军中要算计好的是分批按那些将各司其职这些事情商议好不是一天就能搞好的。 商议完事情众人出来,将近十月的风已经带了几丝凉意。吹在人脸上都觉得发冷。张良抬头看了一下已经暗沉下的天色,就登上车朝自己的住所弛去。 ** 昭娖此时月子快坐了一半了,此时她抱着儿子正在喂奶。虽然昭娖不刻意去吃那些下奶东西,但还是会涨奶。昭娖想着不要浪费,统统给儿子喂了。而半个月的小家伙也只管吃,乳母倒是成了候补的了。 守在门口的侍女听见脚步声,将房门打开。张良解开披风的系带交给身后的侍女朝内室走去。 走进内室,正好看着昭娖在榻上露出了一半的肩膀怀里抱着孩子。张良脚步一顿,女子圆润的肩头上衣物堪堪的擦住。榻上的女子怀抱婴儿嘴里唱着学来的俚曲。 听见脚步声。昭娖抬起头来看着张良来就下意识的就想要把衣襟拉起来。这时正好怀里的孩子吃饱了把□吐出来。昭娖示意乳母来抱,等到孩子被抱走到一边拍背打奶嗝,那拥雪大好风光遮掩不及已经被走到面前的男人看去大半了。 张良眼眸色彩微沉,手在袖中稍动一下。昭娖慌忙整理好衣服,抬头看他“回来了?” “嗯。”张良应了声,在昭娖身边坐下。转头看向那边在乳母怀里心满意足打个奶嗝的儿子。 “今日大郎怎么样?”张良问道。 说到儿子,昭娖就笑了“还是那样子,吃了睡,睡了吃。睁眼的时候都少。”虽然已经半个月大,但是小家伙绝大多数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这种猪一般的状态下。 张良看着儿子在乳母怀中蹭了下脸,过了小会嘀嘀呜呜的哭起来。乳母就抱着他下去换衣服了。 “我和你说件事。”张良挥手让室中侍女退下。 昭娖听着不由得挺直了腰,“怎了?” 张良伸手将昭娖袖中的手覆盖住,掌心摩挲着她的手背,“汉王有心下月攻打成皋。” 昭娖听了眉头一皱“下月可就是……”新年了。 “恐怕到时我也要随汉王出征,阿娖……”话犹未尽,但是昭娖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眼下昭娖的月子才坐了一半,而此时刘邦已经下定决心要攻打成皋,兵贵在神速,恐怕也不会再推迟多少天。 “我留在这里吗?”昭娖看着张良小声问道。 “你还没出月子,大郎也还年幼离不开阿母。”张良双眼看着昭娖,对着她温和一笑。 “嗯,你要走多久?”昭娖问。 眼下他们并不是仅仅只是自己了,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昭娖不可能不管不顾的丢下孩子不管。 “这一战也说不定要去多久。”张良将昭娖的手拉了出来攥在手心里。“不过要是安稳下来,我让人来接你们。”说着他继续和昭娖交代“虽然汉王意图攻打成皋,但是以我所看,所费时日必定不少,项籍此人绝对不肯坐看成皋被夺,肯定要从东边返回,但如今已经不是楚国的天下了。东边有韩信,北边燕赵为汉军所获,项籍能如何?” 如今东边的齐国,北边的燕赵之地,西边的汉国。汉王在他四面都给围了个圈,不管哪一方都是危机重重。张良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是啊,当年的西楚霸王如何意气风发,不将那些诸侯放在眼里。是生是死全看他一念之间。如今三年峰回路转,这位西楚霸王成了围栏里的一头困兽。 此时,张良还真的想看看,这位霸王昔日之雄风可再能复起?不过哪怕心中存了这么一丝谈不上期待的想法,他当初在韩王成被杀立下的决定却半点没有改变过。 “子羽……”昭娖垂下眼来,想起当年在会稽两人相处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当年我在会稽第一次遇见他,他那会……”当年的项羽是什么样子的呢?昭娖竟然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阿娖和项籍曾在会稽相识?”张良没有听昭娖说起这段往事过,初听之下有些惊讶,想起昭娖以前和他说过的事,再联想一下秦朝之时项氏叔侄所在的地方。昭娖和项羽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到底心底里还是不舒服。 昭娖低头浅笑“当年他嫌弃我长得一张妇人脸,常督促我习骑射。要是我长成一个美男子,子房当年恐怕已经不会如此了吧?”她话音里揉进稍许的笑意和调侃。更是把自己和项羽摘的一干二净。 张良听到昭娖说当年的事情,说到项羽嫌弃她的长相,心里的紧绷和不悦稍微退去稍许。嘴角的笑意也多了些。 “阿娖丽色,项籍当真目不能视。”心情放舒缓的空当,他还不忘踩项羽一脚。 “说道丽色,这么多年子房丽色不必以前了……”昭娖故作感叹。眼睛却瞅着张良。 张良失笑,他捏了捏昭娖的手,“这一段时间就要让阿娖你费心了。” 昭娖笑道“本来就是做正妻的本分,没多少费心不费心的。只是……要赶在大郎取名之前。”她压低声音“不然我就给他起名了!” 新生儿出生三月后要由父亲起名,张良也知道。他看着昭娖漆黑的眼中似乎有波纹荡开。他伸手想要触摸昭娖的脸,可举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指还是凉的又放了下去。 “好。” ** 十月本是新年,但在此时汉军主力离开修武朝着成皋开拔。十月天气越加寒冷,大军朝着成皋而去。 明日大军即将出征,张良已经决定昭娖留在修武县城内,他给她留下百十来人的武士守卫。 大军主力虽然随刘邦出征,但是修武还是会有汉军驻扎。 大清早,昭娖身上披着厚厚的罩衣,房中已经添了取暖用的碳,房内暖意融融,她手里抱着儿子让张良在走前看看。因为她没出月子,不能出去吹风,只能送张良出房间门。 “阿父抱抱哦……”昭娖口里哄着,把孩子递抱到张良怀里。 张良一番谋略,就连汉王刘邦对他言听计从。但是对着半个月大的亲生儿子,张良竟然有一丝紧张,儿子出生半个月来,几乎由母亲和乳母带着,也只认这两个人。父亲一抱大多数时候就是嚎啕大哭。 果然,刚刚被张良抱在怀里,襁褓里的小家伙发出小猫似的哭声。 张良原本对怎么抱孩子就不甚精通,怀里孩子一哭更加手脚无措,动作也越发僵硬,他动作一僵,孩子更是被抱的不舒服。 张良只好出言哄他“莫哭莫哭,是阿父,阿父呢。”说着还学着昭娖在襁褓上轻轻拍了几下。 “你手拖下去点,别竖着!”昭娖看着张良抱着孩子那姿势,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平日那么睿智,到了孩子上面就笨手笨脚。 张良闻言把手慢慢的放下去些。孩子觉得舒服点,才没那么闹腾。 张良听见孩子哭的没有之前那么响安静了点才松了一口气。 昭娖手指在孩子小脸上轻柔的点了点,“阿父要走了,大郎看看阿父。”张良听了轻叹一口气。真心而言他并不想将妻儿留下,但是军情紧急,他也耽误不得。 襁褓里的小家伙被母亲戳了戳脸,睁开眼直愣愣的望着父亲。 小家伙本来就胖胖的样子,睁着溜圆的一双眼,这憨圆的模样格外可爱。张良看着心里喜欢。不禁抱着逗弄了一下才让昭娖抱回去。 张良站在昭娖母子面前,深深看着昭娖和孩子一眼。垂下眼来转过身去离开。昭娖抱着儿子看着张良的身影消失在拉门之后。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襁褓的小家伙小嘴咧开望着母亲露出笑。 “你呀。”昭娖对儿子不喜欢父亲的举动哭笑不得。 十月新年伊始,寒风阵阵。修武离成皋并不远,不然刘邦当时也不会狂奔一夜后渡过黄河就到达修武。大军跋涉到成皋城附近驻扎下来,准备开战。 收城的楚将曹咎在项羽离开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最多十几日自己就可以归来,叫曹咎一定要守住成皋。 曹咎站在城墙的女墙后,似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任凭汉军如何在外面叫阵,楚军就是城门紧闭不肯迎战。这么一搞就是三四天。 刘邦差点没急的团团转,他好不容易将项羽给拨开,如今守城的竟然还是个闷葫芦。这成皋城必须也要抓紧时间,不然等项羽回来再想拿回成皋就晚了。 “那个楚将倒是个妙人。”陈平笑道,浓密的睫毛随着脸上的笑容轻轻扇动,那一双线条动人的桃花眼也随着他的笑更加诱人。 “中尉可有办法?”刘邦问道。 “既然楚将砌高了城墙,我军不好强入,那么让他出来便是。”陈平道。 “说的容易!”周勃说道,“那中尉说说如何叫楚将出城?”周勃从陈平投汉开始对这个美男子颇为嫉妒和不屑。虽然知道对方是有真本事的,可到底越不过自己那一道心坎。 陈平听出周勃这话里头的火气和不善,他也不恼懒得和周勃这等武将见识,他袖着双手站在那里,噙着一丝笑“臣曾在楚地呆过一段时间,心知楚人性躁易怒好斗。这楚军乃是楚人,楚人的脾性恐怕是少不了。每日让人轮番去成皋城下叫骂,恐怕也没几人能忍耐的住。” 此言一出,张良眼里生出一抹趣味抬头看着陈平。 幕府里武将们有不屑的有怀疑的,但是刘邦却一拍几案“就照着中尉的话去办!” 周勃从汉军里各营里挑出嗓门特别大的军士,跑到成皋城下就开始破口大骂。 先是骂项羽为人残忍不仁,守城的楚军是德行有损才帮助他。周勃一看话说的还不够味,赶紧叫军士们骂的更狠些。 这些军士大多数本来就是田舍汉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叫他们骂人的粗话每个人几乎一箩筐。收到周勃放肆大骂的命令个个卯足劲,粗话脏话放肆而出,有骂曹咎是项羽和他亲娘乱搞出来的,有骂曹咎的妻子受不住寂寞在家偷人,更有甚者直接说曹咎在军营守着玩不了女人和男人搞在一起。一时间城下骂的唾沫乱飞,上面的楚军听着一开始还能忍的住,可是听着城下头越骂越不像个样子,甚至有人直接“问候”了守城楚军的亲娘们,城墙上终于有军士忍不住,一手抓住长戟和城下的汉军对骂起来。 “你个王八羔子!” “你个婆娘和狗养的!” 城上城下顿时成了骂声汇集的河流,骂声从城下窜到城上,又从城上踢了下来。城上城下粗野的谩骂汇成一片。 楚兵们个个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通红的瞪着城下对骂的汉军军士,恨不得将他们活活撕碎。 汉军军士骂累了下一批接着轮流上。周勃又令人赶紧去筛选来更多的嗓门大敢骂人的兵士前来。 这么一骂就是两三天一直要和楚军对骂到深夜才算消停。汉军前来谩骂的军士们清早带着干粮和水,饿了渴了就地一坐,嚼着干粮喝着水,有人还把陶钵往地上倒着一扣,拿着木棍敲着钵大唱曹咎的母亲和项羽艳情二三事。 其中还不乏野*合榻上的火辣香艳片段,楚军们一听汉军不骂他们,改骂曹咎,而且这几天他们请战不成,心里就有些憋气,如今听见汉军嘴里不断唱着淫歌,觉得新鲜的很,几个都好奇的去看。 而这歌这场景被上来巡视的曹咎听了个正着。瞬时曹咎脸涨了个通红。曹咎早期在秦朝也是一个官吏,如今被这么一群粗鄙不堪的军汉点名道姓拿来取笑,一时间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项羽离去的时候对他的吩咐了。如今项羽都和他亲母都被汉军扯来造谣,曹咎还真的把项羽的话丢到脑后去了。 曹咎立刻下令开启城门与汉军一战。 周勃看着楚军有开启城门的举动,立刻让那些叫骂的汉军军士装作害怕的样子丢掉手里的东西往回跑。楚军这两三天早被汉军骂的一肚子火,如今见着汉军把衣服食具丢了一地逃跑更是觉着要好好教训这群混蛋。 你追我跑一路到汜水边。那些慌张逃跑的汉兵一股脑的跳进汜水里慌慌张张就朝河对岸游去。 曹咎见状命令楚军渡河。 楚地多水,楚人也多是凫水的好手,听到渡河而过的命令纷纷下水。甚至战马也被骑兵牵着渡过。 刘邦在汜水那一边见着楚军过河,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人头,等到楚军过了一半,立刻下令射手开射。 半渡而击是兵家上的金律。刘邦虽然没看过多少书,但是知道眼下也知道机会难得。 汉军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河面上惨叫声落水声不绝于耳,半毒被击阵型不整,本来就是兵家大忌。曹咎见状赶紧让军队回渡,但是此时却晚了。刘邦好不容易把他这条肥鱼从成皋城里钓出来,哪里还有放他回去的道理? 射手几轮射下去,汜水河面上楚军已经死伤成一片。刘邦见已经差不多下令全军追击。 樊哙一人当先拼杀进楚军中,他身后的汉军见将军如此更加不惜力气跟着他奋力杀敌。 顿时河面上浮满了楚军的尸体。 曹咎军败,楚军再一次开进成皋。楚军在成皋里的金银珠宝全被将领们提了出来摆了整整一个院子。 “大兄!”那些和刘邦一起从沛县出来的将领眼都要被那些财宝给晃花了眼,一个个满怀期待的看着刘邦。 刘邦窝在上位看着下头兄弟们眼巴巴的模样笑骂“那点出息!” 下头的将领嘿嘿笑着。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个个都有份。”刘邦一脸悠闲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底下兄弟们的脸。“兄弟们跟着我刘季从沛县山坳坳里出来,这点东西,兄弟们应得的!” “大兄,就算没有这些东西,樊哙也是心甘情愿跟着大兄打天下!” 樊哙话一出,立刻得到一群人的附和。 上座的刘邦看着兄弟们争先恐后的表忠心,笑的一脸欢畅。 刘邦果然没有食言,缴获的楚军财宝一部分拿出来按照每人的军功大小赏赐下去。张良和陈平也没漏掉,都得到一份丰厚的大礼。 平常张良对这种东西以往都不是自己留着,送给其他文臣或者是武将。但是这次他在那些财宝中,拿出几块玉。玉是上好的白玉,指尖触摸间有种温润感,拿起来细看并无瑕疵。张良挑出几块美玉放在一边,眼角一瞟见着里头有一只青玉玉笄,伸手将它挑了出来。 突然营帐门口被打开,走进一个人。 张良看着来人妍丽的面孔,抬手行礼。 陈平见到张良身边的几个玉璧和玉玦知道他正在挑选送给妻儿的东西,一笑“不知平可打扰了君侯?” 张良浅笑手从袖中伸手“陈君此话过重了,请坐。” 陈平提起衣裾坐在张良对面,眼睛看着张良手边的语气,眼里颇为羡慕“君侯人生得意啊,娶得娇妻,又得嫡子。平膝下空空,真是好生羡慕啊。” 151不疑   攻下成皋,汉军再以成皋为后盾迅速就向广武行军,广武位于荥阳北,驻扎在广武后,刘邦派出人立刻加修通向敖仓大营的甬道,修建甬道的同时,刘邦另外派军将荥阳城围住。   古来攻守城池这回事情,向来都是守城方面要吃亏。攻城的时候一般是外援够不着或者是切断外援,外面攻城的可能还有粮草运输,但是被困的那个可真的倒了血霉了。   好点的双方对耗,看谁能耗得过谁。好点的是攻城的耗不过,悻悻而退。坏的就是城池内粮食吃尽,人人易子而食。最后还落个被攻破的结局。   守荥阳的楚军将领是钟离昧,刘邦对钟离昧佩服有,但是更多的忌惮。如今刘邦已经占据广武,修筑好通向敖仓大营的甬道军粮充足。已经有本钱和这个项羽麾下的楚将一战了。   汉军将荥阳外的所有供给渠道全部切断,就算钟离昧再怎么勇武。没了军粮照样成了一条虫。   项羽东去攻打彭越攻陷外黄等十余座城池,其中不乏恐惧项羽弑杀的名声奋起反抗的。而项羽也相当不客气的要下令屠城,那时外黄一个十三岁少年走了出来给项羽上了一场课。只是这课来的太晚了。   成皋再度易主的消息传到楚营里,项羽又下令拨头回转西进。在此之前他听说龙且被韩信斩杀的消息又惊又怒。龙且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如今汉军将龙且杀掉对于楚军的士气相当不利。但项羽总是忍不下去就看着刘邦这么占便宜,派出人劝说韩信叛汉自立。没想到那会韩信早已经收到刘邦给他的齐王綬印,婉言拒绝了楚军使者的建议。   韩信并不在乎那一方王印,但是他在意汉王刘邦是不是认同自己。所以去求这么一方齐王王印。而刘邦的反应更是让他铭记在心。   相比较当年对他的计策完全不顾的楚王项羽,韩信更是认为刘邦的知遇之恩不能辜负。   项羽当真被韩信哽的半饷都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三分天下这么大的诱惑韩信竟然推开了,那个昔日的胯夫对刘邦还有这等的忠心,项羽始料未及。   东边齐国已经被韩信攻下,北方张耳坐守燕赵,西边汉军攻打下成皋将荥阳困住。项羽一向觉得凡事若是自己亲自去处理会更好,这次也没有例外,他立刻下令开拔西归。   项羽一腔怒火等着对刘邦喷射,底下的楚兵们却已经受不住了。   楚兵们这些年月来跟着项羽东征西讨,不是行军就是攻城。虽然说这也是他们的指责所在,但是这么个折腾法,马都要跑死几匹,更别说人了。对着上面下达的明日开拔的命令,楚兵们都有些倦怠。   急行军转回荥阳,项羽自己胯坐乌骓手持长戟一马当先的冲上去。后面那些楚将跟在项羽身后冲锋而上。   项羽此人胜在勇猛举世无双,他凶残的打法让汉军退兵成功结了荥阳之围。但是他获得的也仅仅只是一个荥阳城了。在他和彭越打的火热和往西回顾的时候,汉军已经在广武修好通向敖仓的甬道,并有重兵把守,这会项羽就算再想冲破甬道也要掂量掂量了。   双方势均力敌,隔着一条广武涧驻扎下来相互对峙。这个一扎就是几月之长。   昭娖在修武时常收到张良让人捎回来的帛书中得知外头是个什么样,眼下已经进入隆冬,楚汉双方隔着广武涧对峙,昭娖在楚军中呆过知道楚军后勤供应大致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正是严冬,恐怕楚军内部的军粮已经不太够了。而汉军依仗敖仓大营,可陪着楚军慢慢耗。   天冷光线就不好。甚至大白天都需要在屋内点灯。侍女走过来将灯盏里的灯芯挑拨的更亮一些。   主母居住的主屋是最暖和的地方,奴婢们也爱往那里当差。而且主母为人也温和,不会随意打罚。   小侍女把灯芯拨亮一些后,见昭娖将手中的信帛放在案上,身子朝凭几上靠去。小侍女退下去到庖厨那里去端温水。   昭娖靠着凭几,房内视线格外不好,窗棂的空当已经用白色的麻布给糊了个满档。外头的光线难穿过那几层布透到室内来,当然外头的光线也不好就是了。   冬日人懒不爱动,也容易发乏。昭娖手撑着额头闭上双眼。突然那头传来婴儿的哭声,她睁开眼。乳母抱着襁褓小步到昭娖面前。   “大子醒了,找女君呢。”乳母拍着怀中的婴儿说道。   昭娖一听原本有的那些疲惫一下子消失,她伸手把孩子从乳母那里抱过来,小婴儿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哼哼唧唧的继续哭。   昭娖站起来抱着他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哦,不哭不哭。宝宝乖。”乳母也起身走在她身后,昭娖用的什么“宝宝”不管是乳母和一群侍女听着都是莫名其妙不明白意思。但是也没人敢去叫她改掉。   昭娖抱着儿子在室内几圈转下来,发现小家伙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干脆走进内室坐到榻上扯开衣襟给他喂食。   小家伙小嘴一碰到她就一口吞进去吮吸起来。   昭娖抱着他一边喂食一边轻轻拍着襁褓。   “这么能吃,以后我和你阿姆两个都喂不饱你!”昭娖看着儿子说道。而小家伙只顾闭着眼吸奶。   乳母看见这场景眉开眼笑,“女君,大子吃得多,身子好呀。”说罢跪坐在榻下。看着昭娖怀里的孩子直笑。   “最近也是劳累你了。”昭娖奶水有限,只能让孩子吃那么几次。大多数时候是乳母在喂。夜里更是每隔一段时间给孩子喂奶。在这种天气出被窝扒衣服奶孩子还是很需要精力。   “奴女职责所在,不敢有疏忽呐。”乳母答道。   昭娖点了点头,晚上的时候孩子全是由乳母和那些年长一些的侍女在照顾,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怀里的孩子吃饱了小脸转开,嘴里嗯嗯呜呜的。   昭娖看向乳母,乳母笑道“大子这是想女君抱着走会呢。”   昭娖闻言整理好衣襟抱起儿子在室内继续打转。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寒风呼啸,她也只能抱着儿子在室内转转。   小家伙现在还小,看见个花纹稍微复杂点的就能乐的咧开没牙的嘴笑。昭娖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哄在房间里打转。等到乳母从她手中接过去的时候,侍女奉上的热水都已经凉了大半了。   昭娖让侍女将水拿下去换热的来,看着那边乳母接过她的接力棒接着陪孩子玩。小家伙还不会笑出声,但是他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来表达自己很高兴。   她靠着凭几听着儿子的声音嘴角弯起来,过了一会她又想起另外一件烦心事,到了现在儿子还没有一个大名。她是叫大郎,下人们叫大子。张良要三个月的时候才能给他一个大名,但是眼下楚汉对峙,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还想不想的起来。   乳母逗得孩子咧着没牙的嘴直笑,昭娖看着心里因为儿子还没大名的烦心事立刻烟消云散,她让侍女取来一些准备好可以驱邪的布小老虎给乳母逗儿子玩。   小家伙盯着乳母在放在眼前晃悠的玩具没牙的嘴咧的很欢。   **   寒冬是个饿肚子的季节,河面结冰走兽都遁进深山老林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若是没有足够的存粮,冬天会过的非常辛苦。   如今楚汉两军隔着一条河,但是过的却是天壤之别。汉军凭借着敖仓大营里得来的粮食冬天过的悠然自得。但是楚军就真的悲催了。毕竟大冬天的饿着肚子不是什么舒服事情。   项羽曾经在巨鹿之战中派人截断章邯军团通向巨鹿供粮的栈道。这次刘邦真心吸取到章邯王离两军不重视楚军从而被打败的经验教训。敖仓栈道重兵把守,不给楚军任何可乘之机。   双方大战没有小摩擦倒是一堆。   这个时候张良请暂时离开广武大营回修武一趟,修武离广武并不远,来回两日左右。刘邦同意了并派出武士沿途护卫。   冬日寒冷,若是骑马奔驰寒风从脸上刮过简直就是刀剐一下,难受的要命。因此这次回去张良没有骑马,而是准备了一辆马车。张良坐在马车中,手边是一个漆盒。盒子黑底赤纹,描绘有夸父追日的图案。   外间御者手中马缰一挥,叱喝让马匹走。   冬日总是代表着昏昏欲睡和浑身发懒。昭娖等着儿子吃饱沉沉睡去,自己靠在榻上睡一会。带孩子也相当耗费体力的。正迷糊着,突然外间响起开启门的声响,然后耳畔响起侍女压低的声音。   “女君,君侯回来了。”   只消一句,昭娖瞬间睡意全无,她立即睁开眼盯着跪在榻前的侍女,“回来了?”她有些不可思议。   “嗯!”侍女点了点头,“君侯已在厅堂那里了。女君……”   昭娖立即就从榻上爬了起来。   因为是冬日,廊道两旁的竹帘全都被放了下来,昭娖伸手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罩衣朝着厅堂一路走去。   在张良走之前,她说过让张良记得在孩子满三个月之前给取名。但是她想的也是张良将名字取好让人送过来。没想到他竟然是亲自回来了。   张良在修武的居所也并没有多大,昭娖走了没一会就到堂厅。一进拉门正看见张良在让人给他换衣。   张良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看到昭娖嘴角露出笑,“阿娖。”   昭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张良,张良发鬓上沾上的雪屑还未来得及拂去,粘在他的发丝上。她走过去,伸手给他将发丝上的雪屑抹去。   一边给他整理发鬓一边说着“你啊,自己在外头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一下么?”张良看着昭娖,狭长的凤目里似乎有什么荡开来。   “大郎好么?”张良问道。   昭娖结果竖仆奉上的皮制腰带给张良系上,而他也十分配合的伸展开双臂方便她将腰带绕上去。   “还好,两个月大了也不只是晓得睡觉了。”顿了顿,昭娖抬眼看他“现在你可还不能去看,刚刚吃饱了在睡呢。”   “大郎的名,我取好了。”等到昭娖给他别好腰带上的带钩,张良亲自转身走到堂厅边的一处小室内,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卷布帛走出来交给昭娖。   昭娖接过来,将卷好的布帛打开。布帛上两个篆字整洁有力:不疑。   “不疑,张不疑?”昭娖转头看张良。   张良点头,“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   这句出自《列子》天瑞篇,昭娖对道家学说仅仅只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但是张良那话的意思还是听得明白:不被他物所生的就是独立永存的世界本原,不被他物所化的就是周而复始的运动。   昭娖听了点点头,这名字张良还是费了心思取的。   “张不疑,也是好名字。”她道。   **   因为出门两个多月的男主人归来,府里上下一扫冬季的慵懒模样,毕竟男主人归来代表前面战事至少不坏,张良这次回来带来了几块上佳的玉璧,玉璧上花纹并不复杂,但是胜在格外简单耐看。张良两个月没见儿子,现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玉璧逗他。   小不疑没见过父亲手里的东西,大眼睛看得眨也不眨乐的直笑。   等到孩子玩累让乳母抱下去休息,张良也让内室里的侍女全都退下。   张良拉住昭娖的手,把她拉到内室的镜台前。手伸入袖中拿出一只玉钗戴到昭娖发间。 “怎样?喜欢么?”张良满怀期望的看着昭娖。   昭娖看着铜镜里映出的玉钗颜色,有些惊讶,“青玉?”   张良靠近她,呼吸间的气流喷在她脖颈间,“嗯。”   “这可难得。”昭娖道。青玉这种东西不易得到,在周朝时候,还是天子服饰中的一种。   “可还中意?”昭娖听见身后男人发问。此时他的手已经从背后绕了过来,抱住她的腰。   昭娖扭了扭,没想到他抱的更紧。   “嗯。”她应道。身子放松下来靠在他身上。   她听得耳畔一声轻笑,“那就好。”良久,昭娖听见他问“阿娖身子……可大好了?”   从分娩到现在,也已经快有三个月了,昭娖身体不错恢复的也好,只是……   昭娖迟疑一会,点了点头。身子一下子被打横抱起,她赶紧双手抱住张良脖子。张良大步走进内室的榻边,榻上还放置着昭娖开始用来靠一靠的凭几,宽袖一扫昭娖只听到哐当一声,木几已经被扫下榻。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把自己放上榻的张良。   算算时间,从确定怀孕到现在两人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没有亲热过了。但是看着张良这样子他好像忍的……格外辛苦。   张良将昭娖平放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已经挑开她腰带上的带钩。昭娖看着他眼里比刚刚已经深了许多。   腰带挑开,深衣被解开。   张良压上来,手伸进她的衣襟里。因为哺乳的缘故,昭娖的胸前变得越发丰腴。瞬时他的呼吸变得浑浊。   “轻、轻点!”昭娖小声道?/li>   作者有话要说:唔……看多了良美人取名是来自“恩爱两不疑”的。来个另外的吧~   良美人在老婆怀孕生孩子这段时间那方面憋的蛮辛苦咳咳咳。   话说H是一笔带过还是写个群分享版的呢??容我三思!   ps:H已经写好在群分享,妹纸们记得自己去下哈 152烹煮 寒冬天黑的早,侍女们轻手轻脚的走上来将快要熄灭的油灯换上,又有侍女将散落在榻下的衣物收拾起来。榻上的帐子落下来将榻上遮的严实,外头看里面也看不怎么情切。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正要拾起一件白色中单,手一拿衣服褶皱里顿时掉出什么东西来。小侍女眼疾手快,赶紧一捞将从中单里落下的东西捞在手里。 温润细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小侍女定睛一看,一只温润的青玉钗就在自己手上。小侍女不懂怎么辨别玉的好坏,但是主人的东西打碎了可不是几板子就能完事了的。想到这里小侍女小小的拍拍胸口,将玉钗放到镜台那边去。 昭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帐子外头点着几盏豆灯。她试着动了动,腰有些酸。她翻了个身,看见张良还在沉睡。昭娖挪动了下身子,朝张良靠近了些。望见他的嘴角有些许的纹路,手指点上他的嘴角然后顺着下颌到他的下巴上,下巴已经有胡茬冒出来,胡茬有些刺手,指尖揉弄了胡根一下,昭娖见张良双眼紧闭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再探他的呼吸舒缓绵长。 当真没被她揉弄醒来,昭娖想想,这几天先是忙着刘邦那里的事情,然后又是忙着回来给儿子起名。回来之后又是按着她一番折腾。 一件比一件耗费体力,就是想不累都不行。昭娖稍微扭动了下腰,张良那一阵子生龙活虎的,她现在还隐隐约约觉得下面有些疼。 天冷人懒,又被按着折腾昭娖也不想独自起来穿衣沐浴,干脆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等到再醒来却是被张良给骚扰醒来的。 昭娖朦朦胧胧间觉着身上那几处敏感的地方被人轻轻撩动,脖颈间更是酥麻难当。她几次在睡梦中扭动身躯想要脱离,却是每次都被轻松的搂了回来继续兴风作浪。昭娖辗转几次逃不开,终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此时张良在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脖颈和肩膀上搞出几个暧昧的红色痕迹。 昭娖被身后的男人弄的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心里火气翻腾一个翻身抓住张良就是在他脖颈间乱啃。 她是真的拿牙齿在咬,没有张良骚扰她的那种尽撩拨之能事,还是张嘴就咬。 “嘶……”张良觉得脖颈上一疼倒吸了一口气。 昭娖听见他的吸气声,松开牙“谁叫你刚才……”话没说完,但是两人都明白意思。张良一笑,伸出手臂把刚刚发过脾气的昭娖抱在怀里。 “我甚是思念阿娖。”身后男人的嗓音略带沙哑,薄唇堪堪擦过她的耳郭。 昭娖对张良的情话相当受用,只是她还是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现在两人都光溜溜的抱在一起,拧起来也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疼。 一下还不解气,昭娖又连续拧了好几下。 张良就这么挨了她一咬一拧。昭娖下手没轻重,他疼的眉头皱起。他心里知道方才那次是自己闹的过活,也老老实实给她出气。 等到昭娖心中气消完,他腿上也多出几个青色印子。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昭娖倚在他的怀里问道。广武的军情如何昭娖从张良给她的家信中能看到一些,但是张良能在家里呆多久昭娖心里也没底。 “两日。”张良抱着昭娖道,顿了顿“对不起,没能陪你们母子。” 她在张良怀里动了动,“现在项羽已经和汉军对峙了么?” “荥阳被围,项籍西进救荥阳,但是大王已经占据敖仓大营与楚军相峙。”张良说道。双方一动不动,都不抢先撕破脸开打。但是真的这么耗下去,情况对汉军只好不坏。毕竟敖仓大营的存粮远比楚军来的丰厚。 “不知道这纷争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昭娖听起张良亲口说起楚汉相争的战事,心里头一阵疲惫。她当年知道秦朝不长,后来更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任性凑了一把热闹,还差点把小命丢掉。现在嫁人生了孩子,相比较当时的胡闹她更多的是疲惫。虽然知道日后这天下都是汉家天下,但是还要过多久她自己心里也没谱,她真心不喜欢自己儿子长大了还要面对纷乱不休的世道。 “此事……谁也说不准。”张良脸颊厮磨着昭娖的发丝。“不过……按照项籍那个性子,只要他一直这么下去……呵” 昭娖听着他发出一声轻笑,心里也知道张良针对项羽恐怕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的谋略,就等着项羽自个往里头跳。她想了又想,也只能叹一口气。 ** 刘邦只是让张良回家两日,不疑早就把父亲的脸忘了个精光。张良想要抱他还得拿出精美的玉玦等物哄的他开心了,才会给面子让张良抱。而且不能抱久了,抱久了小家伙就各种哭闹要母亲乳母。 将近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情绪,那哭声当真比战场上的牛角号声还要让人心惊胆战,昭娖在一旁看着张良手慌脚乱,抱着孩子左哄右逗想要建立起些父子亲情。当然结果以失败告终。小婴儿本来只认和自己亲近的人,昭娖对儿子又喂食又抱着,对她当然要比对两个多月没见过的父亲要亲近。 就在张良手慌脚乱间,不疑看到她,一双大眼睛更加水汪汪哭的越发厉害。昭娖怕儿子哭厉害了喘不过气来,自己抱了过去拍了又拍柔声细语的安慰。这才消停下来。 张良望着在昭娖怀里安静下来的儿子,无奈道“这孩子这么不亲生父呐。” 昭娖抱着儿子听见张良的感叹,转过头来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说道“不疑怕你将他卖了。” 此言一出,张良顿时面上一抽,一双狭长的凤目睁大了看着昭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习俗,孩子出生三月,父亲再给孩子起名的同时,还要给孩子减去胎发。不疑对父亲没什么熟悉,张良只好在仪式之前拿着小东西逗得他眉开眼笑,还让乳母抱着他。 只不过等到不疑看着他手拿一把剪刀走过来还是嚎哭着双腿乱蹬,小脑袋在乳母怀里摇来摇去。那样子大有张良还敢再进一步他就嚎破嗓子的劲头。 乳母只好抱着小婴儿不停的哄。最后就是在婴儿的哭泣中,张良得以在自己儿子的头上剪下一缕胎发。 昭娖在一旁看着儿子又哭又闹,把亲生父亲差点搞了个人仰马翻。心疼孩子之余,又觉得儿子为自己狠狠的出了一回气。 这两天也没法让不疑记住张良多少。在不疑还在哽咽的时候,张良却已经踏上了回汉营的马车。 昭娖只得抱着儿子,看着他离去。 楚汉两军隔着一条河这么一对峙一个冬天。春天来了,楚军的麻烦也来了。楚地在此时成为云梦大泽,物产丰富不怕饿肚子。但是再富饶的地方也经不起这么几年的折腾,楚地水多原本种植稻谷为主,眼下青壮都入了军,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如果能扛得这春播?几年耗了下来,存粮日渐见底。 这时候彭越给项羽雪上加霜,彭越几次来回攻打梁地断了楚军的粮食,项羽怒气冲冲之下突然还想到刘邦的老夫糟糠妻还在自己营中。根本就是现成的人质。 项羽立刻就让人做了一张高脚案板。 刘邦被军士叫醒的时候,正睡的迷迷蒙蒙一手还揉在戚姬的胸脯上。听见军士焦急的声音,以为是楚军有大动作,立刻一把把怀里的戚姬推出去,径自下榻。 戚姬原本在睡梦中,被刘邦重力一推就醒了见着刘邦起榻自己穿衣,赶紧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起身给刘邦穿衣。戚姬跪在地方给刘邦穿好短靿靴。虽然到了春季但是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还是抵御不了春寒料峭。戚姬是姬妾,原本应该在伺候完刘邦之后就退出的,如今被留宿这等的宠爱只是让她挨下冻算什么。 等到刘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营帐内后,戚姬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下子抓过几件衣服往身上套。 “大兄,大事不好了!”樊哙急急走来,神色焦急。“太公和嫂子都被项籍那小儿——” 刘邦闻言径自朝广武涧那边看去。两军对峙相隔的那条河对岸,为首的正是让他多少次如临大敌的项羽。河岸边摆着一个高脚案板格外引人注目。 要知道这会案几全是低矮之物,高脚案板倒是少见的很。 顿时刘邦身后的那帮子老兄弟感觉就不好了。 果然,项羽下令将刘太公和吕雉全部带上来。不多时,甲士们将绑的结结实实的两人拖了上来摔在地上。 吕雉摔的发出一声痛哼,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但又迅速被身后的武士强硬的按住胳膊,如同祭祀上待宰的猪羊一样。 项羽下巴一挑,立刻武士将刘太公推上那方案几。在刘太公躺着的那方案几前正摆着一个大鼎,鼎下烈火融融,里头的水被烧的翻滚。 刘邦看见那正是自己的老父亲和妻子,眉头隆起望着岸边的项羽。 项羽朗声道“刘季,如今你老父在我手上,若是你不投降于我,我立刻烹杀了你的父亲和妻子!” 瞬间刘邦身后就炸开了。 樊哙双眼通红,狠狠的就朝地上呸了一声“大兄,项籍这小儿实在是太无赖!连我们这些粗货都不如!” 周勃等人也是一脸的愤愤。 不管是哪一方都知道眼下局势已经是汉强楚弱,如今项羽把刘邦的老父亲和妻子抓出来威胁,难免在众人眼里看来有些卑鄙。 刘邦的眼睛紧紧盯着被楚军武士按跪在地的父亲妻子,刘太公一头矍铄白发在风中抖动。两年多的人质生活让吕雉的眼角多出了几条皱纹,显出了些许的老态。她被身后的武士按在那里微微喘息。 刘邦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放开。他走上一步又是那副嬉笑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项弟——!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一同灭秦的时候,一起受了楚怀王之命结拜为兄弟,我们竟然结拜为兄弟,那么自然我父当如项弟你的父亲啊。如今你要烹杀我刘季的父亲,也是要烹杀了你自己的父亲。如果项兄弟非的要做这种猪狗不如之事,烹杀老父为天下人所指,别忘了分我刘季一杯汤羹!” 此言一出,不管是汉军还是楚军皆都呆立当场。 河边的吕雉听见自己夫君笑嘻嘻的说分他一杯羹的时候,心里头这么多年苦苦支撑的东西最终破灭,她深吸了一口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自打嫁他,她就知道他不是良人。但是这么几年她为他吃了多少苦。可惜倒头来在他心里头什么都不是。 项羽万万没想到刘邦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出‘我老子就是你老子’的话。他气的气血上涌,咬牙切齿间下令“将这老叟与妇人给我丢进去!” “嗨!”武士得令,拖起地上的吕雉就要扔起烧开的水里去。 吕雉被拖起来,脸上没有半点临死的惧怕而是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笑容。 眼看着这对公媳就要被丢进去活活煮死,项羽身边的项伯突然朝那些拖曳吕雉和刘太公的武士说“且慢!” 项伯是项羽的季父,在他面前很说的上话。于是武士停下动作来。 “大王,天下之事还不知道会是怎样,再说要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祸患罢了。”项伯劝说道。 项羽听了叔父的话点了点头,吕雉的嘴唇已经皲裂露出里头的红肉,她听到项羽决意宽赦她和太公两人的时候,只是头微微垂下眼中空旷完全映照不出半点东西。 ** 在营帐中,张良自己对着一盘手谈专研。突然营帐门口被打开,陈平施施然走了进来。陈平心里对张良的智谋颇为欣赏,早在鸿门宴的时候他就对张良在宴会上的表现颇为佩服。虽然他心里头一直有一个结。 陈平走到张良棋盘对面,行了一个礼坐下。 张良见他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放下手中棋子。 “今日见大王那番作为,真不愧是胸怀天下之人。”陈平看着其中棋子走向说道。其实陈平那话也只是说的好听,能为天下舍弃父子夫妻之情,能绝情到那种地步当真也让人胆寒了。 张良嘴角笑意不减半分,“大王不是宋襄公,也做不出那等道义之事。”宋襄公说是大仁大义,但是却几次“仁义”的不是地方。 “大王天授之材,”张良出口赞叹一声,“非俗人所能匹及。” 成大事者,一是忍二是狠。刘邦在忍耐方面比起项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狠……今日看来,项羽这个后生绝非是刘邦的对手。 不知不觉中,项羽已经是落了一个下风了。 153对阵 项羽今个被刘邦那一番无赖的说辞给气的眼前几乎发晕,什么他刘季的老子就是项羽的老子。项羽这么二十多年像刘邦这么没脸没皮的无赖,一下子想要杀掉刘邦父亲妻子来逼迫刘邦投降的打算彻底打了水漂了。 经过早上的那么一出,项羽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起身去外面巡营。主将本来不必亲自巡营,项羽早在反秦之时就有事事躬亲的习惯,就算是巡营这等的人都有他带着手下的持戟郎中到处巡视。 今天也不例外。那些个持戟郎中都是按照项羽的标准从军中挑选出来的高大儿郎,这些郎中们身着髹漆合甲手持长戟,端得是纠纠勇夫。 这么一群人在军营里走过最是显眼,那些楚军将士见到这群持戟郎中,知道楚王前来巡营,纷纷退避给他们让道。 项羽走在持戟郎中的前面,他望着那些楚军军士的脸,军士们的脸因为这些时间食不果腹,脸都是一层焦黄,还有些兵士越发显得瘦骨嶙峋。在军粮供应不足的情况下熬过冬天十分不易。 看着那些面露菜色的军士,项羽心情更加恶劣。 巡营下来项羽回到幕府中,他抬头就望见放置在桌上将领送来的军中军粮多少,还有彭越切断粮道的军报。 项羽大步走到案前弯腰将那片竹简拿起来看了一次,心中烦恼更甚。“啪!”那边竹简重重的扔在案上。他坐在茵席上,手指扶住额头。 被彭越断粮道这些时日项羽已经很急躁,心知军粮短缺不等汉军来打自己军内都能军心不稳了。如今想要用汉王父亲逼迫刘邦投降的想法已经打了水漂,只能另谋出路了。 汉军里依旧如同往日一样,似乎没人记得刘邦在那日的惊人之语。幕府内刘邦召集谋臣和将领正在商议要事,一群人正围着羊皮地图分析战事,突然外头走进来一名军士。 “大王,楚军来人骂战了!”军士道。 “甚?!”刘邦的眼睛从面前的地图上抬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项籍那小子又要做甚浑事!” “方才楚军来人在涧边大声斥骂,说……大王……”军士说道后面支支吾吾,颇多闪闪躲躲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哟嗬——这项籍聪慧了些啊。”刘邦笑着看向幕府内的谋臣将领,“也知道用寡人对付曹咎的那一套。” “那项籍小儿,先是用太公嫂子威胁,眼下又是遣人骂阵,却不敢渡过来和我军好好的打上一场。”周勃道。 “那项籍还真是胆小!” 幕府里嘲笑声汇成一片。 刘邦嘴角带笑对那名军士道“楚军骂阵让他们骂去,让善射的壮士前去,哪个骂的厉害就给他一箭!” “嗨!”军士领命赶紧去了。 “刘季你个狗娘生养的,有本事你就别窝在地洞里头别出来!”一名楚军军士站在广武涧河边大声斥骂。他身旁的那些楚军还把刘邦的名字写在一张布幡上,其中旁边还画了各种说不出名的奇怪东西。 广武涧汉军这边,军士看了一眼身后的射手。射手是汉军里一等一的好手,是楼烦人。楼烦是西周开始盘踞在北部的一个部落,后来并入赵国,楼烦多出悍兵善骑射。汉军平定赵国后,赵国的楼烦人也参入到汉军中。 射手搭弓对准最前头骂的最起劲的楚军头领,也不喊箭只听得嗖的一声一箭直刺入那人脖颈。 喝骂声戛然而止,那名楚军军士喉咙里连磕磕的声响都发不出,双手抓住喉头前露出来的羽箭的羽翎,睁大了眼睛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彩——!” “彩呀——!” 己方的汉军见叫骂的楚军被自己军中的射手射死,顿时欢声鼓舞。 楚军本来是吃软不吃硬,见着前来骂阵的军士被汉军射死,又来了好几个。结果毫无例外都被射死。 一时间汉军的士气更盛,广武涧楚军那边已经躺了几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一箭射中了要害而死。 项羽收到楚军军士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汉军射死的消息后,大怒之下噔得站起朝广武涧走去。 楼烦见到楚军又走出一人,立刻弯弓就要射杀。但是他立即看到了一双重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怒火熊熊,刹那间楼烦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排山倒海的恐惧。楼烦射手没有任何犹豫的丢下自己手里的弓箭头都不回的跑了。 刘邦得知的时候楞了一愣,既然项羽都已经亲自出来,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还呆在幕府里。他要亲自取箭项羽。 项羽一见到他就送了一份“重礼”。 刘邦亲耳听到项羽朝他说“你我单独一战一决胜负!” 两军作战本该是双方主将以行军排阵来决定胜负,这双方主将对打决定两军命运的,不管是刘邦还是他身后的那些老兄弟都没见过也没听过。 就连是跟着出来的陈平也是被项羽这话弄的一呆。随即岸边爆出一阵大笑,那些汉军将领笑得个个东倒西歪,有甚着趴着捶地。 刘邦立刻就笑了“我刘季宁可与你斗智,也不要和你和头蛮牛似的打架。”说着他隔着一条河好好打量了一下项羽,“我刘季讨伐你乃是承顺天意,项籍你有七大罪。其一,当初我和你项羽一同受怀王之命,说定了先入关中者在关中为王,你项羽违背了约定,让我在蜀汉为王,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 项羽听见刘邦细数他的罪状,冷笑起来,他倒是要听听刘季这个田舍汉能说出个什么罪状来,刘邦一条条细数,从违背怀王之约到挖掘秦始皇陵盗取财物再到冤杀韩王以谋取韩国土地,到刘邦说到项羽令人谋杀义帝,为人不容于天下后。项羽抓过身边射手的弓箭,对着刘邦胸口就是一箭。 刘邦立即扑地。 众人万万没想到项羽竟然放冷箭,刘邦咬牙扯断胸口露出的那段羽箭,抓住脚趾头大喊“这个强盗射中了我的脚!” 刘邦喊的很大声,项羽一听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失手的时候。 一众人赶紧把刘邦送回了幕府,请来医者拔箭治疗。当药刚刚上好,张良立刻请他出去巡营以安将士之心。没过两天刘邦就赶回成皋养伤。 刘邦回成皋养伤,身在修武的昭娖日子也不好受。 昭娖站在榻边双手拢在袖中,一脸焦急的看着疾医给榻上的小婴儿诊治。入春以来,气温回升,上回乳母抱着出去稍微走了下,结果没过两天孩子开始发烧夜里啼哭不止。 榻上的孩子没有母亲抱,更加烦躁哭的越厉害了。昭娖听着儿子的哭声心里头都和用刀在捅一样。 她焦急的看着疾医给孩子,她看着孩子流鼻涕发热的症状心里明白很可能是感冒了。但是这年月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拖成肺炎最后夭折的婴儿太多了。她根本就不敢粗心大意。 “不需用药。”疾医诊治完后对昭娖说道。榻上的婴儿在疾医站开后立刻朝着昭娖哭着伸出双臂要抱。 昭娖赶紧将儿子抱起来拍了又拍,抱着他轻轻摇动。 “那么?”昭娖一边哄着儿子一边看向疾医。 “季月之时,冷热不定。”疾医道,“小儿体弱不耐寒热,以至寒邪入体。多饮水以温汤擦身。” “不用药,这……”昭娖迟疑道。毕竟见着孩子又是发热又是流鼻涕,说不用药昭娖都有些不放心。 疾医抬眼看了一眼昭娖,心里嘀咕着果然是妇人不通医理,碍于昭娖侯夫人的身份疾医不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只有耐着性子解释“小儿体弱,药汤不管如何都是三分不利。成人受之无恙可小儿受之就……” 疾医话语未尽,但其中意思却是不怎么美妙。昭娖听了沉默了一会。随后让竖仆送疾医出门。 疾医退出去后,乳母急促不安的在搓着双手,突然她噗通跪倒在昭娖面前,连连磕头“奴女无状,望女君惩罚。” 此时昭娖已经哄的怀里的孩子安静下来,发热已经让婴儿没有多少食欲。他眼里带着泪花在母亲怀里哽咽着。 昭娖轻轻拍打着孩子,抬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乳母。 “你是第一次养孩子吗?”昭娖有些不满。虽然她并不喜欢苛责下人,但是孩子因为下人疏忽生病,她心胸宽大不起来。 乳母垂着头,脸涨的通红。 乳母是不是第一次养孩子昭娖知道,当时张良选人的时候都是奔着有育儿经验的年轻妇人。 昭娖看了乳母一眼,“好好照顾大郎,莫要跪着了。”说罢就让侍女去庖厨那里准备热汤预备在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给孩子擦身。 突然孩子小口一张,一口浑浊的奶液呕了出来。 乳母见状低低的惊叫,昭娖也不管等侍女奉上布巾。自己将孩子将胸前吐出来的奶块清理干净。 季月之时气温有时变化,等到日头在天空中央,不觉得有凉意之后。昭娖亲自解开孩子衣服给孩子擦身。 不疑精神有些恹恹的,昭娖给他擦拭也没有哭闹。窗棂上蒙着的布绢因为昭娖担心孩子着凉还没有除去。 疾医走之前吩咐要室内通气,不然人多气浊对孩子也没多大的益处。竖仆们轻手轻脚的将一面窗棂上的布绢拆下。昭娖一点一点给不疑将身子,她记着疾医的吩咐,将儿子腋下颈部反复擦拭几遍,直到婴儿娇嫩的肌肤呈现淡淡的红色昭娖才停手。 擦拭完,将衣服给不疑换上。昭娖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汗。怕磨痛了儿子她只能尽力把握好力度。待到侍女小心给他穿衣服,昭娖腰都疼的险些直不起来。 众人给婴儿换好衣服,让他睡了一觉。 昭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试试儿子身上的热度。又亲自给他喂了些温水,看着他又睡了过去。 她看着儿子沉睡的小脸,坐在一旁守着他。孩子鼻梁上有些小小的白色颗粒点,昭娖伸手轻轻摸了摸,突然昭娖觉得有些疲惫,昨晚上孩子开始发热她一夜没睡都在守着身边。没有听诊器没有验血没有抗生素,什么都没有。昭娖对六个月大的儿子哪怕有半点风吹草动都是神经质的敏感。 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在榻上用两条胖胖的小手臂撑起上半身对她笑了。见着原本憨胖可爱的儿子现在无精打采,昭娖的心都在绞痛。 昨夜一晚上没睡,今天又是一番闹腾。昭娖只好靠着榻上迷迷糊糊地打盹。睡到一半想起病中的儿子又惊醒去摸他的额头。 额上的温度没有再升高,昭娖松了一口气。 她给孩子掩好被角下了榻。侍女赶紧前来扶着昭娖,昭娖一手搭在侍女手臂上一手揉腰。外头春季的景色一片大好。姹紫嫣红间,还有蝴蝶在其中翩跹飞舞。可惜昭娖此时没有那个心情去欣赏。 她很快返回屋内,让侍女取来笔帛,在布帛上写了关于儿子生病的一些事后。昭娖让侍女传来家臣,让家臣带着这封帛书到广武的汉营去交给张良。 或许在众人眼里,小孩子一点病就要告诉远在汉营里的张良有些小题大做。但是昭娖还真的不想让张良以为她和儿子过的? 154鸿沟 小儿发热可大可小,尤其发热的还是嫡长子就更加有些叫人心里打鼓。但眼下才发热两日不到,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没多大的问题。被昭娖派出去送信的家臣心里颇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是女主人所托他也不敢随意放置一边。两天的路程家臣到达广武大营,他匆匆朝辕门的汉军兵士说明来意。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刘邦被项羽射了那么一箭,刚刚包扎好又被张良“请”了出来在军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巡营,回头刘邦回了自己的营帐更加血流汹涌,没办法他只好回了成皋养伤,那些得用的谋臣也带了过去继续商议对策。 家臣不可能追随张良的步伐一路跟到成皋去,无法之下只好又启程回修武。回到修武之后听到少主已经大好的消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婴儿春季比较容易生病,这几天孩子发热两天没褪下去,吓得昭娖差点没掐住疾医的脖子逼着他开出一副退热药出来。她头一回生养孩子,张良又不在身边再加上对这个时代医学的极其不信任,让昭娖有半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 刚刚恢复过来的婴孩还是有些小虚弱,昭娖抱着他给他喂奶。小家伙嘴上吸吮着,手还贴着昭娖胸上,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半阖着。看着要睡不睡的样子。 昭娖低头见他一副要打盹的模样,刚刚把他抱开了些,他眼睛又睁开继续一口含着。 乳母见着昭娖抱着孩子已经有些累了。走了上来口里唱着小曲把不疑给抱了过去。因为乳母的气味他熟悉,所以被抱过去的时候也没有哭闹。 乳母扯开衣襟继续给他喂食,不疑倒是来者不拒继续吸吮。乳母对孩子的胃口大开很是欣慰,前几天孩子生病女主人冷着一张脸,弄得全府上下没有几个人敢露出多少快活的表情。如今少主身体大好胃口也好,乳母心里也放心不少。 昭娖手靠在凭几上,见着儿子吃饱后咿咿呀呀叫个没完,而乳母也拿起一个造型抽象的布老虎逗他。桃春之月,婴孩穿的也没有冬日那么厚重。不疑见着布老虎在眼前晃荡,咧开没牙的嘴欢乐大叫。晶亮的口水还从嘴角淌下,手伸出去就要抓布老虎。乳母见他来抓,顺势就把布老虎让他抓住。 六个月大,平日里又是好胃口,不疑比同龄的婴儿力气都要大些。布老虎被他抓在手里,乳母还在下面拖着,他抓了老虎只是学着乳母那模样欢乐大叫抖一抖,然后一把抓着送到口里沾了半边的口水。 昭娖见着莞尔一笑,外界纷乱扰扰,丈夫也不在身边。但是自己守着儿子过着只要孩子没什么病痛,但也有滋有味。 陪着刘邦远赴关中的张良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生病的事。刘邦先是在成皋养伤等伤好的差不多了,然后启程赶往位于关中的汉都栎阳。 栎阳曾经是秦国的都城,秦孝公之时迁都咸阳。刘季被项羽封了汉王,后来还定三秦后,就将栎阳定为汉都。刘邦带人在外头打拼,萧何在关中坐镇运输粮草。此次回栎阳,刘邦也有事要做,检查一番太子刘盈的功课,刘邦对刘盈的那一手字颇有意见。当时早在外头打仗的时候他就写信给儿子说:老子我的字难看也就算了,怎么你写的比我还难看? 收拾完太子,刘邦又把司马欣的人头给悬在栎阳城城墙上。司马欣原来是章邯麾下的将领,当年章邯投降后二十万秦军被坑杀导致关中几乎家家哭嚎,后来项羽又封了那么三个秦王,关中秦人已经将章邯司马欣三人看做叛徒。如今刘邦把司马欣人头往城墙上一挂,老秦人们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漆过的人头恶心的栩栩如生,盐太稀贵了刘邦还舍不得用来腌制司马欣的死人头。 刘邦在关中呆了四天之后,萧何亲自点过准备好的从巴蜀一地征收来的粮食和征好的秦兵人数,话说当年项羽和范增以为巴蜀还如同楚威王时期一样是鸟不拉屎的荒蛮之地。丝毫不知道巴蜀经过秦人的开垦和韩国送上的人才郑国挖通沟渠,原本的野蛮地方愣是被变成粮食富产之地。 而项羽和范增也不去看秦朝留下来的那堆竹简,满心欢喜的把刘邦发配去野蛮地方。没想到自个白白送人家一个大粮仓。范增要是地下有知恐怕非得气的活过来。 八岁的太子刘盈还是孩童模样,因为两年前早早的刘邦让他监守栎阳。孩童的总角垂发过早的被换成了成人的冠带。 汉军出城那日,在祭祀过战神蚩尤后。刘盈对刘邦一拜到底“恭送阿父。”汉王太子身后的那些留守的汉臣也纷纷行礼恭送汉王出城。 刘邦挨了项羽一箭,回了趟关中,带来的是更多的军粮还有血性善战的秦人士兵。秦人耐苦战乃是诸侯们的共识,刘邦此举等于是朝汉军中狠狠添了一把助力。 汉军这边日子快活,摩拳擦掌等着主将下令和楚军好好干一架。那些秦人们和项羽可是有死仇的。 楚军今日也是外头下雨屋顶破洞,当时项羽东去和在楚地里兴风作浪的彭越对打。刚刚把彭越揍的遁进深山老林,那边就传来了被刘邦再次攻破成皋的消息。 成皋靠近敖仓大营,一旦汉军成功一举敖仓,那么刘邦等于是占据了一个非常好的优势。项羽马不停蹄的赶回去再也不顾躲进深山里的彭越。 而彭越用自己的行动向项羽诠释了什么叫做打而不死的小强精神。等到楚军一走,彭越招呼自己手下的兵士继续打游击。 这游击一打,彭越就打出了一番天地,也把项羽惹得眼红脖子粗就差冲过来和他拼命了。彭越带着手里头的兵在梁地专门守在楚兵押送粮草的道上,居高临下的扔石头射箭过去。得手之后就把粮草迅速一卷,等到后续援救的楚军气急败坏前来。彭越一行人早就溜走连根乌鸦毛都没留给他们。 彭越频频打游击劫持粮道,导致楚军里菜色的军士越来越多,后来一个硬邦邦的麦饼都能引来一场围殴抢夺。 军中这种事越来越多,项羽的眉头皱起的疙瘩也越来越大,就算虞姬再怎么费心思讨好他都没有什么效果。 项羽看了一下虞姬的脸,依旧青春美艳,但再这么耗下去,虞姬饿成黄脸婆都指日可待。 就在项羽一筹莫展的时候,刘邦却派来了使者和他商议议和之事。 刘邦不愁项羽不答应,现在楚军粮食短缺,而且楚国内有英布彭越扰乱后方,东边韩信平定三齐攻下燕赵。如今形势早已经彻底扭转了过来,已经不是项羽能凭借勇武的时候了。十几万大军饿的头昏脑涨,没有精神作战。项羽也没办法一人干翻几十万大军。 议和里双方都想要尽力的占便宜一点,双方也有够可以吵上一段时间。 张良此时让人将修武的昭娖母子接了过来。此时已经八月,热头不减。昭娖让人准备好轻薄吸汗的细麻衣抱着儿子赶来。 不疑已经十个多月大,不像以前那么依赖母亲了。近日来还试着自己单脚踩着站起来,可惜无不是失败告终。 马车上的御者驾驭技术一流。疾驰间马车内的人也没感受到多少颠簸。 车里不疑把母亲的手挣开,自己身子扑在上面就朝外头爬过去。这会他已经能爬的很快,乳母赶紧一把把他捞了回来。 “少主,不能不能唷——”乳母抱着他轻轻哄着。可是不疑明显嫌弃乳母碍事,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完没了,露着长着四五颗牙的嘴表示抗议。 一日多的路程赶到广武大营,不疑在车里又是蹦跳又是大叫,昭娖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但是到了广武后,闹腾够了的孩子在乳母怀里睡的沉。 前来接她的并不是张良本人,而是在张良面前经常服侍的竖仆。 竖仆招呼昭娖下马车来然后恭恭敬敬一路迎到张良所住的营帐,张良的营帐内大多是竹简等物什,外加一张折榻,其他东西倒是没见到。 简洁的厉害。 乳母将怀里的孩子放进了一起带来的小榻上掩好被子。昭娖在查看孩子睡得安稳,乳母和两个侍女守在旁边后,心里也放下心来。这两日赶路昭娖自己也累,不久和衣在榻上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她醒的时候也恰好听见孩子睡醒的哭嚷声。 昭娖从榻上爬起来,眼里还带着睡醒的惺忪,突然听到外面的竖仆报了一声“主回来了。” 原本还帮着乳母哄逗孩子的侍女一下安静下去跪伏在地上。 营帐前的布帘子一下子被打起来,张良走进来听到不疑正在哭。再一看,看到乳母怀里抱着一个都快一岁了的婴孩。那婴孩身上穿着好几件细麻衣。像是刚刚睡醒哭着要找人,乳母哄逗着他,哄的他开心,胖胖的手指塞嘴里不哭闹了。 张良咧开嘴角几步走过来,也不理行礼的乳母径自抱过来。这会的孩子已经能爬行能坐立,腿脚那个利索。因此张良把他竖抱着,没有半点异议。只是一双黑白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张良少见自己抱着儿子有不哭闹的,心里头更加高兴。 “不疑,阿父还记得么?”张良抱着他笑问。孩子怔怔望着他,学着他的口音咧着长着几颗小牙的嘴“甫——” 声音里还漏着风。 张良惊讶的睁大了眼,然后又高兴的笑出来“这孩子会叫阿父了。”说罢,又来逗不疑“来,再叫一声。” 这会不疑却已经是不乐意了,他虎着一张小脸身子就朝乳母那边歪过去。很明显是不乐意让张良抱着了。 见儿子不乐意,张良有些悻悻的。让乳母抱过去之后,他走到昭娖坐着的那张榻上坐下。 “辛苦你了。”张良说道。 张良一离开便是□个月,如今孩子都要满一岁了。 “嗯,我辛苦了。”昭娖顺着张良的话没有半点的谦虚,“这孩子前段时间还病了一场,够吓人的。” “生病了?找疾医了么?”张良听见儿子生病了立刻问道,话语里带着紧张。 “找了,也痊愈了。”昭娖答道。说完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让乳母和侍女带着儿子去外头走走透透气。 等到营帐内就剩下自己和张良两个人后,她身子靠向身边的男人“刘—汉王真的要和项羽议和?” 这个她印象中的历史不符合,项羽最后不是被刘邦逼得乌江自刎么?怎么眼下还议和? “嗯。汉王太公和王后还在楚军军中。汉王欲和项籍议和。”张良答道,预调平稳似是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对项羽连名带姓的称呼还是透露了他对项羽的不满。 “我总觉得这还没安定下来。”昭娖说道,“孩子一天比一天大,我也不想他长大了也还是这世道。” 张良伸手顺了顺昭娖背后乌黑柔顺的长发,他手臂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拢到自己怀里,眼里柔情快要满溢出来。 “快了。”他说,唇在昭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那双昳丽的凤眼转向广武涧的那一边:楚军扎营的方向。 双方各自吵扰,扒开地图讨价还价之后,最后确定楚汉以原魏国境内的鸿沟为边境二分天下。 誓盟过后,项羽也将刘邦被扣在楚军内的亲人放回。吕雉和刘太公坐在一辆牛车上拉回了汉营。 刘邦亲自守在营门辕门那里,见着父亲妻子坐着牛车前来,牛车停稳他亲自前去扶老父亲下车。而妻子吕雉他看都没看过。 也的确没什么必要去看,吕雉因为将近三年的人质生活,脸上的皮肤已经粗糙眼角也有明显的纹路,就是露出袖口的那双手都是粗糙伤口。刘邦日日看戚姬,再一看结发妻子只是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烦躁。 他欠她太多,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干脆选择眼不见心为净。 审食其和太公吕雉一起被俘,在楚营中没少照顾过吕雉和太公。他跟在牛车旁,见刘邦没有正眼看过一眼发妻,心中有些愤怒。而吕雉没有半点表情的从牛车上下来,似乎刘邦这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审食其走到她身旁,悄声问道“王后,还好么?” 吕雉闻言,看着照顾了自己三年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嗯。”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万岁!”然后在场的沛县的老弟兄们欢呼起来。 “万岁,万岁,万岁!”城头城内的汉军也受到激励,大声呼喊了出来。墙头上长戟舞动。 “嫂子,嫂子!”那些老弟兄在后头簇拥着吕雉,“这些年兄弟们都在盼着嫂子您回来呐。”周勃说道。 吕雉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你们了。”然后她扫视了一圈前来迎接的人,没有发现自己两个孩子,“阿盈和阿乐呢?” 说到两个孩子周勃脸上有些疑迟,吕雉见着他面上的一闪而过的疑迟,袖中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她紧紧盯紧了周勃,似是一只受伤了的母兽,“他们怎么了?” “阿盈被大兄封了太子,命他镇守都城栎阳呢!”樊哙大声说道,“阿乐也随着阿盈在栎阳,栎阳好咧,咱们打仗的地方又乱又差,哪里比的上栎阳好嘛。” “是啊。”周勃说道。“到时候嫂子回了栎阳,就可以看见太子和公主了。” 吕雉听见两个孩子无虞,这才露出了笑容。 汉王王后回到汉营,刘邦的那帮姬妾都要前去觐见。在一众姬妾准备着觐见王后的事的时候,唯独戚姬什么都不准备。 “妾怀着大王的子嗣,若是贸贸然不小心动了胎气伤了腹中孩儿,谁担得起呀~?”戚姬一边伸手拿过剥好的橘子扬高了下巴说道。 戚姬在众人之中远远的见着王后吕雉一面,当即她就被那个装扮和普通农妇似的汉王王后给惊了一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农妇的样子,她看不出那个王后有什么王后样。 虽然她话里说是对肚中子嗣的担心,但是那话那表情分明就是对王后的不屑一顾。 她这话被石美人听见,石美人的弟弟石奋是刘邦的中涓。石美人在吕雉面前曾经侍奉过一段时间。 别的姬妾听见她那话酸道“庶孽罢了,再高贵也高贵不过王后太子,那样儿!” 姬妾们在刘邦叫戚姬去给成信侯夫人披发赤足道歉之事,能了解到汉王对戚姬也不过是相当于对一匹好马的钟爱罢了。因此吵起来也并不留脸。 “你!”戚姬听见别的姬妾这么说俏脸一青就要翻脸,然后她弯下腰抱着肚子喊“我我肚疼。快叫大王来,哎唷——我的孩子啊——” 石美人冷眼瞧着戚姬原本想要撒泼打滚,但是碍着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只好装模作样乱喊。她摇摇头走开,亲自去见吕雉。 此女姬如此愚笨,迟早都要遭灾。石美人想着。 155毁约 戚姬向来在刘邦面前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再加上她纤纤楚腰,跳起楚舞来别有一番风味。在那群姬妾中,戚姬的身段也是少见的好。因此刘邦对她颇为宠爱。戚姬凭着这份宠爱也在姬妾中耀武扬威。 如今她有了孩子,她和其他的姬妾一吵架,她脾气一上来想要装肚子疼。没想到她这么一装模作样,本来就八个月的肚子深夜就发作起来疼的她在床上滚都滚不了。 此时风俗妇人生产不能在室内,而又因为戚姬姬妾的地位,刘邦也没有给找来贞人占卜,毕竟光是楚汉两军的战事就有够让他烦心了。他还真的不想来管妇人的事情。 当戚姬要生产的消息被她身边的寺人送至刘邦营帐里的时候,刘邦很烦躁的搂住身边今日在新召的薄姬。 “让王后处置!”刘邦手在薄姬身上上下揉搓,很没耐性。 后宫事宜由王后管辖,这是规矩。寺人一听就傻了眼又不得不去找吕雉。吕雉听了按照习俗搭起帷帐,让戚姬移出军营生产。 妇人生产见血并不吉利,吕雉这么做也是按着习俗来。 戚姬在怀孕的时候有什么要什么,也不怎么走动。生产起来格外费力,又加上初次生产,从深夜腹痛痛到天亮都没有半点动静也不见破水,戚姬疼的越发狂躁。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好几次,终于在第二日夜里才产下一名男婴。 刘邦换了新的美人,一夜春宵。欢*爱过后,他懒懒的躺在榻上看着美人起来穿衣跪伏叩拜而去。 其实刘邦对这个曾经在魏国宫殿里呆过的薄姬没多少兴趣,只是前两日临幸别的姬妾的时候听她们提起这个薄姬,因此召来一幸。一夜过后,刘邦觉得此女姬与平常妇人也无甚区别,更没有戚姬在床榻间的肆意妩媚,只不过她说的苍龙盘腹有些意思。 一大清早,那些姬妾们轮流来王后吕雉这里站值。回到汉营的吕雉依旧没有做什么富贵逼人的打扮,简简单单的深色丝衣,头上长发也绾做简单的发髻。 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们在吕雉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跪拜退出趋步而退不敢有任何的放肆。 美人们见过之后,纷纷退出。因为一切利益都个规制,因此美人们也只是跪拜而出。突然外头走进一个小寺人。 “王后,吕将军求见。” 此时前来的吕将军只有吕雉的那两个兄长,吕雉立刻就让寺人去请“快让将军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髹漆合甲的高大男子进帐来。那男子除掉头上的甲胄抱在手中,来着是吕雉的长兄吕泽。 “阿妹。”吕泽进来看着吕雉,“你总算回来了。” “大兄……”吕雉看着兄长,眼角有些湿润。在楚军里为人质三年,如今见着娘家亲人回忆起自己还是家中女儿的日子不禁有些泪意。 “哎,回来就好。”吕泽在侍女准备好的茵席上坐下。 “听说阿盈被封了太子?”吕雉说起儿子,脸上总是有些笑影。 “他若是不封阿盈做太子,我等这些做阿舅的刀口舔血也没了意义。”吕泽看着妹妹布满疤痕的双手和眼角的纹路叹了一口气。吕泽想了一会终于对妹妹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阿妹你听了要冷静。” 吕雉点了点头。 吕泽便将刘邦在逃亡路上将一对儿女几次踢下车的事情告诉吕雉。他觉着刘邦如此行事,不宜将妹妹遮的严严实实。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变故也还有防备之心。 吕雉听闻自己拼命也要保住的一双儿女竟然被刘邦几次踢下车去,手指深深抠进自己的手掌。指甲抠进肉里,吕雉胸前剧烈起伏,她牙齿咬的咯吱直响。 她无所谓自己怎么被刘邦对待,但是两个孩子不仅仅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还是刘邦自己的骨血,怎么他能无情到如此地步? “刘季如此,薄情呐……”吕泽感叹道。“如今太子已经册封,以后别有变故才好。” 吕雉脸色苍白,嘴唇都在颤抖,渐渐的她平静下来。 “此事我知道了。” ** 鸿沟议和定下,项羽拔营东归,而刘邦也打算着回关中去。 幕府里谋臣武将积聚一堂,刘邦满脸喜庆的看着座下的弟兄和重臣道“这仗打了这么几年,终于打完了。如今我们也该回我们新筑的狗窝去了嘛!” 顿时众将一片笑声,刘邦笑道“你们里头还有谁没有家室的,要是有中意的和我说,我给你们定了!” 跟着刘邦在沛县起事的那些老弟兄中还真有几个是老光棍的,家里也没有女主人。听着刘邦的话憨笑着摸摸头。 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张良却出了文臣一列,张良是刘邦最为重用的谋臣。刘邦见他出列不禁问道“子房先生有何事?” 张良面目严肃,嘴角没有往日里常噙着的那抹温雅的笑意。刘邦被那双乌黑深邃的凤目盯着,只觉得全身不对劲。 “大王,臣以为,眼下不可西归。应当乘胜追击才是。”此言一出原本还满脸笑容的众人顿时停下各自的动作惊讶抬头看着张良。 刘邦也是非常惊讶“子房先生何出此言。” “大王,如今大王已经占据大半的天下,诸侯又都归附于汉。而楚军已经兵疲粮尽。不如索性将其一举击灭。如果现在放走项籍而不去追击他,这就是所谓‘养虎为患’。” 此时陈平也出列,拱手朝刘邦一礼“臣认为成信侯所言甚是。眼下楚王答应与大王议和,只不过是因为军中缺粮,等到楚王回到彭城,补好军需,兵强马壮之时,大王能知楚王能安于二分天下,而不是弛马西进?” 刘邦一时语塞,他还真的不能保证项羽回头养好了回头捅他一刀。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顾虑,“寡人才与楚王议和,冒然翻脸……恐怕……” 誓盟上割伤的手指上伤口还没愈合,就闹着要背约这实在也太言而无信了。 “大王,妾认为可行。”坐在刘邦身后的吕雉说道,“楚王将妾和太公扣押至军中,甚至以太公性命相要挟,想要置大王于不义。这等人何来诚信。” 刘邦听了之后想起那日项羽把老父架在案板上威胁自己投降的情形,一捶面前的木案,几案被他拍的一整差点翻到下去。“就这么定了!寡人要发令与韩信和彭越!” 汉军中的秦兵原本听见楚汉议和,他们原本抱着为父兄报仇的心而来,现在还没和楚军大哥照面就要回关中一个个老大不高兴。结果听见点兵出征的消息,那些关中兵们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 昭娖在营帐中看着不疑在地衣上到处爬来爬去,突然听见外面军士的吆喝声。她一边把手里的木球滚给乱爬的不疑。不疑手拍住木球笑咯咯的坐在那里玩。 昭娖曾经在楚军中听过这种军士的吆喝,一般来说在点兵出征,将领激发士气的时候。眼下楚汉已经议和,楚军都已经拔营东归了。 难不成刘邦还打破誓约,要向西楚用兵? 这个疑问在傍晚张良回来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大王的确要对西楚用兵。”张良抱着不疑一边让他站在榻上逗弄他一边和昭娖说道。昭娖看着张良抱着儿子,让不疑一双胖脚踩在榻上练习开步。一岁的婴孩也该是习步的时候了。 “那么要打起来了?”昭娖紧盯着儿子乐颠颠的在榻上踩空步说道。 “嗯。”张良应了一声,抱着儿子的手一顿,“又要让你受苦了。” 昭娖呼出一口气,“我就算不想受这苦,也不行了。”她伸手捏捏不疑的鼻子。 张良听见昭娖的话里带着嗔怪,嘴角勾出一抹笑。他把手里的不疑放下来,孩子爬到母亲那里去,小手抓住昭娖胸前的衣襟想要吃奶。 昭娖把交领上抓着的胖手给松下来,最近孩子在断奶她已经减少给他的哺乳次数了,就是乳母她也下令不准多给他吃奶。 婴孩见母亲不给他吃奶,委屈的大哭起来。 昭娖半垂着头看着自己膝上的小麻烦不禁觉得头疼,立刻叫来侍女抱下去喂食米羹。孩子被侍女抱下去喂食,哭声抽泣着慢慢的也听不到了。毕竟在稻羹和饿肚子之间,小孩子还是果断选后面那个。 营帐里剩下的也只有张良和昭娖两个人。四下没人,张良自然有胆量做在人前做不出来的事情。他双手抱住昭娖的腰,经过几个月的恢复昭娖的腰也和怀孕之前差不了多少,她本来就不需要吃油腻东西来下奶,平日里也到处走动,自然恢复的快。 “不正经。”昭娖手撑在张良的手臂上挣扎两下,见他没有松开的意思之后她也就干脆歪在他怀中。 “夫妻之间要那么多的正经作甚。”张良哂笑。 昭娖听着伸手在他手臂上隔着几层衣物捏了一把,“当初要不是你……” 张良自然知道昭娖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他抱着昭娖,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布料一点点的传过来。 “此次汉王出征,是决心想要将项羽彻底铲除吧?”昭娖问道。 “这是当然,养虎为患,汉王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放任下去。”张良答道。 昭娖沉默下来,沉默到张良低下头来看她,“怎了?” “只是想到当年在会稽,那会子羽才十二岁,一身过人武力在会稽许多少年都怕他。他教过我骑射,如今他……我也不知道要该说甚才好。” “各人自有天命,如今也是他自取怨的了谁。”张良眼中眸色转深,“呵呵,他自己不给别人留下退路,如今这番能怪得了谁?”话语平静可是细细一听还是能从中抠出一些情绪来。 昭娖知道他是为了韩王才如此。项羽当初为了韩国的土地杀了韩王吞并韩国,这件事情无疑让张良痛恨项羽入骨。 这种事昭娖心知肚明。她在张良怀中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不再提起项羽。恐怕一提起项羽,张良就会想到韩王的那条命。既然说起来大家都不愉快就别提起来了。 张良垂首正好看见她头靠在他手臂上,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他手臂上,露出白皙的脸颊。他俯□去,嗅到她发间兰草的气息。 “不疑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寂寞。”唇亲昵的在昭娖滑腻的肌肤上滑过。 昭娖原本还懒懒的靠在那里随便他轻薄,听见这话她睁开眼伸手戳了戳张良中分露出的头皮。 “现在世道乱着,不疑还小。还生一个你嫌弃我没事做么?”昭娖话这么说着,手指却顺着他的发丝到他发髻上的冠,她拔去发冠上的簪子,去掉张良头上的发冠。没了发簪的束缚,一头黑发如同瀑布倾泻下来。 张良的发丝微凉柔顺手感很好,昭娖将手指插*入他发丝中。但好手感还没享受多久,温热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她又一次被按倒吃的干干净净。 刘邦既然采用张良的建议,自然要将项羽斩尽杀绝。只是……这么一开篇就不怎么顺利。刘邦自己带着人追击楚军到阳南,原本他和韩信彭越约好一起攻击楚军,结果到了之后举目四望就只有他一个。 而被激怒的项羽没和刘邦有任何客气一下子就把刘邦逼得在固陵不出了。 幕府里,眼下隐约有青黑的刘邦看着张良,无奈的问“子房,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 156垓下 刘邦在出征之前就已经向韩信和彭越发出命令要求他们配合他的行动,没想到举目四望就他一个。 如今他被项羽打的龟缩在营垒里,刘邦心焦之余难免有些气馁。 张良沉吟一下,“如今楚军颓势已显,韩信与彭越之所以不前来赴约,是因为他们觉得还没有得到封地,大王若是愿意和他们共分天下,他们就会立即前来。若是不能形势就难以预料了。” 刘邦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在自己的眉心上揉弄着,露出疲态“子房先生你说,要给多少才能填饱了他们的胃口。” “大王如果把从陈县以东到海滨一带地方都给韩信,把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地方给彭越;使他们各自为自己而战,楚军就容易打败了。”张良道。 刘邦沉默一会道“善。”说罢令人草拟帛书盖上王印令使者连夜向韩信和彭越送出他的承诺。 ** 昭娖在汉军大营中虽然没有和那些军士一起上战场,但是她自己到外面走一圈,见着汉军军士们面色麻木东倒西歪的样子就知道汉军和楚军这一役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张良所居住的营帐里现在是咿咿呀呀声不停,不疑正是在学习说话和走路的时候,乳母和侍女们抱着他,让他踩在地衣上开步走。而且一边让他走路一边逗弄他。现在的不疑已经能被乳母抱着走。 昭娖带着侍女在外面稍稍走动了一下就回了营帐,走的开心的不疑看见母亲的衣裾,直接开步子就朝母亲走去。 “哎呀哎呀,少主慢些!”抱住他的乳母喊道,干脆把婴孩抱起来。 昭娖从乳母怀里接过儿子,不疑老老实实被她抱在怀里。小嘴一动,“阿、阿、母。”声音里带漏风,咬字也不清楚。昭娖拍拍他的小屁股,把他放倒折榻上让他继续爬。 幼儿的好奇心和旺盛的精力让他对那边放置的竹简越发有兴趣,扑腾着要爬下榻。昭娖看着儿子一路朝着榻边爬去,一手拎着他的衣服后领。不疑的力气很大,见着朝着前面爬不动,更加使劲向前爬。倒是昭娖不敢用力勒住他脖子,赶紧松手将他抱了过来。 竹简是十分金贵的东西,不可以随意可以给孩童玩。昭娖接过侍女捧上的木球,放在儿子面前。 “来,不疑乖,玩这个。”昭娖口中说着,将手中的木球在儿子眼前晃荡,可是不疑根本就不吃她那一套,哇的一声哭出来胖手还一下子就把昭娖手中的木球给拍掉了。 昭娖脸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双手把怀里的儿子抱出来放在榻上。 乳母刚刚想要前去哄被昭娖拦下,“不必管他,让他哭。” “女、女君……”乳母嗫喏着,瞅着榻上的孩子哭的越发伤心,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 “如了他的意,下次他肯定有样学。”昭娖说,“哭一哭也就过去了。”孩子哭她也不好受,但是要什么给什么也不好。 不疑嚎啕了一阵见着不关是母亲还是乳母都没来安慰他,哭声就没之前那么高亢,过了会抽泣着自己躺在榻上睡过去了。 乳母站在那里,只敢偷偷的打量一下榻上的孩子。 “打些热汤来,给他擦了身换衣服吧。”昭娖揉揉眉头说道。 擦干净因为大哭起的那一层汗水,换掉衣服,不疑在榻上睡的香甜。小孩子记不住事,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现在又睡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会张良从外头走下来,他看见昭娖守在榻上,榻上面的不疑睡的香甜的很。 张良看着儿子那张熟睡的小脸蛋就笑了,“睡得倒是安稳。” “方才还在不要命的哭呢。”昭娖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怎了?”张良问道。 “这小子看上了你那堆竹简,吵着要不给就哭。”昭娖说着有些无奈。 张良轻笑一声,“不愧是我的儿子,年纪小小竟然就喜欢书简了。” 昭娖听着他那话,嘴角抽动一下,“你以为他拿书简是来看么?最近他在长牙,痒得很,抓着东西就用来磨牙!”一岁大长牙的婴孩,恐怕对张良那堆书简的不是什么看,而是一口咬下去弄的全都是口水才是真的。 张良左手握成拳头放在唇上轻咳一下。他垂目看着儿子一只手已经伸出被子外,张良将那只手轻轻放入被子里。 “你们退下。”张良沉声道。 营帐内侍女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跪伏行礼后面对主人趋步退出帐外。 昭娖看着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后,眼睛看着张良的脸,张良年过而立,眼角已经有些细细的纹路,但却有着经过世事洗涤过后的睿智和魅力。相比较那张美貌,这种睿智更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 “这次对上楚军,是不是败了?”昭娖迟疑了下问道。 “嗯。”张良没有半点遮掩,“项籍亲自做斗争,军士不敢和他直接对阵,大王眼下打算固守大营不主动挑战楚军。” “子羽善于一马当先,”昭娖说道,然后她头脑中闪过什么,“出征前大王不是向齐王和魏国丞相发令么?怎么……” 齐王和魏国丞相值得就是韩信和彭越。昭娖印象里这两人一个用兵排阵如神,一个打游击战相当厉害。如果他们都前来助阵不至于败得如此狼狈。 “齐王和魏国丞相没来。”张良笑道。 “为何?”昭娖问道。 “他们认为自己手中尚无封地,出兵对他们也无甚好处。”张良话语间淡淡的,似是与他无甚关系。 昭娖听了点点头“也是,觉得自己没有好处又怎么会尽力呢。不过齐王和魏丞相,怕是祸事近了。” 张良听到她的话,看向她。眉梢饶有兴趣的挑起“何出此言?” 昭娖抬头看着,“你想啊,现在天下大乱汉王在出兵之初便向他们发令,如今他们为了封地拒不发兵,置汉王于险境。如今天下尚未安定,汉王需要用他们去对付楚王。一旦楚王被拔除,天下安定。那么他们的境遇就危险了。当初可以为了封地不听调遣,为君者自然要对他们格外疑心。人欲无底,谁能知道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片封地而不是整个天下呢?子房不闻‘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张良听了,看着昭娖的眼神也似有不同,“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他轻轻将昭娖昭娖说的话在嘴中念了几遍,“此言良还未曾听过。”说罢他双手从袖中持平举起朝着昭娖作了一揖,“多谢贤妻之言。” 昭娖见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吓了好大一跳,她赶紧回避过身子去,然后问道“那话你真的没听过?”难道现在这句话还没有出现么? 张良好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此话我也是从阿娖这里听到的。” 昭娖听了脸上微微有些红,这算不算是剽窃?她无心的。面对张良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昭娖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边上动了动。 作为历史盲的昭娖不知道,‘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乃是出自宋初。比眼下还晚了一千多年呢。 张良手从宽大的袖中探出覆上她袖下的手上。 “阿娖想的很好,但是眼下汉王还用的上他们,先将项籍这只猛虎击倒,大王又怎么不舍得那些封地。” 昭娖那只被他覆住的手一翻握住他的手掌,笑了起来“这是自然,眼下可不是吝啬的时候。许给他们好处除掉劲敌,还是赚了呢。舍得,有舍才有得。” 张良看着昭娖脸颊上尚未散去的红晕,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他另外一手也伸出去落在昭娖的手腕上,然后顺着手臂一路抚摸到她的肩胛处。昭娖转过头去,对他的轻薄抱着放任态度。 张良正想去轻薄一下她的脸颊,突然在榻上睡得香甜的不疑转醒,转着脑袋找人。见着母亲就坐在身边,立刻张开嘴哭要抱。 原本旖旎的气氛被孩子的啼哭给破坏的一干二净。昭娖也顾不得和张良你侬我侬,赶紧去抱儿子。 小孩子也果然不记仇,睡了一觉也不记得母亲把自己丢在榻上不管的事了。撒娇啼哭两声,在母亲柔软的怀里蹭蹭,感觉安全之后就试着在昭娖的大腿上站起来。一双小胖手扶着母亲的肩膀踩在大腿上站着。 “不疑已经能站起来了?”张良见着儿子抬起一张小圆脸望着他稀奇道。 “早能了。”昭娖手抱住儿子,免得他腿力不够摔下去,“前几天让阿姆抱着腰,跑的快呢。” 这几日张良在幕府中和刘邦议事,回来的时候不疑已经睡下了。自然也不怎么知道儿子的近况。 “是吗?”张良听了颇觉得新鲜,他把儿子从昭娖怀里抱过来,双手抱着儿子的腰。等他在榻上站稳想要开步子走的时候,他突然松开手。孩子腰间没了助力,一双短胖的小腿还不能完全支撑住身子。 不疑在榻上摇晃两下,噗通一声一屁股就砸在榻上。 屁股的疼痛立刻就让孩子嚎啕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扭着身子朝着昭娖的方向爬过去,嘴里呜呜哇哇的像是朝母亲“指控”父亲是坏人。 昭娖一把捞起儿子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又抬头狠剐了张良一眼“没事闹他作甚。” 张良轻咳了一身转过头去。 ** 韩信和彭越得知刘邦许诺他们若是愿意出兵,就封给他们广袤的封地之后。在当天就发兵,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南下西进。 听到韩信和彭越已经南下的消息,刘邦另外命令刘贾带兵联合英布从楚国腹地淮地北上,从项羽楚军的背面包围而来。 五十万大军包围几万的楚军,顿时刘邦军中的颓败气势一扫。军营里到处都是跃跃欲试的军士。 五十万大军会与垓下,刘邦为了英布能为他所用,封他为淮南王。 相对于志气满满的汉军,楚军的境地相当不利,军需补给基本上都没有。眼下已经是寒冬的十二月,但是军中军士仍然还是夏季的装扮,饥饿寒冷让楚军士兵瑟缩着十几个人靠在一处围着火堆取暖。 就在楚军的这种不利情况下,又有人给项羽的肚子上捅了一刀,楚大司马被英布诱降不说,已经北上攻下城父。到此西楚长江以北的土地全落入汉军之手。 项羽坐在幕府里,脸色阴沉如水。现在的他已经被刘邦逼入了绝境。 157垓下之围 楚地称呼十二月为腊月,每逢腊月楚人们要献上腊制的猎物来祭祀先祖。但是现在一场大战就在眼前,已经没有多少空余时间来大肆祭祀先祖。 汉军赤色的旗帜在腊月隆冬中翻卷飒飒作响,举目望去可以望见身着髹漆合甲的军士手持长戟巡营而过。赤衣武士手持火把站立守卫在幕府门前,寒风吹打这外面所有人,但是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神情。 幕府内放置着两个火盆,盆中燃烧着火红的碳。帐中一个高大的青年摆弄着面前他已经算计布置好的军阵。眼下韩信彭越英布三大诸侯尽会于垓下,而这个高大的青年就是曾经的楚军持戟郎中现在的齐王韩信。 刘邦看着韩信摆出的军阵图,“照齐王的意思,寡人带两万军士居于后阵,齐王带兵三十万于中阵。” 韩信点点头“若是前锋进攻失利,可有左右双翼向前,前锋后退继续攻打楚军。楚军眼下粮少人乏,但楚王此人勇猛乃天下难敌,恐怕一时之间绝难攻下,故臣做此阵型。” 刘邦对着那张布帛看了看,然后举目望了一圈四周的武将们。武将们对韩信的用兵布阵之妙早已经见识过。虽然心中对韩信年纪轻轻就占据高位羡慕嫉妒,但是对他的将才还是相信的。 “善,就依照齐王的军阵去排。”刘邦说道。 隆冬的垓下就算没有雨雪,白日的天空依旧阴沉的可怕。楚汉双方大军陈列在垓下,项羽一身髹漆合甲,头上甲胄的鲜艳的翎羽在冬日的寒风中微微摇动。他站在战车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那边的汉军前锋。 刘邦和张良坐在将台上,刘邦手持指挥所用的赤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此战他将项羽这只猛虎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赶入这叫做垓下的牢笼,他不敢轻举妄动就让这只猛虎轻易逃出去。 打虎必打死。这是刘邦从张良那里得出的结论。 项羽挥动手中的旗帜,站在战车前的几名持旗手立刻挥舞手中五行旗帜。 两军前锋出阵交战。 冬日苍茫的天空下,楚汉双军交战,汉军中有不少秦赵之地的兵士。秦赵之地的武士作战勇武,尤其是秦人,甚至可以饮下烈酒敞开衣甲,一手提着斩下的头颅另外一手持刀戟斩杀敌军。 但楚人好斗尚武,也绝非那么容易对付。 汉军前锋与楚军对上。三路汉军分别与楚军交战,一时间厮杀声,长矛刺入肉体声不绝于耳。汉军中的军士与楚军厮杀在一起,楚军一看汉军此等架势,已经知道汉军已经要将他们逼入绝路,一时之下竟然比平日更加疯狂杀敌。 楚军在求生欲望下,越发疯狂。汉军中路军竟然丝毫攻克不下这只仅仅只有几万人的军队。 韩信端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汉军碍于命令手持长矛朝着扑过来的楚军刺去。 “大王?”韩信身侧的亲兵看向他。 韩信在马上将手中赤旗横空挥动三下做出撤退已经两翼围攻的指令后,带着中路军退入至后阵中。 汉军左右两翼得到指令立刻启动,掩护着中军退却的脚步而上。来自原秦军的秦弩兵打头阵,如雨的箭矢从朝着楚军狠狠射来。瞬时倒下不少尸体。 汉军左右两翼先是一密密的箭阵打头,然后再行砍杀。楚军的军需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补充过了。像汉军那样严密的箭阵,楚军已经无法用出来了。那些衣衫佝偻的楚军们只能挥起手中的环首刀朝着汉军冲去。 左右两翼将楚军分散攻之,原本退入后阵的韩信,见到楚军力不能支立刻指挥中军上前,给楚军再砍上几刀。 三路汉军合击而上,楚军已显败势。楚军只能退入营垒内,项羽已经令人建起了高高的营垒,当年他逼着刘邦筑高壁垒,没想到如今却是他了。 “大王。”项羽站在大帐中望着汉军的方向,身后传来虞姬低低的唤声。 虞姬此时面上薄施脂粉,头发只是简单的绾起来。 楚军大败,她也没有多少心思装扮。她美目水光盈盈,她脸颊贴在身前背对她的男人的背上,双手环绕过他腰间。 这个在虞姬眼里高如大山一样的男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 今日张良回营帐的时间要比平日要早,不疑此时已经能断断续续得吐单字了,“阿,母。阿,父。”牙齿没长全,说话还漏风。 昭娖听见掀开营帐门口的垂幕的声音回过头来,见着张良进门。她摸摸不疑的头,站起身来去迎接。 昭娖一靠近他,就闻到张良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血腥味很淡带着冬日的寒冽,昭娖在上过战场对这些味道尤其敏感,她垂下眼默不作声的给张良换下外衣。 “熏着你了吗?”张良瞧出她方才的不同问道。 “无。”昭娖摇了摇头,看着侍女给他取下发冠后她迟疑了一下问“子房你是不是也上战场了?” “嗯。”张良答应了一声取过侍女奉上的温水走到茵席上坐下。 昭娖跟上去跪坐他面前,“赢了?” 张良闻言抬眼看她,温润一笑,“赢了。” 昭娖吸了一口气然后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些许的勉强,“也是,齐王用兵在他之上,如今两军实力差距甚大,他……如何……”不败呢。 “阿娖。”张良听到她话语里淡淡的情绪,“阿娖不必如此,项籍此人刻薄无情。当年你险些丧命在他手下。今日也是他自取,怨不得他人。” 昭娖低下头,心头的涩意不停的涌上来。她当年想过要扭转他的结局,可是她很快发现让他改变那个性格根本就不可能。如今他走到这一步,心中到底还是不能对他半点感情都没有。 “我知道。”昭娖低下头,眼角处有些湿润她抬手擦拭了一下。印象里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未路的一头困兽,她在尝试无果后,选择了自保。 “……”张良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阿娖还记得在下邳的时候,唱过的楚歌么?” 昭娖有些意外他会提到当年在下邳的事,她勾起唇角“记得,当时是《白雪》还是《思美人》去了?” “阿娖现在还能为良唱一支么?”张良浅笑着看她,狭长的凤目里没有耀目的流光,却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静,让她安心。 “算了,唱起来免的吓到不疑。”昭娖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楚歌多为高亢的调子,唱起来绝对不是如同小猫叫,都能传到好远去。 “阿、母……”突然被乳母抱着的不疑朝着昭娖这里伸出手,身子也从乳母怀里探出了些许。看来是想要昭娖抱。 乳母小步走到昭娖身边,刚刚才蹲下怀里的孩子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臂去抱昭娖的脖子。 昭娖抱着不疑的腰,拍着哄逗几下。然后逗他说“来,来,不疑叫‘阿父’。” 张良见着儿子乌黑的大眼睛转过来,直直的看着自己。然后张开那张牙都还没长全还在漏风的小嘴“阿、父。” 婴孩刚刚学语的声音过于稚嫩和咬音不准,听着反而觉得童稚可爱。张良从茵席上起身,从昭娖怀里抱过儿子,双手一抛,孩子便被抛上去,然后又稳稳的落进父亲怀里。 这种从来没有玩过的游戏让孩子觉得新鲜万分,不但不哭反而笑的相当欢快。 一时间稚嫩还带着憨憨的笑声填满了整个营帐。 ** 垓下汉军与楚军的一战,韩信以三路汉军对战楚军,将原本就饥饿寒冷不堪的楚军逼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而刘邦却没有半点和项羽拖太长时间的意思。他被项羽压制的太久,他也忍受了项羽太久了。如今他将项羽逼入绝境,自然要尽快的朝着项羽的脖颈上再补一刀,以绝后患。 幕府里,韩信脸上平静如水,“如今项王已经建高营垒,若是强攻并不容易得手。”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不能动手么?”刘邦手指拂过脸庞看着韩信道,“此子乃是寡人之大敌,他活着一日,寡人便不能安寝一日。” “臣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张良出列沉声道。 刘邦见是张良,顿时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汉军中有俘虏了的楚军士兵,这日那些个被捆起来的俘虏被松开捆着的手,说教汉军唱楚歌就给食吃。 那些楚兵已经被连日来的粮食短缺饿的面黄肌瘦,听见汉军愿意给他们食物,而且只是要他们教汉军唱楚歌,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汉军里多是从西北还有齐国来的军士,南方楚国音调丰富,学起来也不容易。最终在严厉的军法下学了个六七层。 学完楚歌后,在一日夜里,汉军将领让那些学会楚歌的军士一层一层围着楚军建好的高高壁垒,大唱楚歌。 虽然将士们楚语不怎么会,但是和那些楚军俘虏们学楚歌还是学得挺像。一时间高亢的楚歌声如同暴风雨扑头盖脸的就朝楚营压来。 那些带着伤口瑟缩在火堆旁的楚军将士听见传来的楚歌,想起自己多年没有回过的家乡,大好男儿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而大帐里头的项羽本就浅眠,听见外间传来幽幽楚音,心猛得就被攥紧从榻上起身。 “怎么从外面传进楚歌?”重瞳的双眼死死的盯住营门。 “大王,大王。”虞姬从他身侧起来,见着情绪已经有些不对的项羽,感觉用纤细的胳膊抱住他的臂膀,“没事,没事的。” 项羽气息有些絮乱,“难道汉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楚国了吗?!”他说出自己心中最坏的猜测。 “大王,大王……”虞姬眼泪淌下来,她极力的安慰着这个男人,想用自己的温柔去化解他此时狂躁不安,“不会这样,不会这样的。” 外间寒风凛冽,冬风的呜号声和那些楚歌混合在一起,似是一曲丧曲飘在楚营,也飘进了楚营营帐中人的心里。 原本应该是好眠的冬日深夜,项王所住的大帐里却点起了灯。 军士们送上为数不多的酒液,项羽坐在上座的位置,帐中烛火闪动在他的脸上陷成一片的阴影。 虞姬纤长的手指弹动瑟弦,在低吟的琴声中。项羽将羽觞中的酒全部灌入喉咙,他将空空的羽觞丢掷在一旁,唱起了楚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声悲怆,大颗的眼泪从虞姬的眼中落下滴落到她手下的瑟上,泪水打湿了琴弦,她低下头泣不成声。营帐中的其他侍者也是哭了起来。 汉军已经将楚营的营垒包围了起来,项羽已经决意趁着夜色杀出重围。 头戴冠帽的侍者捧着项羽所用的甲衣还有甲胄前来,虞姬亲自拿起深衣为项羽披上。项羽坐在那里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几年的美人低头顺目为他着衣。 几年的相处,在项羽心中她是一个温婉的会取他欢心的美人。如今她嘴角带着些许笑意为他着衣,心中最深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虞姬给他系好皮护腕,她刚想退开项羽猛地伸手抱住她的腰,项羽将自己的脸按在女子柔软馨香的身体上。大颗的眼泪从她眼中涌出。 此时项羽麾下将领之一的虞子期前来大帐请项羽出发,虞姬默不作声退到下首位置跪下。她抬头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项羽沉默的看着她,她颤抖着从袖里拔出一把匕首狠力刺入腹部。 冰凉的痛楚从腹部蔓延开来,虞姬的身体瘫倒在地抽搐几下后恢复了平静。她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依旧如身前那般美丽。项羽坐在那里看着殷红的血液从虞姬身下流摊开。 项羽痛苦的闭上眼,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似是要压抑住巨大的痛楚,眼泪从他粗粝的脸庞上淌下。 “大王。”虞子期开口道。 “出发。”项羽睁开眼,眼中的痛苦已经被他完全抹去,剩下的只有坚毅。 团团守在楚军壁垒外的汉军听见马蹄声疾驰由远而近,急急冲行过来。还没等来得及向上头的百夫长报告,一阵寒风已经带到面前,长环首刀砍划过一名汉军的脖颈。断掉头颅的脖子冲出一丈高的鲜血。 “甚!”刘邦听见项羽带八百骑兵冲出重围的时候一脚就把面前的案给踹翻了,“现在才发现人跑了,老子养你们是□的吗?!” 项羽突围是在深夜,而汉军发现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刘邦眼中的血丝在暴怒之下越发明显,“灌婴!” 一名汉将出列,“嗨!” “你给老子带人快马加鞭赶紧去追,下令若是取得项籍人头,老子赐以千金和万户侯位!” “嗨!”灌婴领命低头迅速退出幕府。 项羽连夜突围渡过淮河,他站在阴陵的土地上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周旁的道路,无奈之下纡尊降贵去问道路旁一名田夫,田夫被这么一行穿着甲衣凶神恶煞的人吓得不轻,也不管对不对颤着手指着一条道“左。” 项羽听后连忙朝着左道而去,左道通向的是一片宽阔的地,当项羽一心人急急踏入这片土地时,马蹄没有稳稳的踩在地上而是被湿润柔软的土地给吞没了进去。 马嘶鸣一声便落入了沼泽中。 “大王,此路不可行!”虞子期拉扯着马头免得马匹整个落入沼泽地中。 “快出来,朝东边去!”项羽嘶喊着。说着让乌骓马转过头。 可是已经先落入沼泽的骑兵却被沼泽一点点吞没,如同一头巨大的怪兽猎取可口的食物,不管那些骑兵如何挣扎如何哀鸣,最终一点一点被整个吞入进去。 一百人一半以上就折在了沼泽中。 二十七骑狂奔向东城,可是等待他们的却已经是追上来的汉军。 项羽此时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黑色,他拉住手中的缰绳,大声对着身后的骑兵说道“我自从起兵反秦,亲自打了七十多回仗!没有一次不胜的!我的敌人都被我打垮,因此我能称霸天下,如今我被困在此地,并不是我打仗的过错,而是天要亡我!如今就让我痛痛快快杀上一回,让你们知道,我此时此处境,不是我的错,而是天亡我!” 说罢,项羽扬起手中的长环首刀,大喝一声厮杀而去。 项羽本来就是百人难当之勇,一时间围上来的汉军被他杀的纷纷后退,但是他身后的那些人运气大多没他那么好。 虞子期挥舞手中环首刀左右砍杀想要跟着项羽的步伐冲出包围圈,突然几名汉兵手持长矛刺入虞子期胯*下马匹的肚子中。 战马嘶鸣一声前腿一跪不等背上的虞子期摔下来,五六把长矛同时刺入他胸甲里。头上的甲胄已经滚落到一旁,虞子期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胸前那几只长矛,吐出一口鲜血。周旁汉兵立刻围拢过来,十余只长矛刺入他的后背,众人合力将他从马背上挑了起来重重摔到地上。 十几个汉兵一用而上,手中长矛一齐朝着倒地不起的虞子期狠狠刺去。 虞子期的身子被长矛刺得抽搐几下,此时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眼前似是升起了浓厚的浓雾。待到浓雾散去,他看到了已经死在韩信手里的龙且。龙且似是还是几年前的爽朗模样,骑在马上笑得满脸的畅快。他看到了龙且身后还有一个身材娟秀却看不清容貌的人,他笑出来“阿且,子瑜!” “臭小子,楞着作甚啊?快过来!”龙且语气似是不耐烦,但是脸上却是笑容满满。他爽朗笑起来朝着两人狂奔而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远远的不知是哪个人唱起歌谣。歌声在半人高的芦苇荡中越飘越远 他赶上那两人,跳上马背和以前一样一起奔走追逐。 虞子期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冬日阴霾的天空。最终汉军斩下的环首刀在他眼上映下最后一道残影。 昭娖是在晚间听到外头闹哄哄的,似是有兵士在欢呼。昭娖不好亲自出去问,让帐外守着的一名武士去打听一下。不一会武士便回来了。 “是因为楚军全军覆没,方才有人拿着项王的残肢去大王那里领赏。” 昭娖投在席子上的影子立刻就凝固了。她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发呆又似是想什么入了神。半饷一行泪流下。她身旁的孩子摇摇晃晃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孩子小小的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奶声奶气的叫“母——” 炯炯的火光下,刘邦坐在幕府里看着人将装着项羽人头的匣子呈上。打开匣子刘邦见到项羽的人头上乱发覆面,血迹斑斑。唯有那一双重瞳的眸子依旧怒目圆睁。 然后下人又将汉将们呈上的项羽残肢抬上,将破碎的躯体拼凑在一起。 当时项羽自刎后,抢夺劈砍他尸体的汉军太多了。以至于他的残尸送到刘邦面前的时候,支离破碎不忍入目。 在拼凑确定是项羽的尸体无疑后,刘邦重赏了那几个汉将,封他们以侯位。并让人将项羽的人头腌制好,以防腐烂。 张良那双沉静的眸子在项羽怒目圆睁的头颅上扫过,审视着这个曾经称霸的西楚霸王。过了一会他缓缓收回视线。 张良走出幕府,已经有资深的家臣在那里等着他。张良和家臣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人准备好祭祀用的肉食和包茅还有酒。 家臣将酒液倾倒入酒爵中,张良持起酒爵朝着彭城的方向一拜,然后将酒爵中的酒液尽数倾倒在地。 “吾王,臣张良……给你报仇了。” 西楚霸王一死,楚地尽数投降于汉,鲁人虽然还为项羽坚守,但是看到项羽那颗栩栩如生的头颅后,也归附了汉王。 项氏一族,没有遭到任何杀戮。其中项伯被封射阳侯,除了项伯,刘邦还册封其他几名项氏族人为桃侯、平皋侯、玄武侯。此几人皆赐予刘姓。 长达四年之久的楚汉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出自邶风里的《击鼓》。本来意思是战友一起共生同死。虞子期最后看到死去的龙且也算是应了这个意思。 其实我对项羽的看法,在写这篇文之前认为项羽是个英雄,刘邦能成功完全靠运气。可是随着查了越来越多的资料,项羽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个英雄吗?而刘邦真的是完全靠运气才能有那么一番事业吗?这些原本在我脑海中已经定下来的想法改变了。我想如果我是当时秦末的一个百姓,在项羽和刘邦之间,从两人的作为来看,我恐怕也会如同那些史书里写的那些人一样,认为刘邦是个可以投靠的主公。毕竟老百姓看的也就是他会不会屠城,会不会让他们有一口饭吃。而不是看他的品性怎样,痴情这东西那是对着别人不是对着自己的时候,没有半点用处。 项羽失败的原因,我看过的说法最多的是项伯这个间谍害的,或者是刘邦害的。可是我想说当时项伯没有直接给刘邦传达过任何消息,就是鸿门宴那次还是他赶着去救张良。张良于他有恩,项伯这么做也是游侠之间的侠义。在这之后,没有任何项伯和刘邦有勾结的记载。他劝说项羽不要烹杀父亲,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让项氏一族逃掉了一劫。毕竟要是项羽真杀了刘邦的老爹,刘邦还不用项氏一族的血给老爹偿命。至于之后的封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项氏一族的好几个人一起封侯,而且都被赐姓为刘。难道这些人都和刘三有勾结么? 至于是刘邦害的,说实话当时刘邦被项羽赶入巴蜀,刘邦的军队被项羽裁掉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二。就是刘邦的大舅子都被赶回老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刘邦还能冲破项羽布置在关中的三道防线还定三秦,我就觉得他相当的了不起。后来刘邦也有好几次被项羽追的到处跑。 说项羽失败就是因为刘邦,就和说自己输了是因为对方强大一样的叫人……嗯有种无语的感觉。要是对手是猪头,一个输给猪头的人有什么本事啊。是不是? 我也见过有人说:张良韩信陈平这些人不肯辅佐项羽,就是这些人误会了项羽或者是想要另攀高枝儿。项羽就是一朵白白的雪山白莲花儿啥错都没有。我当时看到这种说法一口水喷出来,不说韩信这个屡次进言不被项羽采用的,就是张良和陈平,这两人哪个不是被项羽刷了好一把逆天的仇恨值? 张良原来侍奉的是韩王,说他侍奉韩王期间三心二意帮助刘邦……其实韩国的复国走的比较艰辛,当时的刘邦想要西进关中,在开封那里转了个大钉子后不得不南下入韩地,就在那会两人才见的面。而且张良一开始只是给刘邦指明去三川郡,也就是秦关的入门处在哪里。没有眼巴巴的贴上去。后来刘邦在三川郡受挫再次南下回到韩地,帮助韩王攻下城池十余座,帮助韩国复国。这人情做大发了,张良那会才接受韩王的命令陪着刘邦入关,他当时在刘邦系的楚军中没有担任任何职务而是以客人的身份。当时跟着一起去的还有韩国的贵族,韩襄王的庶孙韩信(王孙信)。 当时戏亭分封后,项羽回楚国路过韩国把韩王成和张良一道扣了抓回彭城,之后更是杀了韩王吞并韩国。张良当时还是化装逃出来的。项羽这么做……张良又不是圣母,心里难道就不会恨他恨的入骨?后来建议刘邦撕毁议彻底铲除项羽的就是张良。 这样的他这么可能还去辅佐项羽。 至于陈平更不用说,尼玛项羽都要他命了,这仇恨拉的还不够重? 项羽拉的仇恨很多,其中还包括把汉将王陵的老母亲煮汤的事。就因为老人家不肯叫儿子投降楚军。 项羽失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自个的原因,而不是雪山白莲花似的什么错都没有。性格决定命运,只要他那个性格不变。就算没有刘邦,他也坐不稳这天下。 158洛阳 楚霸王一死,天下初定自然是新王朝建立,刘邦称帝的事了。那些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将领们满脸喜气洋洋等着封赏。 眼下依旧还是寒冽的冬季,一辆马车弛到郊外一处人极罕见处。两个竖仆简单的在东方摆上了一些肉食,浊酒依旧用包茅过滤过了。马车周遭有几名武士护卫,马车车门打开昭娖走了下来。 将近元月的天实在是冷的很,也没有多少元月的样子,阴霾晦暗的天空一如项羽丧自刎的那日。 昭娖扶着侍女的手走到竖仆们已经摆设好酒肉的地方。 她轻叹一口气,端起已经盛好清酒的羽觞,双眸垂下对着垓下的方向将手中羽觞里的酒液尽数倾倒在地。 凛冽的冬风如同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上生疼。竖仆和侍女们头低下手都拢进了袖筒里,他们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女主人会挑这么一个冷的人直缩脖子的天里出来。 昭娖将酒液倾倒完之后站在那里,想起十二岁的项羽那会他还没有字,会稽出行中遇到的虞子期,还有那个脾气直率的龙且。 这些人不再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字眼,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见识过他们少年和青年的时光,甚至一起骑马游荡。她不想看着他们最后有这样的下场。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手段去改变什么,甚至她能做的就是凭借那一点点的历史印象,尽可能的保住自己。 “这些酒肉……好好用吧。”昭娖用吴语说道,“免得到了路上还得饿着。” 寒风呜呜的呼啸着,吹刮着依旧干涸枯败的枯草树枝。风声低鸣间一派萧瑟颓败的景象。昭娖双手拢在袖中朝着垓下的方向深深一拜。 冬风吹起她深衣的垂胡袖,而她站立在那里保持着拜身的动作迟迟没有改变。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不知是谁人在凛冽的寒风中唱起送葬的歌曲。在呼啸中的寒风中平添一抹哀色。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歌声在萧瑟中远传越远。 ** 刘邦受那些将领所请,在汜水北面正式登基为皇帝。接下来的事就是定下那些诸侯王和有功的功臣们。 不过比这个最重要的,乃是新生帝国的国都。 这些年东奔西走的随军生活,让昭娖随时让下人将东西精简成最容易打包的状态。 新帝登基,国号为汉。 同时也更改了一系列诸侯王的迁动。例如韩信就由齐王变成了楚王,衡山王改封长沙王等。 在楚汉之争中有功的将领和大臣们你争我吵,纷纷都要争一个功劳的高下才肯罢休。而刘邦且让他们去争,眼下那些人正吵在劲头上,不管他如何定都是不符合所有人的心意。他下了一道命令:迁往洛阳。 这样的命令让人不得不联想起建都这样的大事来。 昭娖听张良说起要迁往洛阳,不由得吃了一惊历史上西汉定都长安,怎么扯到洛阳那里去了。 不过她还是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随时启程。她自认没那么大的能耐改变历史,而且或许其中有一段往事她自己不知道。 从定陶开赴往洛阳,一路上至少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昭娖带着儿子坐在马车内,如今的不疑已经有一岁几个月了。能奶声奶气说一些短句子。 乳母抱着不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柔声细语的哄着怀里的孩子“乖哦……”可惜这个时段的孩子最是好奇,很不耐烦乳母的管辖在乳母怀中踩直身子朝着马车外头看。马车车厢上设有可以推合的车窗,孩子伸出小手奋力要推开车窗。吓得乳母赶紧一把将他搂过来。 “少主……莫要这样呐。”乳母被孩子吓得够呛,她抱住孩子轻拍着哄了几下。眼角偷偷的瞟了昭娖一眼。见着昭娖只是笑着看着儿子,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虞。 乳母放下心来,抱着幼儿更加用心的哄逗。 刘邦此次去洛阳乃是走的是大道,马车在宽阔的驰道上奔行。 一路到达洛阳,昭娖之前从未到过洛阳。昭娖掀开车廉,她望着高高的洛阳土城门,洛阳乃是东周的都城,东周衰败之后,洛阳这个周王朝的都城也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女君?”御者见着昭娖掀开车廉连忙问道。 “无事。”昭娖放下车廉。 洛阳之地比定陶多了几许的沧桑之意。虽然还是才来,但是早有人到洛阳这里传达天子将要行幸这里的消息。不管是天子居住的洛阳南宫还是这些彻侯忠臣的居所都安排完毕。 不疑望着新的居所好奇的很,迈着两条短腿在新家跑的飞快。乳母和两个侍女立刻跟上去,小心翼翼的照看他不要摔伤了。 昭娖打量一下这所居所,张良在洛阳的居处并不大,也不算小。她走进作为主人正寝之处的中室。 或许是因为张良是刘邦身边得用的臣子,那些安排的人格外用心。室内该有的用具一应俱全,就连最小处都没放过。 昭娖满意之余又生出一丝遗憾,可惜了到了最后还是要离开到长安去。长安离咸阳隔河相对,当年她亲眼看着咸阳被项羽烧成一片废墟,而长安如何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不清楚也懒得想,真正要头疼这些问题的是刘邦他们,不是她。 也的确如此,汉朝刚刚建立,麻烦事一堆接着一堆,刘邦收拾掉项羽留下来的反叛将领之后,刘邦非常高兴的洛阳宫殿内大宴群臣。 男人们被刘邦召去宫内,昭娖也不必去凑热闹。 等到半夜张良回来,昭娖就闻见一股子酒气。张良脸上酡红,双眸水光潋滟殷红的唇在烛火下覆上了一层水亮。 昭娖还从来没有见过喝醉了的张良是个什么样子,在她印象中张良一向在酒上相当自制,从不贪杯。如今他这么一副样子吓得昭娖赶紧迎上来扶住他的一条手臂,将人搀扶到榻上去。然后又命令侍女打来热水和找来赶紧的衣物。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昭娖一边给他解开样式繁复的丝带一边说道,言语中就带了些许的责怪。 期间有侍女想要上来帮昭娖替张良解衣都被昭娖斥退,最后内室里的侍女们干脆只能做抬热水和绞热帕子这样的活了。 张良肋下那道陈年的疤痕在皮肤越发显眼,昭娖身旁侍女递过来的布巾给他把身子上因为酒热起的那一层汗给擦拭干净。 “这种还是叫下人来做吧。”张良伸手抓住她手腕说道。或许是因为醉酒他眸光朦胧迷离,似是处在幻境中。而他抓在昭娖手腕上的手却似是铁夹似的。 昭娖轻轻转动一下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腕,发现半点都抽出不了,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叫下人来做,为什么还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分明就是耍性子。 昭娖脸上露出了然轻松的表情,“原来如此,我这就让几个美人来服侍你。”说罢作势就要起身去换人。手腕上扣住的手指猛然收紧,一把把昭娖扯过来。 张良发力的突然,昭娖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浓厚的男子气息夹杂着酒味环绕周身。昭娖一手被他制住,一手按在他胸口上。温热的肌肤触感在指下蔓延开来。一抬头就看到张良迷离的双眼。 “不是说要别人来服侍你吗?”昭娖察觉到他松了手,刚想撑起身子又被他搂住了腰。两人身体紧密无隙的贴合在一起,昭娖都能察觉到他升高的体温透过那几层层叠的衣物传来。 “忽而不想让那些奴仆近我身了。”张良目光迷离朦胧的看着她,嘴角弯起。“记得初次见阿娖的时候,阿娖在我病重的时候给我换衣。” 昭娖一回想,当年张良为了一只被踢到河里去的履,竟然不顾春寒料峭跳进河里。后来更是起了高烧,吓得昭娖以为他要没命了。 “那会你吓得我不轻。”昭娖低声说道。 张良哂笑一下,“那么今日良向阿娖赔罪?” 说着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起伏的曲线,昭娖“啪”的一声把他在自己身上不规矩的手给拍开,压在他身上。继续逼问“今夜你为甚喝成这个样子,嗯?” “陛下大宴群臣,难免多喝了些。”张良搂紧她的腰说道。 “你可不是多饮的性子。”昭娖知道这种宫廷宴会也是臣子们交际的场所,觥筹交错间也难免会喝高了。但是此时的酒太淡了,张良到底是喝了多少下去才成这幅样子。 张良笑了笑,“今日在宴会上陛下问了一个问题。” “嗯?”昭娖眼里露出稍许的好奇。 “陛下说他为何能取得天下,而项羽为何又失去天下。”张良狭长的眼眸半阖,似是一只诱人的白狐。 昭娖脸上的笑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为何呢?” “陛下说,他之所以能取得天下,乃是会用人。项羽而有范增却不知重用,故为他所擒。”张良轻描淡写,似是完全和他没关系。 昭娖经过他这么一说想起那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昭娖轻轻动了动换来他一声轻哼。 “是不是提到你了?”她问道。 张良噙着那一丝笑望着昭娖娇媚的容颜,只是笑也不答她的话。 昭娖见他如此,双手撑在他身侧微微撑起身子笑了,“陛下赞赏于你,那些大臣将军怕你在陛下心中的功劳越过他们?” 张良在昭娖身下笑了笑,“人之常情,莫要做过多理会就是。” 昭娖望着张良好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当年子房你觉着那人会有如今一番作为么?”她还真想知道张良真的是不是生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张良听了看着昭娖就是一愣,而后昭娖感觉他胸口处传来轻微的震动,然后看见他噗嗤笑出来 搂在腰间的手发力一下子就和昭娖换了个位置。 他身上衣衫褪除得只剩下一件麻质的中衣,中衣又敞开着露出里头的风光。 张良一手撑在昭娖耳旁,肩膀抖动的厉害。 那边服侍的侍女都不知男主人为何突然间笑起来,她们跪下来相互间交换一个略带惊吓的眼神。 “你们都退下。”男主人的笑声平伏下去之后,她们听到他的命令。 窸窸窣窣的衣料磨动完全退出去之后,室内就只是剩下了张良和昭娖两个人。昭娖方才听出他笑里的情绪,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得看着他。 “阿娖太抬高良了。良并不是仙人。”张良垂下眼眸,看不清楚他眸子下流动的是什么。“若是当时就能看出陛下有这么一番作为,我也不会……”说到最后催唇角勾起,似是笑意但是笑容的下面又是无奈的悲凉。 是的,要是他有先知,知道得这天下的会是刘邦。恐怕当年就不会让韩王成死在项羽的手上。虽然已经看开,但是成就他家族光荣的韩国到底还是他心底的一块伤疤。 昭娖沉默不语,她看着张良嘴角抿起。 她明白张良那话语里的情绪,要是张良真的有那本事恐怕他会尽力保下韩王。毕竟那是他亲自拥立的君王。 此间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而张良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们都经历过家破人亡,同样也在那七年的战事里辗转流离。许多话只是在相望中心中已经明了。 最后昭娖说“我还是继续给你把身子擦干净吧,要是病了那就不好了。”说罢她伸手推了推张良的胸膛,竟然没推动。昭娖见他不动又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垂下双手来。而此时张良身子朝着她身侧一躺,他颀长的身躯在麻质中单中袒露了大半,就是那几处陈年的疤痕在中单深色的衣缘半遮半掩下越勾起人去探索的欲求。 而昭娖应着心底里被他挑拨出的欲*望,手伸出去探进他敞开的衣襟内顺着他紧致的腰身朝着臀腿而去。而她本人也骑在他身上,下裳被张良撸上去露出只着胫衣的双腿。她骑在他身上将他整个包容在身体内。 初次采用的姿势让昭娖尝到其中蚀骨的销魂,喘息伏动间她朦胧着双眼去看张良,看见他嫣红的面庞,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她。 她俯□吻住他。气息彻底搅乱在一处,气血交融处只觉得无尽的满足。 ** 一个小寺人领着一名着短打粗葛衣打扮的人穿过重重复道,朝着天子刘邦所居住的正殿而去。 刘邦坐在上位,看着那个称有事求见的民人,等他行礼完后,刘邦开口问道“听闻你有事要告诉朕,不知是何事?” 跪在冰冷宫殿地上的齐人刘敬垂下头道,“小民听闻天子有意定都洛阳。” 刘邦点点头“确有此事。” “小民却认为,与其定都洛阳不如定都咸阳之下的长安县。” 此言一出,高位之上的刘邦露出惊讶的神色,“何处此言?” “回陛下,长安与咸阳隔水相望,况且长安和咸阳同处关中,有四关险要相护,可谓固若金汤。若是日后关东之地有变,即使不能保全,可能退居关中保全秦国故地。故小民认为定都洛阳不如定都关中长安。” 刘邦听了这名齐国平民的话,回想起当初攻打秦国的时候攻克武关的艰辛。他自己心里明白,四关之一的武关是他连打带骗打开的。若是真要不用张良诱敌的计策,再加上秦朝内部已经是人心惶惶,能不能打下还是未知。更何况……占据关东的那些个异姓诸侯王们……一个比一个不 刘邦点了点头,随即让人去宣召大臣们进宫。 在殿上刘邦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开口说道“朕想要定都长安。” 果然话语一落,立刻有人站起来反对“不可!定都长安不可为。” 刘邦平静的看着那人问道,“为何?” “陛下,周朝建都洛阳,而社稷长达五百年之久。而秦建都咸阳不及三世而亡。如今陛下欲建都关中,臣不认为是对!” 刘邦眉头皱起来,心里头破口大骂:不要欺负老子没读过书!周建都洛阳,最后落了个连商人都能把周天子逼得躲起来的地步了,来个狗*屁的社稷! 此时正在大臣们吵扰不堪的时候,张良站了出来,“臣认为,建都关中长安可行。” 张良声音清朗面容神色温润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而他的话让大殿中嗡嗡喳。 159长安 不疑眼下已经快有两岁了,“阿母,阿母!”他在花朵上飞舞的蝴蝶,拉着昭娖的垂胡袖指着在翩跹的蝴蝶兴奋的叫道。 “去玩吧。”昭娖见着儿子小脸上亮晶晶的兴奋神情,笑道。话音才落小家伙立刻撒开两条小短腿跑去那边撒欢。 乳母立刻跟过去,嘴里还在念叨着,“太子缓行!”张良如今被封了留侯,嫡长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留侯太子。不过现在的不疑也不知道父亲和过去有什么区别,他现在一心一意全扑在玩耍上。 昭娖眼风一使,身后的侍女立刻趋步跟上乳母的步伐,护在幼儿的四周以防不慎摔跤。小孩子看着漂亮的活物在眼前动啊动的,满心好奇之余也不管会不会被戳到径自伸出手就去抓。 舞蝶这种飞的活物自然要比他那只肉爪要敏捷的多,那只肉爪离着蝴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蝴蝶振翅而飞让他扑了个空。小孩子仰着脸望着蝴蝶越飞越远,觉得这种你套我追的游戏更加好玩,又追了上去。 他在花丛中对着一只蝴蝶到处乱跑,可是苦了护着他的乳母和那些侍女们。一个个跟着他跑的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尤其是乳母,乳母身形肥胖,跑起来更是吃力。而且小男孩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不一会儿乳母的汗水都把后领打湿了。 昭娖看着儿子玩闹的时候,突然看见家臣兜着一脸的汗小跑穿过回廊向昭娖这里奔来。 家臣才奔到廊下,一股新鲜的汗臭就弥漫开来。昭娖面上不动半分,“怎了?” “夫人。”家臣一拜到底,“陛下今日起驾迁都关中长安,君侯要臣告知夫人,该动身了。” 天子迁都,那些贵族彻侯自然也要一同跟随天子前去,昭娖听了点了点头,“辛苦了。”然后立刻去让家吏清点要带上的物什还有一同前去的奴仆人数。随便昭娖让人把还在瞎闹的儿子一把抱起来去后面沐浴更衣。 不疑原本玩在兴头上,一下子就被寺人报了个满怀,心中很不高兴对着小寺人又踢又打。昭娖见了走上来哄道,“阿父要和天子去长安,不疑也跟着阿父去长安好不好?” 小孩子听母亲这么说,趴在小寺人肩头上望着母亲,“长安——?”音调拖得老长又带着稚气的疑问。 “对啊,长安。”昭娖笑道,“那里有好多好玩的呢,比这里多多了。来,不疑去沐浴,阿母带你去长安。” 哄好了儿子,昭娖让人将他带下去沐浴更衣。 今天齐人刘敬进言应当定都长安,刘邦在得到留侯的肯定后,当天就启程奔赴关中长安。这下可苦了那些功臣了。许多功臣都以为皇帝会定都洛阳,所以有些都把自己的家眷从故乡接来。如今皇帝不仅改变主意要定都长安而且是当天启程,这可把一群人都给坑惨了。 张良没有那么多的家眷,府中除了正妻之外就没什么要带上的宠妾之类。昭娖吩咐家吏将细软收拾,府中卫士守在马车四周抱着儿子上了马车。 天子迁都的消息传来,那些功臣家里正忙的嘴上生泡的赶着收拾细软。大道之上倒也不是很拥挤。 张良没有回来,就算家臣没告诉她,她都知道张良应该是和刘邦一起走了。昭娖从张良那里得知这次撺掇刘邦定都洛阳的大臣只多不少。如今刘邦这么快一路奔出去,估计也是快刀斩乱麻。 车廉垂放下来隔绝外面对车内的窥探,不疑一身簇新的衣物被母亲抱在怀中,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瞅了半天一直到外头的御者叱喝马匹开走,也没见到父亲。不得扬高头奶声奶气的说道“阿父?” 昭娖低下头捏捏儿子稚嫩的小脸“阿父先去长安了。待会就能见着了。乖啊。” “唔……”不疑嘟起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急的小眉毛皱起来。昭娖见他这副纠结的小模样。笑起来摸摸他剃的只剩下两边头发的脑袋。 从洛阳到长安,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虽然有武士相护昭娖也不敢在道路上停留过多的时间,虽然战事已经战事告一段落,但是昭娖还不敢带着年幼的儿子在外头过夜。 但是马匹雷了还是要吃草料喝水休息,不能完完整整跑上一天。现在马可是稀贵的不得了,跑死了很难找到替代的。因此昭娖也只能停下来让人给马吃会粮草喝水休息一会。 不疑年纪小在车厢里待不住,见到马车停下来就扑腾着要跑跳到外面去。昭娖抱住他,他还老大不高兴,挣着就想要把母亲的手给挣开。挣了几下发现完全争不开,也不管母亲温柔的哄逗。在车厢里发起脾气,左扭右动哭闹着就要出车厢。直到昭娖耐心告罄,抱起来横在腿上打了好几下屁股。 乳母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也不好出言相劝,母亲打儿子那可是天经地义,哪家小子闹起来不是挨一顿打的。只是这对母子的身份不同普通的陌上百姓,而挨揍的那个更是侯太子。她只好劝道“女君消气,太子只是年纪小。莫气莫气。” 昭娖打了几下儿子的屁股,“知道错了没?!”说着又是打了几下。 不疑横在她的腿上,自打出生开始身边人对他莫不是有求必应,就是父亲也是对着他笑脸的时候多。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嘴里呜呜哇哇的哭叫着,也不知道他在嚎些啥。外间武士听了啧啧称奇,原来彻侯家也是这么管教儿子的。 正在休整间,武士们听到从远到近的马蹄声响。马匹不是亲贵那是用不上的东西,陌上百姓更是别想。至于那些强盗有头牛骑着就是顶天的威风了! 武士们想着或许是哪家的君侯或者是诸侯王打此道而过,便下来马。果然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马车里的人掀起车厢上窗户的竹帘,望见外面停下来的马车。车内人让御者停下车来。遣人去问。 既然看上去是亲贵的车驾,应该是认识的同僚。于情于理他都该遣人去相问一声。 家人得了主人的命令,走前去对着武士的头领就是一揖,“我主乃是户牖侯,见贵人再次停步不前,故遣奴过来相问。” 武士虽然不太想和奴婢之人搭话,不过既然是别家君侯遣来之人,心中有些鄙夷和不情愿但还是回道“吾等乃是留侯府上之守卫,此次乃是护送夫人和太子前去长安。” 家人对着武士又是作揖到底,回过身去回主人的话。 “女君,户牖侯遣家人子前来相问。”外间传来武士的声音。 昭娖楞了会才想起户牖侯是谁,她把手中哭闹不止的儿子交给乳母,回了一句“知道了。” 户牖侯便是陈平,当年昭娖的确痛恨过他。但是几年过去,她听到他,心中也没有那样浓稠的愤怒,剩下的而是平静。 不疑的哭闹声就算是车厢中的陈平隐隐约约听的见。 “主,车中乃是留侯夫人和太子。”外面家人的声音低低的,但能让车内的陈平听的清楚。 “留侯已经先随陛下前往关中,留侯夫人和太子在此恐怕多有不便。且一道上路吧。”说着他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只玉环,“此前未曾见过留侯太子,此物且送给太子吧。” 说罢,他已经将手中玉环递给家人。 家人双手接了。又跑到昭娖那一行人里将陈平的话带到带头的武士面前,并请武士帮忙转赠。 昭娖听见陈平有东西送东西给儿子,又是美玉之类。美玉象征着美好的品德,陈平送玉也是有好的寓意在里头。没有理由去推迟。昭娖就收下了这枚玉环。 正在一旁可怜哽咽的不疑,正好看到母亲手里那块玉环,眼睛盯着。昭娖见着他瞅着,便把那块玉环给他拿着,又嘱咐乳母看好防着他一口咬下去。 “代我转告户牖侯,妾多谢君侯。”昭娖说道。 马匹吃饱歇息足够后立刻启程。户牖侯的马车在前,留侯夫人和太子的车驾在后,终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赶到了长安城。 不疑在乳母怀里睡的香甜,就连昭娖自己都是头靠在车厢上睡着。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到了长安。清晨长安城门开没开启,长安城,天子新居之所。不管是陈平还是昭娖,都不愿意把威风耍在这种叫人猜疑的地方。干脆就在外头就地休息。众人又在城门外睡了一会,直到长安城门开才进城。 因为刘邦一下子就跑了过来,那些君侯的居所都还没来得及细细挑选,而张良却已经将此事办好,让人去接昭娖一行人。 入了府昭娖也顾不得去看新家如何了,沐浴完之后自己大白天的在榻上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下午才好些,一醒来就见着张良噙笑坐在榻边看着自己。 昭娖懒懒的翻了个身,明知故问“子房在看甚?” 张良一笑伸手给昭娖拨开脸上的乱发,“从洛阳赶到长安辛苦阿娖了。” 昭娖眼瞧着他,过后脸朝榻内一撇“你也知道。” 张良手停在她的脸颊边,“不过这段时日不得不如此啊。” 昭娖也知道他话语里什么意思,如今刚刚定都长安,有的是麻烦事。昭娖坐起身,“过了这段时间我可是要补偿的。” 张良点了点头,“当然。”言语间大有理所当然之意。 随着刘邦入主长安住进秦朝留下来的离宫兴乐宫,那些君侯和家眷也陆陆续续的到了长安。 而陈平也将家乡里的兄长和妻子接来。但是人到了长安进了官邸之后,陈平望着跟着张氏一同从车上下来的七八岁小男孩有些惊讶。 兄长陈伯看见自己发达了的兄弟,将小男孩向陈平那边推了推,“来,大郎,这就是你阿父。” 小男孩怯怯的瞅着陈平,有些不敢出声。张氏拍了拍他的背“叫阿父,快啊。” 如此催促几次后,小男孩终于怯生生的叫了一声“阿父。” “大兄,这是……?”陈平见此心中已经猜到什么,但是他还是看向了大哥陈伯。 “你不知道?”陈伯很是惊讶,“你离家没多久,你妇人便诊出了重身。我当时还托人给你带信呢。” 当时诸侯群起,恐怕那封信也随着反秦纷乱的战火不知道落在何处了。 陈平仔细看了一下那男孩的容貌,男孩的容貌大致来说还是像张氏多些,并不如陈平那般容貌出彩。但眉宇间还是有几分陈平的影子。 陈平咧开嘴角,“善,大善。”一边说着一边挽过那男孩,细细询问他在家乡的生活,读过什么书。听到孩子还没怎么开蒙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 张氏扑捉到陈平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解释道“家中农事多,大兄在田里忙不过来。我也只好让大郎前去帮忙。” 乡下地方,家中的男孩子都是家中的一个劳动力,给家里帮把手也是相当正常的事。 陈平抬头看着张氏,当年陈平对这位死了五任的富家女没安多少好心思。不过是看中对方丰厚的嫁妆,而她正好无人敢娶这才用了心计将人娶来。 张氏原本相貌清丽,这七年过后她已经年长色衰,一双手上还留着做粗活的老茧痕迹。 “这些年辛苦你了。”陈平看着七年未见的妻子安慰的说道。 ** 等列侯差不多聚齐在长安后,兴乐宫里下达将要开始仅次于皇帝登基大典的皇后册封礼的命令。那时内外命妇必需是要进长信宫觐见朝贺皇后。 此等消息一出,那些侯夫人心就悬了起来。很多侯夫人的出身并不高,要是在皇后。 160周礼 那些列侯的夫人们陆陆续续赶到长安,而昭娖的母亲郑氏也从栎阳到了长安。昭娖也选了一个好时辰带着将近两岁的儿子前去探望母亲。 陈缺封了个泗阳侯,封邑数量五六百户。在被册封的列侯中算不上多少起眼的地方。来之前昭娖已经遣人前去到泗阳侯官邸通知了,因此官邸门前此时早有寺人守候着。寺人眼尖瞧见牛车前来,赶紧恭谨侍立在官邸门前。 天下战事还没完全消停,列侯们出行都舍不得用马而是用以前贵族们看不上认为有失身份的牛车。 牛车停下,车外跟着的侍女将车廉打起来,昭娖低头从车厢里下来。乳母抱着不疑从车中跟随而出。不疑将近两岁,正是好动好玩的时候。他不肯叫乳母抱着,自己走到母亲身边在一群人的恭谨的揖拜中进了泗阳侯官邸。 郑氏自从昭娖出嫁就很少见到女儿,后来昭娖更是被张良带出荥阳一别就是两年。虽然从陈缺寄来的家书中得知大女儿怀孕,但是大外孙还是一眼都没见过。 泗阳侯官邸的侍女趋步走在昭娖身后为她带路。其实大多数的室内格局昭娖也清楚,就算没人给她带路,她也能自己走到正妻居住的居室里。 走到位于整个府邸中轴线上第三所屋子,屋子前早有侍女等待,见着昭娖牵着儿子前来,将拉门拉开后匍匐在地。 室内漂浮着淡淡的艾草味道,两座灯枝树摆在郑氏坐在上位上,小女儿阿笌坐在母亲下方。 昭娖的乳母鱼坐在柱子边,因为她是家中的老仆也有一番脸面。 昭娖牵着不疑走进门来,室内四名侍女每两名手中持着一张茵席趋步躬腰到昭娖站立的地方放下来。 昭娖松开牵着儿子的手跪在茵席上对着上位的郑氏俯下身来,“女儿拜见阿母。” 一旁的不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跪在茵席上,小身子拜下去按着在家中乳母教过的话道“不疑拜见大母。”声音软绵绵奶味十足,听得郑氏立刻就笑了。 鱼看见眼下已经是侯夫人的昭娖,高兴的几乎想流泪。 “起来吧。”郑氏笑道,眼睛止不住的朝大女儿和外孙身上打量。昭娖比出嫁前脸色更加好,肌肤水灵灵的透着一股活气。看样子她在家中过的相当不错。郑氏瞧着两岁的外孙白嫩滚圆,长相倒是取了父母长相的长处看着可爱讨喜。 “这就是不疑吗?”郑氏越看外孙越喜欢,朝着小家伙招招手,“来,到大母这里来。” 不疑听了从茵席上起来,摇摇晃晃就朝郑氏走去。郑氏将外孙一把揽进怀里,指尖指指坐在那边的小女儿阿笌“那是从母。” 不疑抬头看了看叫“从母。” 小姑娘才十岁,便有些腼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抬头看着昭娖“大姊。”阿笌对这个大姐的印象并不深,再加上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姓,虽然昭娖待嫁的时候在家照顾她一段时间,但是两年未见面,阿笌还是把这位姐姐忘得差不多。最近听母亲欣慰的提起这位姐姐已经是大封功臣之后了。 虽然封地不大,但是一万户的封邑可真让小姑娘震惊了。一万户的封邑足足要比父亲多了将近二十倍。阿笌不禁的对姐夫连带姐姐都带着一股敬畏。 “阿笌。”昭娖笑着点点头算是互相打过了招呼。阿笌的容貌更像是父亲,圆圆的脸蛋加上清秀的五官,眼下她才十岁的光景,身子还没发育头上梳着总角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待放的花骨朵。 昭娖笑笑夸赞了几句小姑娘的礼仪举止后,眼神微微向鱼那边瞟了一下。嘴角勾上去了些。说句实话她和鱼比郑氏更像是母女。 “留侯可还安好?”郑氏抱着外孙问道。 “回阿母,一切安好。”昭娖回答,她虽然面带笑容答话,但是听起来还是有几分例行公事的感觉。 而郑氏抱着外孙心情正好一时间也没听出大女儿话语下不易察觉的冷淡,她现在低头看着怀里的外孙,摸摸剃的光光的后脑勺,“来,告诉大母,肚饿不?” 不疑抬头奶声奶气道“饿了。” 郑氏一下就笑了出来,让侍女去端上酸酪和炙肉来。 昭娖略带责怪的看向儿子,“真是太不知道礼仪了。” 郑氏却带着几分不在乎的把不疑抱紧了些,笑呵呵道“自家人也不必将那些令人厌烦的虚礼。” 正说着侍女已经将酸酪和炙肉抬了上来。侍女小心用小刀将烤肉切成适合孩子下口的小小一块。郑氏一手抱着外孙一手执箸夹起肉小口小口的喂他。 不疑吃奶的时候就胃口颇大,到了断奶干净吃饭食的时候胃口也不小到哪里去。对于外祖母夹来的肉几乎来者不拒,吃的津津有味。 郑氏喂他吃了小块肉,又给他吃酸酪。吃饱喝足后小家伙就在外祖母的怀里犯起困来。 昭娖见着儿子眼皮都要黏在一起,说道“还是让乳母抱着吧,孩子沉抱着也累着您。” 郑氏笑的眼角的细纹都要挤在一起,“累不着,这孩子我看着好呢。”说着双手抱着不疑,手上还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不疑也很快就在外祖母的怀里睡着了。郑氏抱着外孙问女儿“君侯官邸之中没有侯之妾吧?” 侯之妾便是彻侯们正经的侧室,侯妾便是家养女女支。 郑氏虽然也是正经的侯夫人,但是她也没法管到女儿家里去。 “无。”昭娖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郑氏笑的更加真心了,转头看向小女儿,“阿笌过不了几年也要出嫁了,你呀多学学大姊。” 小姑娘听到嫁人二字脸上就有些绯红,听到母亲要她多学学大姐飞快的点了点头“唯唯。” 昭娖有些失笑,她可是真的没有什么好手段可以用来教两三年后就要出嫁的小少女。 “阿母言重了。”昭娖道。然后想起还有半个月将要在长乐宫里举行的册立皇后大典,“阿母,皇后册立大典上该准备的……” “这些事都有下人去办,不必操心。”郑氏似是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带上一丝疲惫,“只是没有个规制,真不好把握个度。” 汉朝初立,各种礼制还在制定当中。那些衣服的服色,贵人该穿那几样,庶民又该穿那几样完全就是没有明面上的规定。到了这种重要的典礼上就让人头疼。 昭娖笑笑,“我们烦心的也只还是衣裳,有许多夫人烦心的比我们多多了呢。” 长安城里大多数侯夫人出身并不高,贵族士人自小学习周礼,但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那帮粗货兄弟基本上全是出身屠户之家,自然妻子也不是什么士人之女。大典上那些侯夫人恐怕要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错。 而昭娖和郑氏本身是出自山东六国老贵族,从小便是习周礼,到了长大习惯成自然。根本就不用教了。 郑氏听昭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果然要比其他人要轻快许多。 昭娖那一番话说的的确没错。那些侯夫人们绝大多数不通周礼,忙死忙活的到处请人来教导一下礼仪。她们以前过的大多是市井生活,撒泼和邻里之间争吵更是常有的事。周礼二字与她们实在是没什么关系。就算家里富裕的,也没多少余钱来请女师来教导家中女儿来学习周礼。周礼实在是太繁琐了,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和必要来专门学。 户牖侯家里也请了一名旧秦宫人来指导礼仪。张氏在老宫人的指点下练习礼仪。张氏娘家颇为富足,但家里将精力大多放到男孩子身上,女孩子只是要求端正不失礼就好。后来嫁了陈平,陈平家贫根本就用讲太多的礼仪,后来陈平离家她更是还要帮着大伯子下田劳作,那些繁冗缛节更是和她没了关系。 如今张氏成了外命妇需要进宫朝贺皇后,那么以前交往中的那些礼仪便不适用了。 张氏按照老宫人的指点端正的跪坐在茵席上,双手持在袖中于腹前。因为皇后是小君,侯夫人还是臣子之妻不可直视君上,必须要将视线垂下。可是要是皇后问话不可能把头垂在胸前,那是失仪可是大罪。而怎么不影响观瞻恰到好处,这还真的不好拿捏。 经过长时间的跪坐,张氏双腿早已经麻木不堪。 “夫人,您可记住了。您在宫中谒见皇后。若是皇后有事问您,您看着的便是坐席的那一寸地。”老宫人说道。 张氏点了点头,她手边没有隐几,身子的重量完全靠着脚后跟撑着。 “现在您要对中宫行拜礼。”老宫人将双手拢在袖中举起来举过头顶,恭谨行过一礼后才跪在铺好的茵席上,拜□来。她一双袖子也随着动作流畅的铺展开来。 “这叫大礼,是您谒见中宫应该行的礼。”宫人给张氏示范过后说道。宫人的发鬓已经发白,但是动作流畅漂亮。 宫人那双眼睛看向张氏,“夫人请。” 官邸里学周礼的不是张氏一人,曾经的陈大郎现在的户牖侯太子买也在被迫刻苦的学礼。和母亲不同他是侯太子,这周礼对于他来说是必须的东西。陈平见儿子打小成长在乡间,不想他沾着这乡土气一直到长大,连忙让人请来老师叫他读书和礼仪。 陈买自小跟着母亲在田间帮着伯父种田,也养成了他到处野的性子。七八岁的男孩子最调皮了,张氏在老家的时候都不太能管得住儿子。 “太子……”身后的老学究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在陈买身上,如同刀剑的视线都要穿过身上几件衣物刺进肉里头去。 陈买已经跪坐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他已经腰酸腿疼。他强忍住搓腿的冲动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可是小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成人那般的自制力,过不了多久陈买的腰那就不自觉的慢慢的由笔直弯成一道并不明显的一道弯线。 “啪!”一道绿色的残影闪过,一节竹条重重的戳在他的脊梁上。硬生生的就把陈买给戳出一声痛呼来。 “太子,请注意举止。”身后冰冷的嗓音响起。 陈买喘了一口气,那截竹条还戳在他的背上。他顶着背上的那股力道缓缓的挺直了腰杆。 这么一跪坐就是两个时辰,等到可以放松下来的时候,陈买几乎察觉不到两条腿上有任何的知觉。 到了学拜礼,双手持在那里手之上被压上好几层厚厚的木板。持着的手要是往下面垂那么一点,眼毒的先生便在手上再加一袋的重重泥土。 七岁的男孩子力气不大,哪里承受的了手上那么重的重量。终于在一次寺人加了一袋厚重的泥土之后,“哗啦”一声相互死死扣住的手松开加在手上的那些东西顿时就砸在他铺在席子上的裳上。 “太子,请再做一次。”陈买听到身后的先生如此说道。 陈买却跪在那里没动,他鼻子酸酸的,他想母亲还有伯父。他一点都不想做这个侯太子。一来就被剥光了衣服按在加了草药的水里泡着,一群女人还用篦子狠命的篦他的头发,疼的他哭。每天给他用苦涩的药汁漱口,说是能去掉他牙上的污渍。可是他在户牖乡下那么多年,不管是一起玩的玩伴们还是那些乡人们牙齿都是黄黄的,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到了长安就成了难看呢? “我不学了!不学了!”陈买从茵席上跳起来朝着先生大吼道,“我要阿母!” “太子!”先生皱紧了眉看着此时正在嚎啕大哭的孩童呵斥道,“请注意言行!” “我不学了!我不要你教!”陈买大哭着发脾气道。 “臣听命于君侯而非太子,君侯之命臣不敢违背,太子若是不满可去君侯那里进言。此刻请太子坐下!” 陈买大哭,眼泪把一张脸弄的湿透了。先生见他不动,便叫来侍立的寺人将陈买给按跪在茵席上。寺人们哄着陈买要他跪坐下,可是他这会感觉打受委屈吵着要母亲,而且对近身的寺人拳打脚踢。甚至一口咬在寺人的手上,闹着要回家乡。 陈平从宫中归来,才从牛车上上来,一名家臣前来在陈平耳旁低语几句。 “甚?!”陈平听完又惊又怒,“那个混子!”说罢宽大的袍袖重重一振就朝儿子所居住的房间而去。 按照规制,嫡长子的居所在官邸中轴线上的偏后处。 走在过廊上陈平就隐隐的听到儿子哽咽的哭声,“阿母……呜呜……儿想归家,儿想和邻家的二郎一起玩。” 陈平听了儿子的话气极而笑,他大步走过去也不等门口的侍者拉开拉门,自己啪的一声将拉门拉开。 屋里头的陈买立刻就被这一声重响给吓得止住了哭声。然后见着父亲一脸气极而笑望着他,“听人说你不想做侯太子了?” 陈平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双桃花眼微眯不失风流。但是陈买愣是被看的吓得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夫君!”张氏见陈平此样,心中又惊又怕。她连忙向陈平解释,“大郎只是糊涂,他还小……” “小?!”陈平微微偏过头去望着张氏“古者八岁古者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履小节。这逆子年已七岁,何来的小?” 说罢陈平噙着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回望儿子,“想要归家,想要和邻家小儿玩耍。这是侯太子该想之事吗?!身份有别贵贱有分。你如今不是乡间一小儿!长安即汝乡!尊卑不分,好歹不明。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说道后面怒容已经在那抹笑容后展现,陈平沉声喝道“来人!”门外立刻走进两名寺人。 张氏惊慌的看着那两名寺人。 “给我将这逆子拖出去!”陈平盯住满脸泪痕的儿子道。 “唯唯。”寺人将榻上的陈买架起来就往外面拖。 “放手,放手!”张氏想要阻止寺人却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拖出去。 “阿母,阿母——”小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张氏扑到陈平脚下,“夫君,夫君,大郎只是年幼不懂事。他已经知道错了。”张氏哭的满脸泪。 陈平叹一口气,“我若是现在还不管教他,等到他长大了就晚了。” 一处小屋外的竹帘全部放下来,屋内是竹条打在肌肤上的声响,里头夹杂着小孩子的呜咽声。张氏站在垂下的竹帘外哭了半天,终于是看着自己儿子被抬出来。侯太子挨打,小寺人们不敢真的用全力,但也打在身上喊疼。 张氏守着那些寺人将儿子一路抬到屋子里,给儿子清洗上药包扎,又看着他用了膳食之后才抹着泪回到正房里。 正房里陈平正在榻上小憩,听到脚步声响睁开眼就看到张氏哭红的双眼。 “莫哭了。”陈平在榻上睁开眼说道,“严家无悍虏,而慈母多败子。我如此也是为他好。” 张氏用已经湿透了的袖角擦擦眼角,“妾知道了。” 陈平望着她,“听说你请来了前秦宫人?” “嗯。”说道这个张氏有些敛然“妾不知礼仪,而中宫典礼将至,妾就想着……” “罢了……”陈平长吁一口气,“周礼这回事,绝非一月就能学成。你就问问那旧宫人见了甚人行甚礼。典礼之上多是外命妇,你学着做就行了。” 张氏擦拭脸庞的手一怔,点了点头“好。” 161朝贺 六月的天亮得早,但是天还是灰蒙蒙带着几点一闪一闪的星子。侍女们捧着放置着衣物的漆盘鱼贯而入。今日是皇后册封大典了,。 偌大的浴室里,侍女手持一柄黑纹红底的长杓,舀起热水在站在大漆盆上的女主人后背上浇去。 鱼上回已经跟着昭娖回到留侯官邸中,因为她是女主人老乳母的身份,在府邸的下人们中也有威信。此时她在那里仔细查看待会要给昭娖用上的面脂铅粉还有其他的沐浴完后用到的脂粉。 昭娖一头长发已经用簪子绾在后脑,她此时还有些睡不清醒。热水浇在后背上将她尚有些迷糊的神智拉回来,头发在昨天已经是沐过了,所以今天不必再麻烦洗头发。水从她的后背顺着曲线落到脚下的盆里。 室内点起香炉,袅袅轻烟在那几只镂空的香炉上飘荡。 浴身完毕,从偌大的漆盆里出来。几名侍女手捧细麻布和粗麻布按着周礼的要求将她的身子擦干,手持一只小漆盒,盒内装着配以香料的露华百英粉。侍女们用大团的粉扑将粉小心翼翼的扑在昭娖的腋下股沟等容易出汗的部位,待扑粉完毕穿上细麻的亵衣和胫衣,将泽衣和中单下裳穿好系上。饶是还算是清凉的凌晨,昭娖的额头上还是起了一层细汗。 谒见皇后所着的礼服乃是纯缥的深衣,当侍女们围着她将厚重繁琐的礼服给穿上去的时候,昭娖吸了一口气。夏天里穿的严严实实完全就是找罪受,但是这罪还非受不可。侍女们用丝带将深衣腰间绑好,又有两名侍女趋步走来弯下身将长长的深衣后摆给整理铺摆好。 绶带系于腰间,而后又加上一串的玉杂组,玉杂组是一连串的玉玦玉壁料珠,颇有几分斤两。忙好了身上还有头发的事情,按照周礼侯夫人有自己的佩饰,额前戴华钗,头发和假发缠织在一处再做盘发髻,发髻上还有一堆的发饰,簪上戴珥。昭娖上回这么大张旗鼓的装扮还是在昏礼上,给她梳发的乃是一个已经有些岁数的梳头侍女,侍女手巧的很,指间夹着昭娖的发丝飞快的给她将长发和木制的假髻缠在一起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几只银发针固定住。 镜台周围打开着好几只九子妆奁盒,那几只九子妆奁漆盒里又有九只小漆盒,还有两三只黑漆赤纹的妆奁盒里是装着黑丝束成的假发,还有一只漆盒装着的是那种木制的高髻。 以前七国并存的时候贵夫人们平日里大多是低髻,但是到了盛大的典礼上总是要与平常不一样的。 为了不在梳妆过程中又昏昏沉睡过去,昭娖老早就让侍女在室中点起浓厚的熏香。熏香相当贵甚至有些香料可以等同金子重量起价,但留侯家食万户这点香料只要昭娖别天天时时点着,也供得起。 梳头侍女将一束黑丝的假发‘副’和昭娖的真发缠好绾成蓬松如云的发髻,在昭娖耳旁半是恭维道,“夫人之发甚丰。都可不用副了呢。” 昭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昭娖比起那些同龄的女子来说,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头发常年用配了兰草汁液的潘汁沐洗,黑发浓密之余还带着一股幽然的兰香。 梳发侍女一边给昭娖梳发一边感叹果然是贵人,完全不似那些陌上百姓。 农家女儿七八岁就要跟着母亲做活,照顾弟妹,下灶准备全家人的伙食。风吹日晒雨打土吹再加上食不果腹面黄肌瘦,一个个未嫁小姑风尘满面,明明十四五岁看起来却和三四十岁的妇人没多大区别。 二十多岁的农家妇人更是已经沟壑满脸老态不堪了。 也只有士人贵族家才能养出皮肤白嫩细滑的女儿来。 当然贵人家里养着的那些招待客人的那些家伎侯之妾们是要除外的。毕竟用来招待客人给客人享用的,要是一个个不像样子也拿不出手。 在已经绾戴好的高髻里插好两只长金簪彻底固定住才算是完。 头上似乎顶了千斤重,昭娖闭着眼睛强忍住揉脖子的冲动。鱼这会十分贴心的趋步走过来为昭娖揉按后脖子,她给昭娖揉着眼风一使,侍女们将一只九子妆奁漆盒中的一只盒子取出。 打开里头是软软滑滑的脂泽,脂泽用来滋润长发和肌肤,先以脂泽润肤待肌肤柔嫩水润后再上铅华,昭娖对铅粉这种东西向来敬而远之,平日里上妆用的大多是米粉。但是米粉并不耐用,而且夏日汗水留下来就会留下一道痕迹,根本就不能抹着入宫。昭娖只好在脸上抹上一层厚厚的脂泽后,再上铅粉。侍女再从妆奁漆盒中取出装着艳红膏脂。那是用来晕面的燕脂。 昭娖看着侍女用燕脂在调色,听得身后给她揉脖子的鱼问“女君,眉黛浓淡几何?” “青黛便好。”昭娖回道。 眼周围敷上淡红的燕脂,再画以长眉。外头却已经是日头都上去了。 穿着太过厚重,昭娖只来得及用来一点水和些许膳食踩着木屐带着大群的侍女走向已经准备好的牛车。 木屐落地无声行动间佩环叮当作响,昭娖上了车。车内放了可供她靠着歇息的木几等物,昭娖手靠在木几上。比起凭几她更希望能有个东西能给她靠一下她那个沉重的头。头上高髻发鬓如云,其上加有长金簪玉珈高髻正面还戴着玳瑁的发饰,这完整的一套完全能够让人把头砸在地面上。 昭娖微微靠在身后的车厢上,让自己偷得一点舒适。 在宫门外,列侯夫人们的牛车基本上已经排队起来。宫门前一名黄门高扯着嗓门“请各位侯夫人下车——” 一时间各列侯家跟随的家人子们摆出供夫人踩踏的盒子。 侯夫人们个个高髻如云,发上也是带着重重的发饰。个个被侍女们扶着走下车来。那身装扮隆重有端庄也有,但是可苦了侯夫人们的脖子。 昭娖不动声色扶着侍女的手在鱼的搀扶下下车来。 刚下车,鱼立刻让两婢给昭娖拖起长长的衣摆。 “侯夫人且随奴来——”黄门说着就往宫门里头走。侯夫人们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她们脚上的木屐踏在地上霹雳巴拉响的很。她们也想尽力放轻步伐,让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小些。奈何她们从小也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如何施力完全一筹莫展。再加上头上重量太大,头昏间也没办法掌握。 昭娖身后两婢女执起长衣摆,随着那些侯夫人一同向宫门入宫走去。昭娖脚上木屐落地无声,走得行云流水和那些穿着木屐走起路来颇有些吃力的侯夫人大不一样。身上佩环微微摆动并没有因为她的走动发出多少声音。 等到进了宫门,那些跟着贵妇人的婢女则要全部退到宫门以外。身份低贱又非是崇方中之人,怎可步入长乐宫宫门? 按规矩,侯夫人们必须按照一定的顺序前去长信宫朝贺皇后,而不是一入宫门就马不停蹄的朝长信宫奔去。 到了一间宫室里,内官让侯夫人们停步休整一下。 内宫的掌事黄门正让那些侯夫人按照一定的顺序排成队伍,第一个自然是皇后的亲妹妹舞阳侯夫人吕嬃。吕嬃是皇后的亲妹子不说,夫君舞阳侯樊哙还是皇帝的重臣。 第二个是酂侯夫人也就是丞相萧何的夫人打头。萧丞相很受天子信赖,在列侯中食邑最多甚至可以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与酂侯夫人并排的是平阳侯夫人,平阳侯曹参和萧丞相向来不合,两位夫人前面只是淡淡的行礼颔首过后各自站队。 昭娖的身份是留侯夫人,张良在功臣中走极端,册封功臣的时候刘邦让他自行在齐地选择三万户。张良推辞掉只要求留县,即使是这样刘邦还是封了他一万户的食邑。可在功臣排名里他被排到六十多号去了。 昭娖的位置自然不能太靠前,但黄门对她的态度也非常的客气,将她排到中间的位置。那些侯夫人们脸上敷着重重的脂粉,可是站在那里动作有些一丝的僵硬和不自然。昭娖双手袖在袖中,眼睛微微一瞟,正听到黄门在喊“户牖侯夫人。” 不一会一个高髻的华服夫人前来走到昭娖的对面去。 户牖侯夫人应该就是陈平的妻子。她不留痕迹的别过眼去。 侯夫人们面对将要进入的长乐宫心情都有些坎坷,有些人将身上的佩饰和衣袖又小小的整理了一下。 大典将起,侯夫人们在内官的带领下穿行过重重的行空复道。复道链接两座宫殿的行道,穿行于半空中。人走在复道上有凌云驾雾之感。 立刻有几名侯夫人走在上面感觉自己立刻就要掉下去了,尤其眼角瞟到远处飘渺的山景,冷汗从发鬓里细细的渗出来。 张氏此刻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她第一次进宫一举一动皆不敢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就是怎么走路她眼角的都是瞅着那边的留侯夫人。 留侯夫人的年轻让张氏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列侯们绝大多数出身不高,连带着他们的妻子也是少年忙于农活家事。年纪大不说面容也难免没了青春娇媚。 而留侯夫人的面容姣美,在浓妆之下也不失那份柔媚。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位夫人行走间腰下玉组并不会被撞动。眉宇淡然间已经和她们完全区别开来了。 张氏收回目光,随着队伍朝长乐宫前殿之后的长信宫走去。 长信宫下台阶有九十九取极数之意。宫殿高耸入云。有夫人抬头一看立刻就惊呆住了。 侯夫人们登上台阶,长衣摆上从那些洁净的阶上滑过,在身后展开一个昳丽的角度。 从周朝传承下来的前朝后寝的宫廷格局,在长乐宫这座宫殿也适用。前殿还是决定朝政大事的地方,例如眼下的册封皇后。 乐鼓大响,长乐宫前殿里,身着上绀下皂后服的吕雉静静听完那些冗杂的诏书,口称臣妾接过皇后印绶。皇后之玺以白玉雕成,皇后之玺等同天子之玺,皆是金螭虎钮。此时又一重的乐鼓声大响。 有皇后印绶,表明皇后已经册立。 长信殿里外命妇们跪坐在殿中给她们安排好的茵席上。 “皇后至——”在鼓乐声中,黄门尖细的嗓门充盈满每个人的耳朵。吕雉在殿外下辇走入殿内。 殿内的侯夫人立即从茵席上起身,待到皇后在殿内上位坐下,侯夫人们立刻按着学过的举起袖中双手过头弯下腰来行大礼。 贵夫人们头上发饰很重当她们弯下腰来行礼的时候,有几个年纪大的侯夫人微不可见的脚下踉跄了一下。 对上位的皇后一礼到地,然后跪在茵席上广袖振开去继续行礼。 行礼振袖是一件非常讲究的事情,一不小心袖子就被皱巴巴的甩在一旁。 “皇后长乐未央。”侯夫人们俯□来。虽然在家里刻苦练习过,但大多数人还是力不从心,再加上厚重繁琐的衣物,头上重重的发髻。有几个夫人差点把额头砸在交付在身前双手上。 吕雉在上俯瞰那些夫人们。她眼角瞟见一名夫人双袖漂漂亮亮的服帖在席上。 帷幄旁的皇后长御扬声答谢道“皇后曰可——” 那些侯夫人才起身再次稽首拜下,重量压在头上,一伏一仰间,头皮被扯的生疼。有些年纪大的吃力坐起来隐隐约约有些摇摇欲坠。 酂侯夫人年纪已大,而且位置最前面万万不能失了礼。此时已经有些气息不匀。 昭娖从容起身,动作行云流水似是生来一般,没有任何吃力和忍耐。这在一群拼命忍耐不适的夫人中倒是显得很是轻松。 张氏羡慕的朝她瞟了一眼,很快将视线拉了回来。不管是真轻松还是假轻松,总要比她们看上去好多了。她生怕自己礼节出错,行礼的时候是盯着旁人,旁人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 虽然行动间还是有些小小的僵硬,但在上位者也不注意就是了。 而吕雉嘴角含着一抹笑视线从那些外命妇的脸,她本人是和气的,当然做了皇后对外命妇还是和气。 她轻松的和殿内的侯夫人们拉家常,尤其是吕嬃,她的这个亲妹妹更是在殿里笑得欢畅,没有半点拘束。殿中女眷没有一个人能像舞阳侯夫人那样在皇后面前那般肆意。大多都是皇后问什么,老老实实答什么。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因为殿中前来朝贺的外命妇太多了,能被皇后问到的也坐的靠前的那几个。昭娖跪坐在那里轻松的很,没有半点压力。 酂侯夫人以前在沛县的时候颇不满丈夫和那个不务正业经常醉卧路边的刘季交往,可是如今她也没想到就是当年那样一个地痞流氓竟然做了皇帝。 “酂侯夫人,皇后曰:听闻令郎身体不适,可安好了” 酂侯夫人怔忪间听见皇后长御对自己说道。长御脸上似有不虞之色,这她反应过来连忙答道“多谢中宫,犬子已康复许多了。” 吕雉笑着点点头,“那就好。”她抬起头在侯夫人间扫视一圈,“留侯夫人可在?” 昭娖没想到自己被点名,出列行礼道“妾在。” 吕雉微笑着道“赐席。” 话语刚落,立即有宫人趋步在昭娖面前摆上一张席子。昭娖双手拢起来举过头顶弯下身来一拜倒地,再跪在席子上跪拜下身来。 这是对君上该行的大礼,皇后身为小君,身为侯夫人的昭娖也该给吕雉行此礼。宽大的袍袖整齐的落在身侧。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此人礼仪修养倒地如何了。 帷幄边的皇后长御谢道“皇后曰可。” 昭娖起身,视线放到坐席边。 “留侯夫人多礼了。”吕雉笑道,“听闻留侯太子年已三岁了?” “是。”昭娖答道。 “已经开蒙了么?” “犬子愚钝,眼下只知玩耍,不知书简。” 这一句话让吕嬃也笑了,“孩子都好玩,我家那个也是。不过留侯夫人也不必担忧。孩子过了那个点上要他读书自然也就读了。” 昭娖浅笑着点头。按理吕嬃是不该在皇后之前说话的,但她是吕皇后的亲妹子,自然这点不合理就被人抛到了脑后。 “我当年说过留侯夫人乃是有福之人,如今看来我也说对了。”吕雉笑道。“留侯身为陛下看重的臣子,留侯太子有其父的教导将来定当是人才。” 昭娖再次俯身“多谢中宫。” 其实昭娖也知道吕雉在被楚军俘虏后,面对的那一口铁锅还有丈夫笑嘻嘻的‘要杀就杀’。可是上位的那位女人面容平和实在是看不出半点幽怨的神色。 朝贺结束,众外命妇在皇后长御悠长的“众夫人请退,皇后曰可”中依次退出长信殿。 除了长信殿走到链接两个宫殿的复道上,昭娖听见身后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女人压低的惊呼声让人不禁回过头去。一名盛装的侯夫人已经实在支撑不了晕倒在地。 “速速!”内官招呼阉寺把昏倒的侯夫人搀扶起来。可能是头太沉了,侯夫人被阉寺搀扶起来头却是深深的垂在胸前。 也是,厚厚深衣头上那么重,眼下还是六月夏日,怎么看都是很容易中暑晕倒。 “夫人们且随臣来。”内官叫两名阉寺把晕倒的侯夫人搀扶到附近一间宫室去歇息,回头对还撑着的侯夫人说道。 从宫门到长信殿实在是一段长长的距离,等看到长乐宫东门的阙,昭娖几乎听到侯夫人们那一声吐气。 顶着烈日骄阳,内里中衣早就被汗水给浸湿透了。在长信殿内又被冷风一吹要是身体不好的,回去之后恐怕都要生病。 宫门之前不准喧哗,留侯府上的两个奴婢给昭娖持起长衣摆,昭娖转过身正好看到整理好后摆的户牖侯夫人。昭娖对着她浅笑,双手持在袖中一礼。 张氏有些惊讶,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给昭娖回礼。 行礼过后,鱼扶着昭娖回到牛车上去。 而张氏看了她背影一眼返身上牛车。 回家等丈夫回来,说起朝贺皇后的事情,她用略带些羡慕的口气提到了留侯夫人,“留侯夫人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儿,行止真是好。” 陈平拿着杯卮的那只手一顿,“当然好,她是楚国昭氏的贵女,礼仪能不好吗。”言语间似是平常,里头却有一种按压下去的情绪。 张氏听出陈平话语下点滴的不平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道出自己的疑惑“楚国昭氏?” 陈平回过头看她,浅浅一笑,“罢了,你不懂这事。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沐浴歇息吧。” 162隐退 牛车进了门,昭娖顶着那一身厚重的装扮从牛车中下来,鱼在一旁扶着她朝寝室内走去,头上戴的假发很多,再说还有两只沉重的长金簪还别提假发上插别好的发饰,昭娖自己都要觉着脖子都要撑不住。脚上彩漆的木屐已经让侍女脱去,一进寝室昭娖双腿已经有些瘫软了。鱼见状,赶紧将昭娖扶到榻上,呼来侍女解开昭娖身上深衣的绶带玉杂组,拔去长金簪,摘掉假发上的发针拆开发髻。 一时间侍女们围着昭娖忙的团团转。 当头上的沉重发饰被拆下来,用假发绾好的如云发髻也放下来解开和真发缠绕在一起的丝带后,昭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昭娖将身上衣物脱得几乎只剩下一件亵衣就连小腿上的胫衣带子,她都让侍女解开。披散着头发在榻上躺着,鱼又给她喂了水这才稍微缓过来。 夏天这种大典不管是皇后还是那些谒见的命妇们,哪个都不好受。 “女君……”鱼接过侍女绞好的帕子细细的给昭娖擦拭脸颊脖子,“女君今日辛苦了。”她换了帕子继续擦拭。 “没办法,皇后册封能不去吗。”昭娖微微睁开眼说道,话语里有气无力。 擦洗过身子换上簇新打的细麻衣裳,昭娖躺在榻上。鱼看着昭娖眼睛已经合上,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让榻边两名手持葵扇的侍女扇动的速度慢些。鱼起身退出室外,刚刚欲转身就看着三岁的不疑自己走过来,而身后的乳母一脸的苦相。 “太子。”鱼将手举过头顶身体弯下去行礼。 不疑走到鱼面前,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眨了眨,记起那是自己母亲的老乳母。小身子侧开不受全礼的同时还给鱼还了一礼。 “太阿姆,我阿母呢?回来了么?”小孩子圆圆的脸蛋格外讨喜,身上一身锦衣格外衬得他皮肤白皙若是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女孩。 “女君已经回来了。”鱼看着可爱讨喜的孩子,心里也是喜欢的,她轻声柔语的说道。 不疑一听母亲已经回家,立刻脸上笑起来转身就朝内室里跑,速度快得鱼都叫不住。 “阿母!”不疑跑到内室里望了一圈没见着母亲,就朝着寝室进发。 “太子,夫人在歇息。”一名侍女小声道。 不疑转过头来,小嘴一张“放——肆——” 那一双黑眼睛盯的侍女心中一颤立刻低下头去,不疑没有任何阻拦的跑进寝室里看见在榻上的母亲径自爬上榻,压在昭娖身上。 “阿母,阿母——”不疑奶声奶气的唤道。 三岁孩子一下子就压过来昭娖原本睡的迷迷糊糊,被儿子一压就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见着儿子一双黑眼瞅着自己,有些无奈。 “不疑。” “阿母,您今日入宫了?”不疑趴在母亲胸口上问。 昭娖把胸口上的儿子给抱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她微微起身,“今日阿母去长乐宫谒见皇后了。阿母很累,不疑乖自己去玩啊。” “不疑要和阿母一起睡——”说罢他还朝昭娖怀里扭了扭。 可是昭娖真心不太想带着儿子一起睡,六月的天热的很两个人睡在一起真心凉快不到哪里去。 “不疑回自己房里让阿姆陪,好不好?”昭娖哄道。 可惜儿子压根就不买她的帐摇了摇头,“不要。” 昭娖没体力和儿子继续讨价还价,只好要侍女来给他脱掉外头的外衣,抱着他一起睡。盛夏的午后格外炎热,也格外勾起人的睡觉欲望。不一会不疑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还一个翻身从昭娖的手臂内滚到榻内去。昭娖自己凌晨起来梳妆又在长信宫转了那么一个大圈,累的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不一会就沉入黑色的睡眠中。 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等到醒来飨食的时间都已经过了,而且榻边坐着个人。昭娖睡的有些迷糊头也有些昏昏然,她伸手朝身旁一摸是空空的,去看没人影。 “醒了?”熟悉的声线里低沉带着稍许的嘶哑。 昭娖转头看着张良一身朝服头上的发冠都还没除去,“不疑呢?” 张良笑道“不疑早就睡醒了,我让保母带他下去沐浴。” 昭娖从榻上撑着身子起来,俯身过去给他解开下颌上系着的发冠丝带,拔掉发簪将发冠取下来。 “刚刚才从宫中回来?”昭娖从榻上起身给他脱身上的朝服,给他解开腰带将那一堆复杂的佩饰绶带给送下来。 “嗯,今天陛下心情不错。”张良答道,顺着昭娖解开衣带展开双臂方便她把深衣脱下来。 昭娖将外头玄色的袍子给脱下来交给侍立的侍女。 “欣赏歌舞了没有?”昭娖手指停在他中衣的衣带上抬头问道。 “有,不过是武舞雅乐之类。”张良笑看她答道。他挺喜欢看她略带嫉妒的模样。 昭娖看到他眼中的戏谑,低头就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明日要去朝会么?” “不去了。”张良说道。 给他解开衣服后让竖仆给他擦拭身子,听他说不去朝会点了点头也没太放在心上,结果他加了一句“以后我也不去参加宫中朝会了。” 昭娖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张良。“以后都不去了?” “我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天下已定,也不需我在陛下左右出谋划策了。所幸在府中还好些。”张良看着昭娖笑道,眼中温润。 不去朝会等于是不出任任何官职,等于张良身上除了留侯这么一个爵位外,再无其他职务。等于完全退出大汉的官场。那么家中儿子日后的出路,还有一系列因为权柄而得的好处就轮不到留侯家。 昭娖沉默的望了张良一会,眼眸垂下声音平静“你身子不好,无法辅佐天子也是没有办法。” 说罢,昭娖让人给张良换上一件直裾将送到浴室去。然后让侍女去庖厨那里准备饭食,饭食很简单,几样蔬菜还有被彻底煮熟了的肉。 等他沐浴回来,将头发擦干绾好发髻,张良就让人把儿子接来。 太子不疑也不要乳母抱,自己走上来给父亲母亲行礼。然后自己走到的位置上。 不疑的面前一张案,案上各种食器都是按照周礼上所摆。昭娖小时也是这样,按照周礼在孩子小时候的就让他习惯,到了长大他已经习惯成自然,礼仪上已经挑不出半点差错了。 不疑才三岁,要用什么还是需要乳母和寺人的帮助。肉食用小刀切下由寺人用箸夹到他面前的食器前,再由不疑自己用匕食用掉。 昭娖看着儿子,三岁的小孩子总是富有好奇和模仿心,小家伙偷偷的观察父亲,然后模仿父亲的举止。 张良怎么不知道儿子在瞅着自己,只是面上仍是一副毫无察觉的神情,动作放缓让儿子好好看得仔细。 不疑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乌黑的一双眼睛直直的黏在父亲身上,只见张良拿起手中的一柄小刀将食盤中一条煮熟的猪腿割下一部分肉,然后放在食豆中的羹中。 不疑看得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因为年纪小母亲不准他拿刀之类的器物,他看向自己案上的肉块。不疑自己用匕去盛起那些已经切好的肉块倒在羹里,末了还搅上一搅好像这样可以让羹更加美味似的。 昭娖看得发笑回过头看张良,发现他淡然自若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羹喝下去了。然后不疑照学不误,端起那碗米羹喝了下去。 竟然连儿子都捉弄! 昭娖绷住脸上的笑,等到晚餐用完。不疑走来给张良和昭娖行礼。礼行完之后眼巴巴的瞅着昭娖。昭娖向他招招手,不疑看着父亲没有反对的意思,小步走到母亲身前。 “记得不要立刻就寝,让阿姆带着走一会。”昭娖摸摸儿子光溜溜的头顶。三岁的小孩甚至不能蓄发,要将头发剃得只剩下两边梳成总角的发式。她的手从儿子头顶摸到圆滚的脸颊再给他整整衣服,他腰下还没挂玉杂组,只戴有香囊。 “不疑知道了。”不疑等着母亲给自己把全身上下整理玩了,还被捏了一把小鼻子。才心满意足开口道。 张良望着儿子离去的稚嫩背影开口道“不疑很粘你。”话语淡淡的,听不出来里头有什么情绪。 昭娖毫不在意的说“哪个孩子不缠母亲的,现在他还年纪小。等到大了就到你去教他射箭剑术了。”张良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好像就是吃她的醋,觉着儿子只黏着她。她也只好出言安慰他。 “不疑出生不久,你们父子见得也不多。”昭娖想起儿子到了一岁上头才和父亲接触的多,觉着儿子受委屈了。“以后你多带带他,他就喜欢你了。” 张良平静的听着昭娖的话,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对她说的话表达任何意见。 不过不喜儿子对昭娖太过黏着,这倒是真的。 晚间留侯官邸中没有什么夜间活动,甚至那些列侯们所好的几个美姬跳舞都没有。天热,昭娖内里只穿着一袭掩住胸口的亵衣,小腿上的胫衣脱去腰间围上下裳,外头套着朦胧的纱衣。 张良洁面完入寝室,见着的便是那一团朦胧的轻雾笼罩着白皙的躯体躺在榻上。昭娖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早是披放了下来垂在肩头上。纱衣上衣带只是系了一边,另外一边半系半解,衣领也松了大半露出颀长的脖颈之余,还带出胸口肩膀一些雪白的肌肤。 遮遮掩掩间倒是更加挑拨。 张良走到榻边坐下,昭娖一只手臂撑着头,发丝便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胸前。 坐在昭娖脚边,张良转过头看着昭娖,“今日去长信殿,累么?” 昭娖听着他这么问,慵懒的扭动了一下,似一只慵懒的猫,“子房你说呢?”她手臂支着头看向张良,纱衣的宽大衣袖早就从落下积堆在手肘处。 纱衣下缓缓滑动,一只玉足从纱衣中滑出驾在他的大腿上。 “今日从东阙到长信殿,再从长信殿到东阙。”昭娖想着自己今天走过的路就脚疼,虽然比不上当年行军的时候,但她还是带着些嗔怪说出来,“一日下来早已足酸,能不能麻烦君侯呢?”她带着一丝调侃更多是戏谑的眼神看着张良。 与其说想要他给她揉脚,更多的就是想要调*戏他。 室内豆灯内点着麻油,清淡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烛火落在男人的眼里在眼眸上覆上一层薄薄的光芒。而后光芒迅速被吸入深潭中。 张良垂下双眸,一手将昭娖的脚拉得更近“良乐意为阿娖效劳。”说罢一手攥住她脚踝,一手在她脚上几处穴位处揉按。 昭娖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服侍,她撑着头闭上眼。 “不去朝会,去哪?”昭娖只觉得脚底一阵阵酥麻热意顺着被他攥住的那条腿而上直到心底。 张良掌握好手中力度,抬眼看了守在寝室里的那几名侍女。 侍女们垂首似乎对主人的事情丝毫没有看见。 “你们下去。”张良淡淡道。 “唯唯。”侍女从命退出室外。 随着拉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张良笑道“如今天下未安,有甚可去的。自然还是在长安。” 昭娖觉着热意随着他在脚底揉按穴位的手指缓缓爬上,她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知是对他的话还是因为那股缓缓在丹田处积聚的热意。 “的确,虽然已经……”昭娖神情似笑非笑,“可是那么多的诸侯,那一个个……怎么放得了心。” 接下来的话,不说两人也是心知肚明。 张良浅浅一笑,手上却朝脚底几处穴位按压而去,带着嘴角的笑意看着昭娖脸颊上已经升起的红晕。她眉头皱起来,似是不太习惯这种感觉。脚抽着就想要往回缩,却被张良攥出脚踝,一用力结果被钳的更紧。 张良垂下头,脸上的笑意更甚,手指松开她脚底上几处穴道,轻捏着她的脚趾。昭娖手臂已经撑不住她的头,手臂一下子倒下去,头贴着轻雾一般的纱衣衣袖上。口里轻喘着,脸颊在纱衣衣袖上辗转不堪,想要逃脱掉脚趾的异样酥麻。 可是显然那人却并不像放过自己,手缓慢的已经拂在光滑的脚背上,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不放过这片肌肤每一道纹理,手掌缠绵紧贴掌下的肌理,似是要感受尽这片柔软和光滑。 “你、你在做——啊——”还来不及抗议,感受到脚底一处被重重按了一下。一股酸麻让她再也没有气力去说话,她喘息在头枕在手臂上。脚受制于张良之手,半点也抽不出来。她只好辗转反侧,唇里溢出一星半点的带着汁水的声响。 “良自然愿意为阿娖效劳,只是……良也想要些回报。”张良狭长的凤眼稍眯,手朝着脚踝之上一寸一寸揉摸开去。白麻被他的手腕带动布料随着他的动作滑动露出其下笔直光滑的小腿一点点的堆积在他的手腕处。 豆灯上的灯光摇曳,已经落不到张良的眸底。他将她的下裳缓缓的一直推到大腿处,身子覆盖了下来。 昭娖两手抵在他胸口处,疲软无力的双手徒劳的推了他一下,见他俯身来要吻自己。只好说“太热了,不要。” 身上的男人几不可见的一怔,然后昭娖听见耳畔传来暧昧的略带粗粝,且含着情*欲的嗓音“那就换个不热的。” 哎? 163喜讯 朝堂上没人见到留侯的身影,留侯在当初建都一事中狠狠的将了大臣们一军。如今他称病不朝连门都不出,大臣们连想要找他麻烦都不行。 找不了留侯本人的麻烦,那么那些和留侯小有芥蒂的列侯的夫人们呢?侯夫人们的交往大多是朝堂上列侯关系的延续。 侯夫人们有什么聚会,例如哪家有什么喜事,例如新生嫡子之类,那些侯夫人大多会上门恭贺。按理留侯夫人也要去,可惜她也有个正当的理由不出席,派人送去贺礼算完。而且旁人都还挑不出错来。 她又怀孕了。 七八月的天本来炎热,她不仅好食连酸呕吐嗜睡一系列的症状都出来了。昭娖不是头一次怀孕,察觉到这些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让人请来医者一诊断,结果得到的就是医者的恭喜。 “女君有多子之福呢。”鱼喜气洋洋的让侍女去给张良报喜,自己坐在昭娖下首的位置眉笑颜开。 “……”昭娖摸了摸眼下为止还非常平坦的小腹,心里头咬牙切齿颇想要朝着张良的脸上咬一口才舒服。 张良很快就赶来,外头转来玉组轻微碰撞的声响 “女君这一胎可真是好兆头……”鱼说着眼角无意一瞟,瞟见拉门处的那一抹身影,赶紧膝行到一边双手拢在一处高举过头顶拜伏下来。 “老阿姆不必如此多礼。”张良走进来满面春风,见着谁都是笑脸。张良身着一系浅黄的直裾,宽袖一振径自坐在昭娖身旁。 眼下乃是最炎热的三伏天,室内虽然没有冰块供给,但是也有从深井里打来的冰凉井水用铜器盛着放置在房屋中的角落里。 张良看着昭娖的腹部一会,脸上的笑意越发收不住。虽然比不上她怀不疑那会欣喜若狂,但是高兴都遮不住。 “向泗阳侯府里送了喜信了没?”张良轻轻握住昭娖的手柔声问道。说话的时候还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免得让她自己用力撑着身子。 这两人如此看得底下那些侍女们在心里忍不住得笑。能到女主人身边服侍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但是看着君侯和女主人翻花样似的恩爱,那才是最大的乐趣。 “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早点晚点也没大区别。”昭娖随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肩膀上道,想起当初怀大儿子的事情,她也有些感叹“当初怀不疑的时候,真的是担心他在我肚子里待不稳。” 张良想起当初两人奔波在齐楚之间,昭娖还怀着两个月的孩子。不禁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现在好了,天下安定。已经不必再吃那些苦头了。” 昭娖点了点头,当初担惊受怕实在是迫不得已,现在能安稳下来也是好事。 “不过还是要将此事给泗阳侯府那里传一下消息。”说罢,张良让人传话下去遣派家吏挑选伶俐举止的人前去泗阳侯官邸那里报喜。 吩咐完,张良又抱着她商量。“不疑虚岁也快五岁,该是为他请来师傅教导读诗书开蒙了。” 此时讲究虚岁,说是五岁,不疑也还是是个三岁的孩子。昭娖沉思一会说道“好,不过不要太严厉,毕竟孩子还小,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三岁的孩子,又是众人捧着长大的。要是拘束紧了恐怕是要闹出些什么事的。 张良立刻就笑了“不疑一个总角小童,都还没蓄发呢,自然不能拿那一套来管束他。只是让他多认些字。也不要老是知道玩耍。” 不疑平日里还是玩耍居多,虽然也有意识的给他将腰下的香囊换成玉组,培养他的礼仪意识。但是不疑的注意力大多数还是给了母亲还有木球这种玩具上。很多时候不疑还跑到母亲那里,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要母亲陪着自己玩。 昭娖当初没有把儿子完全放给乳母和侍女们,不疑跟着母亲的时候长多了。甚至满地爬还有蹒跚学步,昭娖都陪着和他一起玩闹。 如今父亲给他请师傅开蒙,不疑想要找母亲玩耍的时间肯定是大大缩水了的。 昭娖听着虽然觉着儿子年龄还小,但是考虑到贵族子弟开蒙普遍较早,她还是点了点头。 ** 泗阳侯官邸里得了留侯派来家臣传来的消息,侯夫人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年近四十的侯夫人坐在正屋的上位上很有几分得意。 泗阳侯的嫡女低眉顺目的跪坐在母亲身边,为她奉上一杯枣花蜜水。 蜜水在赤色的漆卮中微微摇晃,小少女的容貌虽然已经展现出美人胚子的样儿,但还带着几分的稚气。 “多子多福,女子之幸!”郑氏抿了一口蜜水后和小女儿说道,“阿娖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夫妻和美,又得嫡子。” “大姊是阿母的女儿,阿母有福气大姊自然也有福呢。”阿笌接过母亲手中用过的蜜水交给身后的侍女笑道。 郑氏笑着不说话,但是脸上得意的神色也表明了她对这话非常受用。她笑吟吟的看着小女儿“你也该出嫁啦。” 只消一句,立刻让小少女红了脸。“阿笌想要在父母身边侍奉。” 郑氏对小女儿的话只是一笑,她笑着在女儿手上拍了拍。 “阿母会为你谋个好人家的。” 嫁娶之事门当户对,列侯之家当与列侯之家结为婚姻。要在那一堆新立的列侯里找出一个门当户对的,而且男方要年貌相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郑氏的眼光并不仅仅看着那些列侯太子或者是列侯太子的儿子们。 ** 留侯太子开蒙,在肃穆的拜师礼后。他倒也能像模像样的跟着老师学字。此时读书是贵族士人的权力,虽然乡间白身也有读书的人,例如发达之前的陈平。但那都是非常稀罕的例子。毕竟读书会让家里少一个劳动力多出一个负担来,没多少人愿意。 不疑年纪小,见着书简觉着非常新鲜,而且也不是一天到晚读书老师对他也不太严格。跟着老师把该学的学完,他立刻就溜去玩耍。 这段时日,身边的乳母说他将有个阿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冒冒失失就去找母亲。他气闷之余也就和伴读们玩起来 官邸中有专门陪伴他的那些比他大出两三岁的孩童。读完书跑出去玩球之类对他来说格外舒服的。 结果玩完一身大汗,父亲那边派人来叫他擦身换衣过去。要亲自考考他今天学了什么。小家伙立刻就哭着个脸让乳母抱了去沐浴了。 昭娖此时坐在室内听着一个侍女说笑话,侍女口齿伶俐吐词清楚,再加上也不失礼仪,便被挑出来给女主人说说笑话,解一解怀孕头三个月的心情不适。 “奴女这次要说的,是齐地的事。”侍女着单绕曲裾双手拢在袖里,跪在那里垂着眼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室内的侍女也喜欢这种消遣,就连一旁手持葵蒲扇的少女也不禁手中慢了稍许。 “齐人有女,有两家求女。东家子面容甚不佳但是家中富庶,西家子貌美但家中贫寒。父母拿不准主意,便让女子自己决定,又觉着女子面薄不好意思开口,便道若是中意哪个便脱哪边的袖子。”侍女说完顿上一顿,浅笑着。 昭娖靠着手下的凭几,笑道“来,你们也猜猜,这齐女是脱了哪边袖子。” 鱼笑着给昭娖呈上一杯蜜水,说道“男子嘛,一张脸做不得米羹用,日子还是要过。当然是东家子好了。” 昭娖听了笑着看其他的侍女,侍女脸红了一下,嗫嚅道“奴女倒是觉着,美貌男子见之心悦,嗯……女子心悦呢……” 略带羞涩的娇嫩嗓音让寝室里其他侍女也小小的哄笑起来,也有人说“东家子富庶但貌不佳,西家子家贫但美貌。这让人从何取舍都难呢。” 要容貌没饭吃,要饭吃却日夜对着一张很有可能不堪入目的脸。这在含春少女们的心里委实是纠结。说现实吧,舍不得那美男子大好的脸蛋。要说只想要俏情郎吧,也不想饿肚子。 昭娖乐呵呵得看着那些青春少女纠结成一块,然后才笑呵呵的问“那么齐女究竟是脱了那边袖子呢?” 说罢,室内其他人也很期待的望着那位说故事的侍女。 侍女笑道“那齐女啊……脱下了两只袖子。” “呀!”众侍女小小的惊呼,将声音压在自己的喉咙里。 “真是不像样子。”鱼嘟囔一句。 “那么,女子的父母怎么说?”昭娖只觉着听着高兴,齐地的豪放风俗她也见识过。 “女子双亲很是疑惑,就问为甚这样。女子答道说想在东家吃饭,在西家就寝。”侍女尽量用文雅的话说出来。但是室内的侍女们还是红脸的,羡慕的,不屑一顾的。各种表情都有。 昭娖听了靠着凭几笑起来,“果然齐女奔放,比会稽肆意多了。不过啊,我还是觉着东家子好些,毕竟也衣食无忧。”她依靠着凭几说道。 昭娖听了这么一段故事,天气还有余热身子便有些累。她身子朝身后微微倾去。鱼看出来,连忙扶她起身,去榻上歇息。 侍女们赶紧膝行过来端来温水为昭娖洗漱,将她穿着的那件家常衣服褪下服侍她就寝。 就在昭娖躺在榻上休息安胎的时候。不疑在父亲的书房里皱着一张小脸快要哭出来了。父亲挑选出的那几个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跟别说写了。 “来,不疑。”张良闲适的一手将宽袖挽过,一手执着一只木棍在沙盘上写下几个字。“认得么?” 不疑小身子弯下去一看,还是不认识! 张良含着一抹浅笑看着都要哭出来的儿子,神情闲适没有半点愧疚。 不疑小鼻头抽了一下:阿父是坏人! 164新年 汉承秦制,十月乃一年之首。前朝有诸侯王列侯觐见天子,后宫也有内外命妇见过皇后。 比起册立皇后能热得叫人头发晕的六月,寒风肆虐的十月倒是不和列侯夫人们身上那套沉重的深衣作对。 昭娖肚子已经四个月,身形也已经显怀。在厚重的礼服之下肚子越发现形。 “留侯夫人。”昭娖一回头正好看着户牖侯夫人张氏正望着她浅笑,此时还未进入宫门,侯夫人们刚刚才下马车。宫内不准随意喧哗,但在宫门外彼此低低的打声招呼也无妨。 “户牖侯夫人。”昭娖持手向对方行礼,平心而言昭娖并不想要和陈平的妻子有什么关系。但是别人的善意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张氏走到昭娖身前,打量了昭娖一下,当目光触及昭娖隆起的腹部时眼中露出几丝羡慕。她膝下只有一个嫡子,虽然丈夫偶尔也和她过夜,但腹中却没消息。 “留侯夫人重身几月了?”见着孕妇张氏还是有一丝羡慕的。她不禁问道。 “四月了。”昭娖答道。 “那可好,腹中孩儿也是安定下来了。”张氏也是怀孕过的人,知道胎儿头三个月坐胎不稳,要到四个月上头才安稳下来。说罢张氏又想起留侯称病不朝的消息,虽然她一个妇人也不知道那些列侯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瞧着留侯夫人这个隆起的肚子,想着留侯这病就有几分叫人不由得有几分笑意了。 昭娖不知道要该和张氏说什么才好,只好说道“不知最近户牖侯与侯太子是否身体康健安好?” 提及丈夫儿子,张氏笑得有几分勉强“多谢留侯夫人相问,君侯与太子皆身体康健。” 陈平对张氏这个贫贱时所娶的妻子,虽然并不爱恋但在官邸中让其有足够的侯夫人的权力,内宅大小事务都是要交给张氏决策。就是府中那些偶尔得了宠爱的姬妾也要仰望女主人的鼻息,绝不敢造次。何况还没有正经的妾侍呢。 只是对太子买,陈平多多少少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陈买原本和母亲与伯父在乡间生活,一下子成了侯太子。不但不适宜长安风物不说,还老是怀念家乡里的玩伴。虽然陈平从没对张氏说起,但是张氏从他的话语里也能察觉出来他对儿子并不满意。 张氏并没有练就喜怒皆不形于色的本事,昭娖一下子就看出她笑容里的一丝牵强。 这时掌事黄门已经让侯夫人们按照一定的顺序进入宫门觐见皇后。 长乐宫是秦朝留下的宫殿,刘邦当时迁都的时候颇为匆忙。这座秦朝留下来的离宫并没有被修缮的十全十美。 在侯夫人们登上宫阶等待皇后召见。十月的关中冷风吹在如同刀割肉一样的疼。昭娖双手拢在袖中,里头是加了好几层的衣物,垂下头来让脖子更加被布料裹得密不透风。 先去觐见皇后的,乃是后宫里的夫人美人等内命妇,然后才是侯夫人这些外命妇。即使侯夫人们里里外外穿的厚厚的,也耐不得着关中似刀的冬风。 在寒风中没等多久,皇后的诏命下达,一群侯夫人拖着长长的深衣后摆辛苦维持着礼仪姿态朝长信殿而去。 一进殿,浓厚的暖意夹杂着香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长信殿里有一排燃的正旺的壁炉。壁炉里烧着的都是那些上等香木,取暖不说还能享受到怡人的芬芳。不过一进长信殿昭娖就发觉殿内的气氛不对劲。皇后帷幄旁的皇后将行还有皇后长御脸色都青白,上位上的皇后吕雉虽然面容平和,但依旧让人觉得空气里残余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和戾气。 “皇后长乐无极。”众侯夫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跪在茵席上给皇后行礼。昭娖隔着四个月还不算大的肚子略有些吃力的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皇后诏曰可——”皇后长御长谢道。 这时那些夫人们才起身。 “阿姊。”舞阳侯夫人向来是在长信宫里头自在惯了的,在拜礼结束后。她就起身走到皇后的御座下,还没到跟前呢,就有御侍赶紧使眼色让侍女给这位跋扈的侯夫人摆好茵席。 宫殿里壁炉烧的旺盛,舞阳侯夫人吕嬃坐在姐姐吕雉的座下笑得满脸开心,“还是阿姊您这里最好。我在外面吹冷风,吹的可受不了了。” “就你娇气!”吕雉带着些许的嗔怪,“这才多一会?” 前面姐妹说话,那些侯夫人们都跪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似是做起了默不作声的背景人物,听的舞阳侯夫人和皇后聊。 问过妹妹吕嬃家中的亲侄子舞阳侯太子怎样后,叮嘱妹妹要教导好侄子之后,看向那些列侯夫人们。 列侯夫人在这种年初觐见皇后的大礼上,基本上没什么话要和皇后说的。就算家中有事打算走中宫的门路,也会是平常到舞阳侯夫人那里转一圈送个礼什么的。不会亲自和皇后说,因为也没那么多人有那么大的脸面。 就连酂侯夫人也是跪坐在那里,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而皇后吕雉也似是不太想让外命妇呆的太久,和几个当初在沛县里那几个老兄弟的老嫂子们言笑晏晏的谈笑一番。说说这长安城里哪里新起的景物。 谈笑完后,吕雉就让皇后长御谢道“众夫人请退,皇后诏曰可——”虽然说是众夫人请退,可是舞阳侯夫人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请退的意思。 等到侯夫人们都退出去,新年里的命妇谒见皇后画上一个结尾后。吕嬃坐在姐姐的皇后御座下,眼睛瞟了殿内的侍女。 “阿姊,我一进殿就觉着殿内不太好,是不是……”吕嬃望着座上的姐姐说道。长信殿上御座后的赤色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玉璧,御座之上的帷幄上垂下的玉璧丝绦在馨香的暖气中,越发富贵宁馨。 吕雉呼出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 吕嬃见姐姐如此,便将目光转向了侍奉在皇后帷幄之旁的皇后将行,将行眼角瞟了一眼皇后玄色的身影,迟疑低下头默不作声。 “是不是戚姬那贱妇又闹出甚了?”吕嬃昔日在娘家里是最小的女儿,早被父母兄姐宠坏了,到了嫁人,丈夫樊哙虽然出身屠户但是对她相当不错。因此吕嬃说起话来格外的不讲忌讳。 “戚夫人今日前来谒见中宫,行止颇为不敬。”终于皇后长御说道。 “阿姊,您没有惩戒那个贱妇?”吕嬃听后颇为愤慨说道。 “怎么惩戒?戚夫人眼下还得陛下青眼。”吕雉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喜怒之情。“就算是要打杀一条恶犬,都还要看主人。”她眼睛幽深“不过听那里的宫人说最近陛下很中意戚夫人所出的皇子如意。” 吕嬃一怔复而脸上又恢复了那么一丝鄙夷,“中意又如何,不过一个庶孽还能和皇太子相提并论?” 吕雉听了妹妹的话眼中突然起了一层阴霾,“在你姊夫的心里,恐怕阿盈这个皇太子……” 这话一下子就把吕嬃的傲气打压下去一半,吕嬃自己也知道,天子刘邦并不喜欢占着嫡长子名分的刘盈!想想当年彭城之战就能把两个孩子踢下车,这等狠心的还能指望他后来会对有亏欠的儿女有所愧疚不成? 那是妄想! “阿姊,戚姬那贱婢的那个半大孩子,才两岁大。养不养的活还是问题。”殿内都是跟在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吕嬃一点都不怀疑姐姐整治长信殿的能力,因此她话说的相当不客气。 “罢了,这戚夫人会的也就是那点。”吕雉笑起来,眉梢眼角似是没将妹妹一口一个贱婢的戚姬放在心里。“这次元月,该给那些进宫朝贺天子的诸侯王的礼单,你帮我看看。人老了难免有些眼花看不清楚。” 这会吕嬃的活泛劲儿又上来了“阿姊您在说甚呢,您呀年轻着呢。” 长信殿内命妇朝贺皇后的那些事事非非,长信殿内被皇后管得滴水不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是那些一起去的美人们嘴巴就没那么牢靠。后宫里戚夫人欲要驾临皇后之上的窃窃私语在那些嫔御间小小谈论着。 外间的侯夫人们也管不到长乐宫中的事情,新年十月里竟然送来军情急报:燕王臧荼竟然反了! 这下长乐宫前殿里过年的心思顿时被燕王破坏了个干净。天子刘邦决定立即自己动身亲自前去讨伐燕王,长安城内调动军队,还有那些点名要跟随天子出征的大臣们。 张良和陈平是刘邦身侧最得力的谋臣,尤其是张良当初便是立谏刘邦撤销对六国贵族后代的册封。 不过眼下留侯张良称病不朝,朝里人听着留侯夫人有孕的消息都知道留侯这病是七分假三分真,但是留侯愣是说自己生病在官邸就不出,刘邦也不能真的打上门去把这位昔日得用的谋臣给拖出来。 天子下令让户牖侯陈平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一同出征。这消息一出来,户牖侯官邸里可忙的要翻天了。 侯夫人张氏没有要给出征夫君整理行囊的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去整理。以前魏国复立,陈平都不用她动手自己简简单单卷起几件衣服就走了。 如今陈平也不再是户牖乡里的一个白身,要是真只给他收拾几件衣服,那才是笑话。 晚上,张氏手里拿着一卷布帛走进丈夫陈平的书房。 张氏在门外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嘴角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进门道“夫君。” 陈平此时正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听到张氏进门视线就从竹简上的秦篆上移开。 陈平的视线平稳不带多少情绪,可是还是看的张氏心里一阵紧张,明明是隆冬的天气手心里却起了一层细汗。 “怎了?”陈平问道。 “夫君这次随县官出征……”张氏走到陈平书案面前跪坐下言语里带着几分小心,“妾为夫君的随行准备了这些……不知夫君可还中意?”说着她从垂胡袖里抽*出一卷帛书双手递给陈平。 陈平随意伸手接过展开。 虽然说夫妻乃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可是到了现在面对丈夫张氏莫名的有些放低姿态,就是眼下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平的脸色。 陈平自然不可能给她脸色看,只是面上淡淡的,语气更是平淡如水“不必弄那么多物什,出征本就讲究精简出行。不过燕代之地苦寒还是多准备些衣物好了。” “嗯。”张氏应道,双手接过陈平手中的布帛。 “我出行在外,家中你就多看着些。”陈平说道。 张氏点了点头,等了会没听到他提及儿子,“那么阿买……” “阿买我让师傅继续教导他。”提起儿子,陈平俊朗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疲倦。“他年纪也大了,再不学就真的晚了。” 张氏听着脸上有些发热,垂下头来。 兵贵神速,天子早已经习惯了快速行军,不多时他让戚夫人侍驾在旁浩浩荡荡的军队便出了长安城。 张氏带着儿子送丈夫出行,跪在堂厅看着丈夫离去的身影。 比起长安城里送行的户牖侯夫人,昭娖的日子实在是好过了不止半点,天冷儿子也不想再和父亲搞那些突击的测试。一下课就飞快的跑到母亲这里。 母亲这里有可口的点心,馨香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些和颜悦色的侍女们,对不疑来说远比父亲那里好多了。 鱼喜欢这个长得甚是讨喜的孩子,亲自夹了小点心喂他。昭娖挺着肚子斜靠在坐床上。 昭娖招招手,儿子立刻乖乖的膝行到昭娖面前。 她摸摸儿子剃得光溜溜的头顶问“不疑喜欢阿母这里?” 不疑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不疑喜欢阿母——”话语拖得长长的,昭娖想起这几个月儿子差点被张良整治的要哭的事,不由得掩口而笑。 这小家伙的意思是不喜欢父亲了? 165龙凤 不疑在昭娖这里一躲就是大半个月。新年里老师也要放假回去和家人团聚,小家伙难得的欢乐的玩个畅快。而张良也没有让儿子哭丧着脸去书房中考察知识。 留侯官邸里关起门来,日子过得舒服。可是外头就没有那么好了。 燕王造反,天子刘邦带着军队跑到燕地才把臧荼抓来,回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边原本项羽的手下利几反了,刘邦又拉着人去攻打颍川侯利几。 战事辗转间,反叛的诸侯王彻侯不是被生擒就是逃入荒野中再也没了踪影。 等到王师回到长安,已经是初春了。 关中的雪一直可以下到新年的初春,孩子在下课后看着漫天的雪花好奇,昭娖让乳母侍女护着裹的严严实实在外头看雪。 昭娖因为怀孕将要临盆,不好陪着儿子一同玩闹。只好自个挺着肚子在室内,张良此时也在室内陪着她。 昭娖这一胎委实有些奇怪,肚子比一般孕妇还要大一些。她身体沉重,躺坐在榻上和张良说着话。 “不疑才多大,别那么作弄他了。”昭娖背后靠着放置在后背上的软枕说道。张良前段时间把儿子搞得郁郁寡欢的样子,她也看在眼里。“知道你想和不疑亲近,可是也不要这样。” 张良唇角含着一丝浅笑望着挺着大肚子唠唠叨叨的昭娖,眼里流露出一股柔情。见昭娖说完之后转身从侍女手中去过一杯温热的蜜水,亲自喂给昭娖喝。 “我并没有作弄他。”张良说起这话眉头都不眨一下,似乎的确是昭娖冤枉了他。“虽然说八岁该习君子六艺,但早些学习也是不错。我像他这年岁之时……”话语在此顿了一顿。又给昭娖喂了一勺蜜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把蜜水喝下去。末了,还给昭娖擦拭一下唇角。 “子房像不疑这般岁数的时候,也是拿着一根竹子当马骑?”昭娖可没给张良留多少面子,笑着问道。贵族少年是个什么样子别当她一点都不知道。想当初在楚国郢都中,昭娖看着当时三岁的昭成脑袋上剃得就剩下脑袋两边,拿着根竹子骑马马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张良三岁的时候比起昭成恐怕也强不了多少。 “韩国无竹。”张良半点都不迟疑的就答了她那么一句话。倒是让昭娖一呆,正想伸手拧他,却被握住了双手。 “最近你身子越发沉重,不疑再缠着你也不好。”张良手指摩挲着昭娖的手说道。最近不疑似乎知道又要有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和自己争夺母亲的宠爱,很不高兴。抓着空当就跑到母亲这里黏得不得了。要不是畏惧父亲,恐怕都能晚上赖在这里和母亲一起睡觉。 孩子黏起人来,那才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昭娖看着张良那双乌黑的眼睛,虽然不似年少时候那般清澈到底,但到底多了几份岁月的睿智。一样的让人不得不深深佩服。 “你呀陪着他不要老是让他认字,三四岁的稚子,最爱的还是玩闹。”昭娖知道张良让儿子有事忙不让他过多缠着自己,让自己费神。但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声。 张良听了昭娖的话,稍加思索,“那么下次教他手谈?或者是博戏?” 昭娖差点伸手去捶他:怎么想的都是些让孩子避之不及的东西! 三月三上巳节,长安城内那些新起的亲贵仕女,在灞水之旁进行祓禊用清澈的灞水水露清洁身体以求洗去身上的恶灵。 灞水里随处可见在水中嬉戏的童子,还有撩水嬉闹的仕女们。 而昭娖也没有这等的好运气,她在初春里庞大的几乎有些吓人的肚子发动了。疼的她叫都叫不出来,幸亏她不是第一次生产,府中又早有准备。她一觉得不对劲立刻就被簇拥着抬进了产房。留下张良父子在门外头守着。 初春关中天气里还带着几许料峭的寒意。昭娖这次生产有了经验不想头胎似的哭叫,但是等着的张良没听到她发出些声响,心里又提起来了。为了求个安慰,他还把儿子拎在面前陪着。 四岁的不疑舍下功课陪着父亲一起等自己的阿弟或者是阿妹。 他年纪小小,但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可不差。看着父亲眼中凝重,一派天真童稚的和父亲商量要是阿弟出来,他可不可以和阿弟玩。或者是以后和阿弟一起读书。虽然说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叫人好笑。但是也缓解了张良心中一点点凝聚的焦躁。 不疑年纪小,力气不大,陪着父亲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多。而张良也一改过去在儿子威严阿父的形象,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看着那双像极了他的眼睛,他笑着揉揉儿子的头顶。许诺要是不疑下次能把几篇国风背下来,他就带着他到长安附近的灞水上游览一二。 “真的?!”不疑高兴的差点从茵席上跳起来。然后见着父亲带着笑意故作不悦的神情,立刻带着笑又老老实实的跪坐了下去。 “只要不疑能做到,为父有怎会食言?”见着儿子朝着自己露出活泼可爱的样子,张良也是高兴的。 不疑从跟着母亲到长安以来,已经快两三年了,外头什么景色也不太知道。小孩子的习性让他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父亲许诺亲自带着他出门,自然兴奋的很。 此时外头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张良起身带着儿子亲自取看看产房门口是挂弓箭还是手绢。 从产房走出两名侍女,在门户两旁分别挂上弓箭和手帕。 这下就算是张良都不禁呆住了。 鱼从产房里走出,朝着侯在产房血室外的一个家臣悄悄耳语了一句。 家臣听后面露喜意,走到张良面前一揖到底“君侯大喜,夫人产下少君与娇娇。” 一胎有两,这不稀奇。就是阡陌里也不乏有妇人一胎产下两子的消息。但是当这种喜事落到自己头上。而且一男一女,儿女双全。 “善,大善。”张良翻来倒去说了好几次,然后又问“夫人可还安好?” “夫人安好。”家臣回话道。 “好,好,这就好。”张良面带笑意,然后还觉得不够一把把儿子给抱起来,父子俩乐颠颠的在产房门口听了好一会婴儿的哭声才心满意足的回到正房里。 留侯官邸的喜事,长安城里居住的列侯们知道的都该知道了。不过张良也没将此事大肆声张,等到两个孩子满月了自己让张氏族中的那些族人前来低调的庆贺一番。 两个孩子的外祖母,泗阳侯夫人也派人前来问候。作为母亲按照礼法不太应该是她前来看望刚出月子的女儿。不过她派出身边甚是有脸面的大侍女跪在昭娖的面前轻言细语地说道“女君有意从张氏族人中挑出一二出色的郎君,不知君侯和夫人意下如何。” 这是想要和张良的家族联姻了。 一胎生了两个,昭娖没有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她让乳母抱着孩子到房里呆着,斯条慢理得说道“此事非我一人能够决定。” 张良的家族乃是韩国的姬姓张氏,算是山东六国里的老世家。虽然现在并没有过去的韩国张氏的风光,但是家教品性绝对信得过。尤其郑氏见着张良对昭娖相当不错,难免也想着他的家族里想来是信得过的。 张良身为留侯食邑万户,已经是张氏一族的族长。想要拜托昭娖照看一下张氏一族中那些人品出众的未婚郎君,对昭娖来说也不是难事。 两个孩子都是金贵的很,只是抱出去过了一下场又迅速被乳母抱回室内。 昭娖刚出月子不久,而且生两个孩子的确相当耗费体力。不耐面对那么多繁冗的礼节和寒暄。而那些族妇们相当有眼色,见着她脸上露出些许的疲惫便告辞而出,到女眷那边的宴席去了。 昭娖扶着侍女的手走回正房里。鱼已经年纪大了,不可以让她来做这等体力活。 “鱼,你说阿母想要再和张氏结姻亲,行么?”昭娖半躺在榻上问鱼。 “女君,奴女觉着这结姻也可。毕竟有您在,夫人也能安心。”鱼说的也是大实话。大女儿是族长之妻,且又诞下两名嫡子一名嫡女,地位不可撼动。把小女儿嫁进来,丈夫看在作为侯夫人的大姐面上,自然不敢对妻子有任何的不好。毕竟在这种聚族而居的时代,得罪了族长,等于是彻底断了自己的生路。弄不好连下阴司后一碗子孙饭都得不到。 昭娖出身楚国旧贵族,和张良的韩国张氏的身份门当户对。小女儿乃是改嫁之后才生的,父亲虽然说也是列侯,但是在一众的开国的列侯中实在是不起眼,而且之前身份也只是士人。不敢谋求和张良近支的嫡系。稍微远一些的总归是可以的吧? 郑氏年纪大了,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杀伐戾气,一心打算着的不过是儿女的前途。儿子已经是妥妥的侯太子,再给他说上一个出身好的高门淑女有一门好助力。而女儿不求她有多少出息,但只求她能够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好好过完一生就行了。 昭娖自然是明白母亲的心思,她摇头笑笑,“按理,让侯门娇娇下嫁实在是有些委屈了。不过我和子房提一提。成不成也不是我能说的算。” 长安城里的列侯夫人们为了自己子女打算忙得团团转。而长乐宫里,帝国最高贵妇中宫皇后在听了从戚夫人那里身边侍女传递过来的消息后,手中剔透的玉杯毫无征兆的啪的声响摔在地上。 吕雉面容上没有一丝发怒的神情,只是那双经历了风雨沧桑的双眼瞬时间阴冷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咱最后还是叫阿娖生了俩。这下凑成个好字了。 咱一直觉得吕雉这种程度的人,就算发怒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宫廷里真正的高人是不会把所谓喜怒威风摆在脸上的。喜怒形于色的人说不定最后下场最惨。 PS:咱开了新文~~~欢迎大家去看~ 166云梦 陈平是随着天子出征,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喘口气就听妻子无意说起留侯家的喜事。 张氏对昭娖是带着些羡慕的,毕竟一胎得俩,有儿有女的也并不多见。她给陈平换衣服的时候就提到了长安城里留侯家的喜事。 “最近长安城里喜事可真的不少,不说几家儿女亲事。今年上巳节留侯也得了一对儿女。”张氏给丈夫解开腰间的佩饰,松开衣带钩。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平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一对儿女?”张氏听见丈夫这么问道。 “嗯。”张氏也没在意,顺着丈夫的话说下去“一胎生下一儿一女可不是好事么?可惜如此好事,留侯也不怎么庆祝。长安里的列侯也没见请过去的。” 陈平嘴角微微一勾“这也倒也是留侯一贯的作风,就算大喜也不会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高兴。处事有度啊。” 张氏听不懂丈夫为什么说留侯不为新生的儿女大肆庆祝是处事有度。她给丈夫换上一身簇新的曲裾深衣,小心翼翼的扣好腰间的衣带钩再带上那一串的玉杂佩。 “我今日便不回来用飨食了。”看着张氏帮自己整理好衣襟,陈平说道。 “夫君?”张氏不明所以,抬头用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留侯府中有喜事,我自当该去祝贺一二。你帮我准备好礼物。我待会就去留侯官邸。”陈平说道。 张氏点了点头,让旁边两个侍女继续为陈平整理衣装。自己亲自让人去库房里挑代表美德的美玉还有女孩子妇工的丝绢材质的手帕等物。 张良得知陈平前来拜访的时候还在抱着新生的女儿逗乐,孩子将近两个月大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不免让张良抓紧时间和女儿好好玩一下。 张良听到竖仆来传户牖侯前来拜访,将手中的女儿交给乳母。对着昭娖说“户牖侯来访,我去看看。” 这么多年,昭娖对陈平早就没有任何感觉。听着他的名字也和陌生人没多大不同。 “嗯。”昭娖笑着应道。 她看着张良青色的衣袖消失在拉门后。 这会不疑探头探脑的跑进来,十分有礼节的跪在茵席上给昭娖行礼,“儿见过阿母。” 不疑是嫡长子,是留侯太子。之前家中就他一个孩子。不管是父母还是下面的家臣,对着这么一个嫡子都是尽可能的满足他的要求。如今家里一下子多出一对弟妹,嫡次子出生,他这个嫡长子的名头名副其实。一下子他就比过去的娇纵脾气收敛了些,对着吃了睡睡了吃的弟弟妹妹们,也有几分大哥的样子。 “怎了?”昭娖见着儿子前来,问道。 “儿子背了几首国风……想让阿母听听。”四五岁的小男孩回答的有些扭扭捏捏。也不知道是紧张怕背不出来,还是在吃弟弟妹妹们的醋。没有过去那种在母亲面前的肆意撒娇。 昭娖见了不由得好笑,朝大儿子招了招手,不疑见着母亲让他过去,立刻走了过去老老实实坐下仍由母亲抚摸自己的头。 此时不疑也开始蓄发,不再剃头了。头皮上长得一层短发有些刺手。 “来背给母亲听,你学了那几首诗。” ** 会客的中厅里,张良和陈平相视而笑。 “平果然还是羡慕留侯的自在得意呢。”陈平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埋怨还有些羡慕在其中。“跟着天子这一道,燕地苦寒呐……” 张良也笑,请陈平上座后,又让竖仆取来炉子青梅清酒等物。两人在暮春的时节里也有雅兴用酒煮青梅来了。 陈平见着陶罐里放着的青梅,故作惊讶“这时还有新落的青梅?” 张良展颜一笑,“只要有心,自然找的到。” 酒不同没有浑浊的浊酒,都是用包草茅滤过后的清酒。用来煮梅子最好不过。 “这次户牖侯随天子出征,在燕地可是见识到许多不同于长安的风物吧?”张良心情很不错,也打趣起陈平来。 陈平的那些个爱好当初在汉营里的人也知道,风流韵事一起接着一起,就是别人送他金子他也照单全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陈平也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 “不同于长安的风物……平倒是见过,不过不值得在留侯面前一提。不过此次县官先后出征燕国颍川,但是收获颇丰。”陈平笑道。俘获燕王,又把颖川侯打的抱头鼠窜。一下一棒子把那些不听话心存异心的诸侯王和列侯好好收拾了一番。 敲山震虎这一招,玩的还真不错。陈平想道。 张良听了陈平的话,嘴角的一抹笑意不变,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小炉子上的酒壶提开,在两人的羽觞中倾注上散发着淡淡青梅香的酒液。 “陛下英武。”他淡淡说完,两人面前的羽觞里已经倒好了酒液。 其实两人之间共事也有几年,甚至在一些事情上两人的心思倒是同步。例如当初鸿沟合议,两人对着刘邦一前一后的分析放项羽东归养虎为患的可能性。有些话即使不说,两人也能心知肚明。 “那些个大王,日子怕是难过了哦——”陈平似是非常感叹的摇摇头,像是多为那些诸侯王担心似的。他伸出手拿起面前案上张良为他斟好的羽觞,喝下去。煮过青梅的清酒带着梅子的青涩和淡淡的辛辣,一口进喉别有一番风味。 张良没有接陈平的话茬,他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手持起盛满酒液的羽觞仰首间,觞中酒液已经尽数流入喉咙里。 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疑心总要一天比一天重。这个和品性无关,而是为人主的通病,就算是那位号称是英雄的项羽,疑心病比起刘邦只坏不好。也因为此被陈平钻了个空子,离间了手下大将和他的亚父范增。 “如今乃是家天下了。”张良噙着一丝浅笑说道。 陈平嘴角闪现一丝笑意,他径自取过长杓朝着剩着酒液的酒樽中伸去。 家天下与共天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那些个异姓诸侯王们,只要这个汉天子不想要做周天子,不管怎样总是要被收拾掉的。与天子是否薄情没有什么多大的关系。而是异姓诸侯王这几个字在天子心里头本来代表的就是不安于室。 “对了。”陈平想起什么,“留侯新得嫡子嫡女,平带来一份薄礼,还请留侯笑纳。”说罢,陈平拍了拍手。外间等着的户牖侯家的竖仆趋步跑来恭谨的将手中的漆盒献上。 盒中放置的也正如陈平所说不过是一些薄礼,张良让身后人收下。 陈平手里端着羽觞,看着张良微微转过头吩咐竖仆接过他送来的礼物。突然之间,心底里生出一股嫉妒,他尝过嫉妒的滋味,不似刀剑却似是在心下头点起一把火。当初的事,情深假意间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里头的区别,而临淄那抹少女明眸善睐一笑却是真正的映进了心底。 那几年的温存缠绵几乎都是他用欺瞒换来的,而眼下的结局不管对他还是对昭娖都是好的。 两人各自有儿女,不再牵扯。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切情绪只是在他垂首的瞬间从那双半阖的眸子中闪过一瞬间。然后一抬袖已经是干干净净。 陈平向来在酒和美色上不克制,他不仅将张良和着青梅煮好的酒喝得个干干净净。张良见他喝光,索性将煮酒的那些工具让人收去。端上另外的清酒,叫来女乐让陈平助兴一番。 留侯官邸如同那些列侯官邸里一样,都养有善舞的女乐,还有那些讴歌的女姬。这些都是在客人来访的时候招待客人用的,偶尔也用来给客人服侍过夜送人做人情的。 陈平捏着羽觞的边儿,看着那些女乐在丝竹和讴歌中挥起手中长袖起舞。留侯官邸中的女乐,和绝色一词绝对靠不上边。里头倒也有些妖娆之辈。趁着起袖的时候大着胆子朝着客人席上的陈平看去。 陈平嘴角微微挑起,眼眸又含着醉意,他原本就生的美貌,这下更加勾人。 他朦胧着目光见着一名舞姬格外显眼,在他面前转了好多个来回。再看看容貌,在那一群貌美的舞姬中并不出色,但双眼中的幽静似曾相识。他转首看向张良笑问“此姬不知留侯可愿意割爱?” 张良一笑,“户牖侯若是中意,良怎能吝啬一名女姬?” 当夜,陈平因为宵禁留在留侯府里,而那名他挑中的舞姬自然也被送到了他歇息的房中。夜里房间里豆灯已经灭了晦暗一片。 只是外头的月光透进窗棂来,隐隐照出坐在榻上的那个俊赏无边的身影。 舞姬有些畏惧,趋步走来跪在榻边。低着头才来得及发出一声“侯……” “不要说话。”榻上的男人说道。吓得舞姬立刻消声。 而后属于男性的浓厚气息夹杂着酒气拥过来,那个男人已经伸出双臂将她拥在怀中。他在她耳畔喃喃着什么,舞姬听不懂魏国的方言,只好尽可能放松自己的身躯。 ** 张氏做梦都没有想到,丈夫在留侯官邸里一夜竟然带回一个舞姬回来! 而陈平也没要把那个舞姬升做侯之妾的意思,只是让人领着那个抱着包袱的女姬到下面去。 看样子,是打算让那个女姬在户牖侯官邸里继续做她的本职。 张氏以前就在家里见过父兄们在外头过夜带回别家赠送的女姬,如今这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心里头还真的有些不好受。 “最近夫君不在家,大郎可是大有长进了。”张氏招呼人给陈平准备兰汤等沐浴该用的东西,一边跟着陈平走进居室里说道。 “等会我去考考阿买的功课。”陈平说道。 暮春一过便是初夏,那群命妇们便又是到了入宫和皇后一同祭祀的时候。皇后率领内外命妇祭祀神灵。 而就是在这场祭祀上,外命妇们领教了什么是叫做骄横跋扈,那位天真霸道的戚夫人当众差点叫皇后下不来台。 皇后是天子在发迹之初所娶的妻子,虽然现在年纪已大。但是娶妻娶贤,妾不过是玩物。闹成这样也太过了。 外命妇们中舞阳侯夫人吕嬃气的银牙暗咬,要不是这众目睽睽之下。恐怕冲上去把戚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的事情她都干的出来。她心底打好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和两个哥哥好好说说!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腊月,有人密告楚王韩信有不臣之心。刘邦在问过一群大臣们的意见之后,摇摇头叫人把陈平宣召入宫。 没过多少时日,长安城里传来天子即将亲幸云梦泽的消息。 云梦泽是楚国的一处有名的大泽。昭娖在家听说,也兴致勃勃的抱着小儿子,对着跪坐的儿子还有逗弄的小女儿的张良说起楚国的那些风俗人情。说到兴头上她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阿母,楚国一到冬日也和关中一样冷么?”不疑对母亲口里的楚国风光懵懵懂懂,不是很明白。直接拿起自己最熟悉的做起对比。 关中寒冷,一冷就能冷到初春。 昭娖怀中的辟疆已经睡熟了,她让乳母抱去到内里的寝室去休息,说道“楚国冬日倒没有关中这么冷。”只是楚国的冬天那种湿冷如同让人全身泡在冰水里,感觉很是不好受。 “而且啊每逢到了二月底,楚国就已经转暖,可以着春服了。”昭娖说起家乡来很是开心。 张良怀里的女儿却对父亲深衣衣缘处的云纹感兴趣,伸出胖胖的小手就是一抓。 “伯姬别闹。”察觉到怀里女儿老是一个劲揪自个衣襟。张良赶紧把女儿的肉爪子给送下来。 结果刚把女儿的手放下来,她又锲而不舍的再伸手抓。半点都不怕父亲。 不疑偷眼瞅到父亲眼角里流露出来的无奈,装作对母亲的话很是惊讶袖子抬起来遮掩去嘴角的笑。 天子去游云梦泽,带回来的却是一条大鱼。或者说是被武士五花大绑塞在车里的前楚王韩信。 韩信已经被撤去楚王的头衔,改封淮阴侯。 昭娖没想到,这个淮阴侯竟然还有和自家男人在同一间屋子里修书的一天。 167多疑 韩信的大名,在昭娖听来如雷贯耳。虽然她明白汉初可是有两个韩信,一个是现在的淮阴侯韩信,一个是韩王韩信。不过后世一谈起韩信,还是那个兵仙。 在云梦泽的那段事,昭娖也通过张良知道一些。陈平竟然出了那么一个计谋,只是用几个武士就把这个前楚王给捆起来了。只是张良在说到韩信被武士抓起来喊的那句话“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眼里沉静的几乎荡不起任何涟漪。 昭娖听见那话,室内已经放了好几个火盆,她还是打了一个冷颤。这句话从韩信的嘴里说出来,被烹的可不只是韩信这么一个功臣。 “子房……”昭娖带着担心看着张良。 “阿娖无事。”张良笑道,“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所谓亡者,非丧其身,乃夺其威,废其权。” “我无权,且无威信可言。不去搀和君臣相争。没有可担心的。”张良面容平和,看得昭娖心中原本的不安也被抚平了。 她也没想过张良要去朝堂上闯出一番多少事业。如今又还是刘邦整治那些个功臣的时候。张良在关中没有萧何那样的声名,手中也没任何的军权。如今还干脆躲进家里和妻子儿女过日子,不管怎么看刘邦都没有任何理由动张良。 昭娖伸出手,握住张良广袖下的手。她低下头将覆盖在他手上的袖子抚开。两人手相牵,张良的手一如过去的修长,指腹和掌心间留下一层老茧,想来应该是少年时练习剑术留下来的。 张良也低头嘴角浅浅勾着,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昭娖的手包容其中。 两人从吴中初遇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风风雨雨,合合离离。最终在他自己的努力下,两人还是成了相濡以沫的夫妻,膝下育有三个子女。过去的不愉快已经不想要再去回顾,他也只是想和妻子儿女好好的生活下去。至于长乐宫之中再起什么风云,他也无心去参与。当年他辅佐刘邦,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向项羽复仇。如今项羽已死,天下归一,他也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等到天下再安定一些,我就带阿娖一起去回楚国看看。”张良将昭娖的双手握在手心里,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虽然没有比这更近一步的亲密的举动。却是比那些肌肤厮磨间更加暖人心扉。 张良的眉眼柔和起来,“嗯,楚国的云梦泽,还有吴中的太湖,要不去齐国再故地重游?” 昭娖听着就笑了,“子房你想着倒是好,辟疆呢?还有伯姬呢?” 张良对小女儿很是喜爱,给她起名伯姬。只是这名却讨不了昭娖的欢心,照着春秋战国的叫法,女儿也应当被外人称作伯姬的。 嫡长曰伯,庶长曰孟。再加上春秋战国对女子有姓无氏的规矩,昭娖本人能被人称一声伯芈,她的女儿也能被称为伯姬。 不过张良所有的起名天赋基本上都被大儿子不疑给用完了,嫡次子的名字齐太子就用过,别说女儿那名了。 “把他们都带去吧。”张良觉着这个根本就不是问题,“楚国水泽丰富,带着伯姬一起去也让她看看这大好风景。免得到了嫁人……”说到这里张良沉默了下来,脸上原本的笑意也有些淡薄下来。 昭娖望见他眼里的笑意淡下来,话又是掐在那个地方,她也能明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昭娖就想笑,女儿才多大?一岁都还差点,还是满地爬着学步。他怎么一下就想到女儿十几年后出嫁的事情?还为此郁郁寡欢的样子。 “伯姬还小,才多大?子房可要为她攒嫁资了?”昭娖脸上带着一抹浅笑,略带些戏谑说道。 张良点了点头,很是有几分慎重“是该了。” 昭娖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就笑歪在张良身上,“你还真当真了?伯姬还小不到那时候。”她整整脸上的表情,还是给张良留了那么一点面子。 “自然是要当真的,伯姬自然不能委屈了。”张良倒是一脸认真。 此时伯姬的乳母抱着刚刚睡醒,闹着要找父母的婴孩来求见。张良立刻让乳母进来,抱过女儿。 伯姬的容貌或许要比哥哥辟疆更似张良一些,辟疆的容貌其实更加像昭娖。不过张良本身容貌就和美女差不了多少。昭娖也不怕自家女儿长大之后成了个女汉子。 “不哭,不哭啊。”张良抱着女儿,哄逗了几下因为见不着双亲哭闹的伯姬。比起两个儿子他倒是对女儿更尽心一些。 伯姬在父亲的怀中小猫似的哭了两声,然后安静下来。望着父亲直笑,快要一岁的女婴容貌已经长开了,雪肤乌发再有一双清澈溜圆的大眼睛,不管怎么看都是叫人喜欢。 要不是张良在长安城中和那些列侯们没多大联系,昭娖也不必帮着去搞关系,和那些侯夫人们聚会什么的。女儿早就被她抱出去献宝炫耀了。 昭娖看着女儿笑的可爱,手指搔了下她细滑的小脸蛋儿,“伯姬,伯姬,快快长大,阿父给你金屋子呢。” 张良食万户,是名副其实的万户侯。攒个十几年看能不能给女儿攒个金屋出来。 伯姬被母亲的手指搔的脸上痒,她咯咯的笑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抓。可惜眼□上被包了一层又一层,人小力气也不大,实在是扛不过只好扭动着小身子。 那副娇憨的模样,让张良和昭娖不由得笑起来。 ** 楚王韩信被降为淮阴侯,天子将将军刘贾封为荆王,又把弟弟刘交册封为楚王。这位前楚王,现在的淮阴侯到了长安后颇有些郁郁不得志,在长安的列侯里得罪了好几个。连带着淮阴侯夫人,以前的楚王后也在长安贵妇中颇受排挤。尤其是舞阳侯夫人吕嬃对这位淮阴侯夫人格外不客气,这可是皇后的亲妹妹,能在长信殿里当着皇后的面肆意大笑的人物。侯夫人们自然要以她为尊。 淮阴侯在外头直接说看不起那些列侯,还对樊哙说‘生乃与哙等为伍’,要知道舞阳侯可是拿着对待诸侯王的礼节来招待韩信,甚至还是跪拜迎送。吕嬃心里透着一股火气:还真拿自己还是以前的楚王么! 于是在吕嬃的示意下,众侯夫人们有意无意的便给那位淮阴侯夫人难堪,甚至问她一些楚国的风物,又说起现在的楚王交。 虽然说没有直接说淮阴侯不好,但是众夫人谈论起来那位新上任的楚王如何仁德,话下也隐隐的透露出韩信是自己不仁不德,所以才会被天子所擒,降为列侯。 自己都这幅样子,还有脸说其他的列侯不配和他同伍,什么东西! 淮阴侯夫人被排挤挤兑的只能左右赔笑,最后身体也出了问题。淮阴侯官邸中时不时要为夫人的身体忙碌一番。 这些事情昭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没有和那些侯夫人一起挤兑淮阴侯夫人,但是也知道淮阴侯韩信是个二货,在长安城里得罪了一票的人。就差她家的男人还有酂侯丞相萧何。她原本觉着韩信再怎么犯二,也不会到自家头上。 张良在家无事,在逗弄女儿教导儿子之余也修起书来。 韩信在长安到处得罪人,也和张良一样称病不上朝。听说留侯在修兵法方面的书籍,遣人送了拜帖就过来了。 昭娖听到淮阴侯前来拜访的消息,真心不知道韩信又要怎么犯二。不过还是整理了一下和张良亲自前去迎接。 按照礼仪男女主人是要在中堂给客人行礼迎接入室。 而韩信一看到张良身边的昭娖,脚下不禁一怔,眼里的光彩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张良看着韩信眼里的神情并不是男人见着貌美女子的惊艳,而是一种见着什么不正常事物的惊讶。 “请吧。”张良抖了抖宽大的袍袖把韩信请进室内。修书的房间并不在会客的堂厅,而是张良常呆的一处书房。这时昭娖也不亲自跟着送客人到书房,主要是她并不怎么想和这个在外头得罪人一片,还要连累妻子赔笑脸的男人多呆。 昭娖退下回到正房里,这时房间里的乳母正在鼓励两个孩子站起来,原本辟疆已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谁知道妹妹伯姬在他身后一拉,立刻就把他给拽的一屁股砸了下来。反而伯姬自己倒是扶着坐在榻上嚎啕大哭的兄长的肩上,仰着头一副常胜将军的样子。 乳母们吓得赶紧把两个孩子分开,被女孩子欺负到那份上,留侯家的少君辟疆也真够可怜了。 昭娖听着小儿子的哭声,赶紧走进来。而辟疆见着母亲来,哇哇哭着一头扎进昭娖的怀里,呜呜哇哇的哭诉着妹妹的不厚道。而伯姬坐在乳母怀里,见着二兄独占母亲的怀抱,呜呜哇哇的哭,不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看着。 昭娖看着自己这么一对儿女处成这样,不禁长叹。 书房里,韩信很快将那张曾经在楚营中见到过的面容丢到一边去了。留侯虽然是给天子做谋臣起家,但是少时富贵读书颇广,而且也曾亲自在颍川一带亲自带兵,愣是用一千多的兵力和秦军周转了差不多有一年之久。 韩信精通用兵布阵,和项羽的那一套又有不同。两人一说起兵法上的事情便格外投入,以至于竖仆奉上来的蜜水也被遗忘在一边,只顾着交谈去了。 “今日信倒是带来魏公子所编的兵法。”韩信谈的起兴,才想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赶紧伸手入袖中掏出一卷布帛。展开来看布帛已经有些陈旧,上面的字迹还是魏国自己的文字。 魏公子也就是魏国公子无忌,当年五国联盟抗秦,公子无忌领五国之军大败秦军,甚至一路追击到函谷关外,声名大噪。之后五国皆献兵法,公子无忌便编成了那么一部兵法。 张良看了看那上面已经褪色发毛的边角还有那与眼下孙叔通推行的隶书完全不一样的魏国文字,他是懂行的人。知道这并不是让人重新誊抄一边的副本,恐怕是韩信找来的真迹。 张良自然非常高兴,看着上面所记述的兵法连连称好。而后又将自己当年在下邳所学得的黄石公兵法说出一些和韩信讨论。韩信听了张良那一套安内平外,不仅仅针对士兵排阵还用到计谋安抚谋士兵卒外斗敌人的说法非常有兴趣。 两人这一聊,就算是饭食都是在书房里用的。用完膳食之后继续,一直要到宵禁快开始了,韩信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淮阴侯,良且有一语相告。”就在韩信起身告辞的时候,张良突然说道。 韩信有些微怔,“留侯请说。” “淮阴侯,此间之时非楚汉相争之时了。面对天子也该有所不同。” 韩信对张良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懂。他朝着张良一礼后便朝门外走去。张良送他到中门口,这次韩信也没和对着樊哙似的说什么‘我竟然和你同列’的话。张良在那里看着韩信上牛车的身影,也知道自己的话恐怕韩信都没听到心里去。 他虽然称病不朝有两年之久,但是朝里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心里清清楚楚。张良看着韩信的马车行出中门,最后消失在两扇逐渐关闭的门扇中。 当年在荥阳大战中韩信那封求封齐王的信帛埋下的多疑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了。 168伯姬 在长安城中,能和韩信说上话的并不是留侯张良一个,还有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萧何。萧何时任丞相,又负责监督长乐宫西边宫殿的建设。就算是韩信派人送拜帖,得到的消息也多是丞相事务繁忙无法接待淮阴侯。 在人情世故上迟钝的不得了的韩信,在萧何这里碰了几个钉子后也有些感知。渐渐的也不往萧何那里去了。 韩信本来就是因为被人告发谋反而被天子在云梦泽所擒,虽然在洛阳天子说韩信无罪,但是真要心里觉得他没罪怎么还会把他的王爵给削成了列侯呢?分明心里对他还是有所顾忌。再加上韩信在长安里这么一闹腾,虽说不是人见人厌,但是也没几个喜欢和他打交道。 萧何向来是非常会做人,也懂得何为明哲保身之道。当初他还在替刘邦坐镇关中的时候,为了消除刘邦对他的猜忌之心,不但把自己的家财给贡献给汉军做军费,还让自己萧氏一族的子弟参军。如今汉家天下初建,天子似乎又有和那些异姓诸侯王上干上的意思。萧何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扯上什么嫌疑。 于是一来二去,韩信放眼长安,竟然只有留侯还可以和他说上几句话了。于是时不时就去留侯官邸,和留侯讨论一下那些兵法。 昭娖并不喜欢在人情世故方面缺根筋的韩信,但是不代表她大儿子会不喜欢。留侯太子不疑正在六岁的点上,是最喜欢拿着把木剑装大侠的时候。偶尔听到父亲和淮阴侯讨论的兵法,虽然他听不懂但是一点都不妨碍他喜欢那些高深的话语。 于是在书房里时不时就能看见留侯太子的身影。 在不疑前来第三次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张良终于停下来看着儿子。不疑六岁,最是喜欢拿着一把剑来想象自己是大豪侠的时候。自然也对带兵打打杀杀感兴趣。 上回张良还见着不疑把身边服侍的人分作两营,他自己做营中大将在那里“指挥”作战,当然后来被昭娖一番教训。后来迫于母亲管教他也不敢这么玩,不过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心。 “留侯太子倒是一片孝心。”就连韩信也放下和张良谈论的魏公子兵法,对张良说道。 不疑眼睛盯着他手里放下的绢帛上,黑眼睛眨了眨露出点滴渴望的神情。 “犬子让淮阴侯见笑了。”张良笑道然后转头向儿子,“去读书吧,免得耽误了功课。” 不疑这才勉勉强强不情愿的朝父亲和客人再次行礼退出室外。 “看来太子对兵法很感兴趣。”这么一个好动孩子一天几次的出现在书房里就为给父亲请安,韩信自己都不相信。想想也只有男孩子天生的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的兴趣才可以说的清楚了。 张良一笑,接着和韩信聊起放下的话题。 贵族家里六岁的孩子,学书学六艺。可能放在普通人家看来,孩子的担子也太重了。但是不疑早就习惯了。学完还能剩下自己玩闹的时间。 不疑的玩乐消遣,就是自己拿着一把木剑和身边的寺人对打。寺人哪里敢和侯太子真的动粗,不过就是拿着个盾牌苦哈哈的挡着,算计着等小主人累了就宣告投降。 昭娖带着一众的侍女去看大儿子,看到的就是不疑拿着一把木剑一个劲的对随从手持的木遁牌打。然后侍从脸上苦哈哈的,还得装作小主人很勇猛的样子。昭娖看着都可怜他。 “不疑。”最终她还是出口救那些侍从于水火之中。 “阿母。”不疑一怔放下手中的木剑,转过头来看着昭娖。 “不疑,这么可不好。”昭娖看着大儿子说道。 不疑脸上有些失落,以为自己又要因为所谓的胡闹被罚的时候,却听见母亲说“你和寺人打有甚意思?阿母叫你技击便是。” 唉唉唉??? 留侯太子满脸吃惊的望着母亲,母亲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温柔的,都是那个安坐在床上的优雅身影。如今母亲要说教他技击? “阿母,这是真的吗?”不疑把手里的木剑朝着身后寺人的怀里一塞,就跑到昭娖身前说道。 “真的。”昭娖弯下腰来给大儿子擦擦发鬓上的汗水说道。身后的人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教儿子习剑一般都是父亲的事。如今怎么到夫人亲自去教剑术了呢? 在昭娖身后的鱼连忙说道“女君,这……怕是不妥吧?” 昭娖很是不以为意“没甚不妥的,”她笑意盈盈的摸摸大儿子梳成总角发式的脑袋,“我幼时也学的剑术。” “拿木剑来。”昭娖直起身子对不疑身后的寺人说道。 看样子,是要来真的了。 鱼一时半会竟然被昭娖哽的说不出话来,她是见过昭娖小时候苦练剑术的样子。但是听见她竟然要亲自教儿子,还是忍不住的发愣。 “这算甚啊,阿姆。”昭娖有些哭笑不得,“昔日楚国也不是有贵女精通骑射。” 当年那些诸侯国的贵女,也是有好几个会骑马会射箭,甚至还跟着一起去田猎的好手。这会的女人哪怕佩剑出行都不是什么很怪的事情。 鱼嘴唇动了动没做声,昭娖让侍女用缚膊将宽大的袖子绑在身后,单手取过寺人奉上的木剑。不疑这会有些紧张的绷紧了小脸,双手抓住木剑盯紧了母亲手中举起的木剑。他立刻就挥起手里的木剑朝着母亲挥去。 鱼赶紧拉过一个竖仆在他耳畔小声的吩咐了几声。 ** 今日韩信倒是没有和张良促膝长谈的打算,将两人讨论的讨论完,在竹简上写好之后他就告辞了。 突然一名竖仆小步走到张良身后,在他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 张良听完眉目间露出点点的吃惊,他立刻向嫡长子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不疑的院落里传来木块撞击还有小孩子的喘息声。 他走到院门一看,只见到大儿子袖子已经被绑好,这儿不疑满头都是汗。一双手抓着手里的木剑已经是摇摇欲坠,可还是咬牙坚持着。 昭娖把儿子给弄得差点就扑地了。她倒是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见着儿子摇摇晃晃的,她终于心软叹了一口气,“行了。”说罢把手里的木剑递给身后的侍女。 抬头见着张良站在那里,昭娖有些意外之余笑道“不是还和淮阴侯修书么?怎么就来了?” “今日已经修完了。”张良走到她身边,轻轻捏住她的手说道。 张良眼角看见不疑一头一脸都是汗,不禁问昭娖“这又是……?” “还不是因为这孩子想要学剑!”昭娖说着不免带着几许的嗔怪,“这孩子正是缠着阿父的时候,你修书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来教导他。那只有我来了。” 说到底还是在怪张良没有拿出足够的时间来陪孩子。 张良一笑,转头看向还在喘气的不疑。这时已经有寺人趋步上来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却被他一把拂开,自己拿起布巾胡乱在额头上擦拭几下。 “不疑想要学剑?”张良问道。 “是,孩儿想学剑。”不疑垂下头说道。 张良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好,阿父教你。” 不疑似乎是被这么一个天上砸下来的蒸饼给砸晕了,他晕乎乎的看着父亲,“真的?”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话可是对父亲有些不恭敬,赶紧低下头去。 “阿父甚时诳过你?”面对大儿子的话张良只是好笑,没有半点不虞,只是笑问一句。 不疑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每日张良和韩信修书完后,提剑教大儿子几招。 这种日子过了半年多,清早的长安的宁静是被从代地疾驰而来的马匹大破的。 韩王信在太原和匈奴谋反的紧急军报在长乐宫里引发了天子的震怒。谋反吧也就算了,被天子收拾掉的那些个诸侯王们哪个不是火烧火燎的谋反的?可惜这个韩王信竟然还是联合了匈奴。这可……委实不太妙了。 未几,未央宫里立刻传来天子要出兵的消息。 长安城里哪怕是称病不朝的留侯和淮阴侯都知道了。韩信知晓天子要出兵以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淡过。当年楚汉争霸,刘邦对韩信颇为器重,也承认他的行军布阵上的天赋。如今天子出兵,难免让韩信升起重新带兵的希望。 到了张良这里,也很高兴的和他讨论起太原的地形,还有匈奴作战的特点。 韩信将展开太原的地形图,看着上面的山川河流标志,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信愿成就蒙恬将军那样的基业!” 蒙恬蒙毅兄弟效忠秦国,蒙恬更是率三十万大军打的匈奴不敢南望,并修筑起往里长城以防匈奴再次南下。 张良面上笑容不改,对韩信这般雄心壮志只是淡淡一笑。让人送上蜜水,好让韩信解一解渴。 “再过两日,信也该上朝了。”韩信笑得有些像大男孩,之前感觉受了委屈称病不朝。如今觉着又有被启用的希望,他也该去长乐宫到天子面前亮亮相了。 “愿淮阴侯如愿。”张良在内心里叹一声天真,如此说道。 昭娖此时带着大儿子不疑走在步廊上正好碰见满脸笑容走出来的韩信,赶紧带着儿子一起向他行礼。 韩信笑吟吟还礼,那满脸的春风看着昭娖都忍不住发愣。韩信还心情很好的对不疑说,“父亲乃是吕尚那样的贤臣,母亲似妇好。太子今后成材可待。” 昭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而不疑听着恪醍懂,不知道自己母亲和妇好又有什么关系。但是被夸孩子总是很高兴的。 一直到韩信被张良送到中门那里乘坐牛车离开,昭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韩信在长安可是出了名的“怨男”,樊哙周勃那样的开国列侯到了韩信那里都没好话。 张良一没官职,二没权力。韩信倒是对他儿子表达赞许。 突然昭娖觉着……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或者是韩信自己抽了? 韩信当然没抽,但是也乐呵的和抽风也差不离了。来到长安两年都称病不朝的淮阴侯突然要来上朝,引得一众的大臣奇怪。 刘邦见平日学张良称病不朝的韩信竟然也上朝,不禁觉得有些稀奇。不过人都来了,他还是把韩信召过来和他谈论朝里将军的高低。 这一谈论就出了岔子了。 陈平到留侯官邸里来谈起这事儿笑着摇摇头,“这淮阴侯还真是一派的天真,县官与他谈论众将军的高低,他畅所欲言倒也算了。但是县官问天子可带兵多少,淮阴侯倒也不客气,说陛下最多只能带兵十万,县官问他能带兵多少,他说自然是多多益善。” 话说到此,陈平也被韩信的天真和率直给弄的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才好。 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年楚汉相争的时候,不管多少功劳也该看淡了。 “这次出征,陛下怕也没想让淮阴侯去吧。”张良说完,低尝一口杯中的蜜水。 “县官的心思,留侯倒是比我等了解的更清楚。”陈平浅笑。 突然外头传进幼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张良放下杯卮望去,问道“怎了?” 在门口服侍的竖仆都快给面前的这个小娇娇给跪下来了!里头君侯正在接待户牖侯,可是这个娇娇却是一定要见父亲。 “娇娇,”竖仆压低声音和伯姬讨饶,“主与户牖侯在内呐……” 伯姬眼下快两岁了,也不要乳母抱,她自个仰着白嫩嫩的小脸对着面前一脸为难的竖仆,转过被锦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身子,像是要走了。 竖仆这里刚刚松一口气,就见着精致的锦衣纹样在眼前窜了过去。 伯姬自己一鼓作气的跑进厅堂里。看着父亲笑,“阿父——”小女孩声音软绵绵的,听得人都能化开来。 张良对女儿突然窜进来,很是惊讶。伯姬年纪小刚刚跑进来,竖仆又不敢抱她,她自个跑的乐颠颠的当做在游戏。 陈平见着这个雪肤乌发的小女孩惊讶之余,又仔细看了那小女孩一眼。伯姬还是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她摇摇摆摆跪下来给张良行礼,然后跪坐在那里好奇的打量陈平。 “给娇娇摆上茵席。”天冷,虽然室内已经燃起炭盆,张良还是怕女儿着凉叫人给她摆上厚厚的坐垫。 “这是留侯的娇娇么?”陈平看着伯姬问道。 “小女不知礼,让户牖侯见笑了。”张良说道,又瞟了竖仆一眼,让奉上温热的蜜水。乳母接过奉上的蜜水,小勺小勺的给伯姬喂下去。 “哪里哪里,娇娇倒是活泼的很呢。不似犬子……”说起儿子,陈平的脸色有些沉下去。 169田鼠 陈平告辞而出,今日他本来就是来和张良闲聊。也没打算在张良家中饮酒作乐。坐在牛车中回想起那个雪肤乌发的小女孩好奇打量他的眼神。极致的纯净,他是没有见过这种清纯如同小鹿的眼神。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纷争不休,陈平自然也是练就了一肚子的黑水,阴损招数也从来不惜。当年就用两千女子的命拖住楚军,让刘邦逃出荥阳。心狠可见一斑。 如今被留侯家的伯姬用那么纯净如同一头小鹿的眼神那么一看,他心里头生出些许的柔软。他从来没见过孩子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就算是儿子陈买对他这个父亲也是畏惧居多,虽然说比不上看见猛兽,但也差不多了。每次问话,虽然不说结巴,但看着儿子那畏畏缩缩的样子,陈平每次都恨不得踹上一脚。和自己生父说话有必要这么顾前瞻后到畏惧的地步么? 明明已经十岁上下,甚至还不如一个两岁的稚女来的大胆。 想到这里,陈平只觉得儿子越发让人头疼。如今朝中局势诡谲,外有战事,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被天子捎带上前去平乱,家中他是真的不想再闹出什么事了。 牛车缓缓驰进户牖侯官邸。 官邸中户牖侯太子买听说父亲从外头回来,和母亲张氏一起跪伏在渡廊上迎接。陈买此时十岁,头发梳做总角,经过两三年的训练,陈买的礼仪已经能入眼。只是他对着严厉的父亲心里还是亲近不起来。 本来只是从母亲和大伯的口里知道自己的生父在外,伯父对他如同亲生,因此他对母亲口里的父亲也没多少渴望。 到了真的被已经功成名就的父亲接到长安,生活却不是幼小的他想要的。 陈买微微抬头,见着父亲陈平白色的麻布足袜就停在面前,一点一口气就堵在喉咙口,他低下头去。留给父亲一片恭顺的背。 陈平看着儿子,心中长叹一声,这样哪里是血脉相溶的父子。他的视线从陈买的背上移开走进室内。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把陈买叫来问问他一天里学了什么,或者是考考他的学问。他让陈买回去读书,自己让张氏留下。 陈买听到今日父亲竟然不考问自己,心里头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张氏给陈平换上家居穿的襜褕,换好衣裳后,她又让人奉上微热的蜜水。 “你觉得留侯家的娇娇如何?”陈平手里拿着杯卮,卮中的蜜水微微晃动。他说完垂下眼来浅啜一口卮里的蜜水。 张氏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她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留侯家的女儿没什么记忆。 她想了一下,小心的说道“留侯家的娇娇,妾未曾见过。” 陈平有些吃惊,“未曾见过?” 侯夫人们并不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反侯夫人们有时候可了劲的相互邀请入官邸中宴会,就是哪家列侯家里有喜事,侯夫人们也是不甘寂寞的。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出去亮相的事情相当正常。 张氏浅浅一笑,“留侯夫人平日不将娇娇带出来呢。妾也不曾见过。” “今日我在留侯处见着那孩子,虽然年幼,但胜在灵秀。”陈平想起那个一点都不怕生的小女孩,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也不愧是她的孩子,胆子不但大,人还机灵的很。 张氏脸上一僵,丈夫这么说,很难不让她想起丈夫是不是有意和留侯联姻。眼下孩子七八岁就定亲的事情数不胜数,甚至还在总角之年就提前束发娶妻,完全把周礼的“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给抛到了脑后。 她心里一个咯噔,说句实话,虽然留侯食邑万户,但是张氏心中并不想和留侯家联姻。留侯虽然是天子曾经的重臣,但是如今称病不朝,一年也难得见出行一次。在长安里过得无声无息的。 和这样的人家联姻根本就没多少助力啊!张氏眉尖蹙起来,袖中不禁揉搓着锦帕。 她就那么一个儿子,将来也要在长安中滚打,虽然说那位娇娇有两个兄长,可是父亲沉迷黄老之术,能对家中子弟入仕能有多少助力?将来对女婿又能提携多少? 张氏扯了一下嘴角,“留侯家的娇娇自然是灵秀,可……太年幼了些。” 陈平听了,长眉展开来,嘴角勾一抹略带趣味的笑“年幼是年幼,不过由幼观长,也该是个钟秀之人。” “夫君说得甚是。”张氏手扯弄了锦帕几下,勉强笑道“留候乃是天子先前的重臣,教养自然好。不过妾觉着舞阳侯家的娇娇也是好的。” 说着,张氏的视线不禁瞟向陈平。吕嬃平日里在侯夫人里面的八面威风,而且舞阳侯樊哙也是天子的连襟,那些战事对舞阳侯也很是倚重。在张氏看来这样的人家才是一门好助力。 陈平听后,脸上的笑意不改,他看着妻子,摇了摇头。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陈平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一头浇在张氏的头上,心都凉了半截。 “夫君,妾这话有如何不妥?”张氏修剪整齐的长指甲刺进掌心里,她竭力平伏下自己心中的情绪问道。 “今日之福非日后之福。”陈平摇摇头道,“田鼠也只能望见眼前,却看不见身后。今日看到的福,岂非日后之祸?” 陈平看着妻子听不太明白的样子,说道“我书房中有老子之作,若是无事读读吧。” ** 昭娖完全不知道自己女儿被人盯上,关中的天气,哪怕身着五重衣都要被冻得打摆子。 不疑年岁已大,君子六艺也已经开始学习,渐渐的倒是没有多少空闲赖在母亲这里。伯姬和辟疆年水倒还小,除了晚上睡觉,不然还是喜欢扎堆在母亲这里。 昭娖让侍女拿出一个木球,地上铺上厚厚的地衣,她自己拿着球滚给辟疆,辟疆刚刚把手里的木球给拍出去,就被伯姬给半路截下。 “就你的多——”伯姬奶声奶气的抱着木球对着二兄说道。 辟疆将球半路就被妹妹给截了去,气的脸都鼓了起来。原本就圆滚滚的脸蛋这下看着更加憨了。他立刻迈开小短腿就要追着妹妹把球给抢回来。 伯姬年纪小,但是既然欺负人了就没有叫人追回去的想法。辟疆来追她人小力气大抱着球就要跑。 可惜那么一个木球对她的小胳膊考验太大,伯姬干脆一脚踹出。球就滚了出去。 辟疆拉着妹妹的袖子,见着伯姬一脚把球给踢滚出去。一双眼睛都瞪直了。 伯姬向来和哥哥有些不大对付。大兄不疑还好,因为不疑是嫡长子需要对年幼的弟妹们展现出他作为兄长的姿态。可是在同日出生的辟疆和伯姬,就没有那么多的姿态。两个人什么都争,生怕对方得的比自己的好。 辟疆瞪着一双大眼睛,伯姬还不怕,一双手拍了几下“牛、牛!” 前段时间小丫头见识到拉车的牛,对那种庞然大物印象深刻。 辟疆这会说话还不是特别利索,又被妹妹抢了先机,干脆有样学样也用嫩嗓子喊“牛、牛!” 昭娖见着兄妹俩你一声我一声的开闹。不禁有些头疼,当时生不疑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家里孩子一多她彻底知道熊孩子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辟疆,伯姬,过来。”昭娖朝两个孩子招招手,两个孩子见着母亲叫他们,立刻乖乖走过来,使了劲的朝母亲怀里钻。 “伯姬,要听话,不要闹。知道么?”昭娖原本想要摸一下女儿的头。伯姬头顶扎着一个冲天辫,实在是不好下手,昭娖改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 伯姬长的在同龄的小孩子里很是漂亮可爱,可是昭娖真心不知道这个性子到底是随了她和张良哪一个的。 伯姬像是受了委屈,哼哼唧唧两声在母亲的怀里换了个姿势,把二兄又往外头推了推。 这时候,外头传来侍女跪拜的声音,伯姬一听熟悉的脚步声和佩玉叮当的声响,小脑袋就从昭娖的怀里探出来。 “阿父来了。”说罢,小丫头就从昭娖怀里窜出来还没奔到门口就被进来的张良一把抱起来。 “呀——”伯姬欣喜的叫出来,非常享受一下子被父亲抱起来。她笑嘻嘻的伸出一双胖手抱住父亲的脖颈。 “小伯姬又沉了。”张良让女儿安坐在他的手臂上,看着女儿胖嘟嘟的脸,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他转过头看见昭娖抱着儿子坐在席上,他抱着伯姬坐在了昭娖身侧,逗弄女儿道,“今日伯姬可学甚了?” 昭娖不禁发笑,才快三岁的幼女能学到什么东西,天天和兄长争宠斗嘴,自个玩精致的木偶。 伯姬有些不太明白父亲口里的学是学到什么,她说“我今日学会给阿丽穿衣了~”奶声奶气的还带着点颤音。 “阿丽?”张良不明白女儿说什么,转过头去看昭娖。 “伯姬喜欢的那个木偶。”昭娖答道。这会制作木偶的手艺的只好不差,就是人偶头上的发丝儿都能用真人的头发镶入进去垂下来。 小女孩喜欢玩娃娃,得到这种木偶,没事儿给木偶换个发型或者是衣裳,简直是不亦乐乎。 张良闻言发笑,低下头看着满脸等着表扬的女儿,夸奖道“伯姬聪慧。”说罢还揉揉女儿的小脸蛋。 张良是没法和昭娖那样,亲自拿个木球和儿女嬉戏。亲自教了伯姬几个字,可惜伯姬年纪小,对这个兴趣不大,教了几遍之后伯姬都打起了哈欠。然后干脆窝在父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昭娖见状,就叫两个乳母抱了伯姬和辟疆到房里休息。辟疆和伯姬闹了那么一阵也累了。 等到儿女们都被抱下去,屏退了室内侍立的侍女。也真的只有张良和昭娖两人了。 张良看着昭娖,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昭娖眼角瞟见他,不禁也噗嗤笑出来。她膝行到他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方才伯姬还在和辟疆争呢,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像谁!” 说罢,手环紧了他脖颈下的衣襟处。 “我幼时可不这样。”张良转过头去,望着昭娖说道。黝黑的眼里还闪烁着几丝的笑意。 “我也不这样。”昭娖一听他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原本抵在他肩膀上的下巴一下子离开。 话说完又觉得话里有几分孩子气,昭娖想着把怀上他肩膀的手抽离开,又被张良一把按住。 “伯姬这性子也挺好,”张良一手按住昭娖的手说道,“太过柔和,也容易招来轻视。辟疆身为兄长应当忍让稍许。” 昭娖听他话里都是偏袒小女儿的意思,不禁笑倒在他身上。但笑过一回首,望见他眼角细细的纹路。 她突然想起,怀里的这个男人其实也青春不再了。 昭娖低下头来,将脸颊埋进他脖颈处的衣襟里。 ** 天子没有再启用淮阴侯韩信,而是自己带兵出征,浩浩荡荡的仪仗过后,长安城里留下的是平静还有些许的议论。 170白登之围 天子出征太原讨伐叛乱的韩王信,身边的谋臣带了陈平。腊月的冬日冷的几乎让人觉得那呼呼的冬风都能把人的皮肉给割开来。 在这种天气里出征,哪怕是对耐苦战的秦人来说都有些难捱。 匈奴原本攻打韩王信封地的马邑,谁知韩王信竟然和匈奴联合造反。天子亲自出征镇压,也够是给足了面子。 刘邦出征,朝里头的那些大臣们自然是挑好话说,可是有一个偏不,那就是韩信。韩信这人虽然人情世故上面迟钝,但是行军打仗,无人能出其右。他这会可真的是失意了,原本刚到长安时,心中愤懑不肯去随侍天子,后来更是在长乐宫里说出天子只能将兵十万那样的话。 他的那番话在韩信自己看来是实话,但在刘邦听来就完全是换了个意思了。 失意之下,韩信连留侯那里也不肯去,自己在官邸中日日借酒消愁。最终有一日在斥退屋中所有的竖人喝得大醉,屋中火盆因为没有人去照顾而灭火。韩信酒后受了凉,便发起病来。 韩信前段生活东征西讨,如今失意又是醉酒又是受凉,生病起来格外气势汹汹。就连监督修建西宫的丞相萧何也被惊动,遣人送来医术上好的良医还有诸多的药材。 后来萧何干脆自己到了淮阴侯官邸探望,韩信病的脸上通红,有时候还嘴里说胡话。淮阴侯夫人被丈夫给急的哭的也差点倒下去。 萧何简单的慰问了淮阴侯夫人几句后,只听得病榻上的韩信突然开口道“哭甚?我还没入土呢。”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让淮阴侯夫人哭的更加厉害了。 没奈何,萧何只好反客为主让人将侯夫人带下去好生休息一下,他自己陪着韩信说一会话。 “萧丞相……”见着萧何坐在榻边,韩信双眼也比刚才有神采许多。 “淮阴侯……”萧何叹道。 韩信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萧何的手,“丞相……这次必败,必败啊……”他病的脸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红,滚烫的体温从手一路传到萧何的手上。 “痴语!”萧何赶紧叱喝住韩信的胡言乱语,他抬头看了眼室内,内室里没有侍立的竖人和侍女。 可是韩信也并不住嘴,“王师出征那日,我亲自去看……不忍观之啊!军容还不如我当年所带之军。况且,匈奴多是骑兵作战,战车再多又能抵多大的事?县官也不是多有将才之人,此次、此次怕是……咳咳咳”说到这里韩信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何叹一口气,当日韩信对刘邦说的那句话他也听到了。天子如此行事,怕还是存了一些和韩信斗气的心思。 “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病。”萧何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发冠之下也是斑斑白发。 “丞相……”韩信连连摇头,还是不甘心,“丞相您说……信难道只能这么一辈子……” 萧何暗叹一声,将韩信的身子按回去给他掩好被角,“如今王师已出秦关朝太原而去,再想多了也是没用。你还是好好的休养。” 他让人送上煎熬好的药汁,看着韩信服用下去。 喝了药之后的韩信虽然比方才平静许多,但是紧紧抓住萧何的那只手从来没有放松半点。 萧何看着他睡在榻上,想起几年前见到的那个青年,虽然清瘦但是眼中的神采不减半分。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无法相比了。 此次汉天子亲自带兵出征,果然出了大篓子,在决定是否直接攻打匈奴上出了问题。被派去匈奴里的娄敬,也是曾经进言刘邦定都长安的齐人,到了匈奴后他发现匈奴之地竟然不见精壮,之后回来他向刘邦进言匈奴不可攻打,而其他一同前去的使者进言匈奴可攻。 于是刘邦便将娄敬关了起来,下令攻打匈奴。 刘邦不知道,这正是匈奴给汉军设下的一个陷阱。 当紧急军情送到长安的时候,刘邦已经被匈奴大军围困在平城。萧何给刘邦操心了将近十多年的军需,如今面对包围平城的重重匈奴大军,他也无可奈何。 陈平拢手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大军被困军粮供应不上,就是陈平这位天子身边得用的谋臣,堂堂户牖侯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太原苦寒的气候,让他不得不将双手拢在厚重的袖子中,被困在这座白登山已经有好几天了。冬日里天寒就连树叶子还有草都枯了个遍,如今想要耐饥只能吞那些雪块了。 想到这里陈平笑起来,天子和韩信置气,为了证明自个有能耐带着军队脱离步兵一路先到平城结果自己被匈奴给设了绊子了! 突然营帐门被打开,一名军士走进来,叉手抱拳对陈平说道“护军,陛下召您过去。” 这几日刘邦被围困在白登山上,连续几日都没法睡好觉。更是连连传召陈平前去幕府商议。 陈平叹一口气,他在行的乃是谋略,对于如何行军打仗完全不是他的强项。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凭借他在行的谋略尽量求得脱身了。 刘邦被围在白登山上的消息被封的死死的,知道的只有萧何还有那几个列侯。同时还有长信殿内的皇后吕雉。 昭娖没想到自己家里竟然还有迎来丞相的一天。 丞相萧何已经露出了老态,虽然背脊挺的笔直,但是弯腰间还是露出些许迟钝。在迎接萧何入堂厅后,萧何默默看了昭娖一眼。 昭娖知道他什么意思,告辞后退出了厅堂,并令让屋内侍立的竖人退下。 张良看着萧何摆出的地图,白登山所在的位置很刁,普通押送军需的士兵很难绕过去,而且眼下还是在匈奴士兵重重封锁之中。 “如今陛下被匈奴所困,军粮无法送到此处。”萧何叹了一口气。 张良看了看,“倒也不是完全在绝路上。” 萧何一听,抬头去看张良。他看见张良的脸上露出丝丝笑容。 ** 今天刘邦是又一次打退了匈奴的进攻,可是汉军方面也是损失惨重。本来就军粮不济,天气寒冷,手指被冻掉的士兵十之二三。再这么耗下去,不等匈奴人来,军中都能哗变了。 刘邦坐在上位上,眼下大片的青色,被围的这么几天他倒是老的特别快。刘邦看着下面站着的陈平。 陈平身材颀长,姿容皎皎。哪怕是这一路的风霜也没有让他那一身的俊赏减少半分。 “你说的那一计可行?”刘邦问道。 陈平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陛下,如今情况紧急。不管不可行,总要一试。” 刘邦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陈平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营帐,已经有人为他准备好了热汤。陈平走入帐内,解开腰带的带钩,他自己走到铜磐前,自己绞了帕子仔仔细细擦拭面庞和脖颈。营帐中放置的一方矮柜上倒扣着一面铜镜。细细的擦拭完面颊和脖颈,陈平走到矮柜前修长的手指从袖中探出,手指间夹起穿钮的丝绳。铜镜里照出了他的容貌。 镜子里容貌还是那一番昳丽的容貌,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太舒爽。 ‘陈大夫果然美姿容,丰肤曼肌,弱骨纤形。’他回想起昭娖当年在彭城时调笑的那么一句话。 陈平无奈笑笑,美姿容,丰肤曼肌。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还要靠这幅容貌去脱困。他摇了摇头,伸手去拿篦子将头发重新梳理一遍,穿着好衣物。带上已经准备好的财宝和美人画像,骑上马匹朝匈奴营帐而去。 匈奴单于的阏氏因为这几日来,单于忙于围攻汉军,难免对阏氏有所冷落。 阏氏有些闷闷不乐的靠在身后兽皮靠垫上,让一侧的女奴倾倒上满满的一杯羊奶。羊奶腥膻味道重,不过常年以游牧为生的匈奴人对华夏族避之不及的腥膻羊奶没有半点不适,直接就那么喝下去了。 突然外头走进一名匈奴武士,他黎黑的面上挂着一抹奇怪的表情。 他走进帐内,对着坐在兽皮褥子里的阏氏跪□来,“尊敬的阏氏,有人求见您。” 阏氏喝一口杯中的羊奶,慵懒的抬起眼来,“是谁?” “来人自称是华夏来的商人,有宝物献给阏氏。”匈奴武士说着低下头去。 “宝物?”阏氏将手上的羊奶递给女奴。她笑道“有意思,让他们进来。” 匈奴武士起身,转过身出了帐子。不多时走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男子身上照着披风,他伸手去拿下头上的帽子,一段玉色般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看得阏氏一愣。 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帽子上,但他手指微微用力拿掉头上的风帽,光线一下子灌进来将原先笼罩在阴影下的容貌照亮。 微微上挑的一双挑花眼里水意潋滟间勾人心魄,玉白的肌肤和昳丽得让让人不禁沉溺其中的面容。 陈平嘴角翘起,大胆的抬起头,那双眸子在一颦一盼间,流转着诱人的波光。阏氏被那双眼睛看得心中立刻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汉军中尉陈平,见过阏氏。”陈平抖抖袖子朝着兽皮褥子里的女人就是一拜。 阏氏眼睛死死的黏在陈平的面容上,方才那般的嗓音在她听来也如同是草原上最美丽嗓音的鸟儿发出的歌唱。 那双炽热的眼睛里很不得伸出一双手,将眼前这个美姿容的男子给抓到自己身边来。 “哦,汉军中尉。可我听到的可是商人。”阏氏在褥子上调整一下坐姿,手臂聊过自己编织成一条条小辫子的头发。 陈平笑道,“不说在下是商人,恐怕也不能进的阏氏的大帐,”他双眼含情脉脉的望着那个肤色浅黑,面容粗糙的女人,“也不能见着阏氏了。” 阏氏对这番话很是受用,她笑着瞟了陈平一眼,“你说有宝物献给我。如今宝物在哪里呢?我……可没看着啊……”说着她的视线肆意的在陈平的身上扫荡。 陈平放下双手,笑道“宝物,平已经带来了。而且是可以救阏氏于失宠之患的宝物。” 阏氏一听,兴趣就来了“哦?” “如今单于困汉天子与白登之围,不得解困。天子为求脱身,自当送上财宝美人。财宝对于阏氏来说自当是好事,可是美人……么?” 阏氏的脸色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华夏之地多是美女,不知阏氏可曾看过‘美目盼兮’那等的美女,不知若是单于得到这等美女,还有多少心思是在阏氏这里的。”陈平眼眸微微垂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阏氏听说汉天子将要送美女给单于,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她噌的一下就从褥子上起身,“那该怎么办?” “天子被困,会献出美女财宝,若是围困一旦解开,天子撤军也不想要损废美女和财宝。”陈平拿准了面前那个异族女人不想要别的女人来和自己争宠的心思。虽然这话里头并不十分让人信服,但是只要她不想让别的美女来抢夺威胁她的位置,就必定阵脚大乱。 阏氏沉下脸在帐中来回走动,最终她抬头看向陈平,她慢慢的走到陈平面前。 陈平闻着一股长年累月不沐浴不洗灌积累而成的刺鼻味道,原本匈奴人的帐子里就是一股腥膻味道,两人之间离着远也不觉得。如今一靠近,这种味道便是扑面而来。 “华夏有没有这种美女我不知道,”阏氏缓缓靠近陈平,闻着他身上带着风雪味道的气息,“可是你说的那样的美人,我却知道面前就有一个。”说着她手伸出来一下攥住陈平袖下的手。 她满心满眼的看到的就只有这个华夏男人的美貌。 陈平嘴角一勾,微微一笑。身上白色的罩衣越发让他显得面如冠玉,也同样的让女人如痴如醉。 作者有话要说:平美人卖身,普大喜奔~ 171未央 陈平是过了好一会才出来,他从匈奴阏氏营帐出来的时候,衣襟稍有些凌乱,帽子下露出那张脸挺苍白。 军士前来马匹,看着陈平苍白的几乎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思之再三小心翼翼的问道“君侯,可还安好?” “嗯。”陈平应了一身,翻身上马。 冬日凛冽的冬风刮来,陈平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拿起马缰拨过马头就向汉军军营弛去。 寒风不断灌进他的领口,陈平没有掩好帽子的那处缺口,反而任由寒风灌进来。 刘邦原本是充能耐,犯了兵家大忌和大队伍分开。后头带领那些被刘邦甩开的军队的将领乃是樊哙,长城内知道天子被匈奴所围的消息后,迅速派出使者给樊哙送来一封帛书,帛书乃是萧丞相令人送来的,其中提到要樊哙迅速拖着王黄和赵利的人马,不能让他们和匈奴汇合。 樊哙看了之后,立刻就令斥候探得王黄和赵利队伍所在方向,将他们的队伍拖在那里。在樊哙拖住这两个人的同时,长安城内也调动了援军迅速开赴太原。 阏氏得了陈平的美色好处,自然心甘情愿为那位美男子说上几句好话。在单于那里为汉天子说了几句话。 当然最终起了大效用的,是韩王信的军队迟迟不到,韩王信被樊哙给困在那里根本没法朝前移动半分。 太原苦寒,匈奴和刘邦打了那么几天,不管是白登山上被围的汉天子,还是在外头围困的匈奴,谁都说不上比对方好一些。 匈奴单于见韩王信迟迟不到,不得心生疑窦,再加上阏氏在耳旁相劝,想起这寒冷的天气干脆撤掉对白登山的围困。 当日天起大雾,汉军每人手持弓箭,缓缓退出包围圈。时值汉军的援军到达太原,这时刘邦才真正的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他立刻将扣押的娄敬放出来,很是后悔中了匈奴的计策,又后悔没有听娄敬的话。封娄敬以关内侯的爵位,尊为建信侯。 虽然他后悔,但是已经足够让刘邦体验到韩信那句‘天子只能带兵十万’的话之准之毒。他没法否认韩信的将才,就像韩信说他在打仗上不如他一样。 二月天子从平城出发回到长安城。 此次天子回长安,也带来人事上的变动。户牖侯陈平改封曲逆侯,曲逆县有五千,也算是嘉奖陈平之前为他周旋脱困。 回到长安,陈平顾不得先见妻子和儿子。径自让人备下热汤,自己走到浴室里把身上带的衣物去全部脱掉。 衣物丢了一地,好几个竖人进浴室来收拾落在地上的衣物。侍女们手捧香料朝浴室内的香炉里再添一份香料。浴室里的熏香更加浓厚了。 “那些衣裳不必浣洗了,烧掉。”陈平躺坐在浴磐里,淡淡的吩咐道。 “唯唯。”竖人听到主人吩咐将换下来的衣裳全部烧掉,赶紧应承下来。 张氏听见丈夫这次有立功,改封的封邑人口都增加了两三倍。高兴之余赶紧带着儿子陈买前来庆贺丈夫。 没想到一来听到的就是丈夫正在沐浴更衣的事情。 陈买在心里头送了一口气,又可以推迟一些时间去见父亲了。他今年也快十岁了,虽然渐渐地已经习惯了在长安定的生活,但是依旧畏惧父亲。 陈平在桶子里一泡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其中送往浴室内的香汤无数,还送了好几块洗石过去。府中的家臣见着摇摇头:这次君侯随天子出征真是受苦了!和匈奴那般蛮野之人在战场之上打交通可真不是轻松的事。 曾经的户牖侯官邸现在的曲逆侯府邸,全府上都是在欢欣中。张氏听着夫君正在沐浴,自己牵着儿子走在渡廊上。天子是二月动的身,等到了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冬去春来。冬雪已经融化,嫩绿的草露出来,廊下的那些花卉也开放来。 得知丈夫获得天子赏识的张氏很有心情的在那处欣赏春景。 留侯家此时也出行到灞桥踏春。 天子此行的得得失失,张良没有多少参与的意思。带着妻子儿女到灞桥赏春景。 三辆行驶的牛车持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视。侯太子不疑身为嫡长子,自然是独乘一辆牛车。张良也是自己乘坐一辆,昭娖就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坐在一起。 因为之前辟疆和伯姬都还年幼,怕他们见风生病,昭娖很少带着他们出去。如今春去冬来,长安仕女少年皆出来游玩的仲春,张良突发少年狂,决意带着妻子儿女好好出来游玩一番。 伯姬一向是活泼性子,难得出门小丫头根本就不要乳母,自己站起小身子去掀开牛车车厢垂着的竹帘,她看着外头有着短打的农人,还有头戴鲜花的少女路过。 农人少女们的话语听进小丫头的耳朵里就是一串完全听不懂的问号。不过那些翠绿的树木又很快吸引了她的眼睛。 外头的一切对伯姬来说都是稀奇的,就算是眼睛里望着的那篇湛蓝的天空,也要比自己在家里看到的要蓝要漂亮。 见着一只白鸟从茂密的树林里飞出去,她就能惊讶的张大嘴,好像很不思议那只鸟竟然能飞那么高那么远。 昭娖见着女儿对外头的东西那么好奇,不禁让她多看一些。 伯姬过的还不如她小时候自由。在会稽的郊外,捕鱼捡柴,有时候还会拿着根竹条当剑使。 当行弛到灞桥上的时候,伯姬望见桥下奔向远处的滔滔河流,惊讶的睁大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手捏成了小拳头一口咬在嘴上。 秦地的河流如同秦人的脾气一样,奔涌远去一不回头。小丫头一见到就惊呆了。 辟疆虽然才三岁,但是平日里挺多了乳母寺人对他管束的嫡次子应该有的模样,又有意在母亲面前和一向和他争宠的妹妹做个对比。于是很乖很乖的黏在昭娖身边。 灞桥始修于秦穆公时代,到了现在已经相当壮观,桥路之宽比起现代的大桥有过之而无不及。车辆行驶之余还有行人行走于两旁。 渡过了灞桥,再往东去就是骊山,骊山上有温泉,但也并不是列侯们所能享受到的。 过了灞桥后到了一处绿绿郁郁的草地,昭娖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两个孩子也被各自的乳母抱下来。 这次鱼没有跟来,鱼年纪大了,行动也开始不变。最近这段时间头脑也不太清楚,记忆混乱,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就是晒晒太阳,还有和人唠嗑一下了。 孩子们下了车,立刻被绿茵茵的草地还有在野花上翩跹飞舞的蝴蝶给拉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两个孩子径自拉上大哥,跑去撒野了。 昭娖让侍从和乳母好好看好三个到处野的孩子,望着孩子在草丛中欢乐的追逐欢叫,她脸上也露出笑容。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正看着不疑带着弟弟妹妹们捕捉蝴蝶,昭娖就听见身边的男人说道。 昭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张良正望着自己。 张良出门也不过是一袭深衣,头上戴小冠。那副闲适的模样,要是不说没人知道他是万户侯,只不过是寻常一名普通的前来踏青的士人。 张良宽袖微动,手已经从袖口处探了出来向昭娖做出邀请的姿态。 昭娖低头一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两人一同走在萋萋的芳草中,浓厚的春草清香夹杂着不知名野花的芳菲扑面而来。远处还隐隐传来男女对歌的歌声。 “很久没有与阿娖这样出行过了。”张良面上带笑,望向昭娖。 昭娖点点头,“是啊,我和子房还是十多年前在临淄……”话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没有说完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嘴角勾起来再也没说下去。 张良望见她这一抹难得的羞涩,轻轻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进一些。她那一抹羞涩的原因,张良自然也知晓。十多年前临淄郊外的那一次,两人险些以天为幕以地为榻做出一些香艳的事情来。 现在想来,也是佳人在前年少难以自制。 不过要再来一回,他也不会罢手就是。 “自从嫁你,倒也没出来好好游玩一番这灞水风景。”昭娖话语里难免就带了一份奚落。“到了辟疆伯姬这年岁,你才肯出门!” 张良听了昭娖的话,微微一笑,此时他唇上也蓄起了胡须。和年少时面若好女的美貌相比,年纪已经过四十的他倒是更有一份成熟的气韵。 他呵呵笑着,捏了捏昭娖的掌心。 “这不是带阿娖出来了嘛。”他笑着,他手上使力不再是联袂而是将她轻轻带到身边,两人肩头交重,虽然比不上那些少女和情郎们的打情骂俏那般肢体交缠,暧昧百生。但两人把臂前行却让人看见比那些打情骂俏更深的情谊。 “以前我只是来过灞桥两三回。每次来去匆匆也无心欣赏这美景。自然也没觉得有多少好看。”张良叹一口气向昭娖解释道。 “你那会若是有这心思,天子不知该喜还是如何了。”昭娖自然听得懂他那几次经过灞桥是什么事情。 “如今可好,我也无俗事在身,可以陪着阿娖出来散心。”张良扶着昭娖的手臂走过一段稍微有起伏的一段路。 两人身边可以见得那些多情的少女们正在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的情郎,对歌之声不绝于耳。 昭娖听着那些那些个年轻人对歌对得起劲,也扬起脸看着扶着自己的张良。 “如此好春日,子房何不来一曲?”昭娖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半是开玩笑说道。 张良浅笑道“当然可以,阿娖好楚歌?楚人倒是也有对歌定情的习俗,我唱一首阿娖对上,可是相约一道去桑林?” 昭娖呼吸急促少许,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张良给作弄回去了。 她眉头稍蹙,伸手对着他的手臂就是捏了一下,“不正经!”她低低说道,“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去滚桑林。也不怕虫咬!” 昭娖说着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桑林,桑林口处已经有少女牵着自己的意中人如同一头快乐的小鹿,奔跑进桑林之中。 张良低低笑了两声,笑声醇厚听得昭娖转过脸去,一副再也不肯搭理他的模样。 “是良轻薄,冒犯了阿娖。”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抱她的身子。在昭娖看来在外头都脸红的举动他倒是做得完全没有半点顾虑,丝毫也不在乎别人看见这么一对夫妻在野外拉拉扯扯的调*情。 最后昭娖自己都要被他这么弄的不好再不搭理他。不过还是要求换了个踏青的方向,别走到那些野鸳鸯们相好的桑林去了。她倒是也不介意看场野外真人版行为艺术,但是她还不能没脸没皮的真的和张良像那些年少男女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的……阴阳交融。 “阿母,阿母!”伯姬叫人折了一枝桃花,正拿在手中把玩,远远的瞧见父母前来,一下子就跑出去。身边的人惊叫起来就要去护她。 伯姬人小腿短,但是跑起来格外快。跑到父母面前,白皙的稚嫩小脸蛋还带着一串的晶亮的汗珠。 昭娖蹲下身来笑着给女儿擦汗水,伯姬也不等喘上几口气,几把手里的桃枝朝母亲面前凑,嘴里还奶声奶气的说“阿母,阿母,桃华,桃之华呢!” 看见女儿如此兴奋,昭娖也相当给面子的凑到桃花前一嗅,“春日至,阿芳菲。” 张良弯下腰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小丫头坐在父亲怀里一下子开阔了视野,相当的开心。 “伯姬,阿父教你诗。” “嗯!”伯姬双眼晶亮,答应的很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张良一边抱着还带着一股奶香的女儿,一边教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丫头摇头晃脑,似乎学的像模像样,突然望见天空上掠过去的一只大鸟,拍手叫起来“阿父,阿父!大鹏!” ** 天子出征被匈奴所诱,困在白登七日。但是也并不是完全的丢了面子,他令樊哙留在代地继续讨伐,自己也没在长安呆多久又率军东进,围剿韩王信的余部。 等他回来,在萧何主持下修建的西宫前殿已经完工。 高大的阙矗立在宫殿之前。宫殿之壮丽让刘邦非常生气,他在质问萧何如今天下尚未安定胜败还未可知,为何要修建如此过分高华壮美呢。 萧何说出那句日后说明皇家宫室多壮美的原因的话,“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后又以诗经小雅中庭燎中的一句“夜如其何,夜未央”给西宫取名未央宫。 当长安的列侯还想着是否有幸可得知这座还在修建当中宫廷的壮丽时,突然传来赵国丞相欲要行刺天子的消息。赵国丞相贯高被灭三族,赵王张敖也被押送入长安。 正在天子要给赵王定罪的时候,新封的代王天子的哥哥刘仲封地收到匈奴侵入,代王刘仲弃国而逃。 匈奴的厉害,刘邦是见识过了。如今再打,还有那些诸多等着机会的异姓诸侯王们,此时娄敬又给他出了一计:和亲匈奴。 此时前朝后宫的隔离并不重,前朝娄敬给天子出策和亲的事情就传到了后宫。 戚夫人千娇百态的躺在刘邦的怀里,媚眼如丝。 “今日,贱妾见陛下甚是不开心。可是贱妾侍候不佳么?” 刘邦还没从方才那场云雨中完全脱离出来,他闭着眼手里摸着宠姬光滑的背脊“不是你,是和亲的事。” “和亲?”戚夫人问道。 “娄敬说是请和亲匈奴,可是让谁去呢?朕也没有合适的公主。” 戚夫人眼珠子转了两下,“这也是,和亲的公主若是生母出身低微,若是去和亲也怕没交两姓之好,反而惹下祸事。结两姓之好向来是嫡女之事……可惜……” 话犹未尽,榻上的刘邦眉头已经皱上来。 几日后,长信殿的皇后吕雉听闻天子有意让自己已经嫁人的女儿和离和亲匈奴时,险些瘫倒在御座上。 舞阳侯夫人吕嬃当时也在场,慌乱上前扶起姐姐。 “阿姊,阿姊!此话说不定是误传!匈奴那等腥膻蛮野之地,县官怎会让嫡长女前去和亲!” 吕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跪在下面那个在戚夫人宫室之处当值的寺人。 “陛下当真对戚姬这么说的!” 寺人觳觫跪伏在地,“奴万万不敢欺瞒中宫!夫人侍寝之时,奴从旁听得陛下有意让公主和亲!” 吕嬃觉得姐姐伏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臂颤抖不止。 须臾,吕雉面上的神色渐渐转为平静,恢复了身为皇后的雍容。 “你做的很好,我要赏你。”吕雉望着下面跪下的寺人笑道。 寺人大喜之下又是对着皇后行礼。 吕嬃看着寺人退下,转过头来劝解姐姐“阿姊,说不定这贱奴听错了呢?” “听错了?呵呵,阿嬃啊你太小看你的这个姊夫啦!”吕雉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渗人,“当年广武涧,他为了大业,连生身父亲都可不顾,又何谈阿乐?以一女换取太平对他来说可是相当的划算啊。” 明明是大好的天气,长信殿内也不冷。可是吕嬃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似有一股阴冷透过她身上的层层锦衣,直入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刘三渣渣也够渣了。 172风动 赵王张敖此次被押送入长安,不但很有可能丧命,甚至连妻子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被天子嫁到苦寒又语言不通的匈奴。 长信殿的皇后失宠日久,这是长安上下皆知的事情。而这件事情背后有隐隐约约又有后宫争宠问鼎于后位的影子。但是吕皇后两名兄长都在军中任职,吕氏子侄在开国新一代中资质格外不错,也有被长辈提携着任职的。 宠姬戚夫人出身贫寒,朝中也没有皇后那样的势力。能够获得天子的宠爱,完全就是靠她的楚舞还有那个可爱的皇子如意。 但就是这样,在天子的纵容和默许下,就是这么一个宠姬也敢向皇后亮起了尖刀。 吕雉决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被刘邦去和亲匈奴,她亲自去求见天子,见到天子后跪伏于地。声声带泪,字字沁血,从女儿从牙牙学语开始到学步,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刘邦这个人并不顾家,四十好几了还打着一条光棍,等到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之后,他还是天天在外头喝酒闹事。 女儿还好,对于儿子刘盈没有半点印象。刘盈出生不久,刘邦就作为亭长去押送徭役去了。然后直接在路上犯了。不但他对儿子冷漠,就是刘盈对他也是惧怕居多。 现在他对刘盈那个绵软的性子真心烦的不行,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一个儿子,见着就想一脚踹上去。 “当年陛下远行,阿乐就那么攥住陛下衣角,不愿意亲父远行,一路劳累……”吕雉一面哭着说道,一面瞟过刘邦的面孔。 这个男人对她和一双儿女实在是太冷情,她已经年长色衰,由得年轻姬妾朝着自己捅刀子的地步了。 她低低泣诉,看着那男人由一脸的不屑到现在的对过往生活的点点回忆。 等到退出回到长信殿吕雉几乎是全身瘫软,妹妹吕嬃老早就侯在长信殿里,见着姐姐的步辇行来赶紧半抱着姐姐回到内殿中。 “阿姊,如何?”吕嬃看着姐姐喝了好一口温水,又用温热的帕子擦了脸,问道。 “陛下面有怀念,看来倒还是记得阿乐。”吕雉背靠在宫娥叠上的软枕上说道。她并没有在刘邦对女儿有没有感情这事情上纠结过久,她看向妹妹“阿乐什么时候入长安?” “算算也就这么几天的事情了。”吕嬃回答道。 “让阿乐带着阿嫣入住长信殿。”吕雉道。 “嗯。” “话说贯高如何了?”吕雉问道。赤色深衣下的手伸出来紧紧攥住妹妹的手。贯高是赵国大臣行刺皇帝的主谋,贯高行刺皇帝事发之后,三族被灭,自己也被压入了长安。 “听说严刑拷打。”吕嬃说道,“就连狱吏都在他身上找不到一块可以行刑的地方了。可他还是说行刺之事全是他一人所为,和赵王无干。”说到这里,吕嬃都佩服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三族被灭,自己又被打成那样,还不肯把主公牵扯进来。也是一等一的忠义了。 “其实这事说起来……”吕嬃感叹一声。当时天子从平成回长安路过赵国,张敖用女婿的礼节非常恭谨的侍奉皇帝,没想到那会吃了匈奴一个大亏的皇帝竟然对着自家女婿岔开腿坐着,还破口大骂。这才引得赵国一众臣子群情激奋,预谋要刺杀皇帝。 真的说起来,还是皇帝先做的不对。 “这就好,贯高说此事与无关,赵王就一日无罪。不过……就算性命无虞,恐怕王位也不保了。”内殿里宫女烛奴上的灯火映照在吕雉眼中成了两丛冰冷的火苗。 “赵王无罪……怎么还会……”吕嬃不解。 “那些异姓诸侯,始终是陛下心里头的一根刺。”吕雉看着自己深衣袖口上龙凤绣纹,“而赵国,地处要塞,土地肥沃。将这番良地放在异姓诸侯手上,陛下会放心?” “这……”吕嬃惊讶抬起头。 “罢了,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好的。王位没也就没了。”吕雉说道。 长安城内的风云涌动,列侯们感受得最是清楚。列侯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是那些侯夫人们也有些想要朝着戚夫人那里走动的心思。 那些沛县里一同和刘邦出来的老兄弟们不是诸侯王就是列侯,自然对老嫂子推崇有加。戚夫人虽然受宠得有些过分,但是在老兄弟们看来,这个女人和那些前秦朝宫苑里养着的良犬也没多大区别。 男人对老嫂子一片心,不过家里有女人倒是有见戚夫人得意而有些蠢蠢欲动的。结果把这事儿和自家男人一说,莫不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在皇后极力为赵王奔走的时候,舞阳侯夫人也在官邸中请侯夫人们前来聚一聚,用的也是舞阳侯太子拜师的喜事。 昭娖带着伯姬赴约,伯姬到了五岁上头,虽然还年幼但是跟着母亲出去见见那些侯夫人也没坏处。 昭娖曲裾下的长裙后摆拖在地上,手里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在舞阳侯官邸的长廊上。长廊两旁全设有竹帘,竹帘上又悬有玉璧。 她朝那些玉璧上一瞟,看着那些玉璧没有半点瑕疵,想着这舞阳侯不愧是刘邦的连襟,财大气粗的。 “呀,留侯夫人。”吕嬃听了侍女的禀报,自己亲自出来将昭娖迎接回室内。 “来,见过舞阳侯夫人。”昭娖轻轻拍了拍伯姬。 伯姬今日打扮的也是尽善尽美,原本头上的冲天辫已经梳成了包包头,两边的总角上还缀以珍珠,垂以流苏。小丫头身上一身粉色的曲裾,加上容貌本就漂亮可爱。 在家里伯姬就被母亲和乳母吩咐过,她将双手伸入袖中,两团花纹贴合在一起。 “见过舞阳侯夫人。”小丫头拜□去。 “哟,小娇娇真是多礼了。”说着吕嬃好好打量了一番伯姬,称赞道“有其父之风,将来德行必佳。” 昭娖在心里就笑了,她可不记得吕嬃什么时候见过张良。又是从哪里得知张良的品性如何。反正大家也只是说说场面话而已,面上过得去就算了。 此时曲逆侯夫人带着曲逆侯太子陈买前来,昭娖回过身正好见到张氏,张氏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体型有些发福,侯太子买跟在母亲身边,看着那片热闹没有多少兴奋好奇。 伯姬好奇的打量着陈买,看着看着小手抬起来捂住脸上的笑。 张氏此时也看见了昭娖,她脸上颇为不自然的扯出一丝笑。尤其看着昭娖身边跟着的那个锦衣包裹的小女孩。 昭娖发觉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径自带着伯姬坐上席。 “今日将各位请到这里,不必多拘束。”吕嬃笑道,此时那些侍女们也分别趋步到各位贵妇食案之旁,手持长杓盛出酒液来倒到贵妇面前的羽觞里。 小丫头看着母亲面前的酒液,蠢蠢欲动。 这幕被张氏瞧见了去,想起丈夫陈平说的那句留侯家的女儿好,不由得轻哼了一声。自从陈平从平城回来,也不和她一起共寝,反而夜夜宠爱那个从留侯府中带回来的女姬。这不过了一个月又是反酸又是如何闹腾,原本一个小小家妓生病,不请医者来看嫌弃弄脏府邸丢出去任其自生自灭都是正常的事情。可没成想,丈夫竟然还上了心,请医者来看,这一诊脉就诊出重身来。这家妓肚子里的孩子没人认,也就从母了。家妓那种人,只求容貌不求操守,和好几个男人厮混在一起也是常态。 可府里也没有人敢去动主人宠爱的女姬,那些门客侍卫也是看碟下菜,见着这个女姬受宠也不敢去撩拨。于是陈平也就认下了这个庶子。 即使如此,陈平也没升那个女姬的位置。她依旧是一名侯妾。所谓的母以子贵都没看到个影子。 张氏自己儿子地位稳固,虽然不是很得陈平喜欢,但是侯太子的位置难以撼动。后院里也有那么几个得了丈夫青眼的姬妾,但是根本就不是正经的侧室。她这个侯夫人还是稳稳当当。 只不过……想起几个月后自己就要多个“儿子”,而装这个“儿子”十个月的“陶瓶”是从留侯府中出来,心里依旧有些难受。 张氏眼角瞟见昭娖用箸沾了些酒液给女儿尝鲜,低头间身后的长发也随着动作微微垂下,眼眸中光彩微敛。 那一低首的温柔见着好像是似曾相识。张氏想了想竟然和那个小贱*人有一丝丝的神似。心中顿时一凛,她清理思绪。转过头和别家的侯夫人介绍自己的儿子。 经过陈平的那次提醒,张氏已经明白自己想要和舞阳侯搭上亲家根本就是很难的事情,于是她就转向别家。 昭娖让女儿尝尝酒液,问“味如何?” 小丫头一张脸都快要抽成一堆,“水,水,味辛,阿母……”昭娖见着不由发笑,让人奉上水来。 伯姬见着酒好奇闹着要喝,比起训斥她不如让她尝尝。昭娖也不觉得这味道孩子会喜欢。 “留侯当年在县官身侧出谋划策,听说就是他进谏县官全力剿灭项羽呢。” 昭娖听见吕嬃听到张良,不由得脸上带了些许矜持的笑。 “留侯可是县官的智囊呢!”吕嬃说着,面上笑吟吟的。 “县官身边谋臣能人甚多,子房所出计策,有些好有些也不怎样。”昭娖浅笑着将张良在刘邦面前那一套的说辞又在吕嬃面上说了一次。 吕嬃用手压在唇上,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半边脸,只能见着那双敷着铅粉的双眼。 “真是过谦,当年留侯在县官面前也是这么说的呢。”话音一落,在场的侯夫人们也很都给面子的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堂内角落里点燃的兰膏轻微炸响。 “不过留侯有吕尚那等辅佐君王之才,确是真的。”吕嬃笑道,似乎要把张良夸到底了,什么天子智囊,就连西周之初的,姜齐的头一位封君吕尚都被拿出来套在张良头上。 昭娖脸上浅笑不变,心中已经明白这吕嬃这么一个劲的说张良,恐怕是因为最近的事儿有求于他。 张良已经无心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昭娖也不想他一脚踩进后宫争斗里头。她的确很同情吕雉,但也还没同情到推着自己男人上战场的地步。 昭娖依旧笑的温婉,“哪里呢,都是夫人过于褒奖了。” 吕嬃也笑的双眼都弯起来,那么好几个请来的侯夫人里,除了留侯夫人昭氏以外,其他的多少都有些陪同的味道。 见着昭娖如此,吕嬃也不再把话题朝着张良身上套,转而盯向了在母亲身边那个漂亮小女孩。 对于孩子的话题,女人们总是能问的。从年岁到爱好再到夸奖小娇娇继承了父母的长处。 末了,吕嬃还半真半假的感叹,“可惜了,和我家阿伉差的岁数太大。不然小娇娇长大了定是嘉妇。” 昭娖一听,脸上笑着心里头顿时炸毛:就算你家儿子和我女儿同岁都不行! 吕嬃说着遗憾了一回,又让人送上精致的漆盒,说是送给留侯娇娇的礼物。 昭娖笑着让身后的侍女受了,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吕嬃和昭娖一来一去。话题主人公伯姬倒是在一旁让乳母喂肉羹,一点都没搀和进去。 宴会上侯夫人们谈笑很开心,等到散去归家,吕嬃又让人送来好大的漆盒。 等回家,伯姬飞快的就朝父亲的书房奔去。 此时张良正在书房中整理往年自己学的黄石公兵法的心得,听得门口处一声娇软的呼声“阿父。” 他放下手中的笔,招呼女儿奔过来,“伯姬,到阿父这里来。” 伯姬两条小短腿跑的飞快,像一只小乳燕扑进父亲怀里。小家伙闻着父亲身上干燥的味道笑的很欢。 昭娖从外头进来,看到的就是女儿趴在张良怀里撒娇的场景。 伯姬在外头很乖,但是一回家就原形毕露,撒欢欺负哥哥什么都干。 “今日在外面好不好玩。”张良抱起女儿问道。 伯姬没有任何犹豫的摇摇头,“不——好——”稚嫩的嗓音拖的长长的。 “曲逆侯家的太子好呆!不像大兄!”小姑娘末了还在父亲面前说说别家孩子的坏话。 昭娖走了进来跪坐在父女身边,“今日去舞阳侯夫人那里,那位夫人可是送了伯姬好大一份礼。” 张良饶有兴趣看向昭娖“哦?” 昭娖叹了一口气,拍了两下手。侍女手捧漆盒从外面趋步而来。 “打开。”昭娖吩咐道。 侍女们依言将两个漆盒打开,一直盒子里装着的是整块白玉雕成的一对舞姬,舞姬发髻高高绾起,长袖上扬飘舞,栩栩如生。 送给伯姬的那份是好几块剔透的琉璃壁,琉璃壁晶莹剔透,好几种颜色融合在一处非但不显得杂乱,反而极尽华美。 “这舞阳侯夫人看来是借着伯姬的名,送于阿娖你的。”张良看过那些礼物笑道。张良对这些白玉琉璃自然是识货,不过北方之人并不怎么好佩戴琉璃壁,倒是楚人甚善此物。伯姬生长于长安,哪里喜好楚风。还不是送给昭娖的。 “送我,也是借着这个来告诉子房你的。”昭娖挥挥手让侍女退下,“舞阳侯夫人这是想让你给中宫出力呢。” 最近长信殿的种种不如意,昭娖也知道。若是吕嬃想要张良为中宫出谋划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良一笑,“长乐宫的事,我倒是无心插手。” “那我准备回礼了。”昭娖说道。既然无心为对方出力,受下的重礼也不可能退回去打对方的脸,那就准备一份同样的重礼换回去。 双方互不相欠,就算是到后头都没有个理由记恨。 “嗯。”张良应了一声,摸摸女儿的包子头。 晚间,和儿女用完飨食。回房间休息。 昭娖换上寝衣半躺在榻上,那边张良刚刚坐在她身边。 “听说那位赵王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被投入狱中倒也……”昭娖想起好好一个美人竟然遭遇牢狱之灾,颇有些同情的摇摇头。 张良面上表情一滞,没想到昭娖竟然因为张敖的那张好相貌而大感同情。 心里头一股怒气升了出来,他伸手去攥过昭娖的脚踝,手指有意无意的在她白洁的脚背上滑过。 “赵王因行刺县官被押送入长安,阿娖这话未免太过轻薄了。”张良垂下双眼说道。 室内的侍女们已经全退出去了,内室里只有夫妻两个人,说起话来自然是有些不忌讳的。 而昭娖依旧躺在那里,似乎没有闻到张良话语里已经冲天的酸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能例外,赵王倒也真是年轻貌美。” “年轻貌美。”张良声音低沉,嘴角勾起。但是一双眼睛却还是似笑非笑。 昭娖手撑着头,看着表面一片平静的张良,“子房也是好容貌,奈何年老色衰。”说着眼睛还瞟着张良。 张良的手瞬间有些僵硬,但是下一刻他竟然已经把昭娖的下裳给扯落重重压在昭娖身上。 昭娖被突来的重量给压的措手不及,她头落在枕上,张良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说不尽和暧昧和强势。 他压在昭娖身上,一手撑在她身旁。 “良老还是没老,阿娖明日就有数了。” 昭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个流氓! ** 皇后嫡出公主的车驾终于是弛进了长安,连同嫡公主一同进入长安的,还有赵王王主嫣。 嫡公主刘乐的两个亲舅舅得了消息,亲自接外甥女入长安。然后又亲自把人送到长乐宫中皇后居住的长信殿。 王主嫣才三岁稚龄,跟着满脸愁容的母亲进入辉煌的长乐宫。 长信殿内好几丛树枝灯丛上,点满了灯烛。整个宫殿明亮无比。 皇后吕雉坐在长信殿上的正位御座上,焦急的等着女儿。等女儿和外孙女的身影出现在殿内的时候,心头上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女儿见过阿母。”刘乐牵着女儿一同拜伏于地。 三岁的王主嫣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伏在地面上“见过大母。” 吕雉也不等皇后将行叫起,自己从御座上奔下来将女儿和外孙女扶起来。 刘乐在丈夫被押送长安之后,日日担心,今日见着母亲终于在母亲的怀里哭了出来。吕雉见着女儿哭的伤心也落泪。 “我苦命的女儿。”吕雉抱着女儿哭起来,“你命太多厄运了啊!” 想起女儿幼时先是被刘邦踢下车,等到年长嫁人还要被刘邦送出去和亲匈奴,吕雉一面哭一面心里的戾气越发旺盛。 一旁的王主嫣见到外祖母和母亲抱在一起大哭,也吓得哭起来。 “阿母,阿母!”刘乐脸埋在吕雉的肩上,多日来的忧愁全部爆发。哭着哭着竟然晕倒在母亲身上。 这下长信殿乱成一片。 皇后长信殿里的甲士把当值的御医给一边一个架着进了殿。 躺在皇后御榻上的吕公主面色苍白,御医为吕公主诊脉之后,回禀吕雉道“公主忧思过重,动了胎气……” 吕雉一听到胎气二字立刻眉梢一扬“你说公主重身?” 御医拜伏的更低,“公主重身已二月有余。” 吕雉一听,算算时间正好是张敖离开赵国之前。她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善,你为公主赶紧开安胎的药来。” “唯唯。”御医应下。 吕雉看了看女儿,牵着外孙女的手,她看向长乐宫前殿的方向。那是天子刘邦的居所。嘴角微微勾起。 作者有话要说:咩,说一说古代对于小妾这种生物。对于小妾呢时代越在前面,对她们的看法就更加牛马不如。例如怀孕,对于男女主人来说,小妾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孩子在小妾的肚子里装九个多月生下来,认的母亲是嫡母,孩子和小妾没什么关系。如果小妾在怀孕的时候流产,或者是生下残疾畸形的胎儿,那么罪责就在生母身上,不会出现生母流产还好吃好喝安慰的情况。而是打死发卖。所以张氏觉得那个姬妾就是装孩子的陶瓶。 PS:在汉代,母系风气依然有存留,皇家里的公主皇子可以以母系那一方称呼。例如馆陶公主刘嫖被称呼为窦太主,汉武帝太子刘据被称呼为卫太子。鲁元公主被看做吕公主也是没错的。 173出策 吕公主的重身,对吕雉来说无疑是好消息。 嫡长子对于任何宗族都是意义重大,不管是天子还是诸侯,都是非常看重。如今赵王张敖嫡长子一位空虚,剩下来的那些庶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孽。如今正妻有孕,很有可能便是嫡长子。放在普通人家,就算夫君不幸殁了,妻子怀孕,岳家也绝对没有逼着女儿改嫁让这户人家断后的道理。 吕雉拉着外孙女胖乎乎的小手,一边看护着女儿喝下药汁,一边轻声问着赵王王主一些在赵国的事情。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方才她派出寺人朝长乐宫前殿还有太上皇,那些关系近的宗亲们也没忘掉。甚至那位天子的大兄前代王现在的合阳侯刘仲,都没有忘记。 吕雉冷笑着坐在御榻旁,刘邦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拉着名声不肯放手,现在女儿怀着张敖的嫡长子,他倒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着女儿打胎再嫁啊。不怕被千人万人戳烂他的骨头! 长信殿的寺人来的时候,刘邦还搂着戚夫人寻欢作乐。当时刘邦也等不及将戚夫人抱到榻上,就那么扯开衣襟准备鱼水之欢。却被长信殿的寺人打断了。 刘邦一边悻悻的从戚夫人身上爬起来,一边骂进殿传话的黄门“作甚呢!” 黄门也后悔的要命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来了,他低下头回答道“中宫遣人来报喜。” “报喜?”刘邦一脸嫌恶,“她有甚么喜可报的?” 黄门双手拢在袖中甚是恭谨的回道“中宫道‘陛下大喜,赵公主重身,赵王嫡长子可待矣!’” 赵公主也就是刘乐,按照此间习惯她嫁给赵王,用以赵王的名号称呼。 戚夫人拢过被刘邦粗鲁扯开的交领,听见赵公主重身的消息不禁一呆。 刘邦没有半点要多出一个外孙的喜悦,他深深皱起了眉头“阿乐重身了?”当然前来给他报喜的不仅仅是中宫,其后那些在长安里的刘氏宗亲们,甚至一心想要回到故乡和老伙伴们斗鸡的太上皇都遣人来贺喜了。 对于古来稀的太上皇而言,小孙女自然是可爱的,如今孙女也要生下赵王的嫡长子,别管孩子的父亲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一族有嫡系之后怎么都是好事情。 面对老父大嫂侄子弟弟的一片恭喜声,刘邦也只能笑着和他们说这是好事。 倒是有看得明白的在一旁偷笑,天子这是被打的个措手不及。 刘邦还真的不能不公开不要脸逼着女儿喝打胎药逼的张敖嫡系断绝,他让皇后挑出一批色艺俱佳的少女,封了其中出色的人为公主。带着一大批的丰厚嫁妆出塞和亲匈奴去了。 这一次汉宫里闹哄哄的嫡公主和亲事件才算拉下帷幕。 之后,赵王张敖被废赵王王位,降为宣平侯仍尚嫡公主。而后又把只有七岁的皇子如意封为赵王。 赵王册封大典那日,吕嬃坐在长信殿内,满脸阴沉。 “那个小贱妇生的孽种!”吕嬃一开口就是非常的不客气,“戚姬那贱妇平日就在县官面前哭哭啼啼,似乎您和皇太子多亏待她似的,呸!也不去看看自己的出身!” 吕雉倒是没有妹妹那番的愤怒,但是袖里的长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听戚夫人宫室中的寺人来报,陛下已经和她商议如何废黜阿盈的皇太子位了。”吕雉面上神色极淡,说道。 “吓!”听姐姐这么一说,吕嬃吓得差点从茵席上跳起来。“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吕雉浅浅而笑,根本就从她面上找不出任何的发怒迹象“这戚姬可是他的心头好,貌美还跳得一手楚舞。如今我已年老自然招他讨厌,借由废皇太子将我母子吕氏赶尽杀绝,还不是当然的。” 吕雉说这番话,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影。可是吕嬃却是听得遍体生寒,“这……如何是好?” 吕雉听了原本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最后抿紧了嘴唇。 “前段日子,县官有意阿乐和亲。我便想着去让留侯来为您解忧。但谁知留侯根本就……”吕嬃想到留侯家臣送来的回礼,她就气的不得了。留侯根本就无意为中宫效劳! “留侯?”吕雉问道。 “是的,阿姊。留侯在当年为县官出谋划策,县官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如今皇太子有难,可请他来为太子出个主意……” 吕雉想了想,眉头蹙起来,“留侯那可是一只狐狸,可不好拿捏。不过……”她肃起面容,“让建成侯来长信殿见我。” 建成侯便是吕雉的大哥吕泽,吕泽最近也被妹夫的混蛋作风给气了个倒昂。当初帮助刘邦打天下,无非两家是姻亲。如今天下大定,刘邦倒是想过河拆桥,废掉皇太子将吕氏踢到一边。好扶持一个舞姬的儿子上位。 凡是有些教养的人家都不会是这番做派! 建成侯收到皇后召见的诏令,立刻入宫觐见。从宫中回来后也没耽搁直接带着家臣私兵一路朝着留侯官邸开进。 “主!女君!大事不好!”张良和昭娖还陪着女儿玩闹的时候,一名家臣跌跌撞撞跑进来,“建成侯带人围了府邸!” “甚!”昭娖眉头就皱了起来。 怀里的伯姬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昭娖赶紧让乳母将她带下去。 “走吧,去看看。”张良眉头也没皱一下,双眼平静似平静的湖水,他起身走出房门。昭娖见状也跟在他身边。 张良轻轻按住昭娖的手,闭上眼摇了摇头。昭娖看着他微怔之下,他已经转过身。 “开中门迎接这位贵客吧。”张良对家臣说道。 昭娖走在张良的身后,曲裾外穿着的罩衣衣摆随着走动的步伐拖过整洁发亮的木质地板。 刚到厅堂外,夫妻俩听到一阵奔跑来的脚步声。却是见着不疑飞驰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太子,太子!”跟在侯太子不疑身后的两个寺人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疑?”昭娖惊奇道。 不疑一路跑到父母面前,胸脯剧烈起伏着。接着他听到那边建成侯的脚步声,唰的一下将长剑抽*出,锐利的剑尖指着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建成侯吕泽打过的大大小小战役无数,对着一名才九岁上下的童子手中的剑自然谈不上怕。 他淡淡瞟了一眼留侯太子,发现这名小童眼神锐利,手中的剑持的极稳没有半点颤抖。不由得心中赞叹了一声。 “这就是留侯的待客之道?”吕泽问道。 不疑冷笑道“君侯无故遣甲士围我家官邸,这就是君侯的为客之道?” “不疑,”张良开口了,“到你阿母身边去。” 不疑眉头皱起来,就要和父亲抗议。但是看见父亲那双幽如深潭的双眼,不情不愿的应道“唯。”然后走到昭娖身边。 昭娖轻轻执起儿子的手。她伸手将儿子手中的剑接过,抓在自己手上。 “建成侯,请。”张良宽大的袍袖一展,对吕泽做出请入堂厅的手势。 吕泽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袖中举过头顶微微弯下腰行了揖礼。张良还礼之后才进入堂厅。 昭娖让寺人将望着吕泽咬牙切齿的大儿子领下去,又悄悄吩咐几名佩剑家臣守在堂厅阴暗处。 此时家臣士人大多忠诚于主公而并非是天子,更加不是外人。若是主公有难,家臣们也当挺身而出。 屋内早就有侍女摆上了茵席,昭娖双手微微拉过罩衣的衣襟拖在地上的长衣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弯度,她坐在张良的身边。 吕泽对于不退下反而留在堂厅里的留侯夫人很是疑惑。按道理男人之间谈事,女人一般是都要退下的。而这位夫人却没有半点退出去的意思。而且她还没半点局促不安。 “君侯此次前来,可是为了中宫和皇太子而来?”昭娖没有给吕泽更多的疑惑时间,她浅笑着问道。 话语中还带着淡淡的楚音。 吕泽眉头一皱,这位侯夫人也委实叫他太吃惊了一些。 如此吕泽也懒得再和张良兜圈子,直接对张良说道,“君侯一直是县官身边的谋臣,如今县官想要更换太子,你怎能还高枕无忧。” 张良一手挽过宽袖,拿起自己面前的的杯卮浅浅抿了一口后,说道“当初陛下听取我的计策,乃是身处危急之中。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因为偏爱想要更换太子,即使一百个如同我这样的人进谏又有甚么用处呢?” 他那些话一句一句如同利剑刺进吕泽的心里。当年刘邦对张良言听计从不过是因为身处危机之中,不听他的话可有可能就要落个身死的结局。如今天下安定,谋臣的话自然也就进不了刘邦的耳朵了。 吕泽一怔,想想张良的话句句在理。面前那张淡雅的容颜上依旧只是冷静,似乎没有半点给中宫皇太子出力的意思。他想走,可是长安里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找出比留侯更能摸清楚天子心思的人了。 他唇紧紧抿起,竟然带了地痞流氓似的不管不顾,“不管如何,君侯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 贵族里最忌讳的便是这番死缠烂打,昭娖眉宇间浮上稍许的不悦。她已经打算把这位建成侯给“请”出去了。 “如今这事,口舌争辩已经难以奏效了。”张良眉宇间任然一片淡然,似乎皇后如何皇太子如何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留侯——!”吕泽咬牙切齿。 “建成侯,请慎言!”昭娖出言喝道。 “不过,”像是没有看到吕泽额角爆出的青筋,张良悠然道“这天下,陛下召来而不得者,有四人。这四人都已经年老,认为陛下待人傲慢,所以逃至山中。但陛下甚是尊重这四个人。如果建成侯不惜金玉壁帛,让太子写一封信,言辞诚恳让太子写一封信,言辞要谦恭,并预备安车,再派有口才的人恳切地聘请,他们应当会来。来了以后,把他们当作贵宾,让他们时常跟着入朝,叫陛下见到他们,那么陛下一定会感到惊异并询问他们。一问他们,陛下知道这四个人贤能,那么这对太子是一种帮助。” 建成侯一愣,眼中露出不敢相信,四个老头能对皇太子有什么帮助。但是鉴于张良算无遗策的名声,他很快应下。双手拢在袖中举过头顶对着张良一拜到底。 等建成侯走后,官邸外的那些甲士也撤走。 昭娖走过来轻轻环住他的臂膀,“那四位老者,当真……”她自己也是有着和吕泽一样的疑问。 “不是这几位老者本人,而是他们身后的吕氏,吕氏能将这几位贤者起来,其后需要出动多少人,朝中又有人为中宫效力。一望也该明了了。”张良说道。 “陛下这段时间的确闹得太过了。”张良轻叹一声,“皇太子乃国本,国本轻易不可动摇。如今天下初定,国本动摇不是好事。” 昭娖抱紧了他的肩膀,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还是没读过书。废太子之事要闹出多少风波?当年楚国多少因为太子之事引发多次宫变,就是齐桓公那等的霸主,因为太子之争齐国动乱长达几年之久。而且……”她想起那个赵王如意的生母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戚夫人……舞姬之属,性好*淫,本非良家子。子少母壮,倒也不怕闹出齐国声孟子和秦国赵姬那样的丑事。” 不要认为戚姬够蠢,坐上太后的位置就不会出什么事情。历史上那些蠢女人们做上太后后,小则为祸自身,大则祸国祸民。 越蠢杀伤力就越大。 昭娖甚至满怀恶意的想,这戚姬是要把刘邦在榻上伺候得有多舒服才有这般的成就? 张良听出她话语的厌恶,笑起来“陛下一时被嬖妾所惑。不过,羽翼已成安能如何?” ** 吕泽得了张良的计策,一早入宫禀报给皇后。皇后一听立刻找来太子,让他立即修书一封。 皇太子刘盈已经十二三岁,虽然性格不似父母那般刚毅,甚至有些绵软,但是最近的废太子风波也让他知道已经到了危机关头了,他立刻听从母亲的吩咐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咱倒也看过说刘邦想要把吕雉换下来,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戚夫人够蠢够天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其实呢,越蠢的女人一旦坐上太后的位置,那个破坏力基本是呈指数上飚的。表要以为够蠢就是木有破坏力。其实说白了,就是刘邦渣,看发妻不顺眼想要赶下去罢了。 PS:声孟子是齐灵公的生母,这个女人在历史上以淫乱出名。她和齐桓公之子公子无亏的后人庆客私通,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事情被鲍叔牙的曾孙鲍牵发觉,劝谏了庆客。庆客就不再入宫和声孟子幽会,结果声孟子因此大怒,在齐灵公耳畔诬陷鲍牵等人,有一次还将齐国高氏国氏也牵扯进去。齐灵公下令处死鲍遣,驱逐高氏。造成国、高二氏共同抵抗齐灵公,引起齐国内乱。 至于秦始皇的老妈赵姬,估计妹纸们都知道她的“光荣伟绩”,其实太后养男宠也没啥,生孩子也没啥。毕竟有宣太后这个例子在前。但是为了两个野种,而想要废掉大儿子的秦王位置,想叫那两个私生子坐上去。只能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被猪给吃了。 174诛杀 如今伯姬六岁上头也该到了识字的时候,不疑和辟疆都有正经请来的老师教书,原本伯姬也可以去听,奈何她被张良给宠坏了,再加上本来就是多动好奇的年龄,在学堂上曾经童言童语的问得师傅哑口无言。 辟疆把这事告状到了父母面前,张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倒是把伯姬训斥了一下。小姑娘半点都不觉得自己错,嘴里嘟囔着“明明就是师傅笨……答不出来。”一双大眼里泪光盈盈,似乎张良再说半句重话,她就要一头扎进乳母怀里大哭了。 后来还是昭娖把女儿好好安抚一下。 “伯姬也不能太宠。”张良手中的竹简轻轻扣着木案,“如今该知道的,应该做的也该让她知晓了。” “说的简单。”昭娖拉过外面长衣摆的罩衣衣襟跪坐在他身侧,“伯姬都是被你宠的。” 话语里不乏嗔怪。也是,张良对女儿甚至比对两个儿子还要喜欢。对嫡长子是请来上好的老师,让家老辅佐他。嫡次子辟疆虽然不如兄长不疑那般慎重,但也是君子六艺一个不落的被刻苦教导着。 倒是身为女孩子的伯姬,她没有什么长大之后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压力。排行又是老幺,父母难免要偏爱她。尤其是张良,喜欢女儿有时候她欺负哥哥都能说兄长要让女弟这样的话。如今到了现在,还能在课堂上和老师争辩了。 汉代可不像现代,能和老师开吵甚至把老师揍一堆。此时伦理礼法观念甚重,哪怕对方只是教了一天的书,做了一天的老师。学生也要一辈子恭恭敬敬对待老师的。更别说和老师争辩的,传出去名声都要毁了个干净。 昭娖已经让人给老师送去重礼道歉,又把当时在场的竖人侍女等好好筛了一番。 可是老师有自己作为士的尊严,重礼不要径自朝着前来的使者一拱手走人了。 想着女儿那个霸道毫不惧怕的性格,昭娖头一回感觉到是该笑呢还是该哭。毕竟甩脸色给社会看和社会甩脸色给你看,后者比前者要严重的多。孩子虽小,但是再也不能放任了。 张良听了昭娖的抱怨,眉头皱起。手中的竹简在案上轻轻扣打,“这段时间阿娖还是先教伯姬一下,等过几日请女师来教导她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在主人居住的正室中,昭娖让人拿来竹简,一手将女儿抱过。 伯姬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竹简,昭娖一手轻轻抱着女儿的肩头,一边手指点在竹简上的字,教她识字。 在母亲这儿,伯姬很乖学的也相当快。就是时不时要冒出一句为什么,孩子的好奇心和他们的学习能力一样旺盛,很快昭娖被女儿的一系列追问给问的差点丢盔弃甲。 而且有些问题就是她说了孩子也没法听懂,例如母亲出身楚国,那么楚国是怎么没的啊? 诸如此类一箩筐。 这种事情,她也不想拿什么有德无德来忽悠女儿。干脆转过话题和伯姬说起对师的礼仪。 小女娃撇撇嘴,“明明就是他说不出来……” “那你觉着你甚么都知道?”昭娖被女儿这性子气的发笑,“阿母随便问你甚么都知道?” 伯姬立刻怏怏的闭了嘴,听母亲教训“你能问的先生甚么都答不出来,他日别人问你,你答不出来,是不是也甘心受人嘲讽?” 伯姬立刻就跪直身子立刻抗议,“才不,我要和大兄一样拔剑教训他!” 时下,女子佩剑出行不是啥新鲜事,伯姬这想法也不算过分,很有秦汉人为了尊严拔剑拼命的风格。 “那你想想先生。”昭娖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答不出来,你直接圆过去就行了。‘己所勿欲勿施于人’,明白吗?” 伯姬被母亲说的嘟起嘴,眼眶也泛红。昭娖也不忍心把孩子说到哭,后来叹一口气“我和你阿父商议好请来女师教你礼仪。” 小姑娘就红着眼眶带着哭音说“不要女师,我要阿母教。” “这事由不得你。”昭娖这会没由着女儿的性子。 就在留侯夫妻俩为了女儿的事情忙活的时候,长安城内也有几件大事,一是西宫未央宫建成,天子虽然请了老父亲和那些重臣们在未央宫享受宴乐,但是天子木有住进未央宫的意思。还是在东宫长乐宫里带着。 第二件事便是太上皇山陵崩了,好几个诸侯王都回关中奔丧。然后之后三月赵相国陈豨造反了。 天子立即出兵平定叛乱,而在天子走之后,一名自称是淮阴侯官邸里的家臣的人将一封书帛送进了长乐宫。自称有关淮阴侯密谋叛变一事。 皇帝不在宫中,能管事的自然就是长信殿。 长信殿中灯火辉煌,宫殿墙壁处各有几十盏豆灯在排成三列。整个宫殿亮如白昼,光芒将殿中墙壁里镶着的玉璧照的格外清楚。 殿内正座的御座上,长信殿的主人脸色阴冷如水,她面前的几案前摊开着一卷帛书。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淮阴侯韩信和赵国相国相约谋反的经过。 深衣宽袖中的手的手指紧握起来在手边玉制的凭几上轻轻敲了两下。 “将行。”吕雉唤了一声,立即一名宦人站出来立在皇后御座之下。 “传我诏命,令丞相入宫。”吕雉靠着手边的玉几说道。 “唯唯。”长信将行对座上皇后一拜之后,赶紧小步面朝中宫退出宫室奔下一层层台阶朝宫门赶去。 丞相萧何被中宫的诏令弄的颇为摸不着头脑,而前来的内官也不管如何将大汉丞相给请到牛车上去了。 萧何颇为莫不清楚皇后这时为何要紧急召见自己,进了长信殿中行过礼,吕雉让寺人为萧何搬来枰让他坐下。 吕雉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眼睛看着御座上帷幄中垂下的玉璧。 “我记得当年天子在和暴秦项羽相争的时候,丞相可是为天子出力不少。尤其是楚汉相争,丞相坐镇关中,为天子送去军粮士卒,在彭城之战后。丞相还尽征关中老少以救天子之急。” “回中宫,”萧何一听吕雉说起他当年为刘邦出的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乃是暴秦无道,项羽失尽人心。而陛下为上天眷顾,臣受君命而守关中。押送军粮征发戍卒本是臣份内之事。” 吕雉听了萧何的话,很是满意他不居功自傲的态度,点了点头,“也是丞相这等谦让才值得陛下以重礼相待,可惜……这长安里却有小人因为天子疏远降了他的爵位,就怀恨在心。” 萧何一听,头俯下的更低了。 “丞相可还记得淮阴侯?”吕雉闲适的靠着手边的凭几道。 “臣记得。” “淮阴侯乃是丞相你推荐给天子,封他为大将军,才有如今的一番富贵。”吕雉欣赏这帷幄上垂下的玉璧笑着道,可是眼色却是极冷,“如今他却想着与陈豨这样的叛逆合谋,想要假传诏书,释放狱中囚犯和奴隶,前来攻打长乐宫,图谋我与皇太子的性命!”说道这里,吕雉原本温和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凄厉。 萧何听到韩信竟然糊涂到要谋反,霎时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而后他反应过来低下头去。 “丞相啊,丞相,你真是给天子推荐的好人才啊。”吕雉冷笑着看着额角已经流淌出冷汗的萧何。 “臣……死罪!”萧何双手拢在袖中朝着吕雉一拜到地。 “有死罪的不是丞相。”吕雉转过眼,弹了弹长指甲,“而是……韩信!如今我有意除去这一祸害,还望丞相出手相助。” “臣……”萧何叹了一口长气,他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真的不想一朝全败在韩信身上。他起身垂下眼道“请中宫吩咐。” 韩信没有想到陈豨兵败得竟然那么快,他看着面前笑得愉快的萧何一时间竟然没有遮掩住他脸上那一抹不自然。 “如今天子大胜,臣子也该入宫朝贺中宫。”萧何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如当年两人在关中时候的熟稔。 “可是我……身体不适……”韩信扯了下嘴角道。 “哎……你呀你呀”萧何的手在袖中连连点了韩信好几下,“我也知道你不想去凑这份热闹。可是身为臣子,遇到这等平乱大胜的事。就算身子不好也该强大精神前去朝贺以尽本分。” 韩信心里原本就很信任这个对自己有犹如再造之恩的萧何,他腼腆的笑笑起身就换上朝服。淮阴侯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少不得对着夫君殷切嘱咐一番。亲自送他们到牛车上。 “莫要担心,”萧何笑着对淮阴侯夫人道,“我照看着他总不会有事的。” 淮阴侯夫人听了,高兴的朝萧何一拜,“夫君就拜托丞相了。” 入宫的车辆按规矩停在宫门,车中人徒步进入宫门内。韩信已经不是头一回入长乐宫,但皇后所居住的长信宫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的陌生。 在一道道的复道台阶中,他又觉察到一丝不对劲。长信宫中的皇后甲士竟然重重的守卫在宫殿之中,而且也不见其他居住在长安中的列侯关内侯的影子。 他心里有些狐疑,但又想到是萧何让自己入朝谒见朝贺。萧何总不会害自己。 登过长长的阶梯,迈入长信宫的正殿。韩信才一进殿,身后殿口拉门猛地合上发出巨大声响,一早埋伏在暗处的武士冲出来一把将韩信按在地上。 萧何抄手站在一旁,看着韩信被武士按倒在地,朝服凌乱发冠散开,狼狈之像不忍目睹。 “丞相!”韩信被按在地上,大喊了一声。 而萧何默默闭上了眼睛。 “韩信,你可认罪?”赤色的深衣衣袖从御座后的帷幄中探出,吕雉看着已经被武士按在地上的韩信,也不耐等他认罪,径直下令,“将他绑起来拖出去!” “嗨!”武士得令,将按在地上的韩信五花大绑,拖去殿外。 韩信被拖出去的时候,眼睛一直不敢置信的盯着萧何。 随着拉门的再一次开启合上,殿内恢复了沉静。吕雉看着萧何笑道“丞相,我听说当初天子可对韩信可有‘三不杀’?” “臣……不知。” “丞相不知,我知道。”吕雉走到御座旁说道,“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呵……”话语中如同寒冬里的冰潭,刺冷入骨。 萧何听出吕雉话语里的杀意,双手持在袖中对吕雉深深的拜下去。吕雉面对萧何的那一拜,浅笑着闭上了眼。 “既然天子有诺在先,那么就将他用黑布裹住悬于钟室内,遣宫女子以竹刺杀之。杀他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器。”吕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长安之中风云瞬变,淮阴侯韩信被皇后处死在长信宫钟室,而后淮阴侯官邸突然就被王师抄家,韩信三族皆被拖到长安城市口处决。 韩信一门的被灭在长安城的高门里激起阵阵浪花随后沉静下来。 韩信的死让那些原本还在戚夫人和长信殿之间打摆子的人都看清楚了,这位年长色衰失宠年久的皇后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人,叱咤疆场的韩信都能杀,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 留侯官邸里依旧是一片沉静,昭娖走过穿行的廊道走到张良的书房。如今女儿也请了女师老老实实的学习待人的礼仪,她的时间倒是一下子空了出来。 她迈步走入书房内,房内的竖人赶紧为她卷起竹帘。 张良见她来,放下手中的毫笔“阿娖,你来了。” “嗯。”昭娖跪坐在侍女给人抬来的蒲席上。 “淮阴侯殁了。”昭娖看着张良说道。 “嗯。”张良应了一声,而后说道“也是他自取。” 没有兵权,若是在长安里安安分分倒还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我这日想着,这长安……应该不是咱们家安身立命的地方,要不然……回封地去吧?”昭娖试探性的问道。 现在的长安已经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现在还走不成呐……”张良叹息一声道,“中宫不会放人,而且……陛下恐怕还会做出糊涂事。再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估摸着没几章了……嗷呜~~~~ 175少傅 皇帝平定叛乱后知晓韩信谋反被杀的事情,他封了丞相萧何为相国。如今长安里的列侯都要尊称萧何一声“相公”,可惜萧何听着那声相公心情也高兴不起来。毕竟韩信是他亲自力荐给刘邦,看着他一夜之间成为大将军,又看着他因为谋反被皇后诛杀。而是他不帮皇后又能如何? 难道要看着自己被冠上和韩信同谋的帽子,和韩信一样被灭三族?萧何作为族长这种事情怎么着都是做不出来的。 长信殿内,吕嬃脸上笑着看姐姐喝下一杯温热的蜜水。 “这次韩信一死,那些摇摆不定的小人倒是老实不少。”吕嬃袖口掩住半张脸笑道,“这次阿姊可是为县官立下大功劳呢。” 天子早对淮阴侯放心不下,天子的心思长信殿如何不能看出来? 这次诛杀韩信,也是天子默许的。 “也只是老实不少罢了。”吕雉拿着盛着淡褐色蜜水的玉杯,粗粝的手指轻轻夹在玉杯细长的杯杠上。“想要完全收拾完这些和天子一起打天下出来的人,可不容易。” 吕嬃听了之后很是不明白,她斟酌了一下开口,“跟随县官打天下出来的可都是沛县出来的老兄弟,他们对阿姊都是推崇有加的啊……” “不一样,”吕雉摇了摇头,“他们认我这个嫂子,和肯为我出力是两回事情。想要他们给长信殿出力,光凭借旧情是不行的。不仅仅要用旧情,更要用为君之道去牵制他们。一赏一罚恩威并施,才是为君之道。”说着她瞟了一眼妹妹满脸的茫然愉快的笑出来“这个你不懂的。” “当然,我哪里有阿姊这般的手段。”说着已经有宫女给她奉上温热的用今年枣花新蜜泡好的蜜水。她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事,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说这次朝戚氏那贱妇走动的侯夫人们可少了不少。”何止是少了不少而是根本没人敢去了! 吕雉手指摩挲着玉杯,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而现在戚夫人在自己的宫室里发狠砸东西,宫室里的玉璧屏风漆器,逮什么砸什么。平日的节日朝拜上,总有一些侯夫人在拜谒过皇后之后,回到她这里来说会话送礼什么的。如今门庭前空空荡荡,一个前来的贵妇都没有。 “平日那些妇人和饿犬似的朝我这里凑!如今倒是一个人都见不着了!”戚夫人越来越生气,广袖一挥,案上的那些食器哗啦啦的打翻了一地。 “阿母……哇——!”赵王如意被母亲的发怒吓得大哭,戚夫人烦躁的让乳母把儿子抱下去。 她站在一堆的狼藉里,实在是想不清楚为什么那些夫人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而且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寺人悄悄抬眼瞟了戚夫人一眼,嘴角微微的扯了扯。 长信殿似乎已经找到能为自己儿子谋取庇护的办法,吕雉将眼光转向了那些天子想要除掉又碍于当年所谓情义不忍心下手的功臣。 接着韩信被皇后收拾了的是彭越,此人老谋深算,当年也和刘邦两个人彼此暗暗算计的合作。汉朝建立后他被封了梁王,原本表面上彭越也和长安的天子无事,但是在赵相国谋反,天子平定代地的时候,他的太仆前去在天子面前告他谋反之罪。 后来虽然没有处于灭三族之罪,但是梁王王位也被废黜,成了平民。皇后从长安前去洛阳,他就前去求见,恳请皇后为自己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能让他回到故乡。 这么一见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滩肉酱。 处死彭越后,刘邦又将彭越的尸体剁成的肉酱分送给那些诸侯王们。天子的车驾从洛阳返回长安。 皇后的銮驾在天子车驾之后,车中的吕雉想起刘邦脸上隐隐浮动的病气,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手下的凭几下。 这么多年的夫妻,又被那么折腾,但凡女子不傻,再多的夫妻情谊也要被磨了个精光。吕雉在心中想着那一个个天子不放心的异性诸侯里。韩信和彭越已经被除去,那么接下来的将会是谁? 长安城里因为天子平叛的胜利而陷入一片欢欣鼓舞中,酂侯萧何最近又新升相国,在一众的开国列侯中占了鳌头。 不仅仅是那些前来恭贺的列侯们,就是那些前来串门的侯夫人们也是像越好似的前来。其中有舞阳侯夫人。 这会昭娖带着伯姬和辟疆也前来酂侯官邸,侯夫人们华服锦衣笑意融融。孩子们也脱离母亲们的束缚闹在一起玩闹。伯姬跟着哥哥辟疆和那几个侯府里的侯太子或者是嫡次子们玩去了,一点都没心思加入到小贵女的队伍里去。 侯夫人们彼此之间也是有自己的小小圈子,张良曾经向天子提议让萧何为相国,虽然萧何能当上相国虽然张良不是主要原因,但也得了酂侯府邸中女眷们的盛情招待。 昭娖笑着说酂侯夫人身体安康,彼此间寒暄几句后,又夸了酂侯太子妃身上的佩饰和深衣颜色纹样搭调,而酂侯的那几位女眷也都很给昭娖面子,彼此之间谈论起来真有几分宾客融融的样子。 可是孩子们那堆可没有大人这里气氛良好。 伯姬不和那些小贵女一样安分在母亲身份听着那些寒暄,辟疆拉着她跟在一群小孩子里玩闹。 带头的是汝阴侯侯太子的嫡长子,他年龄在一群孩子里头不算是最大,但是手持弹弓带着一群小孩倒是很有几分孩子王的味道。 小孩中年纪最大的是曲逆侯太子陈买,陈买已经十三四岁,在一群豆芽里很是显眼。可惜众豆芽觉得他呆呆的,也不让他跟着一起玩,自己们一扎堆跑到侯府里的那些多树木的地方玩去了。 “给我给我!”孩子们伸出手想要抢汝阴侯那位嫡长孙手上的弹弓,可惜对方仗着身高力壮得意洋洋。 不远处一处挖出来的池塘波光潋滟,池塘边还有不少作为观赏用的石块,还有用小石子铺出来的路。 辟疆眼珠子就是一转。 伯姬皱紧了眉头,眼睛盯着那只弹弓不放,很是想要。 辟疆在妹妹耳畔问“想要么?” 伯姬点了点头。 辟疆起身,故作惊讶看着那边的池塘,“咦?那是甚么啊?” “啊,水!” 小孩子本来就是好奇心重,被这么一喊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去,领头的很有头儿风范的一挥手,“走,看看去!” 他这么一挥手小孩们也跟着朝池塘那边跑去。 小家伙们年纪小小,爱调皮爱捣蛋,虽然家里个个用礼仪礼法拘束着,可是同龄人们凑在一起正是疯玩的时候,别指望那些礼仪能管得住他们。 小孩子们跑到池塘边一看,里头一尾一尾的鱼游得欢畅。看得一群男娃子心里的恶作剧的欲*望一个劲的想要用手上弹弓玩上几把。 现在弹弓持有者,先持着弹弓在水里乱射一通。然后那些眼巴巴等着玩的孩子们就有些不乐意了。 辟疆垂下头轻轻叹道“我听说古人的礼法乃是年长的谦让年幼的,然后年幼的谦恭对待年长的。如今……有些不符古礼啊。” 小孩子哪里管得了古礼不古礼这种又虚又空的东西,就是知道留侯少君的这番话说汝阴侯家的长君不肯让着他们。 这样可就真要命了。这些小家伙们出身侯门,又都是嫡出,个个在家里被捧着养的。顿时之间嚷嚷闹开了。 你争我吵间,汝阴侯长君涨红着小脸大吼“我家大父是县官倚重的臣子,食邑六千户,凭贵也该我。” 这下子就真的哗的一声闹开了,建成侯家的小长君哼哼道“说倚重我家大父也不差!还是皇太子舅父呢!” 其他的侯太子、长君、少君们也吵嚷开了。纷纷拿出自己的父亲祖父的功劳来吵。 这下子汝阴侯长君可真是面红耳赤,盯住一个和他吵得厉害的小男孩就打起来了。 比起吵架,小男孩们更倾向于动手。 “彩!”两名锦衣总角小童打在一起,其他的男孩子围上来围观,原本汝阴侯长君手里的那个弹弓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辟疆见着那边打的不可开交,自己挤进去将弹弓给捡了出来。他得意的朝妹妹扬扬眉毛,伯姬朝着哥哥报以灿烂的笑脸,辟疆就拉着妹妹就玩去了。 这些小孩子打的起兴可是苦了那些下人们。 酂侯官邸的那些下人们可不敢伸手给这帮小贵人们拉架,万一不小心伤着了算谁的? 只好苦哈哈的请来那些家臣们,家臣们倒是反应迅速也没那么多的顾虑。本来在主人家打架就是不对,丢出去都是轻的。 但侯夫人和侯太子妃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闹在一起,赶紧纷纷朝酂侯夫人道歉,然后赶紧让人把自家的小兔崽子抓过来。 昭娖一听那些小贵人打架,生怕自己儿子和女儿吃亏也叫来跟来的侍女前去。 结果两个孩子带回来,一头一脸都是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没有去打架倒是去玩了。 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去看打架,反而自个儿子和女儿倒是玩的开开心心的。昭娖不禁有些奇怪。但是看着在面前乖乖跪坐的儿女,昭娖也不去想多了。 反正她的孩子没惹事就够了。 看着母亲转过身去,两只小狐狸相视一笑。 ** 秋季,淮南王英布反了。本来英布见着汉使者送来的彭越肉酱,心里就有些打鼓,加强了淮南国的布防。但是真正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竟然是英布怀疑自己姬妾和贲赫私通。贲赫自然不肯认英布给他戴的莫须有的帽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直接跑到长安,速度之快连英布派出的人马都追不上他。 到了长安贲赫直接上书汉天子,说淮南王有谋反之心。这下给天子送上了上好的理由了。 这会刘邦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于是他下令让皇太子刘盈带兵讨伐淮南王。 太子带兵算是从春秋战国就流传下来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过长信殿并不愿意皇太子带兵。 吕雉很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去淌这次的浑水。 那些将领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皇太子才十五岁,那些将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被一个少年驱使? 而且这事,赢了皇太子没有什么好处。要是败了皇太子倒是惹来一声的腥臊直接送给天子一个废太子的理由。 着急间,建成侯官邸里,按照张良的计策请来的那四位老头子在这紧急关头给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皇后一早亲自去长乐宫前殿那里谒见天子。 再不久,天子决意亲自出征。 在王师出征的当日,一个许久不在朝中出现的留侯倒是去送天子去了。 等到回来不久,长信殿里就派来了宦人对留侯传达中宫的感激之情,也要请留侯好好教导太子。 昭娖送走长信殿的人,回头就立刻审问起了张良,到底是干了什么让长信殿这么感激。 张良倒也一点都不瞒着她,“我今日去见天子,规劝天子道‘可让皇太子为将军,监守关中的军队’。” 天子在外征战,太子带兵镇守国都。这也是常情,半点错都挑不出来。 “那么……让你教导太子是怎么一回事?”昭娖斜睨着他问道。 “陛下任我为太子少傅,孙叔通为太子太傅。”张良笑道。 “……”昭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太子少傅是太子三少之一,负责教导太子。她的太阳穴狠狠的跳动了两下,做了太子的老师,那可是真的和皇太子捆绑在一起了。要是皇太子倒霉她家里也是一份别想跑。 难怪吕雉要谢谢张良,都来辅佐自家儿子担任保太子的参谋了,她能不好好感谢一番么?? 张良看出昭娖的不自然,不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怎了,可是有不适?” “没。”昭娖主动趴过去,伏在他的肩上,“如今,我们家可真的成太子党了。” 张良对昭娖口里冒出来的新词一愣,然后笑开了。他在昭娖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无事,中宫可是嫡正,而且心智之坚毅非平常男子所及。总会是无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熊孩子…… 176大胜 天子出征,一如往常带上宠姬戚夫人和喜欢的儿子刘如意。让皇后留在关中。 昭娖向来不太搀和长乐宫中的事。本来张良常年称病不上朝,她自己又是外命妇,在长安城内大家面上过得去就好。至于什么讨好什么人求得前程什么的,她家孩子还不大,大儿子才九岁,连总角都还没卸下来。所以至于宫中皇后怎么被戚夫人找麻烦,只要戚夫人不是脑子又一次被猪拱了,来找她的晦气,她也不想去多管。更加没有想过自己家能和长信殿和皇太子扯上什么关系。 昭娖看着手上的一只长木简,上面是家臣整理好的关于这年收上来的租税数目。张良被封留侯,在一堆的功臣排行中也不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万户侯,每年收上来的租税也比较可观。 “女君,主回来了。”正在看木简的时候,门外侍女在垂下的竹帘外跪下说道。 张良自从被刘邦封了太子少傅来,也会去皇太子那里尽一尽身为老师的职责。但是在昭娖看来刘邦封张良这个太子少傅,也没多少给太子加分的地方。 张良眼下手里没有半点权力,在皇帝面前也就一个老面子。 想到这里,昭娖不得不怀疑刘邦估计是拿这个来塞张良的嘴。 昭娖在帘内应了一声,起身去迎接张良回家。 张良回来身上玄色的衣袍一丝不苟没有半点褶皱。昭娖将他迎到正房中,给他脱去冠帽和身上的袍服,换上居家的襜褕。 “皇太子怎样?”换好衣物,让侍女奉上温热的蜜水之后,昭娖问道。 她是外命妇,外命妇不可见君,因此刘盈她一次都没见到过。 “尚可。”张良眼眸抬了一下,话语里对刘盈没有太大的推崇,“如今天下初定,皇太子的性格仁和,倒也能做得守成之君。” 天下经过三年的反秦大战,四年的楚汉之争。汉天子又在白登山那里吃了匈奴一记耳光,送女人送财宝的和匈奴单于称兄道弟不亦乐乎。汉朝国内人口相比秦朝时候人口锐减不说,就是长安城里的这些公卿们也远没有春秋战国那些前辈来的风光,出行只能坐牛车。天子出行,连找相同颜色的马拉车都办不到。 眼下,天子赶着要收拾异姓诸侯王,那些战事还是持续着。但是等到接下来,可就真的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再打下去会受不住的。 所以说汉初的崇尚黄老与民休息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昭娖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也不再和张良说过多的关于长乐宫的事情。她本身也对长乐宫没兴趣。就叫人让儿女过年给父亲请安。 事实证明,刘邦让张良辅佐皇太子,算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满脑子的废太子根本没有因为这位谋臣而有半点的改变。 天子是在秋季七月亲自出兵攻打淮南王英布,到了带兵回来已经十一月寒风凛冽的时候。 刘邦这次的出征,在战场上后背中了敌军一箭,御医给他将箭拔*出来,又将伤口附近的腐肉挖掉,但是刘邦毕竟还是年纪大了。这一次中箭后,精神大不如以前,原本就花白的发鬓更是变得全白,背也佝偻了下去。 岁月一点都没放过这个出身自布衣的汉天子。 人一老,就会越发心软自己宠爱的宠姬和儿子。戚夫人此时也在在刘邦面前哭哭啼啼,原本刘邦就不满意刘盈看着长信殿里的黄脸婆也心烦,想要借着废太子将发妻吕雉一道除去。于是回到长安之后他立刻做的事情,就是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废黜皇太子改立赵王如意。 群臣大哗,先是周昌口吃坚决不肯奉召,后有那些沛县一起打拼出来的老弟兄坚决进谏。对于沛县的那些个老弟兄们来说,长信殿才是他们公认的老嫂子。而戚夫人不过是依仗着美色进位的低贱之人罢了。 长信殿当年为了天子,牢狱之灾受过,带着孩子辛辛苦苦侍奉太上皇,功劳苦劳都有。而一个区区贱婢凭什么她也能来分天下这杯羹? 天下这块他们共同和天子打下来的大饼,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女人和她的家族来分? 那些老兄弟们一想到这个,火气便消不了。他们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只是想着老妻跟着夫君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而且家族之中也有很多子弟为朝廷效力,本身也没有过错,废嫡立庶本来就是没道理的事! 而天子就和群臣没道理上了。梗着脖子的和群臣扛着。 朝堂之上关于废太子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其中大汉的太子太傅、秦朝的博士孙叔通,直接在大殿上厉声斥责,“天子可还记得当年晋献公因骊姬媚上,蛊惑晋献公废嫡立庶,最终导致晋室十几年内乱的往事??!如今汉室也想要踏上晋国的老路吗?!” 老头子的嘶声力竭在朝堂之上格外凄厉。 刘邦听着自己的宠姬被孙叔通比作祸水的骊姬,刘邦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后来还是稍微恶补了一下。知道孙叔通老头子没给他说好话,本来就青黑的脸一下子拉的更长。 但是还没等他反映过来,老头儿已经一头撞向了殿中的柱子。鲜红的血从孙叔通的额头上流出沿着柱子淌下。 死谏,是大臣们最后一条办法。一旦用了,君主的名声基本上也是臭不可闻。 但是人年纪大了,又觉着自己快不行了,脾气就特别的执拗。孙叔通一头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刘邦一看大臣都死谏了,马上改换口风。但是一回过头还是坚持要废太子。 终于,很长时间不问朝事的太子少傅留侯也入宫劝谏,结果自然是被打了个回票。 昭娖见着张良从宫中回来之后,脸上表情就淡淡的。他让府中家老,也就是首席家臣让去建成侯官邸带几句话。 “该是上四位老先生在陛下的眼前站一站了。”张良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一贯的淡然。但是却听的家老大气都不敢出,立刻唯唯得去了。 昭娖看见此景,知道刘邦是给张良吃闭门羹了。坐在张良的身边说道“陛下还是要废皇太子?” “人老了,又加上身边有宠妾幼子,决断自然就比不得以前了。”张良说道。 你是想说刘邦老糊涂了吧?昭娖想道。 “不过……这天子也的确……”昭娖把大不敬的内容掐在话语里,“这子少母壮,也无强力的后盾。要真……才是一桩大大的祸事。” 昭娖这话说的也没错,这种废嫡立庶子少母壮最后闹得国家内乱的事情在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历史上屡见不鲜。戚姬出身不高,家族里也没什么后盾,恐怕到时候群臣收拾她们母子更加没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不是原配,还是个臭不要脸的祸水。本身就不能让人信服。而且群臣势大,太子年幼,天子又是一个活不长的样儿。真这样了,君主年幼,列侯们势力大过君主。保不齐二世而亡或者是周天子的待遇在等着。 “君臣几年,总不能见着他犯下大错。”张良低头看着袖口的云纹说道。刘邦从来在决策计谋上向来是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要不是当年张良力阻刘邦册封六国后代,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刘邦原本的可取之点本来也就是在能听取人谏言上面,如今年老脑子被宠妾爱子塞的满当当,群臣的话半点都听不进去。还给张良打了个回票。 当真是叫人腹诽一下刘邦是不是老的脑子都坏掉了。 谏言不奏效,那么就干脆用现实一巴掌给他抽过去清醒一下好了。 张良嘴角的笑依旧风淡云轻,但是多多少少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里头。昭娖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刘邦这次怕是要输得够惨了。 这时候,伯姬听说父亲回来,在课业结束后走到父母房间那里给父母请安。 六岁的小女孩,锦衣包裹着幼小的身子,雪肤黑发,一双眼睛清澈到底。看着让人想捏一捏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 张良看着伯姬规规矩矩的和父母行完礼起身之后,朝女儿招招手。 “阿父~!”伯姬立即很给面子的无尾熊一向扎进父亲的怀抱。左蹭右蹭的,用娇软软的嗓音卖萌。 张良对儿女的态度还是有些比较符合主流,对于儿子们还是教导居多。但是对于女儿还是忍不住要宠溺一些。 毕竟女儿在身边呆的时间不长,十五岁及笄就要嫁了出去,一旦出嫁就算是别人家的人。做父亲的难免有些惆怅,对着女儿能好一点是一点。 摸着女儿的头,想起今日天子的嫡长子和中宫受得这份委屈,张良不禁问女儿,“要是伯姬以后有人对你不好怎样?” 小女孩咂吧着圆滚滚的眼睛,伯姬虽然面容肖父,但是也长得很是漂亮可爱,她想都不想,“谁欺辱我,我就杀掉他!” 昭娖原本正在喝蜜水,听见自家女儿凶残萝莉这么一句差点就把口里的水给喷出去。 她放下手里的黑底赤纹的漆卮,一脸震惊的望着女儿。 倒是张良对女儿的回答很是满意,摸了摸伯姬的头,“甚好,但因此将自身搭进去未免不好。”听到这里伯姬疑惑的睁圆了眼睛,此时上至贵族下到士人,基本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为了一句羞辱杀掉对方的事都有。 “一剑杀之也是轻松痛快,不过若是那人身份巧妙最好不必如此,知其弱点,找准时机一击必中。虽然不取其性命,但也比杀掉他好过许多。这就是杀掉他的心。心一死,人也就废了,浑浑噩噩比杀掉他更好。” 伯姬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点了点头。 昭娖在一旁眉头抽动了一下。迟早女儿得被张良教成一只狐狸。 ** 果然,建成侯没有让刘邦等多久。天子在宫中闲适之时大摆筵席,让太子侍奉,立即就让外甥把商山四皓给带上了。 这四个老头比在大殿上撞柱子的孙叔通更有破坏力,他们给了刘邦致命一击。 喝酒间见着四个衣着华丽须发洁白的老人家跪坐在太子身后,如同家臣侍奉主公一样。 刘邦问道,“那些人都是谁?” 听到天子发问,四位老者向前不卑不亢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一说之下,刘邦震惊又不解。这四个都是他曾经想要请出山的人物,如今转去侍奉皇太子不得不让他惊讶。 而老者的回答也是落地有声“陛下轻慢士人,喜欢骂人,我们讲求义理,不愿受辱,所以惶恐地逃躲。我们私下闻知太子为人仁义孝顺,谦恭有礼,喜爱士人,天下人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想为太子拼死效力的。因此我们就来了。” 刘邦捏住羽觞的那只手指节有些苍白,这四个老头当初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只是能将他请不动的四位老者请来,其中出力的人恐怕是他难以预料的。 刘邦对自己二儿子有多少才干清楚的很,要说刘盈自己有这番本事他怎么都不相信。那么只有皇太子身后的皇后和吕氏一族,还有给长信殿效力的那些大臣们。 他看着那四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看到了张良的影子,又模模糊糊看到其他大臣的影子。心下顿时一片冰凉:长信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羽翼丰满的?刘邦细细一思索,竟然悲凉的发现,长信殿到如今这番地步,还是他自己种下的种子。 “那么就请四位老者好好辅佐皇太子吧。”刘邦说到。 待到四位老者祝酒后离去,他让人将戚夫人招来,戚夫人以为天子是想要让她作陪,打扮的花枝招展前来。没想到一进殿看到的就是天子年迈而浑浊的双眼里的悲哀。 戚夫人一下子就吓住了。 “陛下……”她不解的望着他。在她的心中,这个老男人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天子做不到的。哪怕是废皇后废太子也是一样的。戚夫人多少个夜晚都在做自己登上皇后宝座和自己儿子当皇太子的梦。 皇后吕雉年老色衰,在她看来活该就被赶下堂去给她腾出位置来。 “你看见那四个人了吗?”刘邦伸出手指着殿外。 戚夫人疑惑的朝殿外看去,四个模糊的身影渐渐的远去。戚夫人回过头来点了点头娇声答道“贱妾看见了。” “我想更换太子,但是这四个人在辅佐他。太子的羽翼已经丰满,难以废黜了。吕皇后注定要做你的主人啊!!” 汉代观念,妾再怎么受宠都是奴婢,正妻是妾的主人。如今这话从天子的口里说出来,将戚夫人的皇后梦粉碎的一干二净。 她睁大了天真的双眼,一双美目里盈盈泪水,嘴唇张开不敢相信的蠕动了下。 “呀——”她终于一声大哭了出来,身子伏在地上,“您是天子——您是天子啊……天底下难道还有您做不到的事情吗?” 刘邦此时也是老泪纵横,他叫人给他取来一把筑。对着伏在地上痛哭的戚夫人道“起来吧,我唱楚歌,你跳楚舞吧。” 戚夫人哭泣着起身,跳起了楚舞。 刘邦击筑大唱“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大雁高飞,羽翼已满,振翅而去,弓箭也没办法了。唱了好几次,刘邦似乎看见发妻吕雉的影子就在眼前。 这场斗争中,他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这首楚歌也传到了长信殿,吕雉坐在席上,倚靠着玉几听着那些寺人传递过来的消息。她嘴角露出得胜的笑。 利用完她就想一脚踢开,要取她母子的性命?吕雉的嘴角露出冷然的笑。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到了现在,吕雉都想为刘邦的天真可笑鼓掌。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越写汉朝部分,就越觉得刘三渣。其实后来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惨死可以说就是他自己种的因,吕雉对其他刘邦的嫔妃和儿子都没有任何的举动。有儿子的放出去做王太后,唯独扣下戚姬。这也是刘邦自己造的孽。 177桃夭 天子在废太子上面失败了,像一头步入晚年的猛兽,行动迟缓昏昏沉沉之余更多的时候是在沉思。想着已经成为失败者的爱子如意的出路。 对于戚夫人,刘邦对她更多是类似于宝马香车那种的喜爱。但是对于如意那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才是血脉相连的心尖尖。嫡长子在他眼里软弱得看着就想踹一脚。而对于爱子恨不得把自己和兄弟打下来的这个天下都奉到爱子的眼前。 如今废太子失败,戚夫人一系彻底沦为失败者。这个暮年布衣天子想着的便是如何将自己的爱子保全下来。他思之再三,终于让年幼的赵王如意之国,让曾经力谏他不可废太子的周昌为赵国丞相。 戚夫人自然舍不得那么年幼的儿子去遥远的赵国,她故技重施在刘邦面前哭泣。希望自己的眼泪能让天子回心转意。她对自己的眼泪很有信心,就是连皇后和皇太子都差点因为她的眼泪而被废黜。 而这次,她失算了。天子只是冷冰冰的看着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哭。完全没有半点动容,闹得厉害了,直接让人把她给“请”出去。 天子年纪大了,行将就木,耳根子好清静。也没有那等的耐力和年轻的美人来什么怜香惜玉的游戏。早年是因为贪图戚夫人的身段和出类拔萃的楚舞舞姿,如今他已经快要不行了没有体力和耐心来照顾一个姬妾的想法了。 于是赵王如意以幼龄前往赵国。 如意被送走之后,天子对戚夫人也没多大的内疚。该让她服侍的一样都没少,甚至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重,再加上背上伤痛发作出口骂人不似以前那么柔言相待。 没人怜惜她。本来这就是妾侍的本分,挨骂挨打自然不在话下。 天子在讨伐英布的时候,在战场中背上中了一只流矢。后来尽管将箭取出,在长安养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任何的起色。到了燕王卢绾,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被辟阳侯上报有谋反的嫌疑后。天子一气之下更是有些一病不起的样子。 宫中的御医从他背后的伤口上挖掉腐肉和脓血,就是这样人还是昏昏沉沉,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终于皇后下诏寻找民间良医入宫为天子诊治,偌大的宫殿里吕雉看一眼脸色灰败的刘邦,让良医上前诊治。 侍疾的戚夫人退在一旁,原本娇纵得连皇后都敢不给面子的头号宠姬,此时也还没去掉那种性子。她像是忘记了姬妾在女主人面前应该低眉顺目,而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榻上的刘邦。 “戚夫人。”吕雉看都没看她,开口说道“辛苦你了,回去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打发她走。 戚夫人反射性的眉宇间积聚起一股怒气,转过头就去看刘邦让他为自己做主。 可是刘邦虚弱的在榻上挥了挥手臂,要戚夫人按照皇后的命令行事。 戚夫人只好行礼趋步面朝帝后退出宫室。 “这病,可以治好吗?”吕雉看着良医,突然听到榻上的刘邦问了一句。 “回陛下,可以。”良医答道。 原本这算是好消息,但是天子的反应却有些诡异,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嘴角带着些讽刺的笑“朕原本出身布衣,手持三尺之剑,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人的命运决定于上天,就算你是扁鹊再生,又有什么用?”说罢闭上眼转过头去,不让良医诊治。 吕雉一看他这样子,只是做样子的劝了几句,见他念头不改动半分后,就问起如果一旦他山陵崩,关于相国的人选。 吕雉一连问了好几次,在刘邦说出的那一连串的人名中没有听到张良的名字。张良对她有恩,吕雉内心里也想让他为相。 最终刘邦被问的有些烦躁,不耐烦的说道“以后的事,就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了。” 待到吕雉走后,刘邦招来曲逆侯陈平,交给他一个任务:立即去代国,杀掉带兵的舞阳侯樊哙。 樊哙是他的连襟,也是吕雉的妹夫。樊哙在等于是吕雉的助力。刘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吕雉笼络朝中重臣,他也要拼着一口气给她来一次最后一击。 经过商山四皓一事,刘邦根本不知道朝中还有多少臣子是不为皇后出力的。至少张良他是再也不信任了。 于是能召来的,也只有和那些沛县功臣完全没有多少瓜葛的陈平。 陈平平静的听完刘邦要他去诛杀樊哙的命令,俯□行礼“臣愿奉天子之命。” 陈平当天就出发了,陈平此人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而且他身为谋士,一贯的作风是谋事先谋身。他也不是瞎子,天子那副下世的样子任凭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天子病重,中宫势大,樊哙又是中宫的妹夫,如今天子要杀樊哙,要说这里头没猫腻才怪呢。 天子和中宫的那些纷争,陈平全部看在眼里。如今天子一旦驾崩,掌事的就是中宫。他可不愿意拿着自己的脑袋来给天子尽忠。 于是他到了代地和周勃一商量后,干脆就去找樊哙,樊哙本来是在打仗上很有一手,但在谋略上不行的人,他一听周勃和陈平的话,连连点头。于是陈平就把个活碰乱跳的樊哙给请到囚车里,一路好吃好喝供着送到长安去。 四月,一代布衣天子刘邦驾崩于长乐宫。 当宫中的丧钟被敲响时,戚夫人的天也塌了。她的宫室被重重的饶有武力的寺人环绕,不准她出去。 “贱奴!放本夫人出去!!我要去见陛下!”戚夫人疯了一样的捶打守在门口岿然不动的寺人。 “夫人!”寺人脸笑皮不笑,看着戚夫人的眼光里带着些许的轻蔑,“皇太后令奴在此护卫夫人,还请夫人听从诏命才好。” “你……你……”戚夫人气的浑身发颤,还想再闹。结果寺人下巴一扬,其他的寺人将戚夫人推搡进室内。 长乐宫长信殿内,先帝皇后现在的皇太后吕雉,她神情闲适弹了弹指甲。她的座下是长信将行。将行的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恭谨站着。 “先帝的后宫,除去戚姬其他无子者皆可出宫改嫁,有子者可随其子至封地为王太后。”吕雉身着深黑的丧服,但是和她身上沉重丧服不同的是她脸上淡淡的带着愉悦的笑意。 “陛下,那么戚姬该当如何?”吕嬃问道。 “待会你就知道了。”吕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长信将行听后对着吕雉行礼后退出宫室。 吕雉向来恩怨分明,她也不管那些后宫的那些美人曾经多少宠爱,有儿子的就跟着儿子去封地做能和大汉皇后平起平坐的王太后,没儿子的也可以出宫改嫁。这等的处理对那些一年也见不着天子几面的后宫来说,实在是仁慈了。 一时间,那些后宫们对皇太后感激涕零,收拾行装出宫,或是跟着儿子去封地,或是打算出宫改嫁。 阴冷幽深的永巷今日迎来一个新人。 “放开我,放开我!!”戚姬嘶声力竭的叫喊着,她双臂被两名粗壮的寺人死死按住一路拖进湿冷的永巷里。 身上的锦衣早就去了脚上光着,披头散发,形状癫狂。哪里还有一点以前天子宠姬的模样。 “咄!静声!”被拖入木室,那些狱吏的耳朵都被戚姬尖利的声音震得发疼。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对着还在吵嚷不休的戚姬立刻几巴掌抽下去,戚姬被左右开弓的几个巴掌抽的鼻青脸肿,一口血呕出来还带着两颗牙齿。 “陛下有令:罪妇戚氏蛊惑先帝,至帝后失和。处以髡刑舂米之刑。” 狱吏恭谨的对长乐宫来的寺人行礼之后,立刻叫人行刑。 别的髡刑是剃掉头发,到了戚姬这里,长信殿的寺人早有交代,不用刀剃而是拔掉。 那些狱吏对着早已经鼻青脸肿的戚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几个男人一把将戚姬按在地上,手就去扯她的长发。 一根一根的拔掉太费气力,那些狱吏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直接动手用力一把就将大把的头发活活的扯下来。 戚姬痛的全身扭曲,事到如今她还是执迷不悟,挣扎着想要逃避开那些粗鲁不堪的手扯自己的头发,她大喊“吕……”刚刚冒个音,狱吏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她的腹部上,痛的她身子蜷缩起来。又怕她不识相,干脆一脚踩在她的脸上,动手撕扯掉她剩余的头发。 发丝扯下来有几缕还带着点头皮,但是没人管。 将头发全部扯剥完毕后,戚姬躺在地上,两边脸上脏污不堪。 粗麻囚衣胡乱的套在身上,双手双脚戴上沉重的镣铐。投入狱室中。头上的鲜血和脸上的青肿脏污汇合在一起,整张脸肿胀不堪。看着只有吓人,而不会觉得是所谓美人。 先帝下葬于长陵之后,太子继承帝位。迁于西宫未央宫。东宫长乐宫从此成为皇太后的居所。 新帝继位,国务繁忙。没人在乎区区一个天家曾经得宠姬妾的死活。 戚姬没入永巷,日日舂米。不过才半月光景已经是容颜枯槁。本来,美貌就是富贵荣华滋养出来的,没了锦衣没了肉食,日日脏污不堪,一口粗粝的干饼都是永巷女囚中至上的美味。 而戚姬失去了优越的供养之后,纤细双手变得粗糙,骨节也因为使力舂米变得粗大。眼角嘴角皱纹一路爆发。 以前她暗暗嘲笑皇后那副苍老的模样和农妇没有区别,而现在证明她也不过是一样罢了。 一日日的苦劳,狱吏的斥骂,枯槁的容颜,这一切越来越让她想念以前在长乐宫的生活,陪着刘邦饮酒作乐的好日子来。 她想着自己远在赵国的儿子可以救自己出去,半点都没想到现在主宰她命运的已经是那个曾经被她瞧不起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吕雉了。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长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使谁告汝。”她一边舂米一边唱,希望这首歌可以传出去。 不过这歌没传到赵国去,倒是到了长乐宫那里了。 吕雉坐在御座上似笑非笑,轻轻重复一边从下面报上来的话“子为王,母为虏?这戚姬活了这么久,怎么脑子还是这么蠢。”说罢,她一手支着头,看向自己座旁的审食其。 审食其一笑,接过宫女奉上的玉杯,一勺一勺的喂吕雉喝蜜水。 吕雉闭着眼享受情人的服侍,审食其一边喂她一边说“陛下,这戚姬徒有面容罢了。” “她既然这么想念她的儿子,朕自然要成全她。”吕雉浅笑开口,“朕向来喜欢成人之好。” “陛下?”审食其听得吕雉话有些疑惑,不禁抬头看她。 而吕雉依然悠然“朕让她和刘如意在地下相见。想必地下的先帝也思念爱子。” 短短一句,杀意毕露。 不久皇太后召赵王入长安觐见。丞相周昌护之不得,赵王入长安。皇帝刘盈知道自己母亲对这个幼弟有杀意,虽然他也很讨厌想要置他和母亲吕雉于死地的戚姬。但是如今戚姬已没入永巷,而赵王如意又是刘氏血脉,不必赶尽杀绝到如斯地步。 未央宫和长乐宫的斗争就此拉开。 吕雉远比自己年轻的儿子要老辣的多,儿子和刘如意同吃同睡是吗,她就偏偏命人一刻不放的加强监视,终于等了个空子,一杯毒酒强行灌到刘如意的喉咙里,送他到地底下去见最疼爱他的父亲刘邦去了。 年轻的天子目睹刘如意七窍流血面色青黑的死相后,大受刺激。跑到长乐宫和母亲争吵。 吕雉看着一脸失望痛苦望着自己的儿子,她心中压抑的怒火刹那间喷发,“我和先帝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少年天子愤愤而走,只留下吕雉黯然伤神的坐在长信殿上,她想不通,自己儿子怎么竟然是这种慈弱的性子。为了曾经差点逼的他太子位被废掉的孽种来和她争吵?? 天家里最要不得的就是这个性子! 吕雉脸上阴冷,既然如此就用戚姬那个贱婢给天子好好上一课。告诉他如果当初赢的不是她们母子,下场会更加悲惨。 戚姬是被连拉带扯的拖出她自己居住的狱室拖进刑房。 当她那双曾经让刘邦称赞不已的眼睛被刺瞎,凄厉的惨叫在狭长湿冷的永巷回荡。 对戚姬的那一套刑罚持续时间相当长,因为怕一下子全部施行戚姬会承受不住死去,因此每一样刑罚都是每隔一段才用一套。 刺眼,割鼻,割舌,剁掉四肢。这几下刑罚全部施加完毕,已经是半年过后了。 天子被皇太后叫去看一个新鲜动物,他看着一个光秃秃的棍样怪物在猪圈里翻滚恐怖的嘶嚎。 天子这么一看,没有体验到宫廷斗争的残酷,倒是放声大哭,回未央宫之后大病一场,之后遣人至长乐宫斥责“太后如此所为,非人也!” 从先帝开国以来,大汉秉承的就是以孝治国。而天子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在这个子女为父母掩饰过错的时代,刘盈这番做法显然是大不孝。 吕雉又气又伤心之余,面对刘盈“身为太后的儿子,不能管理国家”这番言论,她干脆正式叉手朝政,权力中心在明面上移到了长乐宫。 而后又下诏,中宫之位不可久虚,聘宣平侯之女张嫣为皇后,入主椒房殿。 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争斗,以这种荒诞不经的结局分出了胜负。 昭娖跟随着众外命妇入宫,谒见那位只有十岁稚龄的皇后。 椒房殿的墙壁都是搀和着花椒刷成的,香味袅袅不散。明丽的颜色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可是椒房殿正殿里御座上的那个小女孩可是满脸的懵懂。似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昭娖想着心中叹息一声,只在皇后长御的那一声的“皇后制曰可”的长谢中起身退去。 外命妇朝谒过皇后,就该去长乐宫。 蚕服的下摆随着鞋履轻轻摆动,一路人行至长乐宫的长信殿。 “留侯夫人何在?”等到一众外命妇行礼完毕,吕雉问道。 一名衣着华贵的侯夫人出列,对着皇太后俯身行礼,“妾拜见陛下。” 昭娖已经三十五六岁了,但是保养得好,看着还是一名丽人。 “起来吧,我和夫人本来就认识,何必那么多的虚礼。”吕雉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宫人给昭娖摆上坐蓐。 昭娖谢过之后跪坐下来,她只是眼睛稍稍瞟了一眼吕雉,就大吃一惊。吕雉比以前要苍老些,按理来说儿子能够继承帝位,得罪过她和她儿女的戚姬也已经惨死。还有什么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需要操心的? 同作为母亲,昭娖再联系其最近关于那为少年天子的传言,她立刻就能知道原因了。 “留侯最近可还安好?”吕雉问道。 “夫君这些时日身体安康,多谢陛下。”昭娖微微俯下身。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那么留侯太子,少君如何?” “犬子顽劣,不堪成器。”在皇太后面前,昭娖一点都没夸自己家里的两个熊孩子。 “侯夫人太自谦了!”吕雉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眼里又有些感叹似乎又有些羡慕,“朕当年说过侯夫人是有福之人。如今朕的话可不是应验了?” 这位侯夫人的确是有福,生育两子一女,夫妻恩爱。留侯也没有任何的姬妾,更没有让正室们糟心的庶子。 殿内的侯夫人也发出善意的笑声。 外命妇谒见过皇太后后退出高大巍峨的长乐宫,昭娖扶着侍女的手登上牛车,想起吕雉眉宇间显现的丝丝老态,不禁心中感叹。 这位上了史记帝王本纪的一代女主,也要为了儿子而伤神。 新帝登基后的三年后,天子做了撒手掌柜,每日喝酒作乐和后宫男宠厮混。国事大多数由东宫皇太后处理。 这些年推行的黄老无为,让民人在那几年战乱中喘息了下来。 而灞桥上的风景也变得更好看了。游人仕女熙熙攘攘,年轻的仕女衣着俏丽,在灞桥边等着会情郎。 留侯再次带着妻子儿女一同去长安郊外去踏青,此时三个儿女也都长大,长子不疑已经十七岁,张良在前段时间提前让他加冠赐字成人了。 最近昭娖都已经在相看长安侯门中的贵女,哪一个德行能为侯太子妃。 辟疆已经十三岁,不和母亲妹妹乘坐在一辆车上。 昭娖看着女儿伯姬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拨开车壁上的竹帘,打量着外面。伯姬出落的亭亭玉立,容貌昳丽之余肤色更是剔透的玉白。 掀开车廉瞭望外面的美貌贵女立刻引来年轻男子的爱慕眼神。 昭娖见状顿时觉着不悦,“伯姬。” 伯姬听了母亲不悦的呼声,赶紧放下帘子讨好的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阿母~” “今日怎么把剑也带来了?”昭娖望见车厢中的剑椟问道。 伯姬这个小丫头从小红妆武装两把抓,到了现在拿着把剑甚至能和她过几招。 “我怕有歹人。”伯姬嘟着嘴说道。 侯府前呼后拥这么多的武士哪里来的歹人,昭娖才不相信女儿的这番说辞。她叹一口气把女儿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脊。 “待会那么多侯门娇娇呢!”昭娖想着女儿待会拿着这么一把剑把一群娇滴滴的贵女吓得花容失色,就头疼。 “我知道。”伯姬哼哼的扭了□子,“女儿会好好的给大兄相看的!” 你这熊孩子! 昭娖拍打一下女儿的背。 长安郊外绿油油的一片好风景,也见的几家侯门的奴仆正在在草地上铺上麻布,整理主人作乐的那些器具。 伯姬一下车,立刻和其他几个侯门的娇娇把手相行。又叫人去采了桃枝一起去河边祓禊。而两个儿子大了心野的很,一门心思想着在外头野。也跑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最终昭娖看着不远处的张良,无奈的笑道“如今,倒是只有我们两人互相作伴了。” 张良浅浅一笑,走过来,抓住她的手,一同去看着春日的大好风光。 “老夫老妻,正好同行。”张良说道。 昭娖听了微微笑着。如今他们也真的是老夫老妻了。昭娖抬头就可以看见张良发冠下黑发中夹杂着的银丝,还有眼角的纹路。 他年华不再,昭娖自己也是一个中年妇女了。保养的再好,她也能感受到岁月的无情。儿女一天天的长大,她和张良也在一天天的老去。 夫妻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过一段比较崎岖的道路,抬头看着那些韶华少年少女肆意笑闹奔跑。 来到一株桃树前,张良亲自上前折下一段桃枝。 昭娖看着他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采折桃枝,不由得发笑。而张良采来桃枝见着昭娖嘴角还没淡去的笑容,觉得自己这举动正好得了妻子的喜欢,更加兴致高昂的拉着昭娖去河边。 河边此时正是那些少年人的天下,少女们卷起深衣下摆蹲在河岸边大笑着朝着同伴撩水。 “我记得当年在临淄,阿娖也是这样。”张良很高兴的对昭娖说道。 昭娖白了他一眼,“这么小的事,你还记得。” 张良笑着拉着昭娖去河边,选了一处无人的河段。他一手挽过宽袖将桃枝在清澈的河水中沾了稍许的水,拿出来在昭娖头上一振。 顿时,沁凉的水珠夹杂着粉红的桃花花瓣落在她发上。 昭娖看着颇有些得意的张良,她接过他手中的桃枝,也在河中沾了水,手轻轻一振,便落了他满头的桃华。 夫妻两相互一看,对着互相间花瓣满头的模样都忍俊不禁起来笑倒在一起。 到底体力已经不如年轻人,两人笑了一会便累了坐在一块。 “记得上次伯姬在这里,我还教了她一首诗。现在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张良颇有些感叹。 “什么诗?”昭娖好奇问道。 张良嘴角噙着一丝笑,低低的唱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着,这首送嫁之诗经张良的嗓子唱出来,让她想起了这二十多年来两个人走过的路。 分分和和吵吵闹闹,两个人竟然真的就这么走过来了。 她似乎回到了出嫁那日两人相望共尝大牢。 昭娖也跟着唱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夫妻俩的嗓音交汇在一起,她伸手给张良捡掉发丝里冠上的桃花。 张良浅笑凝望她,如同一个孩童任由她拾掇。 这首在新妇出嫁之时的祝福歌,在两人的心中荡开去。似是两人成婚的那日。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张良低吟着这一句,也抬起手来给昭娖捡掉头上的花瓣。 昭娖点了点头,这一路不管怎么样,也不管将来如何。他们还是要互相扶持着走下去的,直到生命结束。 这才是那首诗句最后一句的含义。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汉代皇太后可以被称呼作“陛下”,尤其是摄政太后可以自称“朕”。 到此,正文完结。接下来看我能鼓捣出陈平的番外么。其实写到这里我也觉得可以完结了。再写下去也是夫妻俩相互扶持走下去,看着儿女长大,然后看着他们成人成家。 其实,我开文的愿意是我那会萌张良萌的不得了。到处找他的文看,可是找不到合心意的。抓心挠肺之下就自己YY,最后就开坑写出这个文了,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开始我对要不要改变历史这回事,还是有一定的犹豫的,毕竟貌似这在历史穿越中貌似都是个潮流了。我才不说原本的打算是叫阿娖一路力挺项羽到底神马的。结果我自个查历史资料之后,发现丫的土著一个赛一个强,穿越女根本就不能和那样的人精PK,不被算计到尸骨无存就很是幸运了。毕竟在现代连公务员考试都没法过到了古代就大放异彩神马的也太叫人哈哈大笑了。于是我想了再想,觉着女主照我的设定,别说改变历史,她能自己好手好脚的活下来就不错了。于是乎~ 对于阿娖来说,如其去费力不讨好搞什么改变历史,顺着历史潮流好好活下来才是她说所追求的。有妹纸觉得阿娖这个人太中庸,也不出彩,甚至都不搞什么科学发明做个生意发财什么的,真是穿越女之耻。只是我越查资料就越觉得古人太厉害了,完全不必在行家面前丢丑。而且……这样的文也很多,完全不少我这一篇。 于是我就这么写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写古言,第一次写神马的肯定有各种白目的地方,也很感谢读娘们的宽容~ PS:咱也开了新坑,要是妹子们有兴趣就去瞅瞅吧~春秋末期神马的~~ 咱再次鞠躬~~ ☆、陈平番外   陈平对幼时的回忆,只有一场接着一场的饥饿,和别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陈平双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年幼不知事。兄长陈伯和幼弟的岁数差得有些大,承担起了抚养幼弟的责任。   虽然家境贫寒,双亲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给兄弟俩留下,三十亩的薄田可以让两个儿子勉强能吃饱。   家中陈伯日日起早贪黑的在田间劳作,家中无人照料幼小的弟弟。陈平那会也才□岁的样子,自家中没人照看,自己就跑出去,家乡中有乡学。能在乡学中读书的都是家里富贵的子弟。   虽然说平民也可入乡学读书,但是家中少掉一个劳动力谁也不愿意。本来就最多只能吃个七分饱,还把儿子送去读书。到时候全家非得饿肚子不可。   再者,认字读书之类在庶民的眼里都是遥远不可及的东西。觉着自家也高攀不起。   但陈平看着门内的那些子弟,手持有价无市的竹简朗声诵读。那些字眼和乡间俚语完全不同,而那些少年衣着整齐和衣衫褴褛的田间农人又是很不一样。   他看着那些子弟,心中生出一种向往。   他不想和兄长一样,整日和黄土作伴。   回到家中,九岁的陈平对劳累了一天的兄长陈伯说了一句话“大兄,我要读书。”   陈伯腿上还带着没有洗干净的泥土,他听见弟弟这么一句转过头来,带着些吃惊看着陈平。   而陈平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大兄,我要读书。我不想种地。”   或许是幼弟的眼神太过纯稚,又或者是陈伯不想弟弟走自己的老路种田。他用家中为数不多的粮食换来一条干肉,带着陈平去拜师。   这样寒碜的拜师礼自然是在那些富家子弟眼里是可笑的,虽然当着面没有说什么。但是那嘲笑的眼神,低低响起的言语。莫不是在讥讽这对贫家兄弟不自量力。   陈平站在那里对着中间的老夫子磕头,老夫子长叹一声“算了,当年孔丘也是不计出身收徒,我且学一学他吧。”   就这样陈平进了乡学,而读书远比他想的要苛刻的多。没有书简他只能赔着去从同窗那里一笔一划的抄,没有竹简和笔,自己在家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笔的练字。   乡中的村人也不理解,嘲笑这对弟兄真是白费气力。读书写字那不是他们这些庶民能够做的。   陈伯听了只是沉默不语,而陈平听了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   陈伯依旧在田头里忙碌从土里刨出兄弟两人的吃食,全力供弟弟读书。村人也有劝过他让弟弟不要再读书,好好在家务农。   而陈伯只是不答应,说“二郎能读书是好事,哪里有把好事往外头推的道理?”村人们劝说了这对兄弟两三次见着两人油盐不进。村人们摇摇头感叹这家真是出了个败家子都散去了。   而陈平读书也是非常刻苦,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村人的那些冷言冷语他只当耳畔过风。   几年过去,陈平出落的身材颀长容貌出众,当地的有名的美男子。他也外出求学,因为那副好皮相倒是多出好几段艳遇,陈平倒也笑纳,毕竟自己送上门来没有退却的道理。但是他也是身从花丛过半点不沾身的人。野合可以,但是一夜过后想要让他留下来,这可就不行了。   游学归家之后,读书不务生产的陈平又被大嫂嫌弃,兄长得知妻子对自己弟弟怨言相加之后,二话没说立刻休妻。   陈平到了娶妻,他不愿娶贫家之女。他家已经贫困,如果再娶一名贫家女,对他没有半点帮衬。他的婚事陷入了胶着,而这时候本地富户张氏的五次丧夫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知道那位张氏五次新婚五次守寡,如今已经无人敢娶。而像那等的家族,是绝对不允许家族中有这么一个名声在外的女儿,来搞坏族中其他未嫁小姑的名声。于是他出手了,陈平俊美纤细的容貌,和那一手漂亮的字,是他送给张氏的聘礼。   张氏容貌并不出众,甚至只能说是平平。不过陈平本来在意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丰盛的陪嫁。也不太在乎她长得如何。   而张氏也就这样下嫁给贫家陈平。在昏礼的逆女礼上,陈平是能感受到张氏那种淡淡的怨意。也是,原本五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却最后成了丧事,而只能低就他家。   不过第二天一早张氏看清楚自己夫君的皎皎容颜,眼中露出惊艳来。陈平笑笑,这般两人都满意,最好。   张氏的那份丰盛的嫁妆帮了陈平的大忙,手头宽裕能够去平日他都不能去的地方。他听说县里有年轻士人相聚一起去齐地游历。他听说之后,也去参与这些人其中。   齐鲁之地靠海,又是盐的主场地,天下富庶大半在齐地。陈平饶有兴趣的看着不同于家乡的风俗,热烈泼辣的齐女,还有那些海上传说。一切的一切都让陈平新奇不已。   而到了临淄之后,这份新奇更加浓厚。   壮阔的城中九轨,齐人的斗鸡走狗,一行人到临淄的时候正值春意浓厚之时。队伍中的士人也很是风雅的临淄城郊外,以地为席喝酒聊天。陈平也和他们坐下喝酒聊些旅途上遇到的那些趣事。   正在谈笑间,他无意一抬头,眼光瞟见不远处的一名少女。不由得就愣住了,少女身上着浓淡双绿的纱衣,更加衬的她肤白如雪。一双盈盈美目轻轻一眨,眸中便似乎含了三分的轻嗔七分的情意。浅颦含笑间,浑然和周旁的那些齐女已经区分开来。   她浅笑,双眼抬起看着他。瞬间他只觉得心中似乎一块地方被猛力捶打了一下,然后生出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痒。   他想要上前和她说话,但是突然一名男子伸手搂住她,亲密无间的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半抱着她离去。   陈平呆立原地,却见着她回眸带着稍许的疑惑望了他一眼。   从此再是难忘,睡梦中那名少女浓淡层叠的衣襟越发衬托得她美貌如同宋玉所做的歌赋中的神女。他在梦中想要问她的姓名,可她只是浅笑,一言不发。再逼近一步已经是少女身形淡去消失不见。待到醒来只有满腔的后悔。   回到家乡之后,张氏见他对着门外发呆问他怎了,他也是笑而不答。   而天下的大乱,让他看到了一丝出人头地的机会。魏国复立,他立刻和家乡中的年轻人一同去投靠新立的魏王。   而魏王却不是一个可以辅佐的君王,在屡次进言无效反而惹来小人中伤之后,陈平干脆逃去。隐居了一段时间后,听说楚军已经到了黄河边。他赶紧前去投靠。   而这一投靠,他竟然在军中遇到了那张梦中一样的脸,只是身着盔甲一开口就是少年的嗓音。   难道是他认错了?   陈平又是一想,认没认错自己相处下来就知道了。   地处人生地不熟的楚营,陈平自然就搭上了这个将军舍人。而让他惊喜的是,她并不排斥他的存在。甚至一点点的在接受在习惯他的陪伴。   而他也多次想触碰她的指尖,又怕吓到她作罢。   终于这机会来了,但是却搅得他狼狈不堪。女子柔软温暖的姣好身躯在诱惑他。他慌乱将人安顿好,自己一路奔到大帐外,赵地冰冷的冷风灌进衣襟,好一会才将那股燥热压下。   等她醒来,面对她如同小兔子一样的警戒,他想笑。自己怎么可能把她供出去。   他借着两人相近的这一步,得寸进尺,一点一点慢慢的想要将自己融进她的心里头去,却遭遇了她的阻挠。   她心里有人。陈平知道。   而她心中的那个人一直到了鸿门的那场宴会上,陈平才得以一见。   皎洁容颜,谈笑间贵族的风度尽显。陈平不禁在心中叹道难怪她会心中有这人。而她似是闷闷不乐,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位客居沛公军中的韩申徒。   客人走后,见她一人站在风雪中。心中对那个男人泛酸,恐怕自己都得不到她如此对待吧?又气愤她如此不爱惜身子。   径自将她拉入大帐,他没想到她竟然出言挽留他过夜。   既然对他说的话,就别想要收回了。陈平是那样想的,那一夜极尽缠绵,他将那些从花丛中得来的手段,甚至都不会对那些女人做的讨好事情。只为了让她享受最好的快乐。   两人经过这么一夜,他只觉得心满意足,他将她搂在怀中。而她似乎贪恋那一丝的温暖和相拥的暖意,也并不抵触。   他想怀里的这个人一定不知道他的事情,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哪怕是骗,他也心甘情愿。   而这份骗来的缠绵终究也只是虚幻,她心中的人只是韩申徒,而不是他。   带着她一路到了汉营,得知陈平有家室,昭娖果然愤然离去。而陈平也在前途和她之中艰难的做出了选择。   他的起点太低,这一路走来的并不容易。这次觐见机会来之不易,他不能放弃。只是指甲将手中抠出了点点血花。   而后,他看着她被成信侯也就是前韩申徒定下,成为成信侯夫人,又见着她为成信侯生育子嗣。   那是当然,陈平告诉自己。为着自己那份嫉妒心感到好笑。   项羽兵败自杀,汉王称帝定都关中长安。他也将家乡中的亲人一道接来长安。那个七岁的儿子的确让陈平在心中楞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也该好好教导。结果儿子的反应让他真心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愚钝到如此地步,他真的想要撬开儿子脑子看看里面装些什么。   烦恼间,他想到了留侯太子,她所出的孩子想必定是聪明伶俐的。他想着不禁也笑了出来。   而留侯家的孩子的确聪慧,天子驾崩,皇太后却只是干哭一点泪都流不下来。还是那位留侯少君前来提醒他这个丞相。   面对和那人相似的容颜,陈平笑了。也不愧是她的孩子。   他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她,想必她也不想见到他了。   也好,本来只是她无意,只是他执著放不开,才有的那一段情。如今两人彼此各有儿女,互不相见也是最好。   陈平坐在自己的书房中,面前书案上摆放着一封帛书,“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帛书已经有些年月,甚至边都已经有些发线,只是上面的字迹任然清晰。   他浅笑着将书案上的那一封帛书卷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袖中。   汉水之上,年轻樵夫惆怅的愁绪在这首诗歌中缭绕。而他将这份愁绪收折起来直藏心底。她如同那个汉水旁的女子,而他已经不能再求之了。   余下的只是当年那段可以让他回忆的岁月和现在的老死不相往来。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完结~~~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